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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老家的柴火垛 [打印本页]

作者: 露渊    时间: 2023-10-28 07:09
标题: 老家的柴火垛

                                                                                                                                 老家的柴火垛
                                                                                                                                                     文/露渊


         在我们老家,家家户户都要有一个柴火垛。柴火垛一般都在后院门外面,可大可小就是不能没有。如果谁家的后院门上没有柴火垛,就会被村里人指指点点。

         老家有句老话,走路不弯腰家里没柴烧,如果没有柴火垛,这个家里的女人走到哪里,都会被同村的人戳脊梁骨,说是不会过日子,注定是累死男人的主,而我家的柴火垛却是父亲的功劳。

         柴火垛象征的不仅是这个家女人的勤劳,还象征着这个家底气。如果谁家没有柴火垛,肯定是这个家的人不在家里住,或者是这家没人了。

        我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捡柴火。从我家走出村子有片沙枣树林子,我们家的柴火垛大多都是沙枣树枝,还有红柳枝。捡柴火不分一年四季,不分刮风下雨和下雪,相反在这些特殊的天气,庄稼人才有时间去捡柴火。

        记得第一次去捡柴火是一个麦地浇过水的日子,父亲说浇过水的渠里有树枝。

        一大早我和父亲喝过母亲烧的鸡蛋面糊汤,拿着麻绳,父亲再拿个铁衩子,衩子尖向里勾着,便于打捞渠里的树枝。浇过水的土地湿漉漉地,感觉整个村庄都是湿漉漉地。太阳升起之前,整个村庄有雾气罩着,像极了一副天然的水墨丹青。

        到树枝集中的地方,父亲两脚站稳,伸出衩子拽住那些树枝往上捞,水流一般很急,父亲身形魁梧,像一棵结实的大树,他紧咬着下嘴唇,鼻孔涨得很大,眼睛也睁得溜圆,粗壮的手臂使劲一拉,好几枝树枝子拉上渠边,我赶紧把那些树枝子分开晾晒。

        太阳直射到我们头顶的时候,父亲也没了力气,我们开始收拾柴火准备回家。

        父亲先把麻绳铺在地上,把那些粗枝掰去细枝,摞在一起,趴在柴火上把麻绳两头拧在一起,用脚使劲踩着柴火,那些柴火便叽叽喳喳地挤在一起,好多都断了胳膊腿,父亲毫不客气地把它们捆在一起,笑呵呵地再把它们竖起来,让它们看着从自己身上掰下来的那些兄弟姐妹,遭受同样的经历,收拾好柴火捆,父亲用衩子扛在肩上,挑起两捆。我背着那些细枝子,几乎是小跑着回家。

        父亲高大魁梧,我曾想不通他走路的时候看起来并不快,为什么我老是跟不上他?我不止一次地用脚去踩父亲走过去脚印,才知道父亲走一步,我需要走三步才能跟得上。

        父亲回头看着我的样子笑,然后伸出他的大手,我赶紧跑过去,父亲的大手锁住了我的小手,父亲就这样拉着我回家,那样的镜头深深地印在我的生命里。父亲话不多,甚至很少听见他说话,但是我与父亲之间很默契,我能轻而易举地读懂父亲的每一个眼神,和父亲的任何一个动作,所以我们姐妹三人,父亲不论干啥都爱带着我,虽然我很弱,个子很小,用母亲的话说,很多时候我并帮不上他的忙,但是哪怕是帮他提个篮子,拿根绳子,父亲只要是外出都会带上我。

       下雨天是老天给庄稼人的节,可下雨天父亲从来不闲着,他会戴着草帽,身上披着化肥袋子,拿上绳子,还有砍刀,然后再看看我们姐妹三人,这时候的姐姐一般不抬头,假装不知道父亲要去砍柴。妹妹会没有缘由地跑出去,或者说尿急,反正是含糊不清。

         母亲会动员姐姐跟着父亲去,姐姐的身形随了父亲,几乎高出我半截子,可姐姐会找出好多理由,肚子疼,或者是去喂羊,父亲最终看向我。

        父亲的眼神是微笑的,温暖的,又是自信的。

         此刻的我正在等待父亲的眼神,在这之前,只要姐姐或者是妹妹有人跟着父亲去,我是不会有机会的,母亲从来不认为我会帮到父亲的什么忙,但是看到我准备跟他出门的时候,父亲的脸上有了笑容,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而我的小手几乎是同一时间伸向父亲。

