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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清雪天（五章） [打印本页]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22-12-6 15:45
标题: 清雪天（五章）
本帖最后由秦皇岛简枫于 2022-12-6 15:46 编辑

　　◎这雪，小雪的雪
　　院子里有一只硕大的纸箱子，欢喜和恭喜累得满头汗，忙乎出来一个房子，还开出一扇门。把鞋子脱在外边，从门钻进去，俩人在里边玩儿过家家。我和闺女拾掇花，我把爬得这儿那儿的三七扯下来，根埋花盆里，挪屋里。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三七苗，这么多年就没断过，挨哪就是一棵，挨哪能攀爬开花。煮汤下面掐几片，永远吃不完，也没怎么在意，想起来淋一瓢水。
　　恭喜和我说要和妈妈住几天，仨娃的日子总是兵分三路各自为战。孩子们能在一起痛快地玩儿一两天的机会不多，恭喜说着就哭起来，我说好吧。那我们晚些时候回妈妈那里，他可开心了。看见树上飞喜鹊也追过去喊，他说喜鹊下来和我玩，我给你一百根冰激凌和虫子，你留给你的孩子吧。巧的很喜鹊听见这话张开翅膀就飞了，恭喜赶紧追，边追边大叫喜鹊来了喜鹊来了。
　　想找一本书，翻了翻书橱，找不到。索性每个开门每个格子口都整理一遍，又扔掉一部分，又发现一些看起来有些陌生的。二十多年前的散文杂志，精薄精薄的，两块多钱一本。都看过，又翻看一遍，感觉写得也就那样。有从旧相夹里边看见唯一一张怀孕照，二十二岁，那么青涩稚嫩，有点心疼那一年的自己。
　　
　　又一张很类似也是横版，也是一排人合影，区别是一张和学生一张和同事。笑容定格时间定格，有一个同事已经不在了，总有些契机想起往事如烟尘。再唏嘘感叹一下，也就收起来放回夹子里了。
　　
　　都在抢购，听说广缘超市菜都空了。说是有个人想买薯片都找不到了，想想我有多久没去超市了。也不错，白菜萝卜轮番上阵的日子没觉得委屈。闺女说妈你赶紧去按摩吧，要不然封闭小区你想按摩出不来。我问闺女想吃什么，我给你订了再回家，她说吃鸡欢喜也说吃鸡。微信联系鸡，刚好有刚好人家从山里回来，两只我留一只闺女一只。妹妹和我说想来我家和我封一起，我说好。
　　
　　她要和我一起画画，一起跑步一起减掉五斤体重。如果明天开始封闭小区如果封闭七天，但愿我俩不干仗。我正在收拾书橱，她敲门，我一看很是有个离家出走的模样。三个大包，还带了一袋子面一个大南瓜。我倒是弄不清了，这是盼望封闭小区还是怕封闭小区啊。
　　
　　今日小雪无雪。

　　◎小雪在寂静里唱自己的歌

　　我在树林里捡拾松果呢，娃用一根棍子串树叶。树林子里什么都有，麻雀叽叽喜鹊嘎嘎，我和娃说着松树叶和柏树叶的同异。我说松树是针形叶一团有五根针，柏树叶扁扁的像小辫子一样。它们都有四季常青的特点，生命力特别旺盛。娃说那松树柏树都是大英雄呗，我说算是吧。
　　树林子里还有什么呢？经年累月的落叶堆叠着，松软厚实，娃踩上去就故意摔跟头。又叫又笑，叽里咕噜地一遍遍倒下起来起来倒下。日子就这么年复一年没啥新意，我的所有的新鲜新奇都在娃身上了。
　　当一棵树被青翠的叶子牵绊，总会一再地放低自己。而此刻，大大小小的叶都被风裹挟着落了地，那树忽然就挺了挺腰身精神抖擞起来了。天地间仿佛也敞亮了很多，我们就走在这样的敞亮里，哼唱着调值不够的某一句歌。这敞亮的世界是金黄打底亮红做衬，像是有一股淡淡的忧伤被恰到好处的温暖修饰了，幸福得想要哭一会儿。
　　我最喜欢仰头看闲置在天空的大云朵，她们真美气你牵扯着我我勾连着你，像是正值好华年的女子跳着悠扬舒缓的舞步。看云的时候也看鸟，看鸟比看云更实在一些，因为鸟就在头顶，实在又近便。我娃昨天牛得很，口出狂言要抓住一支喜鹊的大尾巴玩玩。因为他很生气喜鹊不下来和他玩耍，他说我都答应给它买一百根冰激淋一百只虫子了。
　　我看着高高的枝头端庄的巢穴，都那么恋家。我在外边玩一会儿就会回家看看，喝点水吃点食再跑出来。人的眼睛不能老看一处，得时不常地换换场景，换换新的颜色，换换才愉悦。换来换去，也不外乎清晨换成黄昏，再换成黑夜的满天星，换出一块硕大无比的圆月亮。
　　小雪节气，我想起那个叫小雪的人，久违了我们曾欢快地聊着闲话。能说说话也好，毕竟我们准备了一箩筐废话要说出去。小雪大雪小寒大寒，这一年就要过去了。

