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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顺着秋水回去 [打印本页]

作者: 李兴文 时间: 2022-9-29 09:39
标题: 顺着秋水回去
　　还没有准备好，就坠入深秋。不陌生，沁入心里的，是回到从前的奇怪感觉。
　　
　　就像告别夏天一样，告别原本属于少年的愁烦，渐渐心安。从这一刻起，也开始赞赏自己，用从未有过的宽容，善待此后的流年。
　　
　　没有被一些执念扑倒，为自己感到骄傲。重新站稳之后，回头再去看那些执念，心有余悸，却也到了心宽体胖的秋天。也毕竟到了暗自庆幸的时候，那些悸动，像一块块积雨云一样慢慢消散。从前用情过深的许许多多，现在看上去都很浅薄，很轻浮，就像少年时候追逐过的虹霓，追着追着，就杳无踪迹，而总是责怪自己，还是跑得慢了一些。尤其不喜欢包裹轻浮与浅薄的那些颜色，暴烈的红，沉闷的绿，阒寂的蓝，它们就像耀武扬威的重器，全力围堵最后一丝发自羸弱肉体的热气，重器和重器碰撞得支离破碎，也在所不惜。现在，又到秋天，遇上了丰富的间色，青，橙，洋红，浅粉，黛蓝……
　　
　　秋天，明艳的阳光和爽朗的天空是奢侈品，偶然一见，也需相当高昂的运气成本。这段时光，总被不紧不慢、时隐时现的雨所挤占，那种只有在阳光下面涌现的心境，全被转移到敲字的指尖。闲散时候就多了起来。有时候就会翻看逝去时光里的各种存留，就会碰到曾经用情过深的一些旧物。比如写在书页天头地脚的评语，比如捆扎起来的日记本里，那些晦涩的隐语，以及，一些标本一样的实体，都散发着久远时光的陈腐气。那些实体关联的往事，俨然躲在厚厚的云雾里，云雾又隔着蒙眬的秋雨。很想重现一些细节，却也不是眼力所能尽为，必然用心，默默呼唤，或者神游、感应，或者尽心搜寻，每一个角落，都留下手的痕迹。有时候，又会情不自禁地混淆一些边界，把学识与臆想结合在一起，在真实与灵异之间，来回游弋。其间也会暗自吃惊，情急之处，人就变成很复杂很奇怪的东西！
　　
　　这些过程，在天地之间不值一提，但在幽思深远的人，却在开启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些过程颇费神思，越想越模糊，越想越乏力；凉意袭来，才觉风已变得有些犀利，雨滴敲击雨棚的声音也更冰凉了一些。
　　
　　似乎又到观赏银杏叶的时候了，而行脚所至，遇到的多是城里不可多得的行道树，有些是香樟树，有些是梧桐树。梧桐树不如香樟树那样经得起秋风，或者的确过时了，被城市时尚所冷遇，一棵棵，蜷缩在城市的边角里。雨未停，秋风又起，梧桐树手掌一样的黄叶，郑重其事地坠落下来，与枝杈磕碰，响声相当清丽。抬头看时，树冠已然空阔，露出裂痕密布的天空，那样的天空涂满浓重的雨色——不在喧嚷的街上，而在深深的窄巷里——这便是性格与命运的关系，真实的人和虚幻的人就这样交织在一起，现实的肉体和幻想的灵魂，或者难解难分，或者若即若离。
　　
　　旧物呢？都在时光里一路跟随。当心在秋雨天里安静下来，那些旧物就像石头从秋水中显现，露出许多年前的姿容，还是那么幼稚，还是那么美丽，当然，也还是那么蠢，那么愚。而所谓路，大都选在人迹最少处，在这里行走，才感到安稳、舒适；惊惧，焦虑，就不常来。
　　
　　这多年来，声势浩大的众口一词千人一面，让我身心交瘁。少年时候的梦，都破碎得差不多了，才认清骗子们的真面目来。真没想到，在这世间，想寻求真实，原来如此不易。也是今天才弄明白，微信朋友几百号人，而朋友圈里，常常表达自己内心梳理自己灵魂的人，从来寥寥无几。如此静寂，如此沉默，是因为多数“朋友”，既要为短期生计而选择“大巧若拙”，还要为获取长期生存安全保障，而选择了“大智若愚”，但结果总是“智稀缺而愚泛滥”“巧不足而拙有余”——灵魂被严重挤压，在权力生态安全平稳的水面以下，所有的石头为了顺应流势，妥善地隐藏自己，都把自己研磨成扁平的！在这个庞大的种群中，虚情假意的表情符号和一成不变的回复文字，让不想屈从的人喘不上气，“收到”“谢谢”“恭喜”，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人人都知道有一股无形的风极其强劲，绝不允许哪怕一棵小草的忤逆和质疑；风过之处，都是一样的倒伏动作或应和动作，应和与倒伏动作发生时候传出的声音，都是同一个频率，那种振动，属于标准的简谐。
　　
　　野草枯黄的原野，就叫荒原。深秋时节，盛大的倒伏和应和景象又翻出了新意；天干物燥，该防火了。一些深知此中累世灾情的人，如果不得不居住其中或不得不从此经过，要记得千万不要携带火种，也不要跟携带火种的人同路而行，不然，即便是一场天火袭来，被烧伤的绝大多数，会把一切罪责推向火种携带者，他们从不去质疑和面对来自天上的雷火，甚至他们不相信天会纵火。而所有预见火灾而幸免于难者，都有罪；大家的逻辑很简单很直接：就算有天火，但天火为什么独独没有烧到你们！这火不是你们引来的，还能是谁引来的！
　　
　　贪婪怯懦者最后都做了叫做草木灰的底肥！经冬复历春，在丰厚底肥的滋养下，遍地野草再次蓬勃兴旺起来——有些种子，即便是天火，也不能烧灭它们的！
　　
　　当我正在臆想以上种种险情的时候，外面正在下着一场秋雨，附近的雨棚被雨滴击打，发出惨厉的滴答声。一些人带着嘲弄的表情从我身前身后走过，我感觉得到他们在说：多雨的秋天，野火恐怕是没有的，你不是言过其实，一定也是想入非非。
　　
　　我又想起小时候见过的沤绿肥：春天，把刚发出的嫩叶捋下，堆入水池，待其腐朽，发出恶臭，是为绿肥——雨中的荒草注定要倒伏下去，沤坏之后，与绿肥何异！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草是直不起腰来了，尤在更多的野草习惯了同应和共倒伏的情况下。孤独地直立其中的树，也活不下去——野草极善于推波助澜，以风摧孤树为世间最高道德奇观，大家很愿意为这种奇观助威，呐喊。把英雄抬得高高的，然后众手一松，都去抢夺属于各自的利益，抢夺完毕，又把摔死的英雄肢解分食，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谁的嘴上都沾着毛和血。
　　
　　浓雾低垂，秋天越深越清冷。我又想起来了，已有多年，我不再接续曾经延续多年的孤身独旅。上高山，去旷野，所到之地，少有人迹。登上力所能及的高处，让风吹，让没有边际的自由接纳自己。阳光还是从前的，野花还是曾经的，天空还是可信的，大地还是稳定的。那时那地，我总是碰上那个不惊不惧，还算顺心顺意的年代。
　　
　　原来，我在顺着秋水回去。不知不觉，自己也变成一泓澄碧的秋水。我就觉得我所登临的高山格外亲切，阳光和空气特别可爱。我觉得我依然年轻，马马虎虎，三十来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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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露渊 时间: 2022-9-29 15:38
一篇内心深处对秋逝的情愫，思绪细腻，让人置身其中，欣赏学习，问好老师。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22-9-29 16:21
感觉老师的散文写作越走越高远，这对自己和对读者来说都是好事。秋高有深意，秋丰有春色。祝福老师。

