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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萝卜花 之:割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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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排
时间:
2023-1-11 16:59
标题:
萝卜花 之:割尾巴
本帖最后由 王排 于 2023-1-11 17:10 编辑
萝卜花同学,真名:罗翠花。因上眼皮有一线小坨,小时我们喊“扯哒皮”,是长疱毒治疗痊愈后留下的疤痕,因与她的名字因缘巧合,于是,一直以来大家叫她萝卜花。她是俺们从小学到现在都有联系的同学。作为一名出身不好,又身有残疾的她,与命运抗争,与生活抗争,与同学争斗,她的种种经历在今天说来微不足道,而在那个年月波及了多少人?没有人统计过。发生在那特殊岁月里的事件在个人来讲却是铭心刻骨,终身难忘。
在和她的多年接触中,总是不时听她讲到**某年某月某事,看她愤愤不平的样子,不知她受了多少委曲,承受了多少压力。偶尔也听她说起一二件高兴的事,那时的萝卜花脸上有一丝笑意,笑得甜时连那眼皮上的萝卜花也不见了,显得漂亮温柔安静如处子一般。听的多了,心里私下想,一定要把她的故事说给大家听。尽管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水平,不能把故事讲好,但心诚则灵,为了把故事叙说得更加引人入胜,有身临其境之感,俺们有时会用第一人称叙说,有时会是旁观者,请多多包涵。
一、割尾巴
自从爸爸被下放回老家后,七岁大的花花就从鹿角山小学转到了桃花小学,从街上回到了乡下,与外婆一家一起生活,有外公外婆,大小阿姨和大小舅舅,花花一下子得到了这么多人的怜爱,花花好高兴好高兴。
乡下梦幻一般的生活让花花忘却了自己的出身,忘却了学校里难以相处的那些烦心的人和事,也忘却了生活中的所有不快。总是能从山林、田埂,小溪、果树林中找到乐趣,还有成群结队的小伙伴们在一起玩耍,劳动,一点也不觉得出身有何重要,有这么多的快乐充实生活,即便有时累点苦点都不算什么,不但能承受,而且是做习惯后就成自然了。一天不做事手酸,三天不做事人就不自在了。
所以看到柴禾顺手捡回家,一有空闲就是帮着外婆做家务。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上边村里的甜水井担一家人的吃水,到沟边打猪草,煮饭,剁猪草,晚上还要扫地坪,然后做作业,主要是背书。
背书不用点煤油灯,随便躺在床上,一边背书,一边玩,做手影游戏,总是要把老虎、狗、小兔子,鸟,鹰等会做的手影统统做一遍才安下心背一会书。
一盏小灯得让外婆做针线用,一家子八九口人的缝缝补补就是外婆每天晚上这样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花花和小舅就只能借余光读书,不记得的内容看一下,或者说由小姨、小牛婆帮助提示一下。一家人围在小灯下做着各自的事情。
而外公就坐在离灯较远处一心一意的编篾箩筐,或者削竹篾片做家什,象小竹椅,小撮箕,等家里要用的小家具,外公都能用竹子编织出来,最神奇的是外公并不识字,可描在竹箩筐上的名字写得非常好,一屋湾的左邻右舍的箩筐、脚盆、提桶、扁担都是请外公写的,大家都夸外公的字写得好。屋湾里几个读书的高、初中生都写不出外公那样的毛笔字,这让花花对外公佩服得不得了,认为外公是最伟大的人。花花在心里以外公为榜样,常拿着树枝在地下划字,居然把语文作籽做成了班上的最优秀作业,这是后话,现在不提了。
