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朦胧中,一种“罗衾不耐五更寒”的凉频频地袭来。我努力地睁开惺忪的眼睛,如水的月华,倾泻在地板上,映着白色的四壁,房间亮若白昼。我的第一反应是睡反向了,以为是下午。“嚯”地坐了起来,顺手掏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亮了手机屏,看了一眼,已是午夜两点。东北的节气格外的分明。这不,白天还三十多度的高温燥热,晚上八点多,立秋节气一到,午夜的凉就来得让你猝不及防。
披上一件薄衫,踱步来到窗前。玻璃窗边上的活动窗扇微开着,沁凉的空气顺着微开的缝隙,徐徐地涌来。一轮圆月斜挂在西天。白花花的月光,笼罩着大地。窗外的小院,水泥地面白得发亮,一些绿植在微风月影中摇曳着。小院围栏外面堤岸边的柳树,枝条婆娑着,叶儿“沙沙”地细语。堤岸下的小河,银亮色的波光,粼粼地闪烁。
午夜的城市,安静着。小河西岸是城乡结合部,不远处,黛青色的山,月光映衬着,显得更加的静谧。旷阔而空灵的夜空下,山脚下的小村里,不时有几声犬吠传来。
已经没有了睡意,沏上一壶铁观音,静静地坐在窗前。月落柳梢头,我的思绪飞驰着……
三年前,我在古都金陵——南京。七月,工作需要,公司邮件通知我立即动身前往东北的边境小城——丹东。
对东北的初印象是因为小说《林海雪原》。少年时,四伯家的振华哥从小喜欢看小说和小人书。他家各种小说和小人书众多,其中就有《林海雪原》。看了《林海雪原》,才知道东北的白山黑水,知道东北的冰天雪地,知道了什么是林海,什么是雪原。当然这也只是想象当中的印象,没有实际的感官效果。
是此,公司的通知,唤醒了埋在我少年记忆深处那亲眼一见的愿望,自是十分欣喜。稍事收拾行李,于次日下午两点,登上了由上海直达丹东的航班。
一个半小时的航程很快过去,机舱广播通知:飞机正在下降高度,马上降落丹东机场。
丹东机场是一个军用机场,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的抗美援朝战争时期,是中国战机起降的主力机场。改革开放后,为了地方经济的发展和机场的有效利用,经过军地协商,丹东机场转为军民两用。毕竟是边境小城,航班较少,一周只有三天有航班,最多的一天也就两个航班。
来之前已经联系丹东合作的工厂,说有人到机场接机,是谁却不得而知。从机场出口出来,我边走边用眼光扫视了一下,看到了右前方,一个穿着粉白色短袖的女孩,两手高举着一块纸牌,纸牌上打印着:欢迎香港RND公司Johner先生。她踮着脚,不停地晃动着纸牌。我快步地走着,朝她挥了挥手。
两相汇合,她一边引领着我走向停车场,一边介绍自己:我叫Cherry,以后的工作由我全程跟您对接。
Cherry上身是粉白色短袖T恤,下穿黑色宽腿九分裤,脚下白底黑带的凉鞋。圆圆的脸蛋,齐耳短发,肤色白净,微胖。说话热情、爽快。
车到宾馆,我办好了登记入住的手续。Cherry说道:您先休息一会儿,五点半我来接您,我们出去吃个饭。
五点半,Cherry准时打来电话,说她在宾馆大堂等我。
我下到大堂,和Cherry两人走出宾馆大门。我入住的宾馆在鸭绿江的边上,横过门前大道就是鸭绿江边的景观人行道。
Cherry说:吃饭的地方很近,走两步就到,所以,带您顺着江边先看看。
与南方的暑热相比较,东北的边境小城——丹东,确实要凉爽得很。傍晚的气温才二十四五度。江边凉风习习。休闲的,旅游的,密密匝匝的人,来往穿梭着。卖烟的,卖旅游纪念品的,卖烤苞米的,卖关东煮的,烤冷面的,各色小摊,应有尽有;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还有吹萨克斯、吹葫芦丝等各种乐器的,小团体合唱的,等等。一派繁荣升平景象。
来到吃饭的地方,饭店名叫阿里郎。一进大门,六个身着朝韩服饰的女孩点着头,齐声说道:阿尼阿赛哟。(朝语:你好的意思。)
此种情境,我一脸愕然,受宠若惊状。
我俩来到了预定在二楼临江的包间。Cherry介绍说:这是一家地道的朝菜馆,所有的服务员都是正宗的朝鲜姑娘,具有浓郁的朝韩风情。您刚来丹东,我就先自作主张了,菜已经提前点好了,都是朝鲜特色的菜,您先品尝品尝。我这才明白,刚才进大门时,打招呼的是正宗的朝鲜姑娘。她们是出劳务,集体来到了中国。
接下来的三个月,Cherry全程陪同、协助我开展一系列的工作。我来之前,公司在东北的人事安排已经断档了两个月,各种工作积压太多,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我初来乍到,人事陌生。好在Cherry思路清晰,办事干净利落,给我减轻了很多压力。工作的开展比我预想的要顺利得多。
约定的三个月期满,各项工作在Cherry的帮助下,完成的效果也好于预期。我向公司申请,回调南方。
公司年会的时候,老板Rock趁着酒兴,找到了我,说道:Johner,丹东的业务还得继续进行,将来公司在丹东会有大手笔。你在丹东三个月,工作业绩很出色,我觉得你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所以,我想新年开工,你就直接到丹东去,你做好准备工作。
再次来到丹东,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我与Cherry分开有四个多月,俩人在机场相见,没有了初见时的生分。Cherry热情地跑了过来,连声说道: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这一年,工作上,虽然偶有曲折,但在Cherry的鼎力协助下,总体上来说,完成得非常顺利。工作之余,Cherry陪着我踏遍了丹东的山水四季。
丹东是一个美丽的边境城市,气候凉爽、温润,四季分明。这里山水相辉,江海交融,湖岛相连,风景艳奇。河口的万亩桃园花海,青山沟的碧水漂流,凤凰山的金秋红枫,天桥沟的林海雪原,还有号称北方香格里拉的——绿江村,四季景色变幻,令人流连忘返。
一年的相识相交,我俩的感情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隆冬的一天,还是我俩初见时的那家阿里郎,还是那间临江的包间。屋外冰天雪地,屋内温暖如春。Cherry坐在我的对面,一脸凝重地说道:她家全家移民澳洲,所有手续已经办好,年前就要过去。可她最放不下的是我,希望我也能去澳洲。
我很清楚,我是不可能去澳洲的。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我起身说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家。
在小区门口,Cherry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我安慰着她:没事的,你先过去,这事以后再说。
Cherry轻轻地在我的脸上留下一个唇印,柔声地说道:你好好考虑一下,随时联系。
看着Cherry的身影消失在小区步道的尽头,我转身离开。一股寒冷的空气,钻进了领口。我紧了紧衣领,加快了脚步。
两年来,每次聊天,Cherry都在絮叨着她的相思之苦。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可我父母已年过七旬,下面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小弟,家庭的重担我必须挑起。
一个月前,Cherry来消息说:政府对域外来华的防疫政策有所宽松,她正在计划回来一趟,要在国内过中秋。
清亮的月儿已经落在西山尖上,一步一步的隐落。房间的光线渐渐地暗淡,铁观音的清香继续弥散着,飞驰的思绪落在了茶香四溢的空气中。小院里的秋虫们还在此起彼伏地唱着轻快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