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 中财论坛 - Powered by Discuz!

　　“相见欢”，一种词牌。可悲的是前程以往并没有深刻理解。他不像他姐夫孙志高，学富五车，知天文地理，而且还是人民教师。

　　常前程所生活的地方呢，是一个小县城。八十年代末，怎么看都觉得像一个乡镇。连孙老师都这么说了，前程就更相信他们是生活在一个像乡镇一样的城里了。县城确是不怎么大，步行十多分钟就可以在城里逛一圈儿，而且城里每天出了什么大事、小事，不出半天就尽人皆知，满城风雨。

　　前程和孙老师长得像，说怪吧，可能就是因为孙老师是前程他姐夫。姐夫小舅子都是高个头，面目清秀。唯一不同的是孙老师有个不太显的啤酒肚，前程则戴了一副眼镜，近视度数浅至可以忽略不计。孙老师就常挤兑小舅子说，你没必要总装斯文，自己几斤几两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自己也不知道？

　　城里，最高的楼层像是只有四层，三层楼居多。九十年代初期，相应国家开放经济，大搞城市建设的号召，城里拓宽了街道，街道两边又铺街砖，又栽风景树，城南新建的四层楼楼顶还安装了一个大时钟，能整点报时。正是因了那钟，人们习惯称那楼是钟楼。钟楼，虽说在城南，毕竟是新建的，倒也热闹了一些，繁华了一些。一楼商铺对外招租，多是些服装店、杂货店，烟酒门市或饭馆，二楼往上有开歌舞厅的，也有开招待所的，或干脆设一些教育机构。

　　“相见欢”酒楼开张，时逢城西清水湾三月三庙会吉日。钟楼时钟，报时十二点整，一挂鞭炮响过，酒楼门前挂的木质小牌前就围观了一圈一圈看客：相见欢酒楼开业三日，面食加量，酒水半价。欢迎光临，谢谢合作！

　　相见欢，是一种词牌名。前程后来听孙老师讲过，而且孙老师还对他讲了几篇相见欢的名篇。常前程觉得这相见欢有点意思，素性盘算着就给新开张的酒楼起了这么个名堂。城南钟楼，不像现在的高层，没那么宽厚，看上去有些单薄。说是商铺吧，也不怎么宽大，比两间标准办公室稍大一些。

　　常前程，高中毕业去后去厨师之乡蓝田学了一回厨师。看阵势，他是有长远计划的，想借着搞活经济的好政策大干一场，出人头地也大有可能。不然，先不说家里人不待见，连那孙老师也不会高看他的。房租、装修及开酒楼的其他费用是一笔不小的开资，好在有孙老师出面相助，托关系在信用社贷了一笔款子。孙老师，县中学骨干教师。单从那啤酒肚就不难看出，他的人缘还是蛮好的。这一点，前程是打心眼里佩服，不服不行，人家隔三差五就有饭局，不是同事请就是家长请，天冷白酒，天热啤酒。不知是人家酒量好，还是喝酒有什么巧道，总之，前程从来没见孙老师喝醉过。

　　初生牛犊不怕虎，钟楼门面房出租，心狠的常前程一下就租了两间。酒楼，布局设计及装修也离不了孙老师。有孙老师这个全才出谋划策，有序装修，一月有余，相见欢木质招牌挂在了酒楼正门上方。只见，一块六尺长，三尺宽的枣木牌匾上刀刻着三个汉隶大字“相见欢”，苍劲有力，古色古香。门面正厅，六套木质桌椅摆放整齐；正厅后面设有吧台，精致典雅；吧台后是厨房，窗明几净。正厅一侧，开一窑洞形过道，里面设有大小三个雅间，更是装修精美。

　　相见欢，开张营业当天上午，观望者居多，走进里面的多是些散客，吃一碗炒面、半斤饺子，或就着粉汤吃两张烙饼而已。下午，相对就热闹开了，正厅，两位三位，走的走着，来的来着，桌椅几乎没有空着的时间。隔壁一大一小两个雅间，上几个凉菜早已经喝上了。靠窗的大雅间之所以空着，是人家孙老师一早就预订好的。

　　不客气欢欢，我们九位。孙老师腆着不太显得啤酒肚，一面招呼身后的同事向隔壁雅间走去。宾客满座，五味飘香。见如此，孙老师才招呼各位落座正要去厨房帮忙，只见妻子前锦早已端着茶壶、茶杯进来了，志高，你只管招呼各位老师吃好、喝好就是了。