这期学的是老三篇之一《纪念白求恩》,老师要求全部背下来。为了记课文内容,花花和同学一起跳橡皮筋还给《白求恩》编了个儿歌:
白求恩是个外国人,
来到中国当医生,
抗日战争牺牲了,
你看光荣多么光荣。
第一次知道,还有与我们不一样的人叫外国人,黄头发,蓝眼睛,白皮肤。湴田队的人经常喊花花:苏联猪,缘由就是花花的皮肤特白,头发金黄。(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花花自己都以为她的祖先有可能有混血,难怪妈妈和她不一样,妈妈是黑头发黑眼睛,而花花肤白发黄,花花想自己有可能真的是捡来的,因此从内心里与妈妈隔了一层篱笆,从不敢与妈妈亲昵撒娇。有事只与外婆说,让妈妈也觉得无趣得很,说花花是白眼狼带不亲,由此花花更加伤心。
苏联是传说中的共产主义,我们的老大哥,有土豆烧牛肉吃。哎,在那个年代,少了的就是这口吃,说着说着高雅的事,却又低俗到肚子的温饱之事了。
花花刚到外婆家的那二年,乡下的东西多,虽没有高档的,但吃饱还是不成问题。只要人勤快,没有挨饿一说,更加没有填不饱之事。可是这一段时间里,不但没有纯白米饭吃了,尤其是没有那个农垦58吃了。那个农垦58的粳稻米就是没有任何菜,光饭也能下三碗。花花最喜欢吃了。当然有二根辣椒萝卜,或一点浸坛子酸菜下饭,那就更加吃的多了。
可现在,每餐饭一熟,一股难闻的闷狐臭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外婆讲:今年粮食紧张,咯还是政府想办法从安化山区调剂下来的救济粮,返销的红薯米,每人每月配五斤,粮食少哒,只好掺到白米一起吃。
花花捏着鼻子吃两口又难过地吐了出来,有时苦胆水都吐出来了。觉得这红薯米饭比发蒙时在鹿角山学校吃的忆苦餐还难吃。外公看花花如此难受,又把自己碗里的纯白米饭拨出来赶到花花的碗里,把那些间杂在饭下的红薯米一口一口的细嚼慢咽,然后艰难地咽下去。
花花哪知外公是一家子的主要劳力,把米饭给她吃了,自己却要半饿着肚子做重体力活,常常是做得后脊梁贴到前胸骨,那一段时间,花花只觉得高大健壮的外公瘦得背都驼了,腰也弯了。全然不知是自己的罪过,外公对花花的怜爱让长大后的花花无地自容,常觉得愧对他老人家。
后来在信义中学读高中的小姨学着街上同学的样子,把红薯米磨成粉子,掺和一点糯米粉子,做粑粑吃,这样比掺杂在饭里要好吃多了。
为了一家大小有口吃的,外公在做了生产队的活后,还到屋后的山边边、田垄垄、小沟沟挖土,种下了豆子、瓜果、菜蔬。大小舅舅各自还种了自己爱吃的菜蔬。外公还从迎丰桥一老朋友那里搞来了一些花生种了二块土,又悄悄种了一块旱烟,外婆从宁乡捉了二只猪回来,还养了十几名鸡,想到秋后就不会挨饿了,大家都觉得有盼头,生活在希望之中。一个货郎担到村上收废品换日常用品,花花用二个牙膏皮换了二只没人要的小公鸭,黄茸茸的毛,可爱极了,这就是花花的小玩具。
日复一日,天复一天,花花的小鸭子跟随她一起上学,一直送到村口才一摇一摆依依不舍的回去,放学后,随花花到田里,扯猪草,下水沟捉鱼,花花到哪它跟到哪,不离不弃,像花花这乡下丫头一样,淋浴着太阳的光辉,风雨的蕴藉,大地的滋养,俨然自长成大鸭了。
外婆说到十月就杀一只鸭吃。九鹅十鸭,十月间的鸭子才好吃,现在杀了没肉。花花心里非常高兴,有肉可吃了,记得还是过年时吃了肉的,早已不知肉是什么滋味了。
十月还没到,八月的天空里一声霹雳,把人震得莫明其妙,似突然而至的大暴雨淋落了花花期盼了好久好久的希望。它不是自然界里的雷阵雨,而是一场政治风暴,它波及华夏大地各个角落,工厂、农村、学校,到处都在进行一场“宁要社会主义的XX,不要资本主义的XX”标准化运动。
湴田队的水库的堤坝上用石灰水写着“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苗”的巨幅标语,好远好远就看得到。从砖厂高高的烟囱里都可以看到这几个醒目的大字.
