#祁进城很有本事,能够上树去拆鸟窝,不管好大好高的树。有时候,毛雪春在树下看不到祁进城的身影,只听得到喊她“小心砸脑壳”和细树枝碰碰啦啦往下落的声音。有时还会掏到鸟蛋,你几个我几个的揣回家,掺胡椒煎一盘鸟蛋卷,等于一家人打牙祭。
关键词:风情,鸟窝,进城。
短篇小说
山村那些零零碎碎的好事孬事
一
毛雪春进城找祁进城,找了一个多星期,没有眉目,对她的信心有些打击。今天又在街上圈了半天,中午回到私人旅馆。老板娘用话音将毛雪春拦截在小巴台前面,“今天还是没有找到吗?”
“没有。”
“怎么这么不好找呢?”老板娘表面上同情,实际暗露喜色,因为毛雪春又可以在旅馆多住一晚上了。
毛雪春抬头看了一眼巴台背后的电子钟,时针马上就要指向十二点了。毛雪春总感觉这个钟偏大,挂在墙壁上不太协调。总像是一只大眼睛,盯着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几名顾客。巧的是,老板娘也只有一只眼睛看得见,和那个电子钟一样。
毛雪春想起来了,她应该续交今天晚上到明天的住宿费了。
毛雪春掏出一个手绢包裹,一层层翻开,露出里面卷着的钞票。钞票里面的“红版”越来越少,“绿版”“灰版”的越掺越多,颜色越来越花花绿绿。
毛雪春本来就没有多的钱带在手上,再一个,她手上有祁进城的地址,她相信很快会找到祁进城的。
祁进城的父亲是一名下乡知青,找了个山村姑娘结婚。别人返城时,祁进城的父亲不愿离开老婆,便期盼儿子能进城,给儿子取了这么个名字。
当年,祁家跟城里的二爷爷通信,毛雪春帮忙从村部转递过信件,她就将寄信人地址记得牢牢固固的。
毛雪春将记忆中的地址写在一张纸上,每到一处,她就将纸条拿出来与街道名称以及门牌号码比对。几十年过去了,找到了街道又找不到巷子,找到巷子街道又不对。她就像一只在森林里乱飞寻窝的小鸟一样,懵懵懂懂,迷迷糊糊。
“这个位置怎么就找不到呢?”毛雪春是在问自己,也是在问老板娘。
老板娘劝慰,“天下不负有心人,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毛雪春似乎被逼到了一个墙角落里,她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这天下午,她在房间里躺着,闷头想了半天。努力回忆着与祁进城在一块儿度过的那一段童年少年的时光,看有没有线索能够提醒她。
毛雪春和祁进城的童年少年是在一个山窝窝里,四面环山。这里的人,祖祖辈辈很少走出这个大山。随着人口增多,山上也逐渐被啃得光秃秃的。只见黄土石头,不见玉米土豆,越过越贫瘠。
山里人要打柴,只能越走越远,朝更深的大山里走进去。
哪怕祁进城和毛雪春还是个小娃儿,还是个小学生,星期天放假也有一小捆柴的任务,和平原地区的娃儿寻猪菜一样。山区里的猪一般是放养的,不需要寻猪菜。
祁进城和毛雪春一起进山,一起打柴,然后一起背回家。
小娃儿打柴,不会像大人一样拿起篾刀上树去砍,只能捡些枯枝细柴。
