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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心荡,冷月无声——略说《红楼梦》中的扬州意象
众所周知,《红楼梦》中为“把真事隐去”,所以全“无朝代纪年可考”。同时,连地名也大多是虚构谱的,诸如情梗峰(情根峰)、十里街(势力待)、葫芦庙(糊涂庙)、湖州(胡诌)……都是因其谐音而取,现实中并不存在。不过却有两个地方例外,一是金陵,一是扬州。金陵自不必说,整部小说的故事就发生在金陵。若按现实中的地理来说,金陵就是南京,是明朝的龙兴之地。而扬州,则是南明灭亡后留在遗民心中最惨痛的记忆。 这里且说扬州。 扬州在《红楼梦》中比较特殊,因为女主人公林黛玉就生长在扬州。在全书回目中,有第2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和第14回“林如海捐馆扬州城”两处。举其内容,有人统计则出现有10次之多,其中著名的就有宝玉为逗黛玉开心,专门为她讲扬州城“黛山,山上有一个林子庙”,庙里有个老鼠精要偷“香芋”的故事。不过诸如以上种种,扬州只是一个地名,并不容易看出特殊之处。如果换成其他任何地名,诸如柳州、榆州,于故事本身似乎并没有太大影响。 这里要说的是关于红楼故事背后有关扬州的意象。 有研究者发现,林黛玉的潇湘馆其实就是影射了现实中的扬州城。且看书中对潇湘馆的描述: 进入石洞来,只见佳木笼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出亭过石……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再看《扬州画舫录》关于扬州竹西寺的记载: “竹西芳径”在蜀冈上,冈势至此渐平。《嘉靖志》所谓“蜀冈迤逦正东北四十余里,至湾头官河水际而微之处也”。上方禅智寺在其上,门中建大殿,左右庑序翼张,后为僧楼,即正觉旧址。左序通芍药圃,圃前有门,门内五楹。中为甬路,夹植槐榆,上为厅事三楹。左接长廊,壁间嵌三绝碑……廊外有吕祖照面池,由池入圃,圃前有泉在石隙,志日蜀井,今曰第一泉。寺有八景,在寺外者:月明桥一,竹西亭二,昆丘台三;在寺内者:三绝碑一,苏诗二,照面池三,蜀井四,芍药圃五。 注意对比其中的相似之处:潇湘馆是在“清流曲折”之处,竹西寺也在“湾头官河水”之处;潇湘馆“阶下石子漫成甬路”,竹丁寺也是“中为甬路”;潇湘馆“里面数楹修舍”、“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竹西寺也是“上为厅事三楹”;潇湘馆有“后院”,竹西寺则有“后为僧楼”;潇湘馆“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竹西寺“有泉在石隙,志日蜀井”;至于潇湘馆泉水之外“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则正对应了竹西寺外扬州段运的“邗沟”。邗沟,是春秋时吴国夫差时候所开凿的运河,沟通淮河与长江。隋炀帝下扬州的扬州段运河,就是在古邗沟的基础上疏浚挖通而成。还有,竹西寺位于蜀岗东北,靠近湾头官河(运河)之处。而潇湘馆也恰在大观园大门东北方,简直相似得不能再相似。 而“竹西”,根本就是扬州的象征之一,完全可以作为扬州的代名词。《乾隆江都县志》载:“禅智寺在城北五里蜀冈上,即上方寺,本隋炀帝故宫,一名竹西寺。”扬州竹西寺,本是隋炀帝下扬州所居故宫,后改为寺,有禅智寺、上方寺、上方禅智寺、竹西寺等名。自唐宋以,文人歌咏甚多。其中著名的就有杜牧《题扬州禅智寺》,诗曰:“雨过一蝉噪,飘萧松桂秋。青苔满阶砌,白鸟故迟留。暮霭生深树,夕阳下小楼。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红楼梦》第40回,贾母带着刘姥姥等游园,“先到了潇湘馆。一进门,只见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路。”刘姥姥还在苍苔上滑了一跤。正应了“青苔满阶砌”的诗句。以及第76回黛玉和湘云联诗一节,二人正“正说间,只听笛韵悠扬起来”。正应了“歌吹是扬州”的诗句。以上描写,分明都是作者故意要与杜诗契合而留下的线索。 而在宋词中,关于扬州的名作,则无过于姜夔《扬州慢》。这首词本来就是姜夔的自度曲,非前人留下的词牌,所以写的就是在扬州的所见所感。其词及序如下: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扬州是一座文化名城,由于地近长江,是交通要冲,自汉以来历经繁华。王建有诗《夜看扬州市》:“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是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可见其繁华程度。同时也正因为其地理位置重要,饱经战乱之苦,曾多次被屠城摧毁。以至于扬州又被称为“芜城”。南朝鲍照就曾作《芜城赋》,将扬州昔日繁华与战乱后荒芜破败景象进行对比,以抒发兴亡之叹。姜夔经过扬州时,扬州城正是由于金兵过境而惨遭破败,所以“感慨今昔”,写下此词,他的老丈人读了,以为“有《黍离》之悲也”。“黍离之悲”,出自《诗经·黍离》,表达的就是忧国之叹乃至亡国之叹。姜夔诗中,表达的就是“自胡马窥江去后”曾经繁华的扬州城,早已变得“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清角吹寒,都在空城”,以至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的凄凉景象。
