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疏影》：一首用典串联构思堪媲美辛弃疾《永遇乐》的好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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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疏影》：一首用典串联构思堪媲美辛弃疾《永遇乐》的好词！
文/甘树林

      用典，是一种修辞手法，多见于古诗词中，古诗词借助用典可以丰富而含蓄地表达内容和思想。有“用事”和“引用”或“化用”前人诗句两种。“用事”是借用历史事实来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包括对现实生活中的某些问题的立场和态度、个人的意绪和愿望等等，属于借古抒怀；“引用”或“化用”前人的诗句作为用典的一种，目的是加深诗词中的意境，促使人联想而寻意于言外。
            
      古诗词尤其是怀古诗词多用典，但大部分古诗词都是局部或个别句子用典。不过也有几乎全篇用典的特例。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一词，即全篇成功地运用了孙权、刘裕、刘义隆、佛狸、廉颇等五个典故，词人借助这些典故所蕴含的历史事实串联全词，含蓄自然而又充分地表达了自己的思想感情。

      这首词用典虽多，然而这些典故却用得天衣无缝，紧扣题旨，恰到好处，充分体现了词人辛弃疾在语言艺术上的特殊成就。全词豪壮悲凉，感寄遥深，放射着爱国主义的思想光芒，增强了作品意境的厚重之美和感染力量。

      无独有偶，南宋的姜夔自创度曲的《疏影》词，就是继辛弃疾之后又一首用历史典故将之串联起来、隐隐流露出词人忧国之思的优秀词作篇章。这首词和它的姊妹篇《暗香》一样，都是词人在拜访石湖居士范成大时所写，不仅在词坛上享有很高的声誉，就是在乐坛上也有一定的地位。当时范成大读后爱不释手，南宋最后一位著名词人张炎对这两首词也是赞不绝口：“词之赋梅，唯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

      《暗香》《疏影》两首词从本质上来说没有区别，都是借梅花来表情达意，但又有所不同。《暗香》以梅花和玉人为线索，通过今昔对比，表达了词人对往昔的追忆、怀念，更侧重于抒发个人的情感。而《疏影》表面写梅，虽却无一“梅”字，却写尽了梅的风华，同时借助历史典故将之串联起来，更隐隐流露出了词人对家家命运的担忧。

      下面就来详细赏析这首姜夔几乎全部用历史典故串联构思而成的《疏影》。

【疏影】

宋 姜夔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词的上半阕开头便描绘了一幅极其鲜活的翠鸟栖梅图。

      “苔梅”是一种古梅，根据范成大的《梅谱》记载，多生长于浙江一带，苔藓甚厚，苔如绿丝，其花极香。词人抓住苔梅的特点，将它描写得极为生动形象，长长的枝干上点缀着如美玉般的花朵，一对翠绿色的鸟儿在花丛中栖息。碧绿的枝干、洁白的花朵、翠色的小鸟，色彩鲜明，又充满了勃勃生机，可见词人是个擅长描摹物象的高手。

      精彩的是，这里不留痕迹的暗用了一个典故：“罗浮梦”。隋朝人赵师雄在罗浮山邂逅一美女，邀他共饮，酒醒后却发现自己躺在一株梅树下，树上有翠鸟鸣叫。此后诗人多用此来代梅花，也暗含人生如梦之意，词人这里引用这个典故，既是为了凸显梅花，也为后文的抒情埋下了伏笔。

      “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这几句描写的是梅花的生长环境，这里词人将梅花想象成了一个佳人。客居异乡的词人，在篱笆角落看到了梅花，默默地倚靠着修长的翠竹，她的倩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萧索。而“无言自倚修竹”这一句，出自杜甫诗歌《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梅花的凄凉哀怨，正反映了词人的孤独落寞。

      接下来的几句里，词人又提到了一个历史人物——昭君。在正史的评价中，昭君自愿和亲塞北，是伟大的。但是在民间传说中，她是个悲剧人物，空有美貌，却在深宫中蹉跎年华，最后远嫁塞北，独留青冢。这里词人笔下的昭君，显然更符合民间传说中的悲剧形象，所以才会“胡沙远”“暗忆江南江北”。

      接下来“想佩环、月夜归来”，又是化用了杜甫《咏怀古迹》中的诗句“环佩空归夜月魂”，进一步突出昭君的悲痛之情。最后一句“化作此花幽独”，词人将梅花之魂和昭君融合在一起，昭君即梅花，梅花即昭君，昭君的怨恨也正是梅花的怨恨。

