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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渐】在雨夜(第六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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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稼琦
时间:
2024-3-1 08:54
标题:
【青花渐】在雨夜(第六棒)
本帖最后由 荷花淀派 于 2024-3-2 08:26 编辑
天一黑,我们上了床。那天也冷,起着风,夜里就下起了雨。
阿木蜷缩在被子里,背对着我,像往常一样,一上床就开始玩她的手机。
我靠着枕头闭目假寐,也懒得搭理她。
阿木就是这样,成天着迷她的手机。她那手机左右不离手,行走间也是小心翼翼,总归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事,需得藏着捂着,生怕被我发现。
如今她啊,对手机要比对我有耐心许多。
自打她背着我跟网上人聊的黏黏糊糊,这能是些什么人!成天无所事事,无非是不成器的不三不四之辈。瞧她聊的欢快入神,嘴角上扬,一副魂不守舍模样,我都气不打一出来。她也不用跟我争执,早晚的…早晚我要将她手机扔了……男人嘛,谁愿意承认这些。
房间亮着一盏小灯,影影绰绰让人昏昏欲睡。
屋外一阵淅淅沥沥,侧耳倾听,便是那时开始下雨了。起风夜里,墙角“啪嗒啪嗒”的声响,持续有节奏在扑打,准是那块铁皮又翘起了角,天晴务要将它钉牢实,免得屋子渗水。
有说话声是从我们家后院传来。我猜大概是今晚后厂里的工人们提前吃年夜饭,这会儿围桌赌扑克。他们的说话声引得隔壁的护院狗朝着叫,隔着一堵院墙,它拴在大门边,叫声断断续续,没有太大恶意。
这会儿那些人的说话声从隔壁厂的前栋楼传出来,我躺在这儿,听着声音飘移,那些人渐渐转进楼里,狗的叫声停了下来。雨淅淅沥沥下着,寂寥的夜真是空旷,连雨声也显得稠密。
阿木从被子里竖起头,侧身捅我一下,忽问起:“隔壁的老太太几天没见着了?”
我睁开眼怔怔地看着阿木,是呀,最近都没见着老太太。
我们管隔壁的老太太叫阿婶,阿婶是钱老板的母亲,她夫妻俩是乡下人,跟随儿子生活。除了看守场子,早起开门,清理公司来回车辆,阿婶还要买菜。她穿着一件松垮的花褂,染过黑发的头顶顶着一圈耀眼的雪花。她每天要去对面桥洞下的一个菜摊子上买菜,为她儿子的几十号工人买中午吃的菜。阿婶买菜从我门前经过,在车流如潮中,她大摇大摆的横穿过马路,车“嘎”一声刹住,金老板的母亲像陀螺一样慢慢旋了出来。
她拎着一小袋菜,走到我们跟前,惊的阿木拉过她,叫着:“婶呀!你瞧仔细了,等没车了过马路!……站那儿多等一等,不在乎那点时间。……擦着碰着,多危险!”
金老板的母亲满不在乎,拖长音调应着:“哎呀!我们老了,怕什么,它怕我们的!”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嚼着那意味,她已活的够本了。
趁我们不在意,她捡起屋檐掉落在地的一小块广告铁皮走了。还好的,阿婶还会去翻门前的大垃圾桶,扒拉废纸塑料瓶。我们假装没看见,转头进了屋。阿婶走路蹒跚,双脚拖着地,步态臃肿拖沓,她的肾不好。她那老板儿子帅气的骑着单车来上班,打她身边经过,径直去了,看一眼都没有。
路边树上挂着一袋药,买的人路上匆忙不小心丢了,让人捡着挂在显眼的地方,好叫丢药的人回来找了去。“药在树上挂了三两天不见了。”阿木回来跟我说,“钱老板的母亲捡了回去。”“她要那药干嘛?那些药她又用不上!”我诧异极了。
狗不再叫了,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有好一会儿了,前楼里的人们继续在说话,七嘴八舌的,我听见阿婶夹在里面急急说些什么,实在听不清。
这不像平日她的性情,她说话不急不躁。即便新冠疫情后老头子脑溢血做手术,她来找我,惯常先是长长的“嗯”一声,大嗓门慢沓沓地问我:“老头子看病的钱,老大说‘医药费大家摊。’我来问问你哦,这事行吗?……新农合医保报销后,个人呢花了一万多……”
这点钱对钱老板来说,不过开门一两天的费用。他大概练了葵花宝典,挥剑斩亲情,抠搜的冷酷绝情。我差点爆了粗口,暗自啐骂:“这货混的人五人六,除了有好算计,瞧着还是人模狗样。他再有钱,老子就是看不起!”
