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等到了她的允诺。这个允诺,他等了二十二年——好漫长啊!
夜幕垂挂下来,黑暗波浪一样涌过来,又涌过来……也像一把饱蘸墨汁的巨型毛刷,每挥动一下,黧黑的程度就加重一分。在越来越浓的黑色的拥裹中,他的心跳分明在加快,咚——咚咚,似乎要冲出胸腔。怎么会这样?又不是第一次见她,何况已经过了充满激情的年纪——他有点埋怨自己——怕个啥,又不是去见鬼!
他比预定的时间早去了半小时。尽管家就在附近,他却从没有来过这里。那个路口,那个山谷,那条小路,那条小河,那片柳树林,那片青草地,还有那种人迹罕至的幽静——一切似乎很契合他的心意。他想在她来之前把周遭走一遍,熟悉一下环境,也是提前踩点的意思。然而,他进入山谷刚转过一个湾,手机传来叮咚之声——接连三遍,是他特地为她设置的信息铃声——门铃声响起,芝麻开门嘛!
她已到预约的分路口,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他急转身加快步履往回赶,心的翅膀早就翱翔而去——那个急切是久违的。其实,也是激动的表征——唉,他笨拙的语言不会描述的心情,心绪却无遮无拦地泄露无遗——也难怪,这是好不易才得到的,堪比天赐良机,能不心急火燎吗?
远远地,他就瞧见了那个身影。虽然夜色让他的辨识力降低了不少,但凭直觉是她无疑。当然了,他和她是熟悉的,已经认识八千多个日子了。但他和她仅仅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每次路头路尾碰面,只是打个招呼,然后擦肩,各自融入茫茫人海。每年或多或少的朋友聚会,有时也会恰巧坐在同一个雅间。推杯换盏之间,也会互相敬酒,以表祝福之意。他没有酒量,一杯就上头,两杯脸红头晕,三杯就会趴在桌上——这是遗传因素,他的父亲喝碗醪糟都会醉。她给他敬酒,从不勉强,以茶代酒就行。而逢到他回敬,他明明端的是茶杯,她端起的却是白酒杯,玻璃相撞之后,她一饮而尽,豪爽仿若女侠。他后来才知晓她也不大喝酒,只是偶尔为之,但他的敬酒从不推却。这是何故?
时光是一个令人生厌的家伙,简直是可恶至极——这几年,每当面对镜子中增多的白发,忍不住在心里谩骂过多次,而且是恨恨地,若是可以刀砍斧剁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谁也不知那个家伙藏身何处,也不认得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想起“时间是把杀猪刀”这句话,他的心中就痛楚顿生,沿着动脉血管传遍每一处肌肤,每一个神经末梢,每一个细胞内核……可是,再见到她时,他的心咯噔一下,若琴弦骤然间的回响,此后,那声回响久在耳畔萦绕,在心头旋而不落,有时竟在午夜的梦中。再后来,时隔十天半月,他会滋生对她的牵挂——她的心情怎样,身体是否安康,是不是眼角又增添了鱼尾纹?两腮的酒窝是不是随着脸颊的瘦峭而变得越来越浅?这样的次数一多,他对自己产生了犹疑:难道这是埋藏心底的思念吗?按理说,一大把年龄的他,不该有这种心动的。他心里明镜似的:她虽然比自己年轻几岁,但早过了不惑之年,沧桑已经在她的额头雕刻下了印痕——那是岁月的犁沟呀。即使心有所想,完全会有比她更有风韵风情的选择对象,鬼使神差,竟然对她心有所系——难道又重蹈“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的覆辙。搞不懂啦,他重重地拍了拍脑门,想把自己打清醒,却事与愿违,她的身影更加清晰起来,刀刻般地显影在心的壁板上。
但是,他能管住自己,他自信自己的理智和自制力。到头来,适得其反,他强制自己像一块橡皮擦,把她的身影彻底抹去,从心中赶走,就能回到此前的平静中去——心海复归平静,宛如舟楫从没有造访过的湖泊。他是下了决心的。她却出水芙蓉似的,把他的心空映照得更加波澜迭起,似乎更是灯塔那样的璀璨和耀眼,涛声汹涌,激荡漫溢。至此,他还暗暗地向菩萨祈祷,希望能救苦救难,把自己泅渡出这一无形的海域。南无阿弥陀佛——他念过千百遍佛号!
