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话题】 理想课堂

淡淡不如风

　　蓝天如洗，狭小的空地上一群孩子在“拍钉子”，有几个排不上的，纷纷进来围着我问这问那。那时的我常坐在窗边喝着茶，心绪飘飞：以后，以后我一定要寻个带院子的房子。教室宽敞明亮，起码桌椅要干净的，不至于像现在——由合作方提供的教具实在难堪。那大院里要利用上，一边种上花，三角梅得有，长寿花得有；一边挂上秋千，多挂几架，免得争抢；如果还有后院子，会养几只小鸡，或者开垦一小片土地让学生们洒上种子。


　　我会在院子当中撑起大大的阳伞，摆上一张方桌，一到下课，学生们在院里荡秋千，我在桌前喝着茶水批作文……


　　那是十几年前的我——始终坚信不疑：未来，我会有这样的一间教室来带弟子，那是属于我们的“稷下学宫”，我会在这里见证着他们的成长与快乐，也会在这样的环境中颐养天年。


　　当然，我还不知道，未来的我还会挨学生的骂，还不只一次。


　　第一个骂我的小学生叫小睿。六年级时经常搞些古怪的动作，据说为了气同桌的女生，会突然踢桌角让人写不好字，会把鞋子脱掉用汗脚来恶心别人。当然，在写作班也有这样那样的古怪，但一切还可控，也便相安无事。


　　疫情停课半年后，再回来时他已经控制不住了。回归后的第一节课，提交上来的文章是一篇游戏攻略，而且写得极为详细。向来不愿意找家长沟通这些事，如果家长真能解决，学生也不会沦落至此，但这次不得不发了消息，把前因后果说明，加上一句：师生一场，善始善终。


　　小睿的家长简单回复，那就到这吧。没想到小睿在家长手机里给我发了语音消息：你ＴＭ的知道吗？他们把我的游戏账号清空了。我ＴＭ的玩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才升了级，就让你ＴＭ的一句话给毁了……


　　小睿骂了好多条。我逐条打开，认真聆听。庆幸没有一条是骂老师对他的不公平、歧视、漠视、暴力等。我很欣慰。至于这些脏话，没有触动我的心。如果我没做错什么，那么错的肯定是他了。过后小睿来还书，我热情地叫了他，他给我了鞠了一躬，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小睿的事没有对我造成影响，因为他只是我一个普通的学生，我没有给他特别的关照，也没有给他特别的冷淡；他交了学费，我做到了相对公平地传授写作方法。如此而已。但是，上周——2023年3月12日晚4点50分，我挨的第二次骂，实在做不到心静如水了。


　　上午批作文时，小杨的文章里出现了“我很善良——连苍蝇都不忍心打！”我不禁大笑，对身边几个高年级学生说了这句，他们都笑，说这是我的亲学生，连口气都特别像我。


　　我颇为得意，确实是“亲学生”——小杨是我发现的极有写作天分的弟子，常能找出和别的学生不一样的视角，倒真想把她培养成未来的女文豪，这样的学生十年难遇，自然也是下了工夫培养的。要说我偏心谁，她肯定算一个。


　　再往后，发现小杨是在描写一个欺负她的同桌。描写得固然到位，但她存在着主观恶意，比如在间操时“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这和前文的“善良”岂不矛盾？再比如换同桌后她连续飞纸团来攻击前同桌，被人家拿着六个纸团去告状，为此小杨的结尾是怒不可遏、愤愤不平。我通过几页作文稿都能感受到她的偏激——此前我只了解小杨的母亲是个负责任的老师，口碑好，教的学生也出色，我自以为是地认为小杨是她一身带大的，自然也错不了。


　　我想到她最近青春期，而且非常诧异地出现了隔代宠溺的隐性影响，作为老师应该正确引导，于是在批语写下了“三观问题：有主观恶意就不该定位“善良”；有主动报复行为，就不应该理直气壮地愤愤不平。


　　晚上的课堂上，小杨看到评语就生气了，吵吵着同桌欺负了她很久。我告诉她：“学校同桌欺负人的事不是我能关心的事，我说的是作文，你在文中出了主观恶意，你不能因为犯错被老师批评就满腔怨气……”