　　◎今又静默，忧伤如雪
　　
　　太阳不过是躲了起来，铅灰色的云厚厚的。这情势像是酝酿着十万雪花，而不是雪花银。小区很小，只有二十栋楼，有保安和保洁的来来回回地溜达。愿意下来散步的越来越少了，人们踱着各式各样的步伐，来打发这寂寞难忍的囚禁。女人走路送胯，多是些捯饬得光头净脸的。男人走路抖腿，从脚踝以下左晃荡一下右晃荡一下再迈出去。那种急得火燎赶火车一样的没有了，人们恨不得把地上的落叶挨着个踩过去再踩回来。有些情绪总是需要做点什么来发泄出去，落地的叶子随便一脚就能听到筋骨爆裂的脆响和呻吟。
　　
　　小区南边铁栅栏底下有一对老夫妻，简易的三轮车上放着花生红豆核桃和炒好的葵花籽。每次封闭小区他们老两口都在这里卖东西，男的有六七十多岁的样子，说话声音像是重感冒咳嗽久了。这一回他说话的声音还那个样子，我忍不住问一句这大哥感冒还没好利索啊。那大姐回我说他这样式的有十多年了，声道都割掉了，在北京做的手术。老大哥沙哑低沉的说简单的话，我买了葵花籽红小豆和核桃，我觉得我应该买。我说大姐啊平日里可别和大哥吵架啊，他这样子可是吵不过你啊。大哥说吵什么啊都离死不远了，能吃点东西活着就不错了。是啊，光阴和疾病让一个生命熟透了，还有什么是想不开值得耿耿于怀的呢？
　　
　　人一旦太闲在了，就容易五脊六兽的难熬忍。前几天我挖了鬼子姜，洗净晾晒放出水汽，切片加调料盐渍装瓶。又剥花生米炒好爆盐，再炒黄豆粒酱焖，对着我家渔夫喊中午想吃啥。认真地过每一天，解除封闭自由地过不解除封闭囚禁地过。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我们已经和死亡有了预约，就要认真地履行余下的每一天。有病吃药没病玩儿鹰，有好腰脚就出去浪。
　　
　　高处喜鹊窝还在，低处的白鸭子也在。更低处的流水早就升腾到天上去了，它们有更好的事情要做。它们懂得隐忍不发，在整个冬天它们在各自的体内完成关于雪的全部预谋。大风裹挟着荒原大雪压低了人间，那些匍匐在地的生灵，活得憋屈活得艰难。这百病丛生的人间，愿有药可医。

　　◎活在低洼处
　　
　　小区里那些老太太冷热不惧地打牌，今天她们挪到了地下车库出口。反正也没有车辆进入，不担心抬杆撂杆也没安全隐患。人总是要找到一点由头来排解恐慌，跳舞打牌和面烙饼汆丸子炖骨头包括写诗画画没什么区别。所爱的事物也无高下之分，不过是短暂地占据了生活里的空白。
　　
　　还有大面积的空白被闲置被荒芜被消耗掉。早晨太阳照着空白，尘埃落定又飞起来。中午太阳照着空白，麻雀从这树飞到那棵树，再无树叶遮挡。黄昏太阳照着疲惫不堪的人，光是在空白里数时辰，就累得拿不起个。
　　
　　楼群的缝隙间有一片明亮的太阳光，我就在那里慢跑。气温下降有十度的样子，有个小男孩一个人玩起了圆卡片，啪啪响，他很投入。他的妈妈也小步跑着呢。偶尔问一句她的儿子上楼不，那儿子回再玩一会儿。想起我小时候在外头玩儿，玩儿到昏黑日没爹娘也不担心，巴掌大的村子一只鸡一条狗都互相熟识。那是手脚破了抓把土囫囵抹两把就没事了，破碎的碗片子就是玩具。
　　
　　封控前捡了一袋子白果，今天煮了一盘。我能忍受剥白果那种臭烘烘的气味，甚至还有些着迷。我因为睡眠不好吃了好几年助眠的药，里边有大量的银杏提取物。我睡不着去书橱里找药，时常误以为有一双臭袜子被夹书里了，却原来是助眠的药瓶子盖没拧紧。
　　
　　这次封闭，我做饭的次数明显少了，都是妹妹做。打豆浆包饺子炖肉焖米饭，她都包了。我家渔夫更是每天登高爬低拆卸各个房间的灯和窗帘子，修补再安装，生是把腊月二十三的活计提前干了。
　　
　　给他买了一条芙蓉王一条黄鹤楼。