      古代有那么多佳人，但是作者却偏偏选择了昭君。所以，后代文人多猜测这里是在影射被俘虏至北方的徽钦二宗及其后宫妃嫔。清郑文焯在校对《白石道人歌曲》时就曾言：“此盖伤心二帝蒙尘，诸后妃相从北辕，沦落胡地，故以昭君托验，发言哀断。” 清张惠言亦云：“此章更以二帝之愤发之，故有昭君之句。”(《词选》)词人的忧国之思由此可见，而这种忧国之思，也与作者另一首名作《扬州慢》所表达的情感非常类似。

      词的下阕开头“犹记深宫旧事”说的是南朝宋寿阳公主的故事。寿阳公主是南朝宋武帝之女，是传说中的梅花花神。传闻在正月初七那日，她在梅花树下休憩，微风吹过，一朵梅花落在她的额上，留下淡淡的花痕，醒来后拂拭不去。宫人见她美貌更胜从前，便争相效仿，将梅花印在额头上，就是后世所言的“梅花妆”。“梅花妆”的典故极其浪漫、美好，但词人在此以“犹记”引领这段往事，无形中便将这份美好化作了深深的叹息。

      接着“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词人又援引了“金屋藏娇”的典故，再次将梅花拟人化，寄托了词人怜香惜玉之情。

      下面的“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写的是梅花的凋零。即使词人有惜花之心，但是最后梅花依然被东风吹落，随波而去，伤心的词人竟开始怨恨玉龙哀曲。这里的“玉龙哀曲”， 玉龙，笛名。哀曲，指古笛曲《梅花落》。很多文人在吟咏时都曾提及过。李白《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诗有“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之句。这个用典看似毫无缘由的“怨恨”，实际正烘托了词人怅惘又无奈的心情，有一种特别的“无理之妙”。

      末句“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幽香，指梅花；横幅，画幅。这里写梅影映在窗上，犹如一幅图画。这最后的结句，是一幅梅花独立窗前的画面。词人以景作结，更增添了几分悬念，余味不尽，令人回味无穷。

      这首词创作于光宗绍熙二年（公元1191年），与词人《长亭怨慢•渐吹尽》为同年之作。是年冬，姜夔载雪访范成大于石湖。他在石湖住了一个多月，自度《暗香》、《疏影》二曲咏梅，使人神观飞越耳目一新。

      后世对《疏影》这首词褒贬不一，有人嫌词用典过多，评价不高：“语高品下，以其贪用典故也。”；有人却认为是千古绝唱，与《暗香》齐名：“咏梅二词，尤为空前绝后，独有千古。”

      近代的俞陛云：“《疏影》曲，叔夏言其‘用事不为事所使’，诚然。但其意不仅用明妃、寿阳事，殆以两宫北狩，有故主蒙尘之感，故云花片随波，胡沙忆远，霜塞玉鞭之慨。转头处即言深宫旧事，与《暗香》曲‘旧时月色’相应。否则落花随水及‘玉龙哀曲’句与寿阳何涉耶?”(《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现代评论家俞平伯评《暗香》、《疏影》二曲时说：“此系白石自度曲，二首均咏梅花，蝉联而下，似画家的通景。第一首即景咏石湖梅，回忆西湖孤山千树盛开，直说到‘片片吹尽也’。第二首即从梅花落英直说到画里的梅花。……上首多关个人身世，故以何逊自比。下首写家国之恨居多，故引昭君、胡沙、深宫等等为喻。”(《唐宋词选释》)

      要之，《疏影》整首词融写景、叙事、抒情、议论于一体，词以“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为点睛之句，整体而言，除了最后一句，全词构思奇特，借助用典，连用五个典故串联，取历史上五位美女来比喻映衬梅花，从外在形象到内里灵魂，将梅花的绝世风华写到了极致，又深蕴忧国之思、寄托个人生活的不幸，不愧为“自立新意”之作。

甜蜜的树林

hzyz 发表于 2022-12-25 19:49
点评独到，学习了，祝️冬祺安康

谢谢来读！网握问好！

hz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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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的树林

高迎春 发表于 2022-12-1 06:08
姜夔一生率考不中，仕途不顺，终身布衣，漂泊江湖，结交名流，因为他诗词歌赋极好，精通音律，擅长书法，精 ...

高版博学，深感叹服！感谢雅赏评点拙文！网握问好！

高迎春

姜夔一生率考不中，仕途不顺，终身布衣，漂泊江湖，结交名流，因为他诗词歌赋极好，精通音律，擅长书法，精于篆刻，才得以长期逗留张鉴、张鎡兄弟之家做清客。他的词高秀清雅，深得杨万里、范成大等人赏识。本篇详尽叙述姜夔《疏影》的创作手法，给人以艺术享受，实属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