他还是没有把那个像钉子的念头拔除,或者彻底地掐断其触角。他也搞不清是谁的指使,让他的手指冲破防线,在手机键盘上打出了那几个字。当他看到她回复的“嗯”,才恍然惊诧、忐忑——自己是怎么了?事已至此,又怎么能爽约呢?然而,和她见面后会不会很尴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他的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他有些焦躁,像一只蚂蚁困在了深渊,左冲右突,团团转圈,能传来光亮的缺口还没有找到……
后来,还是后来,他干脆不再纠缠于此。男子汉,大丈夫,哪怕是龙潭虎穴,该闯时也不能退缩!何况,她有那么可怕可惧吗?那个她不是曾经心心念念过的吗?更何况,种下“因”的是自己,即使尝到的是“苦果”,也得照单全收不是?这样想,心头恍若洞开一扇小窗,穿透而进的光,瞬时解开纷乱如麻团的困扰。他想起必得做一些筹谋,让一场相约浪漫而刻骨铭心。于是,他的心牵着他的步履,穿过水泥丛林组成的市井街巷,到达他选择的那个岔路口——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生的又一个岔路口呢?
他站在了她的面前,她也在他的面前,一切都无需解释,竟然没有丝毫的陌路感。她落落大方,莞尔一笑:你约我做什么?他略显窘态,心海划过一念:难道前世注定今生有这次相约?这么想着时,他的脚步已经向前迈动了,竟然忘了说点什么。她却不介意这些,顺从地随在他的旁侧——他在左,她在右。他突然想起一句诗:上帝在左,灵魂在右,难道她是自己的“魂”?他否定了这个比方——她不是真切地在身旁吗?
他原有许多话要对她说的,此刻却毫无头绪。他自怨起来:你不是是个牛气哄哄的诗人吗?平常以多产誉满北地文艺圈,为什么一个聊天的话题都找不到?——真是徒有其名啊!似乎连脚步声都在羞辱他:“差,差……”是她打破了这种僵局,问他女儿什么时候放暑假?问他的妻子工作忙不忙?问他最近在读什么书?他做了半辈子的“孩子王”,在课堂上热衷于问这问那的,现在发生了翻转,回归到一个学子的位置,机械地回答着她的问话。
谈着这些话题,不觉已经来到山谷中。市郊的高楼被甩到身披绿装的山岭之后,前面清晰地露出几处屋舍的景象,不能再往前走了。原路返回吧,他心有不甘,就这么平淡的邀约,肯定不会在生命里留下难忘的印记。这时,他发现右侧的玉米地的接壤处,豁然显出一条小路。他的心也豁然一亮,对她说:到田边走走吧!她看他一眼,笑着说:去玉米地里做什么?你不会有非分之想吧?他以沉默处之。他突然想起,一次和她聊天时。他问她在忙什么?她说在看电影《红高粱》。他又问看到哪段情节了?她回复:余占鳌把九儿霸占了,并发来一个愤恨的表情包。他一闪念“我想霸占你”,但没敢发,怕惹她生气,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她还是跟上来了,脸颊上的羞涩却藏不住。然而,蝉鸣却箭簇样射过来,替她掩饰着。还有,绿草遍及的田间小路并不平坦,须得留意脚下的迈步,目光借机避开各自的窘态。有那么一段路,两旁的鸢尾花正艳,碧绿为底之上的蓝紫,真是兰格茵茵个紫。这一刻,他找到了一个恰当的喻体,身后的她就是自己心塬上的鸢尾花——一抹蓝紫,虽不摄人心魄,却映得心域激越。当然,只能是欣赏、钦慕、牵念,却不能移栽属于自己的专属,因为她已有所属,他不能做自己得不到,又恶意摧毁娇艳的事——那是龌龊,是恶俗,是毫无人性惨绝人寰的!他明白,让她的绽放更加绝伦才是最好的结局!