祁进城很有本事,能够上树去拆鸟窝,不管好大好高的树。有时候,毛雪春在树下看不到祁进城的身影,只听得到喊她“小心砸脑壳”和细树枝碰碰啦啦往下落的声音。有时还会掏到鸟蛋,你几个我几个的揣回家,掺胡椒煎一盘鸟蛋卷,等于一家人打牙祭。家里虽然有鸡蛋,但舍不得吃,要用它换盐换油。
每一次,祁进城和毛雪春背柴回家,祁进城都要背一多半。快到家了,祁进城才均出一部分到毛雪春的背篓上,帮她起肩。
毛雪春背柴回家,母亲都不忘记多赞扬几句。“我们的女儿越来越有出息了,能打这么多柴了,快了有你爹打得多。”
每每听到这里,毛雪春就会咧开嘴来笑。心里想着,如果没有祁进城,哪里打得来这么多柴。
毛雪春渐渐情窦初开,准备和祁进城谈男女朋友时,祁进城一家人搬进城去了,毛雪春就和祁进城断了联系。
二
山窝窝里越来越养不活人了,越来越多的人都往山外搬出去了。国家实施“精准扶贫动迁工程”,原则上可以选择集中安置点,也可以“亲找亲,邻找邻”。毛雪春的父母不愿意离老家太远,选择迁移到山边边,一个远房表姐的村庄。
可是表姐不同意接受毛雪春家。
毛雪春的父亲请求,“我们只要你们猪圈旁边那一小块地儿就行了。”
表姐说:“那是我留给两个儿子砌屋的台基地。”
任凭父亲磨破嘴皮。其实,父亲明白,表姐是看中了毛雪春,想让她做儿媳妇,想拿台基地做借口逼他们“就范”。
最后,父亲无可奈何,同意了将毛雪春许配给表姐家。
表姐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三十多岁,小儿子二十五岁,任凭毛雪春选择。毛雪春选择了小儿子当老公,大儿子就成了毛雪春的大伯哥,远房表姐就成了毛雪春的婆婆。
婆婆是瞎眼,有点“硬逼就范”的意思。所以毛雪春和婆婆的关系一开始就十分紧张。毛雪春说:“婆婆哪里是瞎眼,她看得清楚得很!”
好在婆婆没有生硬地指定配婚两个儿子当中的哪一个,尽管婆婆希望毛雪春能配婚大儿子。但手心手背都是肉,配婚小儿子一样皆大欢喜。
婆婆将猪圈拆了,给了毛雪春家一个宽整的台基,让毛雪春家落下了根。
哪知,随着“退耕还林”政策逐渐深入,山边边的村庄也在开始往镇里城里搬迁,村里的人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
村里人出门,也是亲找亲,邻找邻,哪个关系硬就靠上哪个。
所以,村里人说“自己有后台”的话,到处听得到。
毛雪春也对人说过几次,我有一个同学在城里当官。
老公不信。“你读了几年书呢,是小学同学吧?”
毛雪春说:“小学就不是同学吗?”
村里人不信,“毛雪春,你咋不进城去找你的同学,给你找个位置打工呢?”
毛雪春回话,“不慌,迟早的事。”
毛雪春说的这个同学就是祁进城。但两个人音讯全断,说他在当官,是毛雪春想象的,是她在别人面前摆的谱。别人不信是自然的,连她自己都不信。
毛雪春想到这里,想到一个关键词,鸟窝。
毛雪春找到老板娘,突然问:“这里有没有鸟窝?”
“什么鸟窝?”老板娘被毛雪春愣头愣脑地一冲,目光痴痴的。明显看出来,老板娘没有反应过来。老板娘的眼睛像一块水银镜子,里面是什么就显示什么,很好看明白。
“就是树上的,用细木柴搭建的,鸟窝?”
“哦……这种鸟窝。你问这个干什么,与你想找的那个人有关系吗?”
“有关系。”
“城里都是钢筋水泥,哪来的鸟窝呢?”
