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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静默记（节选） [打印本页]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22-11-17 15:54
标题: 静默记（节选）
　　1.恍然惊喜
　　今天太阳好得出奇。白亮的光芒从楼群的缝隙里冲出来，照上落叶堆叠的草地，两只鸭子嘎嘎地叫。
　　我和娃吃了馅饼漱口刷牙，穿戴整齐下楼做核酸。队伍太长了，小区没被封闭的那几天，早早地做完收拾利索了。封闭了，大家就自我放纵了，八点半过了还有稀稀拉拉的人，趿拉着棉拖扭扭哒哒地走过来。
　　我和娃排队，娃不在队伍里老实呆着，在边上嘿哈嘿哈地耍宝。我身后有两个看上去七十多岁的大姨，其中一个转头对另一个说：“你是庄淑华吧？”那另一个惊讶地回：“我是啊，你可是哪啊？”这一个说：“我是苏凤兰啊。”俩人有压制不住的惊喜，要不是当下情势严峻，她俩应该拥抱一下才对。
　　那苏凤兰对庄淑华说，看见你好几回了，想喊你，你还和小时候一样，我一下就能认出来。那庄淑华说，我可说啥也认不出你来，你咋变成这样了啊，原来你多白净，现在咋黑成这样了啊。
　　我看她俩，上下左右地端详，她俩几乎没什么区别。都是身材不高偏胖，头发花白脸上老年斑数不过来地多。打听昔日同学，不胜唏嘘，各自说着各自，我把耳朵伸长听她们久别重逢的聊天。
　　一个是邮局老职工一个是跟随闺女才离开老家，她们俩多欢喜啊。我带娃找有光亮的地方玩儿，拣树叶摘金银木的小红珠子。娃说姥姥你看，我们一起做核酸的两个奶奶在那里呢。循着声音望过去，苏凤兰庄淑华在一棵五角枫下边拍照呢，嘻嘻呵呵地说着，拍着手乐。我走近她们提议为她俩拍个合影，她俩站在五角枫通红透亮的枝桠旁，明媚地笑着。我拍了好几张她们都特别满意，我也满意。
　　娃问我，这两个奶奶是同学吗，我说对啊她们是小学同学。她们有好多年没见过面啦，好多年是多久啊，好多年就是像姐姐那么大的时候她们在一起上学，等到比姥姥还要老的时候才又遇见。
　　娃问，那那么久那么久她们问啥不在一起玩呢。她们光忙着上班结婚生孩子啦，这回遇上了她们以后就会一起玩儿啦。我娃使劲儿地耶了一声。

　　2.今天是原定解封的日子，又续封了。但，太阳来了，小区里显得白晃晃地亮。这光亮照在娃娃身上，他们很欢实，玩儿着他们能想到的游戏。核酸的队伍蔫塌塌的往前挪蹭，队伍里暗色的衣服偏多，偶尔有带点红绿的，也是毛绒睡袍之类的。
　　人比鸟雀还小。天空蓝汪汪的像刚洗过，鸟雀的鸣叫声也洗过了，脆声声的在头顶盘旋。我娃说往天上的雁子排得多整齐啊，嘎嘎唱着歌。
　　迎面碰到的老妇人，说着各自的饭食。不外乎是包子饺子面条和饼，也有的说冰箱里的储备吃得差不多了。有个刚生完孩子没多久的青年女子，从核酸队伍里被搀扶出来优先做了。上网课的也能优先，封闭的日子，没什么打紧事了。
　　小区里北门有两家超市，有一家挪到南边了，南北之间有一些零星的卖点脆枣红豆什么的。每天至少要下来溜达三次，再拎两样吃的上楼。做饭吃成了最大的事儿，吃了睡，睡了吃。看看微信运动，每天都到一万多步，也好强制性自律。改变不了大环境，咱就改变心态，毕竟秋天还是好的，黄金一样的落叶随处可见。