　　常前锦，个头儿高挑，样貌端庄，和她丈夫一样，也是县中学的教师。她聪慧开朗，自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至今也是家里的骄傲。笑盈盈给各位老师倒上茶水，她又笑道，我弟弟这相见欢今儿才开张，今后还劳各位多多关照啊！

　　好在开张之际，服务员李欢勤快，又有姐姐前锦、同学张二良帮忙，不然前程真不敢想怎么能熬到晚上十点以后。许是面食加量，酒水半价吧，开业三天期间，可以说相见欢是城里饭馆酒店最好的生意。那叫一个热闹红火。说实话，如此好的生意，前程和孙老师都有点不敢信。三天后，来相见欢光临的人渐渐少了，这也正常。张二良说，要是老照这样下去，别说你一个常前程，就是你有分身之术也忙不过的。

　　久了些时日，常前程发现城里所有的酒店饭馆，都有一个惯例，上午吃饭的人少，下午饭时，食客盈门，几乎满座儿。话说是年冬初，刚下过一场雪，街上行人稀少，沿街商铺酒店的买卖相对都清淡了一些。是日，晚上九点后，服务员李欢打扫了正厅、雅间及厨房卫生才走，常前程坐在吧台里一面抽着烟，一面喝着茶、听着音乐，见门里有人进来，几位，想吃点什么？

　　不好意思有点晚，打扰到你了！一口相对标准的普通话引起了前程的注意。她，乌亮头发一根儿不乱搭在肩上，穿一件黑色雪花呢大衣，脚上一双中腰靴子，约二十六七岁样子。她一面四处打量着，一面又说，帮我拌一个腐竹黄瓜，清炒一个醋溜土豆丝，再拿一瓶八角洋河。身段亭立，气质优雅，如此女人城里并不多见。前程早已从吧台里站起身来，也不敢细看就把她带到隔壁小雅间里，你请坐，稍等一会儿就好。

　　许是怕她等着急吧，前程去拿酒时，切了一壶新茶，又给她端了一碟儿南瓜子后，这才开始在后厨忙起来。相见欢，这个名字好啊！一凉一热两盘菜上齐，她自酌自饮三杯，面色透着点儿红晕，抬起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前程，轻轻道，你叫常前程吧，不介意的话陪我喝点可以吗？我一个女人家喝一瓶酒，怕是要醉的。

　　一个陌生女人，初来相见欢她怎么就知道我的名字呢？她头一回来相见欢就喝醉，总不大好吧？前程一边想，一边顺口道，你能光顾本店实在是我的荣幸。但一会儿怕还会有客人要来，所以，我实在是抱歉，对不住你了！

　　现在已经九点多了。要不这样，你看好不好？她的双眼里含着些许无奈和孤独，甚至还夹杂着点儿祈求，看天意吧！如果有客人来你就只管去招呼，得了空呢你就陪我坐一会儿总行吧！

　　还能怎地？又能如何？常前程，一个性情中人。见她如此，他只得解下围裙，洗一把脸，点一支烟坐在她的对面。他端起酒杯和她轻轻一碰，笑道，那前程就恭敬不如从命，陪姐姐解解闷儿。

　　也真是奇怪，从常前程在那女人对面落座时起，相见欢仿佛中了魔怔，再没进来一位客人。雅间的灯光是暖的，时而又仿佛暗含着些许忧伤。推杯弄盏，言说间，一瓶酒渐渐见底，话至伤情处，又见她暗自落泪。问姐姐因何而如此悲伤，她又笑而不答，只说，不管你的事，今晚在相见欢你能陪着我，就是我今生最快乐的事情。

　　说是故人，像是谈不上。说是知己吧，似乎也不恰当。总之在短暂的时光里对于她，常前程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他总觉得她活的不易，甚至有些不幸。如果相遇是美好的，那就一定是短暂的，短暂到他还没明白她是一个什么人就过去了，好像是一闪就过去了。碰了最后一杯酒，只见她从椅子上坐起时，着一件雪一样高领毛衣的身体明显的朝前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勃项间挂着的钥匙碰到桌面发出一声脆响。他正要伸手去扶时，她浅浅一笑道，没事，我没喝醉。