阿婶是有两个儿子的,老大就是钱老板,她现在跟随生活的大儿子。钱老板说的医药费大家摊,就是要求老二也担一半。
阿婶的小儿子没俩年才分的家,阿婶虽老了,有什么烦心事心里藏不住。“两儿子原是合伙开的公司。分的时候,小儿只分到几十万块钱加一辆旧货车。小儿叫我们主持公道。哎!我们也老了,当不了家了……”阿婶依附大儿子生活,显得年迈心酸。阿木很是怜悯同情,在我耳边反复鸣不平。女人就是幼稚,眼界短浅,沉迷一些无用的情感,情绪来的也无端。
“阿婶有什么好同情的,”我大大的惊讶着,不以为然的说:“她的命运一部分来自现在的无能为力;一部分是愚昧,苟且偷安,注定在一生的忍让中。这愚昧,苟且偷生也算祖辈传统,它是一种病,老母鸡抱窝的病,但凡养过鸡的都知道,母鸡抱窝时,是很难轰醒的。这病老人多少都有。”我简单粗暴的让阿木闭了嘴,为此还有点洋洋得意。
据我所知,散伙时钱老板公司光房产一项都有上千万,送货的厢车进进出出少说有十几辆,加上眼跟前名帐目上流动的物质资本以及拥有商品的代理权。不知钱老板使了何种手段,怎么做到将老二的那份资产极力压缩,所剩无几了。名义上是分,分明是打发施舍。
我站在门外,沉吟片刻问她:“你给大儿子看大门买菜,他给你工资吗?”这是我第一次问她,打听人家的私事总归八卦不礼貌。
“哪有?嗯——一毛钱工资都没有给过……就是跟他们吃点饭……”
“那,这笔医药费让大儿子出!”我坚定的说:“请一个看大门工人,就算付一千五,一年算来至少也要花两万元吧。”
“一毛钱的工资都没有!”阿婶抬高声音又说一遍,声音拖的长长,唱着出来。为了让我们信,这一遍便是炼制的加强版,确保很有了说服力。
“我们有养老金,每个月拿一百多块钱。现在涨了,我和老头子一年加起来有四千多。”我晓得阿婶说的是农民社保养老。她点着头,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说起大儿子,“他真是忙,抽不出时间,可怜我老头子突发病住院时他还在外地开会。幸亏有小儿子哦,飞快的将老头子转院送往湖州,及时手术捡了一条命,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又请护工……”我已经听的不耐烦了,几欲想走开。我东张西望,每听她说一句,无聊的啊啊啊应付着。
阿婶感受到我的敷衍,转而去跟阿木聊天。我听阿婶在说:“前栋楼租了十万,后场加办公楼十五万,办公楼朝北那片七万五,门口的几间平房老二要租。”阿木追问道:“租给老二多少钱?”钱老板现在的场地狭小腾挪不开,在开发区买块地新建了公司,赶年前要搬走。
“还没说多少钱,哎呀!我不管它。兄弟俩哪有计较,他弟兄俩随便的很,价格还不好说呀,到时给点……”像每个炫耀自己孩子的母亲一样,阿婶言语轻巧。
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楼里的声音渐渐高起来,一团嘈嘈杂杂,杂有激烈拍桌子敲击,老头子扯着嗓门叫喊。
我和阿木面面相觑。“吵起来了吧,老头子才做了几个月手术,这么刺激他,大过年好让他早点归天?”