队长带着几个年青的基干民兵,挨家挨户的搜过来了,把花花外婆养的猪赶走了一只,把已经开笼要生蛋的十多只鸡捉得只仅有二只了,已挂果上浆的豆子扯开丢在一边,已长满了瓜果的藤全部扯断,还要把花花的二只鸭子也在抓走。
花花死死地抱住不准捉,只见一个叫跃武的民兵一把将花花扯起来,一边抢花花手中的鸭子一边说:右派崽子蛮厉害呀,一切缴获在交公。“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你们晓得不?你们胆大包天,养起咯多私货,队上开会不是讲哒,一家只准养一只猪,二只鸡么?没长耳朵呀?搞起咯多花样,想复辟呀?又想当地主呀?你咯右派崽子,还养鸭子,想吃鸭子,我看是癞哈蟆想吃天鹅肉吧。
花花抱着鸭子就是不松手,突然脑瓜里灵光一闪,不是听大人说起过跃武伢几的爹爹(爷爷)也是二十一种人么。花花脱口而出:你也不是什么好崽子,你屋里人也不是么子好家伙,你爹爹也是二十一种人!逞么子威风!
跃武扬起巴掌就要打花花,只见一直愤怒但没言语的外公手握一根扁担一下子挡到花花的前面,对着跃武狠狠地说到:我看你敢动下手看看?跃武扬起的手迟迟不肯落下,穷咯咯地(穷凶极恶的样子)。还是队长马上插开话题:算了算了,跃武你不要与小孩子计较,一个村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跃武直冲外公吐粗气。
队长一句话才挽救了这场即将燃烧的大火。
望着显得空荡荡的鸡笼子,没有了伴独自哼哼的大白猪,外婆瘫软的坐在椅子上叹气,外公坐在门嵌上抽闷烟。
队长带着这群基干民兵又挨家挨户的执行任务去了。
花花看着他们一群人走向了隔壁文妹几的家,红宝石家也轮着挨割了。不只花花家如此,丁字屋湾也是如此,整个队上都是如此。家家户户,盼星星,盼月亮,盼秋后有好收成,过年有盼头,谁知又一下子像做了一场恶梦。一场暴风雨,把花花所有的希望之火都浇灭了。
丁字屋湾死一般的寂静,湴田队寂静得如同死村一般。
作者:
王排
时间:
2023-1-11 17:03
翻古,六七年前的作业,好多标点,语句都 错了,没时间修正,先放这热一下坛子吧。
作者:
邱天
时间:
2023-1-11 19:19
王排版主积累了很多“非首发”作品吧?这篇还是“连载”,故事发生的年代有点久远,割尾巴,像我这个年纪的人经历过那个年代啊!
连载 小说,慢慢欣赏!
作者:
王排
时间:
2023-1-11 21:44
邱天 发表于 2023-1-11 19:19
王排版主积累了很多“非首发”作品吧?这篇还是“连载”,故事发生的年代有点久远,割尾巴,像我这个年纪的 ...
邱老师好.您阳康了吗?
这个算连续剧吧.屈指一数十多集呢,😀😅
听来的故事.把它织成了王婆的裹脚布🤩😊😊
作者:
荷花淀派
时间:
2023-1-12 14:57
再次欣赏这篇小说,好看!
作者:
秋实声像
时间:
2023-2-1 15:56
人生如茶,细心品味,幽香绵远四溢;友情似歌,倾心吟唱,韵律源远流长。问候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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