　　你不管，我自己能行。她用手抹去脸上的几个雪花儿，打一个酒嗝儿，右面第二个巷子走到头，左拐上……上三楼就是。

　　和前程的个头相比，她稍低一些。两个深一脚浅一脚，走进左面第二个巷子走到头没了灯光，楼道里，漆黑黑方向难以辨别。前程摸出打火机打着，就见两个人影夸张地在墙壁上晃来荡去。摸上三楼，在打火机的亮光里，她从勃项间取下钥匙，对准锁眼儿开了门，抬头对他笑道，进来坐一会儿吧。

　　见她开门时还左右摇晃，又担心她会摔倒，前程站在门口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跟着她进去了。这鬼地方，这段时间又断电了。她不好意思地笑道，然后接过他手里的打火机，点着门前桌上的蜡烛，指了指对面的三人沙发又说，你坐吧，你快坐。

　　门左侧靠墙，几块旧砖支着一个炉子，炉火早已熄灭。一个喝醉酒的女人独居，夜里要是因为房子里过于冷，病了多不好。常言道，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如此一想，常前程蹲在炉子前，以最快的速度生着了炉火。见炉火霍霍地旺了，房子里也渐渐地暖了，他这才借着蜡烛、炉火的亮光四处打量了一下。陈设极其简单，后面窗前，靠左墙一张单人钢丝床，右面地上铺一块深红色地毯。尽管如此，但床铺及各个角落都非常干净，难发现一丝杂乱。

　　一支烟抽罢，见她已在后面床上睡得安稳，他从沙发里站起身来，下意识地摇一摇头，轻轻拉上门这才走下楼去。钟楼的时钟报时，凌晨十二点整后，常前程进相见欢酒楼门，正厅拼几把椅子，铺开被褥躺下，却怎么也睡不踏实。

　　次日早上，赶服务员李欢进门前，他已经把被褥收拾齐整搁在后厨，顶端的一个柜子里。李欢善于察看颜色，热情待人，对她的老板更是如此。中午饭时已过，见没几个客人，她抬一双美目对前程笑道，哥，看你的样子昨夜是没睡好了。要么你到吧台椅子里躺一会儿去，偶尔来一两个吃饭的，我也不会给咱耽误事儿。

　　相见欢开业至今已有大半年光景，加之李欢又是一个手巧的人。她说的没错，一两个人的饭菜她还真能应付过来。听她如此善解人意，前程就坐在吧台椅子上，点上一支烟品着。突然，他又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进了后厨。少时，见他提着一个装有饭食的塑料袋子出来，李欢出于好奇笑盈盈，问，你这是要给谁送饭去呢？谁住院了吗，要不让我去吧？

　　你看我这脑子，昨天晚上临关门前听一个朋友说二良住院了，我这才突然想起该去看看他。顺着李欢的话，前程对她一笑，撒一个谎，匆匆走出门去，要是来一两个人吃饭，有你在我放心。

　　那楼道里有了些许亮光，上三楼见那门紧闭着。前程轻轻敲门，问道，你在吗？开门处，见她着一身浅蓝色牛仔服，乌亮长发掩面，面色憔悴，一夜你睡得还好吧？

　　睡得还好，谢谢你！她拿一根橡皮筋儿把头发在脑后随意扎起，看一眼后面的床铺，笑道，半夜醒来觉得冷，见炉火还没完全熄灭就给炉子里加点炭。才起来准备洗脸，觉得像是着凉了。他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模，心下一惊，额头烫得厉害，我给你拌了一碗西红柿鸡蛋疙瘩汤，解酒，你趁热吃了可能会好点儿。

　　洗漱罢，画了淡妆，吃了这碗疙瘩汤，她的精神状态好多了，给你添麻烦了，等过两天缓过来，我一定请你吃饭，好好感谢你。

　　她的话是成心的，前程心里十分感动。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去拥抱她的冲动，但他还能管住自己。房间里，光线不太好，他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只把目光落在炉火上，说，你不要跟我客气。能遇上，咱们就是缘分。我不求别的，只希望姐姐今后的生活充满快乐和幸福。