        雨天父亲就这样带着我出门了,雨并不大,细细地落下来,我们走出村庄,走向细雨中的沙枣树林子。

         那些干枯的树枝,大多不需要砍刀,父亲两只手掰着树枝,咔嚓一声树枝就被掰断了手脚。父亲是急性子,他看到中意的树枝就掰一直掰。我跟着父亲负责把那些树枝拉过来,简单地掰去那些细碎的毛枝。

        说是沙枣树林子其实也有红柳枝,红柳枝虽然是干枯的,可它韧性大,不像沙枣树枝那么脆,这时候父亲就需要砍刀,只见父亲脚底下踩着红柳枝,举起砍刀使劲地砍,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只需要四五下就会砍下红柳枝。

        父亲说过红柳枝烧火耐实,尤其是蒸馒头的时候最实用。

        和左邻右舍相比,我家的柴火垛不管啥时候都是令人羡慕的。我家的柴火垛不但实在,柴火还杂,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虽然没有什么手艺,但他不论干什么事情都从不马虎。

        我家的柴火垛从底层起就结实整齐,没有东倒西歪的样子,在农村都说庄稼地是庄稼人的脸面,柴火垛也一样,从庄稼地和柴火垛就能看出这个人的人品。

        “看老赵家的柴火垛,不管啥时候都四平八稳的,干净利落地杵在那里,周围没有多出来的枝枝叶叶,就像是用模子刻出来的。”这样的荣誉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父亲常有这样的荣誉,是的,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民,可他的形象从他的庄稼地和柴火垛就能看出来。

        父亲不但下雨天去捡柴火,下雪天也一样,他总是闲不住,母亲很多时候会唠叨:“够烧就行了,你捡那么多柴火干嘛?腰不疼吗?手也不疼吗?”

       父亲不说话,一把砍刀,一根麻绳伴随着他走遍村庄周围的林子。

         那年村里的五保户王大爷病了,父亲每次捡柴火回来路过他家后门口,都会分一些给他,粗细都有。好多人说父亲傻,父亲笑笑不说话。

        我们村,有两排房子,东排的张婶那年春天点树毛子,谁知道一阵风吹过来,一场大火不可避免地烧光了东排好几家的柴火垛,好在那天庄稼地里没什么活,人们都在家很快就扑灭了火。回过来神来的张婶吓破了胆,大家七嘴八舌地指责她。但是庄稼人没有了柴火,就像没了底气。让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母亲走过去扶起张婶,“没事,我家柴火多,你尽管来取,一会我叫孩子们给你扛过来,你先用着不够再取。”

        父亲的柴火派上了用场,从此以后母亲不再抱怨父亲捡柴火。

       我最喜欢在下雪天跟着父亲捡柴火,下雪天沙枣树林子里的麻雀一般不出窝,父亲会瞅准机会逮住几只烤着吃。麻雀虽小,但肉香。所以村里有句老话说宁吃天上的一片,不吃地上的一块。不过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不管是天上的还是地下的,能吃到就是有口福,有麻雀打牙祭更是天大的福气。

       父亲烤了麻雀自己舍不得吃,麻雀身上的那两片马子肉不论什么时候是我的,其余的父亲全部嚼在嘴里说,“吃肉不如唆骨头,骨头才香呢。”但是看着父亲的笑容我却很心酸。

        下雪天捡柴火的父亲当然会带几只烤熟的麻雀回去,家里有奶奶,母亲,还有姐姐和妹妹。

        父亲回到家掏出烤麻雀洗了,把肉撕下来,母亲和面做那种细细的面条,再加上葱花,吃起来贼香,那些骨头是父亲的专利。父亲给我们一块钱,到村头小卖部打散酒,剩下的钱还会买几颗糖果,那种糖果虽然是硬质的,但是很甜。直到现在我都清楚地记得那种糖果的包装皮,白底红花的纸皮。

        父亲用麻雀骨头下酒喝得舒心,几杯下肚父亲打着哈欠上炕,不一会工夫鼾声如雷,沉沉地睡去,把一天的劳累抛在脑后。

       其实我们村子里柴火垛最大最多的是书记家,书记家的彩凤和桃花,也没有像我们一样捡过柴火。书记家捡柴火不用自己亲自去捡,书记有实权用义务工去捡。只可惜书记家的柴火垛没有我们家的实在,没有我们家的整齐。书记好几次让父亲去给他家码柴火垛,可是父亲没有一次不找借口推脱。