周边除了身怀六甲的玉米林,就剩下他和她了。再往前走时,溪流哗哗哗的欢笑声传入耳廓,树叶在晚风的摇曳下舒朗地欢笑,辽阔无际绵密绵延的玉米叶也在清浅而笑。在远离喧闹的山野,大自然的心情多么舒畅唉!也许,它们没有杂念,才没有苦恼、烦忧和浓烈的愁思。唉,人活得太累,就是心念太多!
当他有所察觉时,她的手已经攥在了手心里。是谁先牵了对方的手,他有些失忆的恍惚。牵着她的手,似乎自然而然,仿佛早就该有这么样的并肩而行了。然而,等待这一刻竟然需要二十二年的。人短暂的一生,能有几个二十二年啊,仿佛一次牵手,就能了却一生的夙愿。不过,总归被擦肩而过换不来一次回眸要强上许多吧!牵着她的手,毕竟和左手牵右手不同。那双手,也是经历了岁月洗礼的手。好在,还保持着女性的纤细和肌肤的绵性。
在小溪边,她撩拨着清澈的溪水,像要打捞起记忆之河的什么。他才记起自己是拿着几张广告纸,本是为沿途小憩做准备的,心绪使然疏忽了发挥它的效应。夜色很浓,但仍能辨清事物,选一块平坦之处轻而易举。他依着她坐下来,她靠着他的肩,又是一阵沉默。树已经收回了蝉鸣,快要进入梦乡。玉米地里蟋蟀的弹奏,此起彼伏,一首小夜曲渐入佳境。
他的心海又涌起了涛声,冲击着防波堤,简直有些洪波涌起之状。不知哪来的勇气,他把她揽入怀中,嘴唇吻住她的脸颊。她似乎有些犹疑,却没有动,像一座静默的塑像。他像受到了怂恿,把嘴唇慢慢移动,突然盖住了她的嘴巴。她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在他的胸部推了又推,却没能推开。他反倒如金箍把她箍得更紧。她的几番挣扎都是徒劳,便放弃了。他的双唇如有魔力的吸盘,焊接在了她的唇部。他的舌尖更如一把铁钎,在轮番的撬动之下,楔子般进入她的口腔,碰触另一个舌尖的刹那,他分明感到她的身体猛颤了一下,一道坚实的堡垒轰然坍塌……
他感到了她的回应,像得到了某种神谕。而她的舌尖碰触到他的舌尖时,他仿佛领受到电流的感应,触电之后麻酥酥的陶醉传遍全身。那一刻,世界都消失了,身体消失了,只有舌尖与舌尖的缠绕,更如久禁水洼的鱼终于回到了大海,饥渴太久后终于可以肆意与生命之源的水如此紧密无隙,饱受煎熬的心灵也可以无拘无束地享受上苍的恩赐。神啊,幸福原来就是这般情状?
他竟然有些想入非非,难以自抑。因为他捕捉到了她压制着的呻吟,那座休眠的火山已经被他重新唤醒。他趁势把她放平,解开了她胸罩后的暗扣,把她的乳房覆在手下,他感到喉结的滑动咽下了混合着电流的唾液。她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陶醉中没有察觉。他又撩起了她长裙的裙角。他处之若骛,那个裙角之下有一处是他渴盼已久的地方,异常迷人且充满诱惑。他是过来人,对那种摄人心魄之味的迷恋,终身都在追寻,的确难以割舍,除非不是个人!何况,他从没有品尝过和另一个心有所思的人做最想做的事,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无比奇妙呢?