　　许是因了这一碗西红柿鸡蛋拌疙瘩汤吧，常前程起身要走时，她从沙发里站起身来，不仅轻轻拥抱了他一次，而且还在他年轻的脸上亲吻了一下。

　　知遇之恩，当涌泉相报。在她生病期间，前程又是送饭又是买药，对她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一个星期的样子，她再次出现在相见欢时，容颜鲜活，神采飞扬，和之前相比仿佛判若两人。是日晚，八点半样子，她勃项间系着一块红丝巾走进门来。正厅坐了两位客人，粉汤烙饼正吃得欢实。她对服务员李欢笑道，西芹拌木耳、五香牛肉、尖椒炒肉丝、糖醋鱼，再加一个回锅肉，拿一瓶最好的酒来。见她进了那面小雅间，李欢匆匆进厨房呵呵笑道，哥，来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她简直就是一个明星啊！你说她一个女人家怎可能吃了五个菜呢？还有糖醋鱼、回锅肉，而且还让我拿一瓶最好的酒？

　　正厅再没来客人，五道菜上齐，收拾好里外卫生，常前程对李欢像往常一样道，欢欢，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家休息吧！雅间的卫生呢，我会留着让你明天来打扫的。李欢走后，前程洗把脸解了围裙走进隔壁雅间儿，笑道，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许是怕她再喝醉吧，这回常前程多喝了一点。可能是酒量跟心情有关吧，这回她喝得微微有点儿醉意。尽管这样，但一瓶酒见底儿时，她还是提出让前程去送一送，那楼道太黑，我每次走进去都觉得像是有人跟着。我这么漂亮，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烛光跳动，炉火正好，许是酒醉吧，常前程紧紧地拥抱着她，轻声道，姐姐，我喜欢你。她不语，只垫起脚尖儿，仰起脸，深情地迎着他的深吻。

　　姐姐，我爱你，我是认真的。相拥着，两个跌坐在沙发上，常前程伸出左臂在她的勃项间抱着，右手则乘势去解她的牛仔裤扣子，同时将舌头尽量地伸进她的口里。你别这样，这样不好！深吻罢，她挣脱他，双手当着他已经伸至内裤的右手，姐姐也喜欢你，只是这样姐姐怕是要害了你。

　　姐姐，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娶你为妻。始终是半推半就的女人，听他如此一说，渐渐地不再抵抗，匀称且丰满的身体，最后一道防线彻底被这个青年的热情，甚至是狂妄瓦解了。三人座沙发展开，便是一个沙发床。美滋滋，汗涔涔，欢欢喜喜闹罢数个回合，听那钟楼时钟报时，凌晨十二点整。整理衣衫，喝一杯开水，见那女人躺在沙发上，面色红润，眉目含笑，常前程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微微一笑，道，姐姐你别多想，好好睡一觉，明天上午得空我来看你。好吧？

　　次日，中午十二点以后，常前程嘱咐让李欢招呼相见欢，自己则谎称去农贸市场购买些调料零碎，出门右拐径直去找他所谓的姐姐。那楼上静悄悄的，站在门前，常前程一面敲门，一面道，姐姐你在吗？见没有动静，再一看，那门不像是里面关着的，他心里一慌，提高声音叫道，我是前程，姐姐你在吗？

　　你谁呀？敲门声惊动了后面房间的一个女人，她站在门口，抬眼望着这边，操一口外地口音，又问，你是前程吧，她不在。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他走过去，见是一个约二十岁左右的女子，个头儿较高，身体偏瘦，又客气地问，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尽管那年轻女子说得十分清楚，但他还是不死心，连着几天总来找她，心想，她万一要是回来呢，或者她根本就没回汉中呢。可事实总归就是事实，半月有余，常前程隔三差五总去找她一回。每去一次，那门都仿佛冻住一般。

　　又落了两场雪，转眼年关将至。相见欢像城里所有的大小酒店饭馆一样，贴了对子，停了业。直至来年正月初八，相见欢重新开张营业，常前程心上还是对那女人念念不忘，就算有天大的事情，她也该和我见一面吧，说明一切，告个别总还是可以的吧！

　　过了一个年，相见欢依旧食客盈门。得空儿，常前程又去那楼上跑了几回，最终还是没有她的任何消息。而且，他也没能看见那个身体偏瘦的年轻女人。尽管常前程在相见欢看上去若无其事，有说有笑，但心细的李欢还是看出了一些问题，哥，你没事吧？最近老有客人说，咱家饭菜的味儿不是咸，就是淡。我也时常发现你总是走神啊！

　　李欢说的这个事，是有点严重。就连他姐夫孙老师也对前程表示过不满，你最近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有一回的红烧肉都快要着火了。你知道不？

