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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青花渐】毛毛草(第九棒) [打印本页]

作者: 晓玲玲    时间: 2024-3-7 23:27
标题: 【青花渐】毛毛草(第九棒)
本帖最后由 晓玲玲 于 2024-3-7 23:34 编辑

  【青花渐】毛毛草
  文/王晓玲
  
  本村的老头张卡巴今天下午来我家直接坐在炕沿上,他往窗外看一会儿后眨了眨眼睛扭头看着我。我站在屋地等他说话。之前他来我家习惯扒玻璃窗往里看看,说,在家呢,再进屋。进屋也不直接坐炕沿,先瞅着屋地绕几步,说两句应景的话。我说,姐夫你坐哪?他才磨蹭一下坐炕沿上。
  
    他这是有事。
  春天了,阳光暖洋洋的,树影懒洋洋的。
  他说,你跟我走吧?我有十万元钱。咱俩花。先及着你花。
  啥?我说。


  张卡巴六十岁,身材短粗,小眼睛,嘴大唇厚。我们没有亲属关系,两家相隔不远,近三年他才时常来我家串门。早年我叫他大哥,自从他建议叫他姐夫并说出由头,我就叫他姐夫了。我叫他大哥的时候,一天,他在园子除草,我路过,和他搭话。看样子他想多聊几句,因为他放下镰刀走向我,坐在石头上,我不好意思走了。他歪脖看我一眼,低头问,你多大岁数?我说四十岁。我问,你多大岁数?他说五十二岁。我说你才五十二岁?他责怪地说,什么我才五十二岁?你以为我多大?我知道惹祸了,赶紧说你头发都白了。他放松了说,我头发白,但是年龄不大。我心里拘谨害臊,脸也红了,但我装作大大咧咧不知深浅,一直哈笑。
  
      我老公比我小五岁,他小学文化,容貌丑陋没啥智商,别人用两个枣能换他三个梨。他魁梧,有运动员一般健美的身材,不怕苦,不怕累,别人说啥他信啥,就是不信我。打个比方,我说前面是悬崖,别人说是苹果园。他跌落悬崖反而赖我咒的。他夹菜总像鸭子甩食,汤汁乱溅。就算夹一片猪头肉他也抖擞抖擞。我安慰自己,一切不当真,皆为虚相。他性欲极强,我厌恶,吵架家常便饭,也闹过离婚。到死也离不了了,他患了尿毒症,我不能再在伤口上撒盐。我们没有夫妻生活了,也好。我叫薛小氏,右手残疾,高中文化,爱好文学,别人说我美丽,身材好,我不知道。等我知道我已经老了,不好看了。我脾气暴躁,不多时就会反省。
  我童年读过一本破烂的童话书,写一根木头变成了一个穿着超短裙的小木偶,她非常高兴,学会了跳舞。当她想停下的时候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不停地跳啊跳啊,哪怕累得要死。童话书的最后几页撕毁了。其实,书的中间部分也缺页断章。那天下午,妈妈叫我煮豆饭,我忙着看童话书,豆饭做的夹生。我担心地一遍遍尝夹生豆饭,好像下次的品尝豆饭就会熟了。不加火怎么能熟呢。


  不知道小木偶到底怎样了,我的心悬着,天黑了。天更黑了,我的心还悬着。之后我跟发小李莹说了小木偶的事,她说小木偶停下来了,一个神仙救了她。她长大和一位打猎的王子相遇,结婚,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没吱声,心想,小木偶不会那么幸运,她停不下来,累死了都停不下来,她演化成了一种幽思或进入另外一重天。人到中年,感觉我像小木偶,不能自主不能停歇,尚存一丝希望。
  啪嗒一声,公橘猫从窗台跳下去了,尾巴撅着,屁股露着两瓣睾丸。那只黑白两色的小母猫站在大门口喵喵看它呢。张卡巴看我,说,你不同意?我说我为啥跟你走?凭啥跟你走?他说,在我心里咱俩已经好上了。你看不上我?我说看不上。他忽然有气无力地想说什么,歪歪扭扭要倒。我吓一跳,赶紧扶他,他顺势抱住我。我挣脱开扇他一个嘴巴子。他气得脸上的肉梆硬,一个疙瘩一个疙瘩的,嘴唇又撇又颤地说,疯子。其实我不是干净的女人,除了老公,我和别的男人有过性接触。