　　3.众鸟高飞
　　楼下花圃有刺玫花，看上去干巴巴的，很难与一丛紫薇薇的花树联系到一起。那时多香啊，我常专意走近使劲儿闻闻，闲着了还会在边上坐一会儿。
　　花开繁盛的那些天，我的衣兜里总能掏出花瓣来。洗的时候没留意，等从衣架上取下来，能发现衣兜有一团乱糟想不起，细看才觉出是刺玫花瓣。
　　秋风过处，枯萎的凋敝的残破的，有时就有点儿不堪入目。然而太阳好啊，好到让人不忍心怀忧郁。刺玫花丛里隐藏了什么？让一群麻雀齐刷刷俯冲下来，我在不远处能听见悉悉索索的动静。我的左侧是两只白鸭子，不停地嘎嘎叫，娃在刺玫花丛后边捡拾松果。娃喊我，我起身应了他一句，好家伙，众鸟高飞，呼啦啦一下子冲向天空。把我惊得打了一个机灵，我追着看它们，顷刻间飞到高高的合欢树枝头了。
　　我说你看你那么大声喊，我忙着过来找你，咱俩把一群鸟都吓跑了。娃说不怕的它们很快就会回来的，我问他怎么知道鸟会回来，他说这里有好吃的能不回来啊。我说原来这样啊，我可知道你为啥总回姥姥家来，娃笑嘻嘻地抱住我使劲儿亲了两下。
　　我们捡松果装袋子里，果然不一会儿功夫三三两两的小麻雀就回来了。娃竖起右手食指放嘴边嘘了一声，我也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回应他。天地间静静的，太阳静静的，麻雀啄食草籽也静静的。
　　秋风又起，拂过满树的红艳娇黄，拂过我和我娃。

　　4.阴历十月十二
　　我们捡到一些萝藦壳子，依次排列开，这群乖巧的娃子，只能列队不能前进。铁栅栏外边，只有明晃晃的大太阳，没有车辆没有行人。阳光穿过悬铃木的缝隙，一下一下地摇晃。风把一串串的小球球扯过来又扯过去，我叫它们哑铃铛。
　　昨天也是这样子，前天也是，这些安静的事物，从来都不改变。许是变了，许是静水流深，不易觉察。我宁愿相信我的北方大地有着暗流汹涌的澎湃和激情，因为此刻太过安静了。
　　我被安静的事物裹挟着，自身也成为安静的一部分。太阳特别浓烈的时候，旋覆花在角落里偷偷开了两朵。有一只蚂蚁慢慢地爬上来，每一根触须都小心翼翼。高处的海棠花枝摇摆着，不断有黄亮的果子掉下来。
　　那两只鸭子每天都要嘎嘎叫，那刺玫花丛里的麻雀叽叽喳喳。娃问我说鸭子是不是每天都在等他下楼玩儿，我说那必须的。他说那麻雀也是昨天的那些吗，我说是。我娃今天看起来又成长了，他把钥匙藏在门口用两颗葱遮蔽起来了。他和我说秘密的时候，要对着我耳朵放低声音。
　　我也和昨天不太一样了。我再也不舍得拔白头发，舍不得丢下命运给我的任何馈赠。包括沧桑，白发在沧桑里闪着光。
　　太阳照常升起，我能在明亮的事物中间找到你，你每天都有新的伙伴，告诉我你的惊喜。

　　5.看见或者听见
　　西边那栋楼，用隔离带围起来了。说是那栋楼里有一个奥迪车主持通行证每天进出，大数据显示了奥迪车主是密接。
　　我带娃溜达的时候，渔夫买韭菜和豆腐片回来，神色张皇地说快上楼吧别瞎溜达。五栋四层的王胖子每天和娃摔啪几，娃在楼下往上看，王胖子拉开窗子对着娃喊今儿个不能摔了自个玩儿吧。
　　我喊他说缺啥我可以帮他买，他说了几样我赶紧用手机记下来：青椒蒜苗馒头鸡蛋。买菜的人不少，问价钱的没有，我按照要求装好付款往回走。心里有了莫名的恐慌，想起最初武汉封城的时候，总以为这事天涯海角那么远。时间带着疫情的波浪一步步逼迫过来，早已找不到一片安宁所在。
　　我看散文群里承德的朋友说昨儿一人去抢大米，背回来一大袋子尿素，抢错了。我看过也笑了，很有趣很悲催。看朋友发的朋友圈说乌鲁木齐封闭第90天了，而呼和浩特市封闭的大门终于在一个患有焦虑恐惧症的女人从十二楼跳下来之后打开了。那女人55岁，和29岁的女儿一起住。我看见那个女儿半夜在业主群呼唤物业打开单元门的视频，一遍遍发语音一遍遍哭。我也跟着哭，兔死狐悲的情绪把我淹没了。
　　昨天女儿发朋友圈：锻炼打卡第12天，跳了一小时，今天状态不是很好。还有点饿，想吃蛋糕，我需要甜食来让我快乐，可惜没地儿买去。睡觉吧，梦里啥都有。
　　真是母女俩啊，我也想吃蛋糕。明天是原计划解封的日子，也是我的生日。我对解封不抱希望，与平安活着相比较，生日不算个啥。只是我特别想吃一块蛋糕，稻香村的桂花糕也好。事实上这次封闭的前一天我路过稻香村点心铺了，想着进去拿一块桂花糕吃，又一想还是等生日再吃不迟。
　　我庆幸自己能够每天自由地书写我头顶的我脚下的这一片微小，在虚拟里抒发关于活着的有限的向往。除了这些，我再不能做些旁的事儿。
　　渔夫好几次喊我上楼，我就是不去。我在两只鸭子边上听它们嘎嘎，听迎面碰到的老妇人说家长里短。喜鹊越发恣意妄为了，跑去鸭子那里抢水喝。我慢走小跑，感觉是在抓紧时间，仿佛再不使劲儿溜达，就没机会了。
　　我依然渴望明天早上能放我出去。我可以不出去，但我要有能够出去的自由和权利。我撅着屁股眼睛都要掉草丛里了，找到这些安静的不言不语的几小朵：早开堇菜旋覆花通泉草。