　　可能是我忘记放盐，要么就是放了两次盐。面对乐观的李欢，常前程也只能笑道，没事儿，可能是我最近没睡好吧。欢欢你别担心，以后不会了。

　　李欢的建议是有效的。自此，饭菜出锅，端上桌前要么前程尝一尝，要么李欢尝一尝，总之再没有客人反应说饭菜味道咸淡的问题。孙老师也说，这就对了，这才是咱相见欢正宗的味道儿！

　　话说秋初，某一日晚上，十点以后，常前程和张二良在相见欢小雅间喝一瓶红尖庄，二良说，兄弟，要不然我们也去兰花花逛一逛？同学张二良，高中毕业，新疆当兵复员后顶替父亲进发电站工作。他不是善茬儿，但对前程各方面都挺关照的。兰花花，也是去年开张的一个豪华歌舞厅。虽说就在钟楼三楼，但开张至今常前程从未进去过。许是喝了些酒吧，经二良这么一提，前程第一次走进了兰花花歌舞厅。

　　早听张二良说起，兰花花不仅是一个极奢华的去处，而且还有什么外地来谋生的坐台小姐。这回跟张二良去混一回兰花花，常前程倒不是要去找一个小姐坐台，他只想去那去处看一眼，打发一点时间而已。至于二良是不是要找坐台小姐？二良不言语，前程自然也不好问他什么。两个进兰花花，借着或明或暗的灯光，找一个角落坐下，二良朝吧台伸出右手，打一个响指儿，笑道，吧台，给我们上一个南瓜子、一个葡萄干，再拿四瓶啤酒。

　　欢迎光临兰花花歌舞厅。少时，服务员端着盘子，将两个果盘、四瓶啤酒轻轻放在一个小圆桌上，一面笑容可掬，又道，两位先生请慢用，还需什么服务随时吩咐。碰一杯啤酒，看二良拉起一个女子摇晃着跳舞，前程就点着一支烟一面品着，一面欣赏着舞厅里的各色面孔腰肢。

　　见对面一排四个包厢的门偶尔一开，又一开，人影闪进闪出。姐，是你吗？一个包厢门前，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闪入前程的视线里。他心里一惊，从圈椅里站起身来，快速走了过去，姐是你吗？灯光幽暗，一闪一闪，但前程一眼就认出她正是自己苦苦找寻的女人。前程这一问不要紧，她一回头当下惊得六神无主，半天才问，前程，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你先不要问我为什么回来这里。常前程见她着白色无袖短上衣、黑色短裙，穿一双高腰皮靴，化了浓妆，四周看一眼，又看着她问，姐，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赶快离开这里，完了听我再给你解释好吧！包厢的门虚掩着，她朝里面看了一眼，又强调道，前程听姐的话，你赶快走！她显然是有些醉了。前程扶着她的肩膀，也朝里面看了一眼，见几个像混社会的小年轻正朝门口瞪着眼，对她低声吼道，你跟我一起走，行吗！

　　梅姐出什么事儿了？说话间，三个小年轻已站在门外，一个个身体松松垮垮，手里提着啤酒瓶。其中一个卷发高个儿，靠近前程，吼道，你谁呀！想找事是不是？梅姐，常前程从小年轻的口里才知道她叫梅姐。她挡在前程身前，对卷发他们好言道，小兄弟，这不管他的事，你们不要闹事好不好？

　　围观的人群里，手里攥着啤酒瓶的张二良，早已看开了事情的大概。他怕常前程吃了现亏，不声不响走近前去，那啤酒瓶照着卷发的头就狠狠地砸下去，卷毛你是在找不自在是吧！

　　他是我兄弟，你们眼瞎呀！张二良一出手，当场惊得没了言语。三个小年轻见是二良，连着点头赔笑，良哥对不起，我们真不知道他是你的兄弟！良哥你，你就原谅我们好吧！

　　倒不是说这个张二良在城里有多厉害，小年轻们真正害怕的是他哥张良。张良，小学没毕业就开始混社会。用二良的话说，他哥进看守所就像回自己家一样。在这个小县城，他哥不敢说黑白两道通吃，但的确也算是一个人物。三个作鸟兽散匆忙离开后，常前程、梅姐、张二良三个也离开兰花花，下楼朝相见欢走去。