可是,这和《红楼梦》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就是,《红楼梦》的作者一方面怕满清统治者读出其书中的悼明讥清之意,又怕有着中华传统文化底蕴的读者读不出其中含意,所以特意要为读者留下线索。这个线索,除前所述关于扬州竹西寺与潇湘馆诸多相似之处外,在第76回黛玉和湘云联诗一节,尤其是最为人们所称道的两句诗“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中,更有明显的表现。 且看原文: 湘云方欲联时,黛玉指池中黑影与湘云看道:“你看那河里怎么象个人在黑影里去了,敢是个鬼罢?”湘云笑道:“可是又见鬼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他一下。”因弯腰拾了一块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只听打得水响,一个大圆圈将月影荡散复聚者几次。只听那黑影里嘎然一声,却飞起一个大白鹤来,直往藕香榭去了。 不难发现,这一情节中“一个大圆圈将月影荡散复聚者几次”正应了姜夔词中的“波心荡,冷月无声”。很难说作者不是故意的。而湘云诗句中的“寒塘”即是姜词中的“废池”,黛句诗句中“冷月”即是姜词中的“冷月”,至于“葬花魂”则与“葬花”相应。前文提到过,大观园女孩子们的所谓“饯花会”(四月二十六扬州城破之日),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节日,只是明末遗民为了祭奠死在满清军队“扬州十日”中八十万百姓的日子而已,而黛玉葬花,葬的也是死难的扬州百姓。 那么“渡鹤影”呢?仍与扬州有关。据南朝梁人殷芸《殷芸小说》载:“有客相从,各言所志。或愿为扬州刺史,或愿多资财,或愿骑鹤上升。其一人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欲兼三者。”可见,在古人眼里,去扬州,发大财,当神仙,是可以并称三大愿望的。而最贪心的那位想要三者兼得,于是便留下了“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的名句。可是到了《红楼梦》里,那只可以渡人成仙的仙鹤,非但没有一点儿“仙儿气飘飘”的样子,反而如个鬼影,把我们的林妹妹吓了一跳。可见彼时的扬州,是早已沦为“万户萧疏鬼唱歌”的人间地狱了。 再回到姜夔的《扬州慢》,最后一句:“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专门提到了芍药,因为芍药和竹西寺一样,也是扬州的象征。历史上,扬州芍药最负盛名,有“扬州芍药甲天下”之誉。在扬州,就有关于芍药的著名“四相簪花”的故事。扬州芍药天下闻名,花开时节,诸园竟相争艳,人们无论远近争相前来观赏,已经成为扬州的一大盛景。姜夔作此词时,当是冬春之季,不是芍药盛开的季节,但他仍然写到桥边芍药,正可见其与扬州的密切联系。 同样地,在《红楼梦》里,代表着扬州百姓的芍药花也已经凋落,甚至都没有人为它们埋葬。没错,这就是书中又一个名场面“湘云醉卧芍药茵”。尽管这个场景很有名,被无数读者激赏,作者也将其堂而皇之地写在回目中,但实际篇幅只有短短的几行。 且看原文第62回: (众人)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泉香而酒冽,玉盏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宜会亲友。” 关于“群芳谱”中湘云究竟是什么花,各路专家和读者都各执一词,终究谁也说服不了谁。有说是海棠的,因为她抽的花签上画的就是海棠,其诗曰“只恐夜深花睡去”,写的也是海棠。有说是芍药的,理由就是她“醉卧芍药茵”,身上身下落满了芍药花。 其实这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争论的,既然湘云抽到的是海棠花,她代表的就是海棠花。花签上的诗句“只恐夜深花睡去”就出自苏轼的《海棠》。全诗是:“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花睡去”典出杨贵妃。据宋释惠洪《冷斋夜话》载:唐明皇登沉香亭,召太真妃,于时卯醉未醒,命高力士使侍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颜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明皇笑日:“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注意苏轼诗中的意象在《红楼梦》中的体现:“东风”代表摧残百花的力量(前文有述),“月”代表朱明皇帝,“烧高烛”分明就是祭奠亡者的景象,而“红妆”则很容易叫人想到那两句诗“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关于芍药花,笔者所在的东北,一般都是花开过后花瓣渐渐枯死枝头,是不会如桃李一样以新鲜花瓣的样子凋落的。网上搜索,见另有其他品种,也会落花,但也不知是一时俱落还是渐渐飞落,更不知扬州芍药是什么品种。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芍药是木本花卉,植株不高,花朵大而稀,成片看起来美艳无比,但每簇同时开放的不过能有十几朵,最多不超过二三十朵。以湘云一个人睡卧之处,就算有那么六七簇,所有的花瓣一时俱落,也绝不能落到“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的地步。这一景象,不过是作者想到扬州百姓被屠戮之惨痛,虚构出来的罢了。 