“哦……”毛雪春有些失望。
“不过……”老板娘看毛雪春实在是有些“可怜”。“在城南,有一片很大的森林公园,那里面的鸟窝才叫多。各种各样的,大大小小的鸟窝多得很,我去过。”
“谢谢老板娘。”
这么多年过去了,毛雪春不能肯定祁进城还有“鸟窝”情结,不能肯定祁进城还能记住她。但一个人在脑海里形成了记忆,就一辈子不会忘记。如果闲暇,就会找到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好好回味。
毛雪春心里有一份自信,祁进城不会忘记她。换一种说法,只要她多花点时间,就有机会在有鸟窝的地方寻找到祁进城。
三
村里搬出去的人越来越多。这些搬出去的人,都被视为有本事的人。没有搬出去的,也大多有一时舍不下的产业。
毛雪春家一时进不了城,被人怀疑“后台不硬”,被人“鄙视”“弄虚作假”。
老公笑着问毛雪春,“是不是找你那位同学,一步搬到城里去呢?”
毛雪春“揪胡子打嘴巴”,“你是不是放我出去找他呢,我进了城,再回来带你?”
老公连忙说:“还是算了吧,我们老老实实喂我们的牛。”
毛雪春的女儿在外念书,老公在村里一家废旧建筑品回收站当司机,大伯哥在山上放牛。毛雪春只需要中午时候跟大伯哥送一餐饭上山,就可以竖起辫子玩没人管。打麻将,玩扑克,撮白聊天依她的心情而为。应该说,毛雪春的小日子过得舒坦惬意,没几个人能赶得上。
其实,老公能到回收站打工,起源于毛雪春很会来事儿。
村里要人打工的地方不多,有几个不想出门去打工的人问过邵老板,“你这里要不要人帮忙啊?”
邵老板说:“我这里好大一点位置呢,已经占不着多的人了。”
毛雪春很想拿下回收站里一个司机的位置。
毛雪春与邵老板的老婆是牌朋友,姓于,她喊作于姐。两人打牌,“心有灵犀”。经常“你帮我,我帮你”,赢别人的钱。她看到于姐家大业大,羡慕有加,就说:“于姐,什么时候照顾我们一只眼睛啦?”
于姐也很大方,立即就问:“你要怎么照顾?”
毛雪春说:“我家老公会开车,我看你们家有一台货车进进出出,要不要人当司机?”
于姐说:“这恐怕不行,是我娘家二哥在开车.”
“哦……是二哥呀。”
毛雪春知道,于姐和二哥兄妹情深,她就是想“倔杠子”,也很难找到缝隙。
谈事儿时,毛雪春偷偷瞄了邵老板几眼。她很想“怼上”邵老板的眼睛,“与他相约”,从他身上打开缺口。
心想事成,邵老板真的看过来了,定定的,有几秒钟没有躲闪。
毛雪春心里一喜,她知道这个男人被她勾出想法了,老公的事儿有戏了。
很快,毛雪春中午跟大伯哥上山送饭时,邵老板就在荒林野路上拦住了毛雪春。
邵老板说:“你老公的事,好商量也不好商量,看人来。”
毛雪春问:“看谁?”
“当然看你呐。”
“胡说八道。我叫他到你那里干活去,你收他吗?”
“收啊,你说了算。”
“你赶走于姐二哥,她不剥了你的皮!”
“这就要看你舍不舍得出本钱了。”
邵老板说得太露骨了,赤裸裸的。像伸出竹竿子打枣子树,立竿见影,看得见的枣子扑扑落地。
毛雪春不说话了。她又何尝不是在“伸出竹竿子打枣子树”呢?
老练的邵老板读懂了毛雪春的表情,将宽大的衣服脱下来,铺在地上。
等邵老板刚刚一成事,毛雪春就掐着邵老板的脸说:“我明天就叫老公去上班的呢?”