　　6.冬天是慢慢成为冬天的
　　慢慢的是落叶。是五角枫和黄栌，海棠的早樱的，我就站在银杏树下看它们慢慢落下来。有时候，落叶也会留恋枝头吧，打着旋儿在半空里，有点游移不定，再折着翻着扑向地面。那些先前落下来的，早已层层叠叠地簇拥在一起了。
　　今天我有好几次忍住了没哭。我要写下来没哭的理由，因为各不相同。早上秋菊打电话说给我准备了蛋糕中午能到，心里涌起一股温暖。这个细节的人，做着认真的严丝合缝的事。我和恭喜都吃了，生日帽恭喜戴着蜡烛也是他吹的。他说他许愿了祝姥姥永远健康美丽，我眼睛里有了一些潮湿景亮的东西。巧合的是一个散文征文得了个优秀奖，有个朋友说让我等着神秘礼物。尘世的温情多么具有光芒，能穿透所有阴霾的。晚上楼下带娃溜达，急救中心的车停在五栋二单元门口，拉走了那个密接者。但我们确因此不能解除封闭，我有了莫名的恐慌。牙齿发抖，拉着娃的手，跟在渔夫后边围着小区花圃溜达。晚上回来我又想起了网上疯传的呼市那个从十二楼跳下来的女人，五十五岁焦虑恐惧症患者。听说昨天呼市又有两个跳楼的，兔死狐悲，我就是那个吓坏了的狐。
　　明天我想把大厅阳台好好拾掇一下，把昙花虎刺梅都挪开，方方正正的大阳台让出来，留画画开电脑写字敲空灵鼓玩儿。妹妹和我视频聊天，每次都是戴着口罩楼下溜达，她说她们领导封闭也要天天给她们开会，开会的中心议题是如何增加存储额度。妹妹说这种形式我都不敢电访客户，封闭在家不上班没收入房贷月月都费劲谁家有钱存银行啊。
　　我的降压药就剩四天的量了，少吃一顿也不行啊，头疼的什么都做不下去。急需放我出去开药，急需放我出去取钱，我这恐慌得用药用钱来安抚。余生艰难，我原打算做个好妈妈好妻子好姥姥，懂得反思懂得道歉懂得赞美，有点难。余生连好好活着都不好做到。
　　我最开心的事儿今天不少，不一一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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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22-11-17 15:55
本帖最后由秦皇岛简枫于 2022-11-17 19:57 编辑

终究会成为记忆。但期间苦楚不言而喻。庆幸那时写了一些随记。

作者: 何叶叶 时间: 2022-11-17 19:17
随心所欲的文字写得也如此好。欣赏佳作，问好斑斑。

作者: 云馨 时间: 2022-11-19 11:27
生活的日常，零零散散都有其韵味所在。赏读学习简简精彩随笔，周末愉快！

作者: 幸福小草 时间: 2022-11-19 14:38

秦皇岛简枫发表于 2022-11-17 15:55
终究会成为记忆。但期间苦楚不言而喻。庆幸那时写了一些随记。

这种坚持挺好，随手记，发出来会让读者共鸣。
疫情总会结束，可这些时光里发生过的事，或许也会淡漠，记录着给日子一个印记，等待以后随手翻阅。
乌鲁木齐这回真是100多天，还再封。我家女婿就让封那里了，在出租屋里一个人待着，回不了家，干不了活。一半的时间就让静默掉了，赚钱都是不考虑的事，就希望人安康着。一个省城，多少人在陪绑，一片哀声。

作者: xam720 时间: 2022-11-25 14:47
点点滴滴，积累起来就是生活，充满生活气息的文字，读起来让人倍感亲切。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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