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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追赶者 [打印本页]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22-7-2 15:28
标题: 追赶者
　他的老家在一层一层的山心里，坡上只能种土豆和莜麦。日子除了土豆块、土豆丝、土豆片就是莜麦卷、莜麦面。他闭着眼睛发誓只要不吃这两样东西，去哪里都行，去吃土都行。他啃着土豆块背上挎包扒上火车，像一粒蒲公英落在大城市。
　　
　　在城里，他走路的姿势非常古怪，脚后跟总是抬得高高的，步子大大的，小腿紧绷，双臂展翅，用力地踏在柏油路上，好像脚下有水眼前有山。路边的人看西湖景似地捂着嘴笑。他怕人家笑话，放慢了步子，这样走很不舒服。那天上午，他独自走在公园的林荫道上，总觉得有人跟在后面，脚步声还很急促，要踩着自己鞋似的。他转过身，海棠树的叶子轻轻摇摆，地上飘下两片发黄的树叶，什么也没有。他继续走，公园的游船荡在岸边，湖水碧绿瓦亮的，一波一波呼唤他上来。来这座城市忙了一阵，他想放松一下，这时后面传来轻微但很密集的脚步声，一前一后简直贴着他的脚后跟，他一停下，后面那人似乎就撞上他后背。他猛地转过身，还是什么也没有。他不相信似地朝树后面看了看，有个环卫工在专注地喷水。他笑自己多心了。可只要一转身，那脚步声就响起，简直着鬼了。
　　
　　后来他惊奇地发现，身后总是响起“踏踏踏”的脚步声。天一亮，他不由自主着急地洗漱完毕，飞奔下楼，挤上公交车，下了车就跑。他试过了，一旦跑起来那可恶的脚步声才会消失。而一旦停下来，脚步声就如影相随，在他耳边如雷贯耳，他的心脏随着剧烈地跳动，血管一蹦一蹦。有几次他猛然回头，想一把捉住这个可恨的人，质问他意欲何为？可那人跟他捉迷藏，他一回头人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干脆倒着走，脚步声也跟着倒着响，他的后脑勺碰在电线杆上，肿了土豆一样的包。越想捉住越捉不住。糟糕的是，这种情况发展到晚上也有，他一躺下，这声音就起来，搞得他夜夜睁着眼睛，真是寝食难安。
　　
　　他去找医生。戴眼镜的女医生给他进行耳镜检查、电测听，声抗阻，一切指标都很正常。开了几百块买清热泻火的药。走出医院，身后又传来踏踏踏的脚步声，他头晕胸闷，血管里的液体像锅开了一样。他受不了，只好跑起来，高频率地摆着双臂，耳边的风呼呼地吹，一跑起来就清净了，舒服多了。他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却给自己买了一双跑鞋。就当治病。
　　
　　公司的一个女孩爱上了他，愿意和他携手一生。她也是来自于大山，说不上漂亮，但目光坚定。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没有让他讨厌的浓妆艳抹的脂粉气。他动心了，坦白地说了自己的烦恼。
　　
　　女孩笑了：我正好也得了这个病，我觉得跑起来挺好的。
　　
　　你没有想过看医生吗？
　　
　　不看。
　　
　　可我们跟别人不一样。
　　
　　女孩指指路上慢悠悠的行人：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正在忍受这种痛苦？
　　
　　同病相怜的他们很快结了婚，租住在一间地下室。房间虽小，除了简单的日常生活必须，他们还商量买了个书柜，摆上喜欢的书籍，种了两盆花。新婚之夜，他依旧被那声音折磨得一宿不睡，太还没亮，妻子就催促他赶紧起床，因为她耳边的脚步声也无休无止。一上路他们就开始跑，跑起来少了烦恼多了快乐。有时候他观察两人跑步的速度来判断彼此耳边声音的强弱。他发现妻子的速度更快一些。有时他坐在桌边，取下一本书，刚翻开看了一行字，那脚步声就频繁地响，他只好放下书跑出去。有时他买回来一把新鲜的蔬菜想来一顿浪漫的晚餐，脚步声就折磨他。他赶紧把食材放进冰箱，直到腐烂。他想种一盆玫瑰花，可妻子一边奶着孩子一边原地跑步，而且还能边跑边喊。她没有奶水，他想挣奶粉钱，还想攒些儿子教育基金，甚至，他奢想在这个城市安个窝。他突然觉得那声音如同天籁，闭着眼睛享受一番，突然箭一样把自己发射出去。有一天窗外下着雨，他睡了一大觉，意外地发现自己耳边少了什么，原来是跟随他的脚步声没有了。他惊慌失措，在大街上裸奔，雨涮涮如同脚步声。这声音又回来了，他蹲在雨上喜极而泣。雨幕中，他仿佛发现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身高和跑步姿势很像自己。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城市怎么会有另一个自己。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那人马上消失了。
　　
　　他和妻子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有时结伴而跑，大部分时间各自奔跑，反正他们不停，也不肯停。只要停下就病了一样。
　　
　　后来他的妻子病倒了，她很瘦，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躺在床上像猫一样气若游丝。细细的塑料管一头是药包另一头连着妻子的血管，正一滴滴流进妻子奔跑的血液。他不管不顾耳边踢踢踏踏的脚步，守在她的床前。看着跟自己相依为命的妻，他心疼得简直要掉泪，翻江倒海地回忆跑过的路。想起结婚时那个书柜，上面的书他一本都没看过。两盆花早枯了，花盆也不知去向。所有的节日他都跑着过去了。
　　
　　他抚摸着妻子骨瘦如柴的手，突然想带她去西餐厅吃一顿烛光晚餐，在灯光的映照下说肉麻的三个字，或者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给她读一首诗歌，看看花朵和白云。
　　
　　他不管了，什么也不顾，抱起她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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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草舍煮字 时间: 2022-7-2 16:49
都市的生活快节奏像催命鬼的脚步声，高速、高效地榨取了人生的价值后，恨不得让人马上死于绝症。
想想人生的目的是什么？是“带她（或者他）去西餐厅吃一顿烛光晚餐，在灯光的映照下说肉麻的三个字，或者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给她读一首诗歌，看看花朵和白云。”