听我这么说,阿木呲溜下了床,披了一件上衣,光溜着两条腿,奔向后窗。后窗斜对着钱老板的前楼,阿木开了窗,头伸出去细听。
阿木的手机丢在枕头上,我瞟了一眼,荧幕还没黑,停留在一篇文字上。
我们最后一次见着阿婶是在几天前的黄昏。她踅摸进我家的门,身后跟着一只花猫。她的猫养的膘肥滚圆,猫是轻易不跟人的。
阿婶的气色很不好,一进门就狠狠骂道:“吃死娃子不吐骨头的东西!”她说话粗鄙,黑沉着脸,照例嗯一声,喘促了说:“我大媳妇说‘将厂房出租给别人也不租给我小儿!’吃死娃子不吐骨头的东西!”
我和阿木怔愣的看着她,“为什么?”我们十几年的邻居,阿婶从未这样。
阿婶嗫嚅着,也说不出理由。“我大媳妇说租给别人行,就是不租给他!”阿婶接着又骂大媳妇恶毒。
我恍然大悟,“哦,他们一搬走,莫不是怕你小儿捡漏一些剩下生意?”
“我大儿子跟我说,‘妈呀,我新厂房嗯,”阿婶停顿一下,“……也不需要人看门了,你们跟去干嘛?’”阿婶的声音低落下来。她那张脸,一条条皱纹如同一棵老树的枝枝杈杈在伸展,每条枝杈上挂满沉甸甸的愁苦果,压垂得说话都不利索。
听的我和阿木无言,默然看着她。
“我老家房子空闲多年,冰箱坏了,洗衣机烂了,墙都长霉,墙上的批粉垮下半截,回去还要花钱大修房子。”
“叫他将这么多年的工资付一付,一年一万也得给你几十万吧,拿着回家养老,省的怄气。”阿木气不过,没好气的说。“场子里的个人哪有像你们这样,干到这岁数了,工资没有,职工医保没有?”
“我那大儿子佳佳,一直跟我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有住的房子就有你住的地方。’嗯……想我跟他一晃几十年,搬到这儿也二十多年了。先前在商场,一开始建公司,我开南杂店的钱东一点西一点全凑给他作本金……”阿婶的声音渐渐又扬起来,终其一生护着孩子。她的心事挺活泛,乡下人说“黄鼠狼说儿香,刺猬子说儿光。”大致是这样。
“那公司还有你原始股,他须得给你分红。”阿木话里都吹出点火星儿,不嫌事儿大的煽风。
“真是怎样,我去告他们……老头子说不行呀,老婆子,家丑不可外扬……”倚在桌边的阿婶不无担忧,话里凄凉。
阿婶诉完衷肠,去时拖过路边一只脏兮兮的大垃圾桶,见我们不解的看着,她倒拖了垃圾桶便朝几米远的屋檐下走去,几间平房的门前凌乱丢有一些广告废料,——钱老板租给的一个修车小老板已经来不及在装修了。阿婶看着地面含糊解释说:“嗯,到处脏死了……”
雨一直下,淅淅沥沥的,楼里的声音持续吵着。阿木关上窗,回过头说:“听不清,像是有排风扇开着,呼呼呼。”她爬上床来,冻的冰凉,贴着搂紧我。
“是不是阿婶晚上喊了全家来,就一些问题解决,老二憋屈得很,越说越来气,在拍板凳敲桌子?”阿木猜测着,一只手伸进我后背,讨好的替我挠痒痒。
阿木心不在焉。我躺那儿顺势动了动,以便抓挠的更舒服。
“哪知道呢?他们家的老头子从来不像这样叫喊,他的声音没这么高。”
“你听,阿婶不停的在说,这个音……就是她在说话,是的……他们家老头子吵得真厉害……奇怪,哪里来的排风扇呢?你听外面呼呼呼地,掩盖住了他们的争吵,不然从我们后窗听的一清二楚……我起来再去看看……”阿木又要起身去开窗。我一翻身,用一条腿夹住她,“神经!大冷的天!”我不放,任她怎么挣扎。阿木怕痒,挣扎直笑。
楼里噪杂地吵了一个多小时后,还有所谓的排风扇呼呼呼,那些声音也随着渐渐低去,熄下来,后来安静。雨一直下,淅淅沥沥的,夜静谧的像什么也没发生。
想着排风扇的呼呼声,阿木灵光一闪,一下恍然大悟,在床上叫道:“莫不是他们在搬家?车油门开着……”
那夜,阿婶果真是搬走了。后来阿木发现,奇怪的是,门前她拖动的那只垃圾桶竟然连着一同不见了。
第二天潮湿阴冷,雨停了,钱老板的一个工人穿着脏衣服来厂里清理,打阿木跟前过,跟她招呼,顺便就抱怨了说:“妈呀,给他老人家搬家,真不是人受的罪。”阿木问一句什么来着,那工人赶时间,没听清,回头匆忙发出一声质疑,忙里慌张走了。
