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接到了少女时代的朋友小安打来的电话,说想见一面。十几年没有她的消息,只听闻她在两次婚姻失败后,进了深山修行。在我心底,是一直挂念这个朋友的,现在终于有她的消息,我内心既是激动,又是欣喜。十几年杳无音讯,不知她现在变得怎么样了。
心里一直记得小安少女时代的摸样,有几分像陈慧娴,纤小的个子,精致的五官,安静中带着几分忧郁。那个时代流行琼瑶的小说,情窦初开的年纪,谁不追求纯美的爱情呢。也许七十年代出生的人,都在无形之中打上了文艺的烙印。
我和小安是在同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她的父亲是一个局的局长,家里兄妹二人。小安从小在父亲和哥哥的呵护下长大,中专毕业后顺利地进入了一个局级单位,端上了铁饭碗,可谓是开局良好。
涉世不深的少女,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中,像一只懵懂的小鹿步入森林,根本就不知道里面还暗藏着许多陷阱。悲剧是从一场处心积虑的婚姻开始的。
和许多狗血剧情一样,一个乡镇的男青年,且叫他无名氏吧,不甘心一辈子待在农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某局局长的千金还待字闺中,为了调到市里工作,就主动创造机会结识了小安,随即展开了热烈的追求。男青年外形长得还算可以,也有女朋友,但在他眼里,不能改变他命运的人都是没有存在价值的。小安在他眼里,就是一块通往阳光大道的跳板。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中,无名氏有了很大动力,每天又是鲜花、又是情书,风雨无阻地在小安单位门口蹲点接送,极尽嘘寒问暖之能事,很大程度地满足了小安的虚荣心和对爱情的幻想。交往三个月之后,无名氏便提出结婚,前提是把他调入市里局级单位工作。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对某些人难于上青天的事情,对某些人来说不费吹灰之力。老局长为女儿的幸福着想,动用手中的权力将无名氏调入某局工作。
无名氏在单位站稳脚跟后,就开始审视眼前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来。说实话,一个从小缺爱缺钱的男人,并不懂得如何去爱别人,更不懂得什么叫尊重,狭窄贫瘠的生存环境让他的心灵日渐粗劣,无形之中养成了一颗薄情寡义的心。一旦生存环境有所改善,他那被压抑已久的原始欲望就以火山爆发的速度喷涌而出。他时常夜不归宿,流连于各种女人间,开始了对小安的冷暴力。
小安自以为找了个如意郎君,没想到嫁了个中山狼,无奈,已怀孕七月。有一天,无名氏又到外面鬼混,直到天亮才回家,小安和他争吵起来,无名氏一把将小安推倒在地,导致小安流产,从此,小安就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
小安的父亲见女儿遭受如此大的屈辱和伤害,坚决支持小安离婚。当时的婚房都是小安父母买的,无名氏拎包走人。一段婚姻从开始到结束,仅仅一年半时间,却在小安心底留下了永难愈合的伤痛。
本来就很文静的小安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上班也不多和同事交流,下班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她不想见到外面那些人,不想看到他们嘲讽奚落,不怀好意的目光。
从23岁到28岁,小安在平静中独自过了五年,又认识了一个二婚男,就叫他小白吧。小白喜欢抽烟喝酒赌博,他知道小安有固定工作,而且穿着朴素,又没负担,一定攒下了不少钱。他找女人的目的很明确,生活的保姆,欲望的发泄对象。
猎人为了得到猎物,开始总是要设下伪装的陷阱,下点诱饵的。小白深谙此道,他每天陪小安聊天,嘘寒问暖,为小安做饭,连平时嗜好烟酒的习惯都戒了。小白的殷勤渐渐消除了小安对男人的戒心,瓦解了小安的心理防线。在小白的死缠硬磨中,小安同意了小白的求婚。
婚后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小安的气色逐渐好转,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她暗自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个好男人。小白离婚时孩子跟随了前妻,和小安结婚后,他更加无牵无挂。