　　毫无征兆地，小杨就开骂了：“闭上你的Ｇ门，我Ｃ你全家！”


　　一时错愕。室内那三十多人居然乐了多半。“稷下学宫”的理想学堂还没找到，“李斯”和“韩非”已经在痛骂“荀子”了，而“张苍”和“陆贾”在击节叫好。大约十秒钟后，我淡淡地说：“老师也会骂人，但我不会回骂，因为从小家庭教育就不允许说脏话。如果你的家庭中都是用这种语言交流的，那么就不能怪你也这样了！”


　　学生们还是笑个不停，但课堂进度紧张，已经不允许在旁枝末节上耽误。继续上课，讲完批完，下课前，小杨还在冲着我喊：“他欺负我五年了，我要花两年的时间来报复！”


　　我真的听不明白，她同桌这事跟我有关系？但好在，本节课教学目的达到了，其他的也就可有可无了。有一个颇懂事的学生留在最后，悄悄问我：“老师，你咋不急眼？咋不找她家长算账去！”


　　我笑，让她赶紧回家，这个问题无可奉告。


　　人都散了，我解下了护腰带——周五腰椎错位，戴着腰带坚持了两天，因为下周要给学生整理投稿，时间太紧，所以利用所有休息时间把本周作文批完了，这一松下来才发觉累大发了，只觉得后背撕裂般疼。


　　挣扎着收拾利索。出门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一片小广场，灯光晦暗，全身无一处不疼，两腿像灌铅，台阶处一个踉跄，心一下就仓惶起来。


　　想起了上次请报社记者吃海鲜，末了他找我要篇稿子，我却把小江和小杨的作文给了他，我这个岁数也就别上报纸了，看能不能给我的学生发两篇。后来，小江上了报纸。


　　只要一有空闲，我就会费尽心思修改学生作文，然后给她们投稿。小杨是投的最多的。去年的文学奖，别的学生投一篇，小江投了两篇，只有小杨投了三篇。最终，她获得了小学组一等奖，小江是三等奖。然后又美颠颠地给她们填表格，为她们申办作协会员证书。


　　今年，小江上中学了，离开了写作班，过年的时候还能在抖音上问候我一声。小杨从来没有和我做过一次正常的交流，现在，当着三十多人用最脏的话问候了我的全家，其原因竟是我在圈改作文时批评了她。


　　一时悲凉，不断地反省自己。收学费教写作得了，何必要在课堂之外付出这么多呢？真把自己当作本县文学的“标志性建筑”了？真要见到人才就两眼放光想挖掘出来？可是又不能过度悲凉，教写作这份职业已接近倒计时，一旦心凉了，再难有激情，后几年就只剩下混日子了，那对其他弟子们公平吗？


　　想来，我也不是一个佛系老师啊！这口气怎么就咽下了？其实在她口出脏话的那一刻，对任何老师来言都是奇耻大辱，我有一万个理由大发雷霆的。但只要我有一分钟的暴怒，课堂上就会有十分钟的杂乱。因为一个人而影响了三十人，大家都上不好课，那才是老师真正的耻辱；还有就是，一旦闹大，必然得传到小杨妈妈的耳朵里，这位平素温文尔雅的好老师又如何面对这种情况？


　　今夜无雪，微风，但心中已经被风雪覆盖。这个落寞的夜晚，已经有一个无辜的老师受到了伤害，就不要再去伤害另一位老师了。


　　不觉走到楼下，楼上的灯已经亮着。我知道，老伴已经做好了饭菜，孩子已经准备接过我的背包，还有一块竹板子竖在门口，在等着我回家。


　　进了门，趴在床上，老伴拿起竹板子过来，“噼里啪啦”抽打起来。这块竹板子是我在网上买的扁担，一锯两半，用小刀削掉枝节，又用砂纸精心打磨，直至光滑如镜。每周课程结束，后背因高度紧张凝结成块，无法平躺，只能用它打上几百下，浑身松快了，才能缓过劲来吃晚饭。


　　一通板子打毕，想到一周的课顺利结束，作文全部批完，竟然有些小欢喜。看四样小菜荤素搭配，再倒上二两烧酒，吱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菜，理想课堂还没实现，理想的酒盅倒先捏上了。