　　◎清雪天，零下13摄氏度
　　再冷一点，清雪就来了。这么冷的天，我必须跑出去。因为这是封控结束的第一天，我担心菜地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的白菜。菜地距离我居住的小区不远，有时候我感觉太近了。而我所需要的旷野应该再远一些才好，才能让山水清音得以自在地施展开手脚。我到菜地，渔夫他已经开始挖一个长条的大坑了，我嫌冷，搓着冻得猫爪狗咬似的一双手，来回跑。他说你进院子暖和暖和吧，他还带一个同事过来陪他挖坑。我也乐得闲在，就去了院子里找宋哥坐一会儿。
　　等我出来白菜都不见了，冷也被苫好了盖子，棉被塑料布都盖好了。白菜长得不那么满心，比趴拉棵子强点，但冬日漫长煮面条炖豆腐还是蛮好的。有一部分挂到树枝子上了，等春上开化了炖干白菜吃。处置完了这些，就再没旁的事可挂记了。
　　前些天就看上路边忍冬树林子嫣红的珠子，一串串的煞是好看。今天终于得空好好瞅瞅去，无挂碍无牵扯，除了冷再无不妥。看着这些明亮的浆果，透彻得很，像是太阳的光芒一点不落地穿透了它们。我没有看过真实意义上的梅林，感觉也无非就这般光景了。看着端正摇曳的撅了几支，放车筐里一路红彤彤地惹眼。
　　先前没留意，军分区岗哨执勤的也穿大白装束了。看起来不像部队大院，像研究核武器或者细菌的。大街上得好久才有一辆汽车嗖地冲过去，我觉得四面八方都是荡而旷的。栾树的兜儿满树刷啦啦地想，它们开花挂青绿的兜，再一串串裂开再变成锗褐色，它们在对抗。海棠果落了一地，银杏果也落了一地，肥硕的喜鹊扭扭哒哒地啄食。一点都不慌乱，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整个上午我只遇见一个女人，她是园林工人拎着一个长钩子，在玉兰树下不时从枝头钩下一个干枝子。她说死枝子不让它留树上，她是专门在园子里找这些的。她说死冷寒天出来干啥，在家猫着多好，她说我是没那命，不出来谁给饭吃啊。
　　天空看起来更像是酝酿一场清雪，我又揉了揉冻得生疼的指尖。杨树叶子背对着我，灰白的毛突突的还是很像王八盖儿，我走过去踢几脚又踩了几下。风肆无忌惮地来回穿梭，在冬天总有些事物得到了所向披靡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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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草舍煮字 时间: 2022-12-6 17:07
日子可不就是这样吗？想找的东西没找到，不经意的记忆随时跳出来拥抱你。小雪不是有雪的日子，物质丰富了也有抢购的时候。看见闲云就想做野鹤，做不了想想也幸福。身体封控静默，眼睛、思想别跟着静默，这不就是给你时间看看周围世界吗？我思故我在，知道自己活着。实在闲得慌，把平常没时间、懒得干的家务拾起来。那些一心想活在高处的人才耐不住寂寞。解封出来再冷也不冷了，事关活着，人挪活。

作者: 秦皇岛简枫 时间: 2022-12-6 17:55

草舍煮字发表于 2022-12-6 17:07
日子可不就是这样吗？想找的东西没找到，不经意的记忆随时跳出来拥抱你。小雪不是有雪的日子，物质丰富了也 ...

你猜想预设的都对。家里所有窗帘和灯罩都拆下来洗刷干净重新装好。

作者: 枕石问天 时间: 2022-12-6 20:21
这个嘛，很有同感。有时候好不容易拾起一本书，漫不经心的翻看几页，不过如此。渐渐的一拿起书就梦周公。
有雪就有诗兴，况且意境随手可拾。不像我们，想要寻求诗意只能打开冰柜。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22-12-6 20:46
疫情期间细心的人会有不错的发现。小雪没有雪，北方也被郁闷。活在低洼处，仰望星空，也是不错的奢望。
风肆无忌惮地来回穿梭，在冬天总有些事物得到了所向披靡的权利。处处见诗情，处处见哲理。

作者: 幸福小草 时间: 2022-12-8 05:16
雪还没到，不需要清理。

疫情的围栏，终于可以拆开了，简可以跟孩子去野外追逐喜鹊了。
认真读过，就像看见重温自己曾经的日子，麻辣鲜香都有。

作者: 千幻烟 时间: 2022-12-11 08:36
很渴望有一场雪，皑皑如银……

喜欢读这样的诗意散文，唯美而又有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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