没有孩子的夫妻很容易散伙。本来就缺乏感情基础,平时各花各的钱,只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平静的日子没维持多久,小白就耐不住寂寞,那颗缺失责任感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不是喝得酩酊大醉,就是整夜坐在麻将桌上。小安很失望,心想:难道男人都这德行?罢了,只要他不出去找女人,就随他吧。
小白的麻将越打越大,赢钱了就很高兴,输钱了回到家中就拿小安出气,向小安要钱。每次小安不给钱的时候,小白就拳脚相向。小安有前车之鉴,钱是绝对不给的。她看清了小白的凶残本性,也失去对小白的期望,几番纠结权衡,终于下决心和他离婚了。
离婚之后的小安备受家人同事的冷眼、挖苦,她觉得这人间待不下去了,真想一死了之,却又不甘。有一天,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谁也不知道小安去了哪里,小安就像一滴落在烧红的铁板上的水,嗤地一声,蒸发于无形。没有人会挂念她,只有我这个和她一起长大的朋友,偶尔在夜深人静之时想到她,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青春时光。直到有一天,几个外出旅游的人在某风景区的寺庙看见了小安,才得知她一直住在寺庙。
好在小安的父亲生前很有远见,知道女儿生性软弱,就给她买了一份保险,让女儿有最低的生活保障,小安才得以在父亲的荫庇下活着。
我和小安约定在美食街的一家餐厅见面,因为这地方离她蛮近的,她就在附近租了间小房住着。我等了一个多小时她都没来,几次打电话催问,她说在洗漱,要打扮打扮。
终于,小安出现了,她几乎没有头发,凛冽的天气也没戴顶帽子,穿着件深蓝色佛系大袍,脚蹬一双黑色布鞋。整个人一看就很佛系。脸上还是笼罩着淡淡的忧郁,走起路来腿一跛一跛的。我问她腿怎么了,她说山里湿气大,又经常盘腿而坐,关节痛,这次回家是来看中医的。回家已经一个多月了,几经辗转,才得到我的电话。我问她为何不住家里,要在外面租房子。她说,自从父亲去世后,这世上就没有人庇护她了,母亲是个虚荣势利的女人,嫌弃她这个女儿丢人,哥哥很淡漠,嫂子经常在外面说她的坏话,说她有神经病,说她一个离婚多次的女人风水不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准她回家住。
她说一个人住在外面还清静些,免得看世人的嘴脸。她声音很轻,表情平静,毫无波澜,仿佛已经看穿了人性的自私冷漠与丑恶。我听起来有几分寒意几分释怀。这是我和她分别十几年的第一次见面,我们都由青涩变得成熟。我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她说:以后就住在寺庙学习佛法,现在别人都称她为萧居士。寺庙相对安宁的环境能让她忘却尘世的痛苦。其实小安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萧吉安,可能她父母给她起这个名字的本意是希望她一生吉祥平安吧。可惜总是事与愿违,真不由得让人感慨,几十年弹指一挥间,像是一场梦。不过,相比那些死掉疯掉的人来说,小安能好好地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这世界,不是人人都能成为豹子老虎和狼。
我想起张爱玲说过的一句话: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人世间像是一个残酷的狩猎场,有的是猎人,有的是猎物。小安由于自己的软弱和欠缺识人的智慧,最终被别人捕猎,吃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我相信许多人和我一样,既不想当猎人,更不想做猎物,只想静守一隅,平安度日,很多时候这都是一种奢望。
人间处处是道场,修行何必赴深山。真正的勇者,是看清世界残酷的真相后,依然一往无前地去面对,饱经风霜后,依然心怀憧憬与热爱。我希望小安在时间中疗愈内心的伤痛,变得坚强起来。余下的路,我们都要在不断地自我激励中,给自己一份战胜苦难的力量和勇气,才不枉来人间走这一趟。
望着小安离去的背影,我除了祝福,总想着还能为她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