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的蛋糕与鲜花 - 中财论坛

时间的指针铮铮而响，不期然间，发觉就要翻越人生的第五十座关隘。难道已经抵达天命之年了吗？心下竟有些微的恍惚。细思量，的确如此——人生的第四十九个关隘已被抛却身后。若要回眸，那一处处岁月的重要节点，亦如生命征途上高高矗立的烽燧，在果决地标注生命之旅的地理坐标。

事实上，生理的表征已在凸显沧桑的印迹。这几年，我的鬓角斑白的色度日渐变深变浓。尽管不敢承认苍老已经来访，但视物清晰度的变化也在暗示人生之秋的莅临。虽然常年戴着近视眼镜，但摘掉眼睛的刹那，还是发现老花已成既定的事实。那一刻，失落感迅速升腾而起，像一股浓稠的雾霭鞔在心间，哀伤的情绪被看不见的棍棒搅动着，把个心情弄得如风雨即至般压抑。可是，转念一想却释然了，人生的轨迹本来是如此定律，该来的迟早要来，何必去计较其中的得失呢？不就是预示着要跨过中年的门槛，顿然会被划归到小孩童眼里的爷爷之列，有什么必要为此跌入心理的泥淖呢？那就正视生命行进中的阶梯，顺利地跨过这道门槛，去迎迓另一种人生之佳境吧！

掐指算着，那个特别的日子已然款款而来。我的想法是，就稀松平常地来，然后悄悄地从身边溜走，像缪斯在与我擦肩而过时回眸那般，尽管有感动盈胸，但不留下任何痕迹，如此甚好。可是，妻子坚决反对。平常的生日就罢了，但天命之年是人生的重要转折，还是和家里人一起吃个饭，至于仪式嘛可以忽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尤为关注日历，推算着所剩日程，盘算着相关的细节。农历节气芒种一过，这个日子就会搁在眼前。不巧的是，正好和高考相撞，我因参与高考事务，中午时间不允许，要放在下午吧，结束太晚父母怎么回去？暗自思忖，那就让父母在我那里住一宿吧。事议定，妻子就考虑订餐和邀请参与者的事，我则安心地忙碌着高考的事务。

头一天傍晚，我刚吃完晚饭，父亲就打来电话，我起初以为家中有什么急事，或者他和母亲中谁的身体不适，可是，父亲在问过我是否吃饭后，说母亲提及次日是我的生日，询问是回去在家里过，还是在城里过？父亲说的家里，是乡下的老屋，城里则是我寄居的斗室。本来，第二天上午才让妻子给母亲打电话，让她和父亲下午到县城，和我们在某酒店吃个便饭。母亲竟然先让父亲向我征求意见，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按常规，每年高考期间，农村正忙于夏收，菜籽要收割，要锄第二遍玉米地，小麦打碾也迫在眉睫，奶奶在世常说：割麦天，绣花女儿请下床，其繁忙程度由此可见。父母惦记我的生日，宁肯停下农桑要事，那一刻，我的歉疚之念油然而生——这就是时刻记挂着孩子的父母，虽然儿子已经容颜渐老、沧桑染鬓，但在他们心目中仍然是孩子！话至此，我向他略作解释，让他和母亲晚上住在城里，父亲却直言他的腿病很怕上楼，还是开电瓶车回家为好，除了依从，我还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高考最后一科结束，我急匆匆赶回居住的小区，放好摩托车及物品，又赶往最近的汉鼎酒店。我到时，父母已经到了多时，妻子也陪着岳母到了，妹子和外甥也到了，姐姐和姐夫稍迟些。在座的，还有妻子的侄子、侄媳和三个侄孙。将近二十个人，让小小的雅间洋溢着喜气与温馨。原本是吃个便饭的，可是二侄媳执意准备了生日蛋糕。大侄子两口子，特地为我购买了一套衣服作为礼物。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几个侄孙私下里商量，用他们积攒的压岁钱为我订购了一束鲜花，表达对我这个姑爷的生日祝福，看到这一幕，我这个大男人的心间波涛荡起，几乎要落下滚烫的泪来，最终还是把泪花阻止在眼眶内。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要说，只因未到动情时——心有所动，泪亦有所动！