邵老板正在血火攻心,哪里还能想得了其他事。“可以。”
毛雪春的大伯哥等不来午饭,顺着山梁下来,想迎一迎毛雪春,没想到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没有声张,而是悄悄返回到山梁,狠劲儿地甩响了牛鞭,叭叭两声。
响声惊动山林,惊动毛雪春。毛雪春说:“别做了,我还要送饭去,大伯哥在喊我了。”
邵老板喘着粗气,“还要三分钟。”
“别做了,大伯哥要下来了,看到了会要命的。”
邵老板只好“草草收兵”。
面对大伯哥,毛雪春十分不自然。心里像揣了个兔子,蹦蹦跶跶地跳老高。
毛雪春装着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吃饭了。”
每一次,大伯哥吃饭,都嚼得叽嘣叽嘣响。是先天性的习惯,也是一种心态表露:有一碗饭吃,足矣。
这一次,大伯哥也不例外。只是,在毛雪春听来,似乎比往天嚼得更响一点。
毛雪春没有多说话,收拾完大伯哥吃完的碗筷,匆匆回家。
没走多远,毛雪春听到了大伯哥呕吐的声音。跟炸响的牛鞭子一样响,在山梁上回旋,很响很响。
四
一切的改变,缘起老公开车翻崖而亡。
那天,下着小雨,路上有点滑溜。
回收站邵老板十分着急。有人要来买一批旧门框旧窗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而旧门框旧窗户还在一个学校里没有拖回来。原本打算今天早上拖的,哪里想到会下雨呢。
毛雪春老公说:“老板不要着急,我这就去把它们拖回来。”
邵老板犹犹豫豫,“能拖吗?”
毛雪春老公说:“放心,老板。我们山窝窝的路,比这险多了。一下雨就不干活,都得饿死。”
邵老板交待,“还是小心一点呢。”
谁都没料到,毛雪春老公的驾驶技术好,但架不住一车货品的重量大。在一个转弯的地方,方向盘扳过来了,车子没过来,翻到了一处山崖下面。
老公出了车祸,毛雪春愣住了,邵老板也愣住了。
邵老板要出钱赔偿,肯定免不了。按照正常程序,双方亲属组团谈判,将价格谈到了二十万元,只等毛雪春点头同意。
外人看,毛雪春遭此变故,精神上好像出了点问题。她经常把自己丢在一个陌生地方,然后又问路回家。实际上,是毛雪春从小到大都有点儿“倔杠子”脾气,是跟自己倔上了。想把自己丢得远远的,在陌生环境里,用“倔杠子”来折磨自己,来遮掩内心的惶恐。
她曾想过,一个家庭可能会很贫穷,可能会诸事不顺,像骑自行车掉链子一样。但停下来,重新上好链子就可以继续走了。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呈现在她面前的,是断链子,没法连接了。好好的一个家庭,瞬间就要分崩离析了。
有人说,女人是一个家庭的粘合剂,那是建立在有东西可粘的基础之上。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支撑起这个家,既然进入到一个下滑的坡道,她就没有能力阻止其下滑的趋势,更没有能力“逆水行舟”。邵老板赔偿个二十万又能怎样,有些东西失去就永远失去了。
依照关系,邵老板希望毛雪春能看在“露水夫妻”的情面上,能够少要一点。大伯哥担心毛雪春“胳膊肘往外拐”,希望她能同意这个数额。
毛雪春仿佛脑子塞满浆糊一样,只是对着邵老板,不停地说:“赔我老公,赔我老公……”
邵老板说:“我们是在谈赔你老公的事。赔多少,你说个数。”
毛雪春伸手张开五个手指。
“五万?”
毛雪春执手不动。
“五十万?”
毛雪春的亲属团队说:“对,她说的就是五十万。”
“这有点离谱。”邵老板失望地说:“就是把我们卖了也凑不到五十万。”
赔偿一事搁浅下来。其实,毛雪春明白,即便是同意了二十万元赔偿,邵老板也不会爽快地拿出来,会有很多“风雨”要经历。
此后,毛雪春经常找到邵老板家里,不吵不闹,只是魔症一样地说:“赔我老公,赔我老公……”
于姐说:“好妺子,我们是想赔你老公。但你要接受现实,不能漫天要价呀!”
