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文章在扯淡

张道云

谁的文章在扯淡

　　读散文，当读诸子。诸子散文为本，其余都为末。无论散文如何浩荡而下，千转万化，其源在春秋。唐宋八家，倡古文，载古道，再见气象；明清小品，写性情，书灵气，自是风流。但追本溯源，皆滥觞于诸子。近代散文，形师于蛮夷，意法自古人，终未游离千年传统。
虽至于此，世人仍舍本逐末，只愿荫下唱吟，不想寻根究底，自以为得文章精髓，其实近亲繁殖，病态丛生。至于一味求新革旧，追风就影，无异于断根自救，饮鸩止渴，终非正道。
　　徜徉于书林，遨游于文海，方知今人之语多为古人已言。假新瓯仍灌旧酒，著时装难掩旧颜，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耳。若东一口西一口寻水解渴，倒不如掘井汲水怡然畅饮。
　　近日，因传道之需，捧读《列子》，获益匪浅。诸子散文，博大精深，非吾辈能解，略知一二已属不易。老庄玄异恣肆，孟荀道肃诲严，韩非弄性张扬，读之颇艰，唯《列子》清新活泼，如沐野风。列子，道家之流，老庄之末，却已不尚玄虚，离于诡辩。书中多故事，寓言，神话，虽不乏想象夸饰，但渐生烟火之气。若唐宋散文近于孔孟，明清小品则亲于列子。
　　道家崇尚自然，列子不脱其臼，然其更注重人与自然之关系。
　　且取书中世人耳熟能详之故事一二，断章取义，管中窥豹。
    《杞人忧天》，好似寓言之意不足，笑话之味甚浓。然慎思之，深悟之，却难一笑置之。杞人之忧天也，并非多余。一则天意无常难以蠡测，二则生命渺小势难与天抗衡。列子之意，盖迪人因畏生敬。对自然生敬意为道家根本，自然而然，万物之循也。
　　然人本性有顽皮之固，而后智慧又衍刁钻之术，《朝三暮四》便是生动教材。猴乃自然之物，宋人以橡子调逗，实乃大不敬。人与自然，本应和谐相处，无主无仆，然养猴之宋人为达成节食之愿，竟以小智愚猴，遂其阴谋，此已明示人之敬畏自然之心已减，自然不再伟大。
　　至于《夸父逐日》，更显人之无赖。日自东升，人自耕耘，逐日又为哪般？姑且去掉神话光环，只说夸父此行，便有野心。当是时，人之欲望已起，不满于被动，意欲向自然挑衅。夸父许为始作俑者，自此，人之劣迹初见端倪。自然浩大，其势岂是人类可以撼倒。逐日之果，夸父扑地而亡。教训已在，后人当慎为之。
　　然愚公一意孤行，置天理于不顾，立宏志，逆天而为，执意移走太行王屋二山。天帝惊恐，自然崩溃。至此，自然已是人囊中之物，可征服，可改造，不再是独立于道家心目中神仙之地。
　　列子，道家一呻吟者，无力再起波澜，只能化作一抔黄土归于自然。
　　今人之叹息，岂列子之所比。呼号漫天，叫嚣弥尘，为文倡议，或讽，或寓、或谏，势欲力挽狂澜于既倒，然微微乎，渺渺乎，难了其愿。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千年文章莫过于强调一个字儿——道，其余都是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