        那年冬天,书记家的柴火垛一夜之间成了火海,书记家的黑狗也没有逃过一劫。书记的脸比黑狗还黑,他放出狠话,一定要彻查此事,不会放过惹是生非的人,但是书记不得不,再次动用义务工去捡柴火。那年我家已经有结结实实的四垛柴火,父亲时常望着柴火垛笑,那种笑容自信,踏实。这时候母亲会假装鄙视父亲,“就是些柴火有啥值得高兴的?又不能当饭吃。”父亲收住笑容不说话。

       第二年开春,父亲的柴火还真得当饭吃了。

        那天村里来了辆没见过的大卡车,说是收柴火,按柴火捆的大小给价格。村里人议论纷纷,后悔闲的时候没有多囤点柴火,看到父亲扛着柴火走过来,大家齐刷刷地看着父亲。父亲刚捡柴火回来不明缘由,像往常一样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卡车上下来一个人急着问父亲,“这位乡亲你的柴火卖吗?”一时间父亲硬是没有回过神来,是的父亲从来没有想到过柴火也能值钱。

        父亲不慌不忙放下肩上的柴火笑笑,“有用你就拿去吧,出了村子到处都有。”

       “不是乡亲,我们出钱不白拿,你出了力气捡回来,刚好我们要急用,给你相应的报酬,这是理所应当的。你出个价格,你的东西你说了算。”卡车里的来人很和善,不像书记,自家的柴火垛被火烧了,直接通知各家各户,每家硬柴两捆,细柴一捆,书记说话谁敢不听?何况还有人正找不到这样的机会呢。

         “这还能值钱?”父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忐忑地放下柴火捆,睁大眼睛问。

        “能值钱,乡亲还有吗?我们要装一卡车。我们不白拿,不让你白出力气,我们给你钱。”卡车上的人再次解释着。

       “这怎么好意思呢?不就几根干树枝子嘛。”父亲这才听懂了,但是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家有些。”

        “我也有,我这就去给你扛过来。”

        一时间村里热闹非凡,比集市上还热闹。那一次我们家卖的柴火最多,而且卡车上的人不停地夸奖父亲的柴火捆子结实。那天母亲破天荒地到镇上买了一块五花肉,也给父亲买了散酒。从那以后,捡柴火就像是父亲的职业一样,只要有时间父亲就会拿上砍刀和麻绳去捡柴火,在父亲的带动下柴火成了村里人的一部分收入来源。

        时光一刻不停地往前奔跑,那些艰苦的岁月都成了记忆,而父亲也在十多年前就去了天国,但是父亲高大勤劳的身影和温暖和蔼的眼神一直印在我的生命里。

        如今我家后院大门外面还有两垛柴火,那是父亲留下来的,之所以能放到现在,是因为那些柴火渐渐地像是被遗忘了,人们做饭用电饭锅或者是煤气灶,柴火垛经过风吹雨打就像父亲的身影巍然屹立。只是岁月的恩赐让它矮了一寸又一寸,但它终究是父亲勤劳的证据,每次看到它就像是看到了父亲。今夜无眠看到阳台上父亲送给我的桃树枝,就想到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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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gelei    时间: 2023-10-28 14:35
小时候家里院墙边上都有柴火垛。
作者: 高迎春    时间: 2023-10-28 19:22
过去村里人烧火做饭,离不开柴火,如果下雨淋湿了柴火,做饭就会成问题。捡拾柴火,给柴火码垛,送人柴火,把柴火变卖,字里行间充满烟火味道,生活气息。
作者: 露渊    时间: 2023-10-30 07:20
gelei 发表于 2023-10-28 14:35
小时候家里院墙边上都有柴火垛。

感谢老师来读,感恩支持,早上好!
作者: 露渊    时间: 2023-10-30 07:21
高迎春 发表于 2023-10-28 19:22
过去村里人烧火做饭,离不开柴火,如果下雨淋湿了柴火,做饭就会成问题。捡拾柴火,给柴火码垛,送人柴火, ...

感谢版主老师鼓励支持,也许应了那句话,落叶归根!越是老了越怀念老家的点滴生活。感恩有你,安好!
作者: 范廷伟    时间: 2023-11-6 16:18
怀旧的文章,总是令人读着亲切!
作者: 露渊    时间: 2023-11-7 09:39
范廷伟 发表于 2023-11-6 16:18
怀旧的文章,总是令人读着亲切!

感谢老师提读。诚请老师指导,问安!
作者: 万里山水    时间: 2023-11-7 22:45
亲情文字,读来亲切入心,一个平凡的父亲,可以如此淳朴可敬。那时的酒应该没有假冒伪劣,小饮起来,可谓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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