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难行易

木门长子

　　行难行易

　　张茂德的头越来越低。他眼含泪珠，脸上的皱纹绞成了一团麻。李贵花坐在他正对面，木呆呆的。愁惨让屋里的空气变得异常寒冷。这间屋子一客两卧，原本看着还不错，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渗进了儿子的抱怨。张茂德的儿子早晨从广东打来电话，张嘴就要十五万。他说：“这才是人家要的彩礼钱，她还要在城里买房呢，要地段好环境好装修一码新的。”张茂德当时就懵了。按说，儿子也是三十大几的人了，谈个对象不容易，之前不知道托了多少人提亲做媒，终于有了一个要结婚的主儿应是不错。但是，在城里买房，张茂德实在买不起。

　　张茂德是兆河村的农民，家里虽说种了几亩花椒树，手头也有几个余钱。他还会点手艺活，农闲的时候能到城里打打零工。按理，他家不是村上最穷的，给儿子结婚的新宅也早就盖好了。可谁知道计划跟不上变化，儿子要在城里买房。城里的房价张茂德知道，两居室的房子不掏个七八十万是不行的。再加上彩礼钱，七七八八的儿子结婚最少也得上百万。张茂德在电话里跟儿子解释，说家里屋子是崭新的，为何还要到城里去买房？他还向儿子晾出了家底。他说：“我和你妈攒了一辈子也就二十万，前年翻盖老宅花了五六万，现在手头还留了些你操办婚事的钱。你要到城里买房，我和你妈无能为力……”儿子在电话那边半天不吭声，末了忽地冒出来一句话。他说：“爸，要不你们就借去。这个婚我是一定要结的。”

　　张茂德的脸色越来越沉。他想说：“儿啊，你结你的婚，跟我要什么钱啊？”可他实在说不出口，儿子今年三十五岁了。虽说现在的孩子结婚都迟，可再迟婚还是要结的。他不能因为一己私心耽误了孩子。但钱呢……？张茂德开始绞尽脑汁，将屋子里能抠出来钱的地方都盘算到了，老宅、新宅、每年的花椒产量，还有他外出打零工时挣的几个散钱。满打满算，竭尽所有，也不过刚刚换回城里一套房的首付。他也想着把新宅老宅一起卖了，以后和儿子媳妇住到一起去。可一想到周边的人，想到他和老伴与儿子媳妇住在一起时的不顺心，他心里就先打了退堂鼓。有一种结局他是不敢想的，深更半夜被儿子媳妇撵出来，无家可去，流落街头。

　　张茂德把自己愁成了一块抹布，脏兮兮、黑乎乎的。他缓缓地站起身，开始绕着院子转圈圈，老婆李贵花也跟着他转圈圈，一圈、两圈、三圈……院子里的老槐树无奈地望着，看两个人将夜里的星星熬成了黎明的鱼肚白。

　　太阳爬上南墙的时候，张茂德还没想出办法。“实在不行，就只能借了！”他咬着后槽牙对老婆说。李贵花嗯嗯地应着：“行，我去找几个兄弟借借，看他们能出多少。”“可借了……是要还的，这么多的钱，咱什么时候能还得清啊？”张茂德松开的牙口又开始咬起来。“花椒地一年能收个两万多，咱就省着点花，慢慢还吧。”张贵花的说话声低得听不到，沉重的数字几乎压瘪了她的喉咙。“哪那么容易啊，种花椒要看年景的，年景不好的时候，别说收益了，本都赔个底儿掉。”张茂德的脸酸成了腌黄瓜。“要不，你先给咱弄饭去，我去村上问问夏书记，实在不行咱就卖老宅。”

　　张茂德踢踏的脚步声溢出了院子，迎着落在院墙上的一抹微光。李贵花看着老伴走出门，觉得裹在他身上的不是一件夹袄，而是一条绳索。她觉得自己男人快要窒息了。这个男人陪伴了她三十年，从来没这么难为过，过去穷的时候他们一样穷，现在日子好了他却不快乐了。他们只有一个独子，小时候供他读书，长大了鼓励他出门打工，到结婚的年龄了又忙着给他张罗媳妇。现在好了，老的老了，大的大了，却到了砸锅卖铁卖宅子到城里讨生活的地步。现下这结婚的风气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李贵花说不清。李贵华结婚的时候没跟张茂德要过一分彩礼钱，也没请过客设过宴，两个枕头摆一块就算成了家。现在的女孩子是怎么了，她实在想不明白，她只是觉得心里痛。

　　阳光慢慢地爬，虫一样溜达进她的灶房。家里的灶房收拾得很干净，瓷砖的样式是按照时下最时兴的花色铺的。儿子过年回来的时候还说，新宅子装修得不错，他很喜欢。为此，李贵花还暗自得意了好几天。但时兴的新宅没赶上儿子的新要求，好好的日子就因为一个没有过门的儿媳妇惨成这样。李贵花打开炉火。三月的天气里，她知道男人喜欢吃啥，他喜欢吃搅团。新鲜的玉米面下锅，用擀面杖不停地搅啊搅，一直搅到玉米面在水面上发出“噗噗”的声响……以前，李贵花听到“噗噗”的声音心里就笑。她觉得开在粥面上的小水花很好看。但是，今天她啥感觉也没有。儿子是娘的心头肉，儿子想要什么她就想给什么，她不该犹豫。可现在这块心头肉却要割了她的血肉去，这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她和男人怎么办。以前，她不是没听说过儿子在城里买房老子四处借债的事，可风水轮流转现在怎么就转到了她家。她手里的几个钱在城里能买几块砖啊？玉米面搅团的“噗噗”声催化着李贵花的眼泪，让她禁不住哭出声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挪，眼见着清晨的阳光向着正午靠近，可是张茂德还没回来。盛起的搅团摆放在案几上，一个大碗一个小碗，黄澄澄的，旁边摆了两碟小菜，一个蒜茸炒韭菜、一个醋溜土豆丝。李贵花的心怦怦直跳，她不知道男人打问的怎么样了，也不知道男人奔到哪里去了。一个近六十的老汉，该经历的都经历了，难不成他还会为这事想不开？李贵花心里着急。她匆匆忙忙地收拾好，准备出门去找男人。