过几天,我去倒剩菜汤,阿婶的那只猫在院子外面见我拿着汤盘,便朝我叫,一路拦我。它该是饿急了。这只漂亮的青花虎猫,先前吃着喝着工人们吃剩的鱼肉,慵懒的躺着晒晒太阳,长成膘肥体胖。这些天不知上哪儿野了,皮毛上沾黏了油腻的灰尘,狼狈的拖着尾巴,连眼神都变得有点凶野起来。
我敲着手里的汤盘引它,试着从后颈部拎起它,好带它回家。不曾想它受到了惊吓,尖叫一声,猛一窜,利爪上了院墙,从院墙上头也不回逃了。我看着它一路跑出很远,渐行渐远,在有限视线里逐渐化为一个模糊的点。
我惆怅的回家来,阿木躺在逍遥椅子捧着手机暗自发笑,我一看就知晓,她那副神情,又在网聊。见我过来,阿木讪讪笑。我掉过屁股扭身出去了,背着手轻哼,早晚的,早晚我要将她手机扔了。
[copyright]版权[/copyr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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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平_gMTT8
时间:
2024-3-1 09:42
第六棒: 《青花渐·在雨夜》......作者:稼琦;已上接龙汇总榜。
作者:
欧阳梦儿
时间:
2024-3-1 09:48
接力赛,对于我来说,最兴奋的莫不过是看“青花渐”这个意象如何表达。小遗憾吧……
作者:
任逍遥km
时间:
2024-3-1 11:23
整体上是一篇不错的小说。对青花渐内涵的诠释也很准确,亲情和疏远,冷漠就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过程,就象那只青花猫,一个闪现逃离后就不会再见到了。
作者:
荷花淀派
时间:
2024-3-1 14:03
作品如若是原创首发,加一下原创版权。
作者:
邱天
时间:
2024-3-1 17:25
欣赏第六棒。棒棒不一样的故事,够我学习的了。
作者:
荷花淀派
时间:
2024-3-5 14:58
一篇现实主义题材小说,很好的切入青花渐内涵。温暖和亲近是最美好的亲情诠释。当彼此间因冷漠造成亲情疏远时是一种伤害。后部分青花猫的出现,为作品主题带来一个不一样的点睛效果。
作者:
了了的了
时间:
2024-3-7 16:36
来了来了!亲耐的以后和你逍逍遥遥逛论坛哈。
作者:
唐僧没有肉
时间:
2024-3-8 11:44
本帖最后由 唐僧没有肉 于 2024-3-8 12:18 编辑
一地鸡毛。
在雨夜,这个标题也是背景却也是氛围,甚至还是某种情绪。单从这一点来说就可知道作者是深得小说写作之门窍的老手。
好像是写了一家,又好像不是一家。写出了人情世态,也写出了夫妻日常,不是那种单打一的线性思维,画面感挺足的,尤其是雨打破铁皮啪哒啪哒响的调调儿以及那个猫,很有点诗的意象之味,具体却又抽象,清晰而又含混,有象征意味儿。
我读小说向来讲究味儿,这篇小说的味儿挺好,是小说的味儿。语言上可能还需要锤炼哈。
可能我读得粗,也可能是我个人阅读能力的问题。从语言规范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文章还需要雕琢,有些句子逗破了,有些指代性词语有混乱之痕,另外还有一个,也许语言的跳跃跟不上作者思维,表达上前后句子之间有不够顺畅之嫌疑。
问好,如不妥,请海涵。
作者:
张燕青
时间:
2024-3-12 09:15
我很喜欢这个小说,仿佛在读鲁迅的小说散文,有张爱玲的散淡,对人性的描述很细腻,勾人。
作者:
落叶半床
时间:
2024-3-15 15:17
这小说,写得真真的。欣赏。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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