　　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给一个弟子微信留言：“你的作文结尾我想到怎么改了，下周你把……”又一次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凌晨，窗外漆黑，室内亦然。整个世界都是静止的。忽然想到了我的小院——我的理想课堂，我的梦中天堂。又想到了王朔关于理想的那番话，借用改写一下来结尾吧：“以前我总相信梦想一定会在未来实现，现在我已经站在了‘未来’，我的梦想还像以前那么遥远，唯一不同的是我已经不想实现它了！”

草舍煮字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写了一篇就是在意。要不要反思一下自己对待的方式，或许还有智慧。
我个人觉得，人品的教育和形成，家庭影响负主要责任，但老师遇到了，可以尽量仁至义尽。

lvhq018

看着有点伤感，联想到最近频频有老师被学生举报、告密，隐约有种“反潮流”回归的感觉。教育，师道尊严是基础，教师被捆绑住手脚，在学生玷污、家长质疑、部门监管、舆论斥责的“四座大山”的压迫下，谁还敢“传道、解惑”？假以时日，恐怕连“授业”也战战兢兢了——WG时讲相对论的老师被冠以“为美帝国主义使用原**翻案”的罪名、讲西方美术史的老师被安上“宣传黄色下流的西方糟粕”罪名等等犹在耳边，有些老师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从墨子引入量子力学、从勾股定理引入几何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另，“王硕”应为“王朔”吧？而且那句话不是原话，双引号可以去掉。

文字闪耀生活

当老师不易，既想教好作文，又想引导学生养成优良品质。但有些人骨子里的东西不易改造。明哲保身，少生气多养生。现实很骨感是真的，所以理想可以当做美好的回味。

秋实声像

教书育人，宛如细雨浇灌，着急不得，需要慢工才行，不能一蹴而就。所以，教师必须有耐心，恒心。如风辛苦了！

幸福小草

爆粗口这居然是个丫头啊？怪吓人的。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这是最简单的总结。

秋实

第一个骂我的小学叫小睿。
？

淡淡不如风

秋实 发表于 2023-3-19 20:37
第一个骂我的小学叫小睿。
？

缺字已加上。

淡淡不如风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3-3-17 13:57
爆粗口这居然是个丫头啊？怪吓人的。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这是最简单的总结。

谁都知道，可谁都在为希望活着。

淡淡不如风

秋实声像 发表于 2023-3-17 07:16
教书育人，宛如细雨浇灌，着急不得，需要慢工才行，不能一蹴而就。所以，教师必须有耐心，恒心。如风辛苦了 ...

说得对吧。
也许我做得还不够好。

淡淡不如风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3-3-16 10:43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写了一篇就是在意。要不要反思一下自己对待的方式，或许还有智慧。
我个人觉得，人品的 ...

弱者选择报复。
强者选择宽容。
智者选择忽略。
我是啥者？

淡淡不如风

lvhq018 发表于 2023-3-16 11:02
看着有点伤感，联想到最近频频有老师被学生举报、告密，隐约有种“反潮流”回归的感觉。教育，师道尊严是基 ...

又去查了一下王朔的话，做了修订。

淡淡不如风

文字闪耀生活 发表于 2023-3-16 11:20
当老师不易，既想教好作文，又想引导学生养成优良品质。但有些人骨子里的东西不易改造。明哲保身，少生气多 ...

昨天，同学老公又没了一个。
还是健身教练，酒后心梗，五分钟人就没了。
吓得我呀——决定今年不买酒，尽着家里存的酒先喝完。

最美的诗意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23-3-21 18:03
昨天，同学老公又没了一个。
还是健身教练，酒后心梗，五分钟人就没了。
吓得我呀——决定今年不买酒， ...

去 梦游太虚 看看 我 写的 剧本，给点建议。。。。。

文字闪耀生活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23-3-21 18:03
昨天，同学老公又没了一个。
还是健身教练，酒后心梗，五分钟人就没了。
吓得我呀——决定今年不买酒， ...

酒啊，还是少喝为佳，多吃青菜水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