作者: 草舍煮字 时间: 2022-7-2 16:56
不足之处，叙述节奏也快了点。男主才进城就舍得花钱看病了，然后就是公司员工了。总要过渡一下嘛

作者: 邱天 时间: 2022-7-3 10:06
看似荒诞，但作品主题却深刻，讲述了乡村进城务工者，不适应城市生活快节奏，而产生的幻觉。
作品中几个“大段”用了密集的意象或具象，营造出作品人物的恐慌心理，加重了作品的可读性。值得肯定！

作者: 莹莹子期 时间: 2022-7-3 11:17
我们都是跑者，被逼着不停歇地跑，因为跑我们失去了很多，但没有办法，很无奈，很无奈。直到死亡的终点，我也累啊，想歇歇，不敢回头，怕一停下就看见你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22-7-3 15:31

莹莹子期发表于 2022-7-3 11:17
我们都是跑者，被逼着不停歇地跑，因为跑我们失去了很多，但没有办法，很无奈，很无奈。直到死亡的终点，我 ...

讨厌。什么叫不敢停下，怕一回头就看见我。是你的影子啊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22-7-3 15:31

草舍煮字发表于 2022-7-2 16:49
都市的生活快节奏像催命鬼的脚步声，高速、高效地榨取了人生的价值后，恨不得让人马上死于绝症。
想想人生 ...

师兄每次都能刚看懂我写的啥，简直奇了个怪。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22-7-3 15:32

草舍煮字发表于 2022-7-2 16:56
不足之处，叙述节奏也快了点。男主才进城就舍得花钱看病了，然后就是公司员工了。总要过渡一下嘛

哈哈，这么小的篇幅，慢了就写成短篇了。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22-7-3 15:32

邱天发表于 2022-7-3 10:06
看似荒诞，但作品主题却深刻，讲述了乡村进城务工者，不适应城市生活快节奏，而产生的幻觉。
作品中几个“ ...

老师水平高也。就目前来看，代表最高的水平，哈哈。

作者: 邱天 时间: 2022-7-4 06:04

香薰古琴发表于 2022-7-3 15:32
老师水平高也。就目前来看，代表最高的水平，哈哈。

这话听着，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哈！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22-7-4 09:23
作品营造出了一种恐惧感，对生存的恐惧与对生命的爱惜或者正是矛盾的所在。文章虽短却含意深刻，值得警醒。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22-7-6 09:07

木门长子发表于 2022-7-4 09:23
作品营造出了一种恐惧感，对生存的恐惧与对生命的爱惜或者正是矛盾的所在。文章虽短却含意深刻，值得警醒。

很多人人生刚起步，就开始奔跑了，需要房子需要车需要很多。问好木门老师！

作者: 李子四 时间: 2022-7-6 10:18
读完，忽然感到年轻时在大城市打工，的确有这种恐惧。写得真好。

作者: 荷花淀派 时间: 2022-7-7 09:04
一篇生活题材作品，这篇文章紧贴当下，用一对同命相连的夫妻折射中无数个家庭。在这个雾里看花的时代，我们该如何存在？

作者: yugongjin 时间: 2022-7-7 17:36
　　他不管了，什么也不顾，抱起她就走。欣赏

作者: 草舍煮字 时间: 2022-7-9 10:35

香薰古琴发表于 2022-7-3 15:31
师兄每次都能刚看懂我写的啥，简直奇了个怪。

你忘了咱俩是同桌同学，那时抄你作业连名字都抄上了。

作者: 荷花淀派 时间: 2022-7-9 14:10
他啃着土豆块背上挎包扒上火车（这几个动作，用标点符号隔开是不是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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