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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秋外之秋人相惜 [打印本页]

作者: 李兴文 时间: 2022-9-8 12:21
标题: 秋外之秋人相惜
　　
　　那时候的秋天里，我总是背对伙伴们早已厌倦了，但每天又不得不看的一切。
　　
　　我是从伙伴们不想看又不得不看的视觉麻木之处最先挣脱的。之所以努力挣脱，因为它们都是假的。
　　
　　又到秋天，这是旧事重提的季节。思来想去，也只有故地值得重访，能不能再见故人，那都要凭造访者的运气。这个初秋，我已远离故地，但我的游居之地，满眼风物，让人甘心怀柔，看看它们，那些干瘪的旧事，其实也可以不提。
　　
　　却相信，造物赋予万物以神性，人的起心动念，与万物的神性可以相通的。一把花伞就可以改变秋天的颜色，一种行姿就可以免除无情时光带来的烦恼；太需要这些东西，哪怕只能获得一样，也会让人心甘情愿忽略年纪。
　　
　　相当同质且均等的穷匮，可以让不思进取的人，或者即便想有进去之心却无进取之地的人，想象爱情，幻想性。因为，只有爱情这个东西，才让人的热血沸腾起来，才觉得还有必要勒紧裤带咬紧牙关继续活下去。只有性，才能让人完全回归到生命深处，只有在那个神秘之境，人才获得饱满的愉悦，才能被铺天盖地的快感俘获；世界不复存在，只有无限快乐的人自己。
　　
　　然而，那时候那种带着罪恶感的爱情引发的交合之欲乏力且短暂，因而，那些年头里生下来的孩子，全都羸弱得像泛黄又经霜的秋草，走失的，是生机，是精神气。
　　
　　那些年里的秋天也是应该背对的。泛黄的稻子太少太少，交过公粮之后，所剩无几，远远无法扫除人人脸上愁云的。秋收以后的田地过于瘠薄、漆黑，人的指望又像漆黑而湿重的积雨云一样降落下来。一年光景很快耗费完毕。对孩子们来说，好在还有生涩的柿子可以偷摘。这样马马虎虎地混入冬天，最最缺乏的，除了食物，就是棉衣棉鞋。
　　
　　这种故地上这种风物不值得多说的，唯有死心塌地背对它们，并报之以深深的鄙夷，心里才安稳一些。
　　
　　我一直背对着朋友们看到的一切，我从他们每天必看的地方奋力脱逃出来，因为那些都是凶险的。
　　
　　只剩下那时候的一些阳光景象留在我心里。是夕阳，又红又黄，暖暖的。那样的阳光照着歪斜的柱子和裂开大口的门板，仿佛一具具干尸，摇晃在凄冷的风里。猪的叫声总是那么惨厉，好像都带着泪和血。鸡，基本上是放养的，它们总在浮土和柴草中没完没了地挖刨，翻找一些也在逃难的虫子。那些鸡好像永远都吃不饱。人和畜生，都这样诚惶诚恐地熬过又一个白天，终于挨到了可以用沉睡来忘记饥饿的时候。每天的落日都是那么又红又黄，不太真实，更像是画出来的，只有颜色，没有温度，虚假的亮光，好像对地上的一切都带着奸笑和嘲讽，给阳光下的许许多多传来更加冰冷的消息。
　　
　　仅仅背对是不够的，必须像割去脓疮一样把它们一一割去。而脓疮一样的东西太多太大，只好把自己从长着脓疮的腐烂之体上割裂开来，然后向另一个方向奔跑，每一个脚印都是血淋淋的。
　　
　　来到城市的一个角落，和另一些同等年纪的人互称同学。
　　
　　除了同样穷匮猥琐的，便是那些小气狡诈的，他们是城里人。他们总向乡下来的人们要东西吃，吃完之后，嘴都没来得及擦，又开始戏弄和嘲笑给他们东西吃的乡下人。
　　
　　必须背对他们！
　　
　　接下来，那些称之为同学的人们，无法成为心灵相托的朋友。其实也早就发现，其实大家都在用自己的背，对着别人的背。
　　
　　那时候明白了许多道理。穷匮者和穷匮者很容易结仇，而结仇的诱因自然是有限的食物没有共享和平均分配。