毛雪春说:“你最好快一点赔我,不然……”
“不然怎样……你就是去搬你那个老同学来压我们,我们也只这点家当,不起作用。”
毛雪春找到回收站,依旧反复说:“赔我老公,赔我老公……”
邵老板似有所悟,试着将毛雪春往床上搬,“你是不是要我赔这个?”
毛雪春居然很顺从地主动配合起邵老板来。
回收站里,只有一张午休的铁床。两人动作时,吱嘎吱嗄响个不停。等于是向外面的人,公开报告他们在干什么。
工人们有的听墙壁音,有的赶紧跑去告诉于姐。于姐其实早就发现了他们“野火一直在燃烧”,只是没吭声,用纸包着。
这一次,工人来告,火势蔓延了,她不得不前来处置。
于姐来到回收站,咋咋呼呼地问:“怎么回事?”
于姐只是想告诉邵老板,我来了,你们快一点收场,给我一个好糊弄过去的脸面。五十万元,不是一个家庭能够承受的重量。她希望老公能够慢慢磨下来,好让毛雪春放他们一条生路。
邵老板说:“做不成了,你于姐来了。”说着,邵老板就要下床。
“不行。”毛雪春死死地用双腿绞住邵老板,故意弄出床响声。
于姐只能进来了。
毛雪春和邵老板完全展示给了于姐。
于姐明白,这是毛雪春在施展“倔杠子”伎俩,目的就是想赶她走。
“唉……”于姐叹了一口气。她想了想,也只有这种方法能让自己解脱,她不想介在两个人中间了。长期这么下去,于姐会被折磨成精神病的,只能选择离婚,成全他们。
五
不过,毛雪春并没有和邵老板结婚,只是经常性的去找邵老板“赔我老公”。
大伯哥原本只是怕毛雪春降低赔偿数目,没想到毛雪春一分钱都不要了。
以前,大伯哥本身喜欢抽山里自产的旱烟,抽得满屋子烟味呛鼻。毛雪春闻不来这种烟味,常常引发支气管炎,不停地吭吭吭吭。她对老公说:“能不能叫你大哥不抽这种山里烟?”
老公说:“大哥抽了半辈子了,我们已经闻习惯了。再说也没得钱买纸烟抽。”
毛雪春倔杠子劲上来了。“你是你,我是我。他要抽这种旱烟的话,我就出去。”
老公无奈,“好好好,我来去叫大哥换纸烟。”
说是换纸烟,哪里来的钱买呢?大伯哥为了毛雪春,只能生硬地掐断抽烟的瘾头,毕竟家庭和睦才是王道。
家里很长时间闻不到烟味了。
老公不在身边之后,毛雪春经常寂寞难熬,半宿半宿睡不着。这时,就有丝丝烟味从窗子里钻了进来。就像大伯哥钻进来了,悄悄揭开衣被,想上她的床。
她的婆婆就是这么想的,想让大伯哥代替小儿子,同她继续过日子。
他们的屋子是一个撮箕形的小院子,大伯哥和婆婆就住在对面的两间屋子里。
她起床站在窗户前面,看大伯哥的屋子里,漆黑漆黑。有一星烟火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自从失去兄弟,大伯哥也不能平静安稳过日子了,也是半宿半宿睡不着,半宿半宿在为未来作考虑。
大伯哥比毛雪春老公大六岁,身体比老公要强壮。因为贫穷才没有娶到老婆。因为单身,才没有注意收拾自己,显得老态龙钟。
毛雪春也想过,她可以闭着眼睛,借势一歪,可以和大伯哥滚到一张床上去。外面的人笑一阵,也就不会笑了,因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哪个遇到困难,落到水里,都是迅速见堤上堤,见坡爬坡。
毛雪春曾经想象过自己面对大伯哥的情境,内心涌起的是一种抗拒,是一种想爬起来,扇他两巴掌的欲念。她被自己的假想弄得无所适从,眼泪婆娑。
朦朦胧胧,毛雪春听到了厨房里有响动,闻到了一股油烟的味道。每天这个时候,大伯哥会自己热一碗剩饭剩菜吃了出门放牛去,但没有这么早。
她披衣下床,顺着厨房的灯光过来。“你怎么这么早做饭呢?”