　　“走哪儿去呢？”李贵花刚到弄堂口就碰上了张茂德。张茂德站在直射的阳光下，黑黢黢的面庞上有了一丝暖意。“走，咱们回家吃饭去！”他招呼着李贵花。“娃的事情，我问过夏书记了，书记说咱不能端了自己的老窝给他到城里买房去，咱还得过自己的日子呢！”李贵花又开始抹眼泪：“我也想了，儿子大了，他的事咱能帮就帮下，实在帮不了就算了吧。”张茂德扭头瞥了她一眼，仿佛三十年的婚姻终于让他们产生了共同的心思。“我还以为你要反对呢，我想了新宅子给他，要就要，不要就算了。我们也一把年纪了，不用太难为自己。”院门“吱呀”一声，风吹动了老槐树的叶子，院内的物什似乎听懂了张茂德的话又似乎只是顺应风势。李贵华套上围裙，挽了老伴的手坐下。一桌，两椅，温暖谐和。她听着筷子磕碰碗沿的声音，突然觉得这声音挺好听。


        

小平_gMTT8

      “张茂德把自己愁成了一块抹布，脏兮兮、黑乎乎的。他缓缓地站起身，开始绕着院子转圈圈，老婆李贵花也跟着他转圈圈，一圈、两圈、三圈……院子里的老槐树无奈地望着，看两个人将夜里的星星熬成了黎明的鱼肚白。”

        此段描述很生动。

木门长子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8-24 16:56
“张茂德把自己愁成了一块抹布，脏兮兮、黑乎乎的。他缓缓地站起身，开始绕着院子转圈圈，老婆李贵花 ...

谢老师关注。问好。

邱天

这篇涉及“房奴”、“啃老”、“老年生活”等议题的小说，道出了老年人的心声，篇幅不大，内涵丰富，语言生动，很见功底，是篇难得的小说！

加分支持！

小平_gMTT8

       常言说，“儿女自有儿女福，不为儿女做马牛，” 张茂德夫妇为儿子已经竭尽全力了，儿子的婚事让他自己处理也是常理。人到老年，到了力所不能及的时候，该解脱就得解脱。      木门长子的《行难行易》，故事不复杂却很有代表性。叙述节凑得当，结构严谨，先加分支持！

木门长子

邱天 发表于 2022-8-25 08:11
这篇涉及“房奴”、“啃老”、“老年生活”等议题的小说，道出了老年人的心声，篇幅不大，内涵丰富，语言生 ...

谢老师评，辛苦，问好。

木门长子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8-25 08:31
常言说，“儿女自有儿女福，不为儿女做马牛，” 张茂德夫妇为儿子已经竭尽全力了，儿子的婚事让他自 ...

谢老师支持，问好噢。

荷花淀派

一篇现实主义题材小说，作者围绕主人公张茂德刻画着墨多，人物形象立得住，深入人心。而面对三十五岁未婚的儿子，张茂德两口子陷入无尽的深渊了。从侧面揭露出真实的现实生活，现在青年男女的婚配以成为社会难题。从张茂德身上折射出无数的中国父母，如何解决儿子的婚姻问题，这需要我们反思。

无才浪子

生活气味浓郁！好小说！

莹莹子期

长子老师的作品是一定要看得，人物心理很成功，所以人物塑造的也成功，儿孙自有儿孙福，该尽力的尽力也就到此了，作品很现实也很符合时代，欣赏学习。

木门长子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2-8-25 20:39
一篇现实主义题材小说，作者围绕主人公张茂德刻画着墨多，人物形象立得住，深入人心。而面对三十五岁未婚的 ...

问好评论员，谢评。

木门长子

无才浪子 发表于 2022-8-26 07:45
生活气味浓郁！好小说！

问好浪子老师，谢留评。

木门长子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2-8-26 15:50
长子老师的作品是一定要看得，人物心理很成功，所以人物塑造的也成功，儿孙自有儿孙福，该尽力的尽力也就到 ...

子期好，谢了期来访，的确如此，儿孙自有儿孙福，老人尽心了就是。

邱天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22-8-25 11:04
谢老师评，辛苦，问好。

结束了山东避暑度假回到福建老家。迟复为歉！

草舍煮字

儿子既然开口让老子去借钱，他肯定知道老子没有钱。
老爹没有钱还谁会借给他，办法就是儿子写借条。
再一个办法就是，老两口自己吊在树上，儿子看什么值钱就拿什么吧。
夏书记真是个思想工作专家。为官一任，就没想过让村民富裕一点吗？
之所以有这些感慨，深受写法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