　　
　　每月享有二十八斤供应口粮的穷匮者们的穷匮是更加紧张的穷匮，他们的食物根本没有自由扩展的可能，向乡下来的人们索要和威逼，作为辅助手段，食物短缺问题可以暂得解决。
　　
　　后来的背对，就是背对各路骗子了。但在决定背对之前，已经被骗子们骗了无数回。生了几个孩子的人对别人说“只生一个好！”把子女亲戚安排进城，或者调到好地方的人对别人说“要安心基层工作！”偷奸耍滑弄虚作假的人总对勤勤恳恳的人说“好好工作，前途无量！”……
　　
　　这些全都背对了。最后，再也无法背对的，是自己的愤懑和孤单。
　　
　　当终于知道世界上还有“信言不美，美言不信”这句话，才服了，才静下心来，仔细检阅自己的背对历史，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但这个问题很快就不再是问题。
　　
　　但也从此坚信，最壮美的空话与任何空话受众的福祉都没有任何关系，空话假话之所以长盛不衰，是因为可以靠它们骗得愚昧者更加愚昧，悲惨者更加悲惨；坏人越坏，愚人越愚，骗子们的骗术越来越得心应手而已。
　　
　　世间又不存在永不穿帮的假话。当空话假话逐一穿帮，骗子们就原形毕露——面对明白就里而不再顺从的一大群猴子，耍猴人就从身后摸出一根极具弹性的鞭子！当有些猴子后来连那根鞭子也不害怕了，耍猴人就抓来一只鸡，利刃抹耳，让猴子们观摩鸡在血泊中挣扎的悲惨样子——那个年代里的有偿娱乐都是走村窜巷的，而所偿者，也不过三餐而已。以上剧情，同龄人中的许多都观赏过不止一次。相似的情景还有各地游走的各色马戏团，团里那些跟猴子一样命运的，各种可怜的动物演员……
　　
　　甚至想背对这个人间，却又无能为力，毕竟，除了自己，再难知道还有哪些人愿意为不合群的桀骜不驯者的抗争助一点微薄之力！放眼望去，劳碌不休的芸芸众生他们祖祖辈辈的艰苦劳作，其实，除了生存的必要，某种程度上，也是身不由己的表演而已。
　　
　　背对越多，越孤寂；背对越多，所见实景越多。到今天，我在努力背对的，是公元2022年，秋天，无数人的抬足动手，越加艰难。
　　
　　有人申请加我为微信好友，接受。一看真实姓名，原来是同城人士，早就认识，如今，因为同为摄影爱好者的缘故，就在虚拟社区里走到一起。
　　
　　这个我不能背对，毕竟，摄影这件事，能够把我们带进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们志同道合，希望把世界描绘得更美好一些，至少，我们可以从主观出发，尽量过滤掉删除掉我们觉得肮脏邪恶的东西，留下纯洁美好的。
　　
　　说起摄影，秋天无疑是最好的季节。我想，我的背对行为，应该换一种新姿势才对。
　　
　　这个夏季，给我如火如荼感觉的绵城，我应该暂时作别了。
　　
　　我要去另一个地方，和另一些志趣相投的人，去追赶今年我想背对的秋天之外的另一个秋天。
　　
　　也许在某个时候某个地方，有一些良善的灵魂终于愿意朝我转过脸来，那时候，我祝愿，我可以重见曾经的淳朴与坦诚，悲悯与谦卑，我和朋友们的内心和脸庞，都敞亮起来，温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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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秋实声像 时间: 2022-9-8 15:40
语言不凡，欣赏学习！兴文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