  先说小时候读过的一本破损杂志里的一篇文章,主人公是漂亮单纯的饭店女服务员被一个英俊富有的男青年追求。终于她跟他回家了。楼宇美轮美奂,富丽堂皇。出现一个大胡子老头。原来大胡子老头是黑社会老大。他要和姑娘做爱,姑娘誓死不从,大声喊男青年,他像一条狗缩立一边。姑娘被摆大字捆上,大胡子老头强奸了姑娘。接着排列围观的大小弟兄按顺序强奸姑娘。轮到男青年了,他爬上姑娘的身体。该一位又老又丑的勤杂工男人上了,他不敢。文章里写,他是最想和姑娘做爱的,可是,他不敢。姑娘的下体麻木了,她想,她可以利用他,日后找他帮忙逃跑。她对他笑,诱惑他和她做爱。他不敢。下文的书页撕掉了。我的意思是我和那姑娘有类似的经历。我看不上老公认识我的人都知道,也都知道老公爱我。发小李莹找到我,说一起上北京打工。我偷着离家出走,在相隔几十公里外李莹家过夜。半夜,几个男人强奸了我。当然李莹也被强奸了。她说是她老公安排的,又说,都结婚了,有啥啊。我没声张,不去打工回家了。我抑郁了,整天强打精神,总是钻大梨树园子。我家院子西边是土崖,爬上去就是一片大梨树园子。我在大梨树园子对陈旧的叶子着迷,盯着看。我回忆着,其中一个老男人用整只手伸进我下体。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我一遍遍强化意念,几个月后我痊愈了。老公没发现我任何异常。
  我陷入回忆,张卡巴低声下气地说,是我不对。我喜欢你,我自卑。你嘻嘻哈哈和我聊天我以为你也喜欢我。这些年你受的委屈我看在眼里,你右手残疾也得干繁重的农活,别人造谣你,你老公就信。我想离婚,也跟你说过,你大姐两天不骂人三天老早的,我做啥都不对,怀疑我有外遇,不和她亲热。


  张卡巴的妻子比他大五岁。小眼神麦芒一样,嘴巴地包天,驼背,头发稀少,扎个吊辫沾着头皮屑。我跟她打过架。有一年邻村建一座鹿场,大量收购梨树叶子,榆树叶子,杨柳树叶子作饲料。老公开车拉着我找到一个地方开始搂树叶,搂好几堆时,我听见有人死牙赖口喊,意思是不叫我们搂,我一看是张卡巴妻子朝我冲过来,说这块地方她昨天就占下了,地上分散的几小堆树叶就是她搂的就是占下的标记。我说我倒是看见有几堆底盘,以为别人装走剩下的,地上的树叶是今天又落的。她叫我不许装树叶快离开。想起小时候,我背着柴篓上树林子搂树叶,光秃秃的,搂不着。终于搂了小半下。我背着柴篓往树林子里面去,发现一片地方有些树叶。不知道我咋想的,把柴篓里的树叶倒出来和新搂的树叶合成一大堆。这时,一男一女两个人扛着耙子朝我走来,我一看是同村吴姓姐弟,他们比我大十几岁。男的气够呛,抓住我胸前的衣服说,这片是我们占下的,你瞎啊,没看见四外边我们圈着呢吗?我说没看见。他扇我一嘴巴子,还要扇,女的说,别打了,一个小孩子。男的朝我说,赶紧走。我背起空柴篓回家了。他俩走在我后头。这件事我没跟家里人说。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张卡巴妻子又大声说,快离开。我心里做好了准备,说,这是国家的地方,不是你家的。国家的地方你想占就占,无法无天了。我抬手给她一嘴巴子。她二话不说,拔腿就跑。我追她,树叶子也追她,起风了。


  张卡巴接着说,人一辈子图啥?并说起了自己的身世。许多年前,他太爷从西藏逃避追杀辗转来到我们这个村庄定居。太太爷有一个宝贝叫“青花渐”大瓷盘,价值连城,太太爷传给太爷,遭到亲族嫉恨,密谋对太爷下毒手。太爷把宝物深埋羊圈里连夜逃走。追杀的亲族返回的路上遇上罕见的暴风雪,死的死伤的伤,无一生还。太爷**十岁时才知道详情。太爷嘱咐爷爷将来有机会回去寻找,直到张卡巴这代也没回。张卡巴两个嘴角泛着小白沫。我说去西藏旅行真好,可是,我们一起去名声太坏。张卡巴说名声多少钱一斤?去了就不回来了。我说等我们老了病了咋办?他说喂狼。他说喂狼,我对他产生敬佩。有的人抛家弃子私奔了,十年二十年老了病了回来找儿女养老。可耻。我说,我对去西藏旅行感兴趣,并不想和你苟且。他哈哈笑了,说,随你。