他的动作有些激动,也不再迟疑——如此良宵岂能错失?有那么一刻,他的手已经钳住她的裤头往下撕扯,呼吸越来越粗壮,动作越来越粗鲁。突然,她如梦中惊醒,厉声问:你要干啥?随即,强行推开他坐起身子,理了理纷乱的头发,目光似有刀锋之芒。他一下子僵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收场?他有些自悔,一场美好的相约怎么变成了这样?可是,他真的是情不自禁,但没有预料到她关键时刻的坚拒,而且是这般果决。要是真的发生了,以后又怎样相处?
是她把他重新拉入怀抱的。她一个小小的举动,化解了一场心与心的冲突。然后,她对他附耳低语: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其实那也是我想做的事情,对一个爱慕已久的人,我是可以给他一切的,可是,我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要是我把自己交给你,就玷污了对你的真情;我的一切已经给了别人,要是把不再纯洁的东西给你,那是对你的亵渎。要是我们冲破了最后的底线,以后继续交往吗?你那么聪慧的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话说回来,我陪你看看星星,不也很好吗?
他的心有了稍微的安妥,也逐渐归于平静。蟋蟀的鸣声,再次回到了耳畔。回到耳畔的,还有小溪的流淌声。夜莺的叫声从树梢上弹射出来,声声入耳。夜露开始落下来,草叶上有了淡淡的湿润。她依在他的肩头仰着头,高远的天幕更加遥远。他也仰起头,几枚星星渐次点亮,投来调皮的目光。原来,星星一直都这么映照着的,璀璨、光明而磊落。可是,自从成家立业,他没有认真地仰望过星空,这么些年一晃而过,星星被他从记忆里剔除掉了。事实上,星星一直都在陪伴着,就像他对她这么多年的惦记,尽管没有显山露水,但一直都在暗流涌动……
不期然,脑海的光盘上外溢出《陪你看星星》的旋律,他在心间周而复始地回放着:
电话铃声已经响了三次,她都果断地摁了拒接键。他清楚,她的孩子在催促她回家。天上的星星越来越稠密,那是夜色越来越深的外象,也该回到尘世里去了。
还是那条来时的路,还是他在前她在后,还是脚步声伴随着各自的心跳,只不过不知该说些什么,也许此时无声胜有声吧。转眼间,又到那个岔路口,该是分别的时候了。她似有所期待,盯着他看了许久。他却低下头,看着脚尖,犹豫着说:“我站在这里目送你吧!”她欲言又止,忧忧地问:“要不要再陪我走一段?”他摇摇头,对她笑一笑:“我还想再看看星星!”
在他的视野里,她越走越远,走进了亮如白昼的录灯光里。在拐过弯道前,她回转身向他使劲招了招手,然后融入熙来攘往的人流。他还站在那个路口,轮到像一尊雕塑了,心海的浪涛却一次次涌上来,又复落下去。他也在心里一遍遍地猜度:她还能陪我一起看星星吗?
刘彦林 发表于 2022-8-3 16:16
敬告师友们:尝试着写了一篇小说,羞于拿出手,请各位多多赐教,谢谢啦!
童心是 发表于 2022-8-5 08:38
提读支持朋友佳作,早晨好!
刘彦林 发表于 2022-8-3 16:16
敬告师友们:尝试着写了一篇小说,羞于拿出手,请各位多多赐教,谢谢啦!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8-8 13:09
十分同意8楼荷花淀老师的评价,构思不俗、散文体、语言唯美、缠绵浪漫。
想说说构思不俗。一对有情人当年 ...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8-4 10:59
刘彦林老师的《陪你一起看星星》用优美的文字,诗一样的语言,细腻的心理描摹,穿插着恰到好处的 ...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8-8 13:09
十分同意8楼荷花淀老师的评价,构思不俗、散文体、语言唯美、缠绵浪漫。
想说说构思不俗。一对有情人当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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