　　相见欢正厅，常前程切了一壶龙井，三个慢慢品着，醒着酒，默不作声。见气氛有些尴尬，前程给二良点上一支烟，看一眼梅姐，简短地讲述起他和梅姐往来的大概。张二良是个明眼人，常前程几斤几两他心知肚明。见他对这个梅姐特别上心，又当着她的面二良也不好劝说什么。他只说，既然你们相遇，又投缘那就好好珍惜吧！今后，但凡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你们只管张口就是。

　　张二良走后，常前程关了相见欢的门，搀着梅姐朝街上的第二个巷口走去。三楼那间整洁的房子里，有皎洁的月光正洒进窗户来，床铺上像是铺了一片儿银色。拥抱、深吻，像是海浪撞击海石一般，几番云雨，两个怎地欢愉，又怎地伤怀皆不在话下。

　　我叫苏梅，汉中勉县长河沟人。三年前，因为一次车祸孩子她爸死于非命，当时我们的女儿小婷只有六岁。为了供养小婷上学，孝敬她爷爷奶奶，孩子她爸过了百天祭日，我就跟着招弟来到这个小县城。王招弟，就是那楼上后面房间里住的那个年轻女人。她来这里坐台，大概有五六年了吧。凌晨两点后，苏梅抹着泪说，前程，你不要笑我，我像是让招弟她给骗了。那年招弟在老家对我说，她在这里找到了一份赚大钱的工作，在一个大酒店当领班。来了才知道她在大酒店当坐台小姐，我只能跟着她一起混日子。酒店坐台也是坐，歌舞厅坐台也是坐，只要有客人叫，我们就去陪喝陪睡，充当人家的玩物。

　　去年和你不辞而别，是要赶回老家给小婷她爸过三周年祭日。苏梅的眼泪又来了，另外，我主要是不想害你，回老家是要躲开你一段时日的。我这么一个混迹酒店歌舞厅的女人不值得你为我付出，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应该去爱一个值得你去爱的姑娘。

　　苏梅，给我时间好吧，我一定会娶你为妻。钟楼的时钟报时，凌晨三点钟。常前程吻别苏梅，点上一支烟抽着，带上门，下楼出巷口朝相见欢走去。

　　且不说前程怎地娶苏梅为妻，也不说她怎地脱离酒店歌舞厅坐台生活，让苏梅尽早搬离那没有灯的房间成了眼前当紧的事情。相对于要娶苏梅，这事倒不难办成。有张二良的相帮，一个礼拜后，常前程在城西清水湾两孔石窑的院子里租了一孔石窑，和苏梅简单收拾一下，把家安了下来。

　　一个人要想彻底改变自己，首先改变的该是内在思想，其次当是外在形象。自从答应一切全听前程起，苏梅的依着变了。不管在清水湾家里还是相见欢，她总是把乌亮头发盘在脑后，扎一块儿碎花手巾，时常着衬衣、长裤或长裙，脚上一双运动鞋。

　　他们能走在一起，李欢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从苏梅第二次来相见欢起，她就觉得他们有戏。他们相遇相知到相爱，李欢当是第一个知情人。前程是她的老板，老板的事情她不好说什么，就只剩赞同了。苏梅不仅和常前程住在一起，过起了小日月，而且她每天就守在相见欢。尽管各个方面她都十分小心，一点儿也不张扬，但不出半月还是被孙老师知道了。啤酒肚孙老师一知道，那还不等于他的妻子常前锦就知道了吗？

　　你还真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那日黄昏，正下着雨，相见欢也没多少客人，常前锦进门径直走进吧台，对着苏梅的脸就是一巴掌，然后指着她破口就骂，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怎不去死呢！是我们家前程前世里欠你的吗？还是这世上的好女人都死绝了？

　　姐你别骂她，你别这么骂她，都是我不好。一听是他姐来了，前程从后厨跑出来挡在苏梅面前，姐你有什么话我们坐下说好吗！你想骂就骂我，想出气就打我吧！

　　姐，你别生气，我们有话好好说。李欢一面说，一面把前锦拉出吧台，笑着说，姐，你有话慢慢说，这样真的对咱家的生意不利呀。苏梅没有说话的份，她静静地站在吧台里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只有挨骂的份儿。

　　孙老师紧赶慢赶，打着雨伞走进相见欢时，早不见一个客人。见大家一个个绷着个脸，前锦的火气像是小了些，他看一眼苏梅，调和道，苏梅你也是，你说你跟前程要在一起，怎么着也该对你姐说一声不是吗？现在事情弄成这样，大家多尴尬啊！