作者: 李兴文 时间: 2022-9-29 22:01

露渊发表于 2022-9-29 15:38
一篇内心深处对秋逝的情愫，思绪细腻，让人置身其中，欣赏学习，问好老师。

失去的太多了。眼前的，都是让人茫然的。

作者: 李兴文 时间: 2022-9-29 22:05

木门长子发表于 2022-9-29 16:21
感觉老师的散文写作越走越高远，这对自己和对读者来说都是好事。秋高有深意，秋丰有春色。祝福老师。

我越来越理解杜尚，梵高，毕加索这些画家了，他们表现的都是他们内心感受到的。至于别人的感受，他们不大考虑。
另有哲学家海德格尔，也是一个超前的另类。

作者: 冷若秋水 时间: 2022-10-1 17:15
顺着秋水回去，回到精神的原乡。问候依然年轻的李老师！

作者: xam720 时间: 2022-10-2 11:38
文章寓意深远，有个人思考。对秋天的理解更是有独特的观点，文章深奥，还需细细品读，问好！

作者: 李兴文 时间: 2022-10-2 21:15

冷若秋水发表于 2022-10-1 17:15
顺着秋水回去，回到精神的原乡。问候依然年轻的李老师！

我的心理年龄确实年轻，因此，我的心里才有强烈的爱恨！谢谢秋水，即颂秋祺！

作者: 李兴文 时间: 2022-10-2 21:18

xam720 发表于 2022-10-2 11:38
文章寓意深远，有个人思考。对秋天的理解更是有独特的观点，文章深奥，还需细细品读，问好！

我也想让自己的文字更加明白晓畅，但是，那样的话，因为文风过于直白，有些意义反而无法表达——也才明白，那些文风怪异的作家，他们的内心曾经遭遇某些难以克服的困境！

作者: 莫雨莫雨 时间: 2022-10-2 22:37
如果能重新回到春天，从春天起步……当然，一切如果都只是如果，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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