对这么多的美好之意，我却不敢欣然接纳。说实话，到知天命这个阶段，的确是人生的重要阶段，但也是颇为尴尬的阶段——是真正的上有老下有小。对于过生日，小孩子是热衷的，他们想从品尝生日蛋糕的过程中，感受父母和长辈的疼爱，感受同伴羡慕时的自豪。给老人过生日，则是对老人的一种尊敬——人生即将进入暮年，预示着此生已开始倒数，想以此给老人更多的爱戴。可是，我的人生才刚刚过半，与他们相比根本没有必要如此隆重。但是，我又不能悖侄子侄孙们的一番好意，那么，就配合他们“演出”吧。

忽然间，我却突发奇想：何不变通一下，既是接受了晚辈的心意，也达到了表达祝福的目的。于是，我把蛋糕作为送给小孩们的礼物，让上高中的大侄孙主持仪式，其他两个侄孙和小外甥四人代替我插蜡烛、吹蜡烛和分切蛋糕。在我的解释下，侄子侄媳不再有异议。窗帘拉起，灯光关闭，五根代表我的年龄的蜡烛点亮，四个孩子唱起生日快乐歌，然后喊着许愿，随即吹灭蜡烛，掌声响毕，灯光再次亮起，接下来，分切生日蛋糕，在座的人按照辈分先后都分得一块，甜蜜迅速在每个人的眼角眉梢荡漾开来。看着他们品尝奶油蛋糕时的神情，我的心间再次涌动着喜悦的春潮。当然，在蜡烛熄灭前，我也默默许下了自己的祈愿。

至于侄孙送给我的那束鲜花，我说要转送给在座的母亲。起初，他们有过瞬间的诧异，待明白我的意图时，又爆发出一串热烈的掌声。无需解释，他们肯定明白：一个孩子的成长，投注母亲了无尽的爱。试想，没有母亲十月怀胎，怎么能孕育一个新的生命？没有母亲的乳汁，嗷嗷待哺的孩子吮吸什么？没有母亲温暖的襁褓，孩子又怎能健康地成长？没有母亲的悉心教导，孩子怎么学会处事做人……细细一想，母亲在一个孩子的成长中无论如何是不能或缺的。何况，我曾经是个调皮捣蛋，让母亲很不省心的孩子。由于父亲在一家农场工作，抚养与教导我的都是母亲。幼时，我体弱多病，不论天黑或是狂风暴雨的天气，母亲会独自背我步行十多里到大山沟外的村医疗所找医生，当我服药病情稍轻后，她又背着我原路返回；上学后，我懒于去学校，母亲常常连哄带骗，说得我无法反驳时，才会磨磨蹭蹭地去村学，有时母亲怎么也说不通，只好把我背到村口，我才在伙伴地拉拉扯扯下去学校；后来上中学、上师范，尽管变得懂事了，母亲还是记挂着他的儿子是否吃饱，是否穿暖；工作后，母亲还多次到我任教的村学手把手教我做饭，帮我拆洗被褥；后来，我成家女儿出生，母亲又撂下家务，到学校照顾妻子坐月子；再后来，我到县城工作，母亲间三隔五地央及父亲送来新磨的面粉，或者她种的新鲜蔬菜……那些被母亲关爱的往事，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多上许多，我怎么好意思独享生日的鲜花呢？

说句真心话，这是我第一次想到给母亲献花，尽管是转赠的，但毕竟可以表达对母亲的一份感激之情。已经跨进人生七十古来稀那道坎的母亲，以前也过过生日，我却没有想到给母亲送一束花，而且是表达祝福之意的康乃馨——花瓣娇艳，颜色多样，正在盛放，且带着芬芳的康乃馨，那是晚辈表达心意的最恰当的礼物。母亲起初推辞，在我耐心解释后，才把那束鲜花接过去，脸上映出少有的喜悦。那时，我在心里告诫自己，到母亲的生日那天，一定要送上一束鲜花，籍此表达对母亲的感恩和真心实意的祝福。

还有，我不接受生日蛋糕附带的那顶“王冠”是有原因的，因为在座的除了年逾七十岁的父亲、母亲外，还有已经九十二岁的岳母。在座的那么多人中，她才是真正的长辈。就像前面所说，在长辈面前，我永远是个孩子。后来我想，最好把那顶“王冠”戴在岳母的头上，给她老人家增福增寿，才最符合道德伦理准则的处事之法。果真那样，这个与我有关的这个生日，才会更有尊敬长辈和教化晚辈的意义。你们说，我这样做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