　　我说孙志高你少在这儿和稀泥，谁是她姐！前锦把一个茶杯嚓一下砸在地上，看着前程吼道，你说你这样做对得起我们死去父亲吗？你对得起在农村老家的母亲吗？先不说母亲她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要想我同意你们在一起，门都没有。除非我死！

　　水火难容，这事没什么可谈的。见苏梅没有言语，前程又不作任何解释，在李欢的劝说下，孙老师只好带着妻子离开。事情就这么僵持着也不行，缓过一阵子再说吧。孙老师带着前锦离开相见欢后，苏梅看一眼李欢，然后看着前程说，要不然这样，我先回老家住一段时间，等你给他们做通了思想工作，我再回来好吧？不然现在姐和姐夫都在气头儿上，我们能怎么办呢？

　　姐的这个主意不错啊！李欢看一眼苏梅，看着前程思考一下又说，咱相见欢不是装了部电话吗？姐回去后，等咱们做通了大家的工作，姐回来时把女儿小婷也一起带来。这不就是皆大欢喜吗？

　　是要暗度陈仓吗？进退两难之间，常前程觉得她们说得似乎有些道理，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说，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我和欢欢就在相见欢等你带着女儿回来，到时候我们在清水湾买两孔石窑买，装修一新，你就欢欢喜喜嫁给我。等我们结婚后，就回一趟农村老家把母亲接来一起住。李欢则笑道，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局吗？等你们结婚了，相见欢有姐打理我也放心。这样我计划在城北开一家相见欢酒楼的愿望也就可以实现了。我的相见欢开张时间，也要在门口挂个小牌子，相见欢酒楼开业三日，所有饭菜加量，酒水半价。

　　中秋节晚上，最后一位客人走出门后，李欢对前程、苏梅盈盈笑道，哥、姐，今儿过中秋节，你们歇着我去给咱做两道菜去。少时，一盘醋溜土豆丝，一盘八宝菠菜，一瓶八角洋河和一盘月饼，一盘瓜果儿端上桌来。三个坐定举杯时，苏梅微微一笑说，这酒你们喝吧，我今日起决定戒酒。

　　姐，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呀！苏梅提出要戒酒，不说前程怎么看李欢先不答应了，今儿是团圆的日子，姐你就是要戒酒怎么说也要过了今晚吧？

　　欢欢，姐是什么人，姐知道。姐不值得你这么对待。……三个碰一杯酒，渐渐的话头儿就多了。见苏梅有些悲观，当着李欢的面前程又重复了一句，苏梅你给我时间好吧，我一定会娶你为妻。常前程的话，苏梅深信不疑。她含着泪答应前程，你若是真信得过我，从今往后我全听你的。

　　清水湾，圆月当空，窗户犹如白昼一般，前程、苏梅行夫妻之事不在话下。只说次日清早，常前程、李欢在县城汽车站送苏梅上了开往省城的早班车。路上，苏梅对前程说，我昨夜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们举行了婚礼。唯一不好的是，结婚的日子下着雪。班车开动，见苏梅抹着眼泪，前程安慰道，一路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到家了，不管什么时间，苏梅你都一定要打电话来，给我们报个平安！

　　若是事情一直能依着人们的意愿发展，或许他们就能迎来人间最大的快乐与幸福。然而，这人间有太多的事情是不可能顺着人心的。叮铃铃，三天后，月光洒满世界的角角落落，相见欢的电话铃果然响了，看来苏梅是安全到家了啊！

　　叔，叔叔……电话是苏梅的女儿小婷打来的，她一边哭，一边说，叔叔，我妈妈昨天回来时让大山埋了。她被叔叔们抬回家里时，只留了一口气儿，说了一句话就睡着了。

　　秋季雨量增大，长河沟一带山体滑坡，苏梅乘坐的面包车埋在了里面，结果是车上的人全都遇难。次日清早，相见欢停业，常前程穿一件白色衬衣，打着黑色领带，着一身黑色西装，和李欢急匆匆赶往县汽车站。

荷花淀派发表于 2024-4-26 16:33
感谢作者为太虚带来一部厚重的万字小说，因为现在很多文友都忙于工作。个人建议，在有如此体量的优秀小说， ...

荷花淀派发表于 2024-4-26 16:31
一篇体量大的万字小说，“相见欢”是词牌，又是这篇小说的名字和故事场景地，这样的设计有新意。相见欢饭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