大伯哥说:“噢,惊动你了吧?从今天开始,中午饭我自己做的带上山,就不用你送了,你好忙你的。”
毛雪春明白了,大伯哥那天在山梁上呕吐,可能是看到毛雪春和邵老板在一起过。内心上接受不过来,才有如此想法。
毛雪春只好不吭声了。
这也说明了大伯哥对她的一个态度:即便是毛雪春顶住“风言风语”,大伯哥也不一定会接受。
这一条,似乎可以迅速“疗伤”的道路也走不通。
然而,瞎眼婆婆还在毛雪春的面前嘀咕:“要找就找个老实人结婚!”
毛雪春说:“大哥是老实人,你说我可不可以嫁呢?”
婆婆说:“不说嫁,暗地里过日子还是可以的。”
毛雪春一阵苦笑。
后来,毛雪春没有时间管婆婆了。婆婆饿得饥肠辘辘,只得向邻居左右讨饭吃。时间一长,毛雪春的形象就更“塌了一截”。她走在村路上,背后像有许多根毛线钎子在戳。
有一天,毛雪春对婆婆说,“我们到街上去买一身衣,要试大小比子。”
毛雪春用三轮车拖了婆婆,来到镇政府大门口。
毛雪春说:“婆婆,到了服装店门口,我扶您下来吧。”
毛雪春将婆婆牵引到民政办,折身就走。等民政办的人反应过来,连忙叫喊都没有喊住。
最后,是毛雪春的大伯哥,将母亲领了回来。一起搬到到了一个老山空里,搭了一个窝棚。说是要一边放牛,一边好好照顾母亲,以后便很少有人提起了。
这件事情,表面上看,好像平平稳稳着了陆。但村里人大多不相信毛雪春会就此罢休。
果然,毛雪春的两个女儿大学毕业之后,毛雪春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有人猜测,她可能到女儿那里去了。
也有人估计,她进城去了,去找能够帮得上忙的同学去了。
六
坐上102路公交车,毛雪春找了个最后面的座位坐下。这是一个五座连排座,相对宽松舒服。基本上都是一坐到底,到终点站下车的人。是老板娘告诉她上几路车,坐哪个位置,到哪儿下车的。毛雪春不用找人打听,省去了许多麻烦,脑子特别清晰。所以,今天的兆头特别好,说不定祁进城就在森林公园等着自己呢。
毛雪春认为,老板娘的为人很好,今后如果能在城里生活,老板娘就是第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森林公园地处城市南郊,地盘很大,有102路公交线专门接送进出公园的人群。成群结队的人,走不了多远,就会被森林“吞没”,无影无踪。所以,森林里有多少人,无法看到。有多少鸟儿也无法辨清。只能听到人们说话的声音,和鸟儿鸣叫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可以体会出生命热情无处不在。
人们端着相机手机,拍摄着人间的参天大树,奇花异果。很少有人专门为了寻找鸟窝而来。
因为鸟儿种类繁多,森林里的鸟窝确实丰富,形状各式各样。像一个鸟窝的大集合,像一本鸟窝的教科书。
毛雪春在山区生活,眼光受限,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多鸟儿和鸟窝集中展示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
毛雪春想看到的鸟窝,只是其中一种大型鸦鹊窝,大多数垒砌在树巅顶部。很难看清楚,像当年祁进城爬到树顶去戳鸟窝一样。
毛雪春一时只关注仰望丛林树间,却不曾留意到,身边有一个端着相机的男人,在她身后跟踪了许久,观察了许久。
这个男人拍了几张毛雪春的照片,将照片慢慢放大,聚精会神地察看……看情形,分明是在将毛雪春与他脑海中的一个影像做着对比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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