  我和张卡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被他妻子发觉了。我感觉她发觉了,只是没动静。天有不测风云,一向身体很棒的张卡巴脑溢血住院了,他妻子瘦了一圈。她稀少的头发更少了,灰白色了。张卡巴卧床两个多月,他妻子为他端屎端尿,也不骂他了。恢复健康的张卡巴脸色比没病之前新鲜红润。以为张卡巴会感激他妻子,再不提和我一起旅行的话,他又提了。那是不可能的,我说,别看你现在上山爬梁啥都不挡,没准哪时就会复发。他鬼迷心窍了。一天,他站在我家大门口喊话,手里拿着一本书。他像换了一个人,还穿着青白色夹克衫,不畏缩了,有点庄严。我打开屋门,他腆腆走进来。他把书递给我说,书里夹着东西,你上后屋去看。我不以为然把书放炕上,叫他走。我不喜欢他,也不想缺德。他说叫我去后屋看看书他就走。我上后屋,他跟着过来,从兜里拿出一沓钱说,给你五千元。我吃惊了。他说,我们有缘无份,我也不求了。你收下钱算我前世欠你的。告诉读者一声,张卡巴以前开过一个小矿。我家生活困难,我也不是圣人,一刹那有点见钱眼开。我醒悟了,以后的人生我怕被他纠缠,不值得。尽管我是一根毛毛草,但我的心高。我怎么撵他也不走,叫我把钱收下他就走。我说收下,你走吧。他说亲我一口马上就走,不走是狗杂种。我默许了。他把我挤进旮旯,贴着我身体,双手捧住我的脸,他竟然用他的嘴拱开我的,嘬住我舌头好久好久。他撒开我说,好了。从后屋出来,我看见他妻子从我家院子一闪出去。我的嘴疼,照镜子发现舌头通红,舌苔没有了,比牙刷刷的还干净。
  张卡巴从此没骚扰我,见面也不说话了。
  张卡巴妻子病了,说是急火攻心。我和几个村民去看她,她说下体痒痒的难受。一个老婆婆说,她这是长梵气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梵气”这两个字,反正是她阴部长了不大点的小白虫,得用针挑下来。挑干净就好了。屋子里挂着窗帘,我们给她挑。有一个男村民不知情来串门,进屋看见,尴尬地有了。张卡巴妻子病好了也蔫蔫的,一天中午她拿柴做饭忽然又哭又笑胡说八道,一直闹到晚上。我和两个人去看她,她脸蛋通红,低头,眼睛往上翻看人。她指着我变了声调唱着说,前世你是猫我是耗子,我怕你。今世我让着你,还因为你爷爷救过我爸爸。我爸爸太穷了,你爷爷赊给我爸爸二十只绵羊。十五年你爷爷都没要账。我爸爸靠着二十只羊过好了。确有其事。张卡巴妻子把村里人差不多数落一遍,她又指着老婆婆说,你啪嚓啪嚓在柴禾窝打死我四个孩子,太狠了。她又抹一下嘴,嬉笑起来,啊,老赵家的母鸡真好吃,我拖到后山上吃的。
  有人说,啥年代了,还发生撞黄仙的事。


  如今我六十八岁,张卡巴夫妻,我老公都死了。张卡巴患的胆管癌,腰部做手术带个引胆汁的塑料袋。没多久,他又患了尿毒症。不知道啥原因,他非常能吃,吃完就拉。白天**次夜里五六次大便。他妻子侍候他。张卡巴生病四个月后他妻子睡梦里死去。儿女开始侍候他,越来越嫌弃,后来不管了,张卡巴被窝里裤子里全是屎。张卡巴咽气了。我老公临死时那么不舍,他对我说,我走了你咋办?没了依靠。他多么傻。我照顾他也照顾够了,心想如果不遭罪死就死吧。他没遭罪。我曾说,只要他的病好了我吃屎都行。可是,时间一长,我麻木了。二零二四年三月三号中午。快看,大雁。听见老公大声喊我。在你头顶。他告诉我。是的,天空飞着一群大雁,一部分呈半圆形,一部分在半圆里像伞把飞成一条线。老公不是死了吗?
  我想起张卡巴提过的“青花渐”大瓷盘,如果当时我和他去西藏顺便打听一下实质是一场旅行会怎样?会不会是不同的人生结局?阳光这么好,像永远也过不完。我稍稍有点饿但不想去做饭。历尽沧桑我还是愿意活着,似乎我活着就会分担一份世人的苦。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会带走人世一份苦?为什么阳光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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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邱天    时间: 2024-3-8 06:55
小说提到了“青花渐”,属接龙,独立成章。一个“青花渐”衍生出多个不同的故事。欣赏。
作者: 欧阳梦儿    时间: 2024-3-8 10:29
就算生命贱如毛毛草,也有属于自己的爱情和人生。他们看似没有尊严地活着,却把善良与担当一肩扛。用悲情手法写喜剧,起到了加倍的效果。
作者: 任逍遥km    时间: 2024-3-8 12:31
毛毛草这个名字取得好,命如草芥,人就是一丛软弱的毛毛草,有老公有诱惑,不谈爱情,只有欲望,不敢拿又放不下。真实又惨淡的一个女子,一段没有结局的故事。揭开了人性的真相。
作者: 莹莹子期    时间: 2024-3-8 15:14
这篇和上篇背景和故事似乎都接着,但又独立成章,同样写一个女人的心理情感,这篇女主要有主见得多,思想上也比较佛系,所以在张卡巴和老公之间一切都更淡然,在女主心里他们是一样的,可悲又可怜,但这何其又不是女主自己的写照呢,这样作品在这样节日读来不禁令人怅然。作品把握人物精准,叙述克制而冷静。好文,欣赏,顺祝节日快乐!
作者: 落叶半床    时间: 2024-3-15 15:38
阳光这么好,是非常好的反复出现的反思道具
作者: 凌啸远    时间: 2024-3-19 18:36
这篇文的语言、气息、纯粹的力度以及质感,是相当出彩,相当一流的。但是作为小说,整个结构以及整体呈现的故事模型,还要不停地思量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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