对于湘云来说,无论她是真醉还是装醉,她的内心都是清醒的:可怜的芍药花落得如此惨烈,和宝玉之前看到的桃花“落红成阵”如出一辙,她却只能“香梦沉酣”,嘴里吟着几句看似不着边际的酒令——实际每一句都是她内心的真实表现:“泉香而酒冽”出自欧阳修《醉翁亭记》,说明湘云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揣着明白装糊涂;“玉盏盛来琥珀光”出自李白《客中作》,说明湘云根本就是故意找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梅梢月上”,是骨牌名,与她《柳絮词》中的“明月梅花一梦”句意相近,暗指朱明王朝已经不复存在,那代表着抵抗满清力量的梅花也已经凋落。“醉扶归”是曲牌名,“宜会亲友”是历书上的吉利话,表示的就是为了自己和亲人但求明哲保身的态度。 再对比前面湘云酒令中的“奔腾而砰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索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其中满满的都是江湖险恶、寸步难行之象。两者结合其意更显:如今时世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我除了装糊涂装醉又能怎样呢? 湘云姓史,影射着明末清初的史学家们。她心直口快,率真耿直,正是中国古代史学家“秉笔直书”的写照。可是由于满清的文字狱和文化高压政策,史学家们为了保住脑袋,只能三缄其口,装傻充楞,以至于“扬州十日”这样的惨剧史书中竟然不着一字。有人对湘云本来和黛玉住在一起交情甚好始终住在潇湘馆,后来却渐渐亲近宝钗甚至搬到蘅芜苑很是不解。实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这正是史学家们本来倾向朱明转而倒向满清的现实在《红楼梦》中的反映。 关于芍药,还有一处不得不提,就是黛玉在牙牌令中说的那句“仙杖香挑芍药花”。黛玉前面所说的几句,分别出自《牡丹亭》《西厢记》和杜甫诗,可是最后一句却完全没有出处,是黛玉现编的(当然也可能出自宋明其他诗人的诗句,但全诗及作者已失落无考,所以不读全诗,便很难猜测出其真实含义)。以黛玉的学识,断不至于连“花”韵的诗句也想不起来一句。所以这句也是另有所指。有人认为,这里是表现了黛玉对美好爱情的向往,这基本就是胡扯。芍药固然与爱情有关,《诗经》里也有“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的记录,但对于黛玉来说,她的性格和命运怎么也扯不到“美好爱情”上,更不会有“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芍药,又名将离草,《周易》中,离代表火,火即代表朱明,将离草,亦与绛株草音近。这句分明就是在暗示黛玉即将为之泪尽而亡的命运,当然,也就是史可法扬州兵败后,八十万百姓被残忍屠杀的命运。 最后说说贾政带人游园时众人给潇湘馆题的几个扁额。其中众清客题的是“淇水遗风”“睢园雅迹”,宝玉题的是“有凤来仪”。其中“淇水遗风”典出《诗经》,有两层含义。其一出自《淇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论语》中也曾引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用以赞美“君子”的美德。当然,这是称赞黛玉影射的朱明皇帝的美德的。其二出自《竹竿》:“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淇水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是写亲人离别之忧的,暗示了作者悼明之意。“睢园雅迹”典出汉史,睢园,即梁园,又名兔园、修竹园,是西汉梁孝王刘武营建的游赏廷宾之所,以竹著称,《滕王阁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曾经兴盛的梁园后来衰败,所以也成为人们思念故园的悲蛋之所。李白的《梁园吟》:“梁王宫阙今安在?枚马先归不相待。舞影歌声散绿池,空馀汴水东流海。沉吟此事泪满衣,黄金买醉未能归……”无论哪一个,其中都有竹,有淇水,有思念,有悲伤,含义略近,体现了作者的悼明意图。 至于宝玉题的“有凤来仪”出自《尚书·益稷》“箫韶九成,凤皇来仪。”表面含义是元妃要来省亲,但还有另一层含义。 据《庄子》:(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所谓“练实”就是竹子的果实。可是竹子一般是不会开花结果的,一旦竹子开花结果,就意味着枯萎死亡。所以“有凤来仪”实际也暗示了黛玉之死,而且还死得很悲惨,“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题匾额时,宝玉还为潇湘馆写了一首诗“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迸砌妨阶水,穿帘碍鼎香。莫摇清碎影,好梦昼初长。”注意其中的“妨水”“清碎影”分明就是暗指满清,而“好梦昼初长”则指曾经“春风十里”的扬州好景不长,终究被满清铁蹄毁灭。 因为在以家喻国、以女喻男、以情事喻国事的《红楼梦》之外,历史的真实就是明朝覆灭的“末世”,所以作为朱明的皇族以及遗民,其下场自然是非死即亡(逃亡、隐居),最后只能“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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