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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月是故乡明 [打印本页]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24-8-17 15:57
标题: 月是故乡明
本帖最后由香薰古琴于 2024-8-22 20:18 编辑

　　整夜未眠，脑袋一晃哗哗乱响。他唯一清醒的是自己躺在海滨一所高档别墅的床上。然后身体突然淋到冷水般一个激灵，他想起昨天晚上远在黎村的司晓东电话里说，一切准备就绪，等着好戏上演。

　　他掀开毛毯，耷拉一双柔软的拖鞋，蹒跚地穿过从窗子里透进来的灰色晨光。11:40的飞机，还有一个多小时。他泡了一杯绿茶，坐在阳台的茶桌椅上，远处的海涛一浪一浪，像遥远的故事汹涌奔来。他闭着眼睛，试图把心思挡到外面，但无济于事。司机催了几道，他才胡乱吃了两片面包，抓起一盒柠檬味口香糖上了车。

　　过安检时，工作人员示意他脱掉风衣，扣子被一根细线缠住了，他心说：赶不上。正好。结果扣子不配合立解开了。刚坐在候机厅，司晓东发来微信：董总，一路平安！他不做回复，看着窗外频繁升起的飞机，对目的地不由地摇了摇头，甚至怀疑当初听司晓东的建议作出的决定是否正确。他想起半年前的傍晚，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那人的方言使他猛地一震，那人说他们那里建了万亩葡萄园，邀请他回乡投资酿酒厂，支援家乡建设。那人热情的气息隔着无线电扑在他冷笑的脸上。就是那时候，司晓东说，咱的目的是赚钱，也趁这个机会报复一下那些刁民。他才听了司晓东的狗屁建议，去那里投资千万元。

　　明天酿酒厂剪彩，司机给他定了当晚的返程票。

　　座位靠近舷窗，他看着一团团云朵，穿越到很远的未知的地方，从记忆中捞起一个叫黎村的地方。它藏在山沟里，十几户人老鼠般钻在高低不一的窑洞，穿过树林的太阳照着他们灰头土的脸，他们赤脚，光膀子，个个穷乡出刁民打扮。他想起该死的短腿葛三胖，恨得咬了咬牙后跟：两家窑洞中间有块几米宽的空地，母亲捡了几块半截砖，在那里盘了个鸡窝。鸡才住进去两天，葛三胖一脚就把鸡窝踏扁了，鸡吓得乱跑乱飞。母亲上前讲理，葛三胖抓起一把鸡屎，摁着母亲的头，抹了她一脸。葛三胖的儿子葛杰总是挡在茅山小学男生厕所门口，让他去女生厕所解手。他尿了裤子，葛杰领着一帮人追着喊：尿床尿床，离不了娘。

　　母亲躺在阴暗的坑头，一束弱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到窑洞的一半就不肯往前走了。他站在半阴半阳的炕头前，眼睛一眨泪水就掉。母亲说：你爸炸石头没了命，剩下你一人孤苦伶仃。娃，你把我埋了，就出去吧！找个人多的人家入赘，做干儿子也行。

　　他一走就是三十年。

　　刚开始在车站扛圆木，砸伤了脚。在理发店打工，他白天给客户洗头，晚上给老板洗脚。干了两个月他跟一个来理发的酒店老板走了，他腿脚利索，跑堂从不误事。老板把他引荐给一个卖葡萄酒的客人。

　　万万想不到人生就这样转弯了，他在酒厂负责推销，别人拿回扣，他不要。老板有个独生女儿，大学毕业后在酒厂学的酿酒工艺，看中他老实肯干。他就娶了她，夫妻俩建了一家葡萄酒业公司，业务做到西班牙。他在欧洲买了海滨房，他们的孩子说普通话和另一国的语言。

　　就是那个电话，打乱他的生活。

　　现在他要打回去，亲眼看看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穷酸狼狈的模样，看他们如何腆着脸等他拯救。

　　他是最后一个走出机舱的。

　　车子停在丁香国际大酒店门前，手持鲜花的礼仪小姐站成两排，几个农村打扮的人迎上来拉着他的手，有人搂着他的肩膀叫着“祥娃子”，让他恍惚，也让他厌烦。他想起这个人拦在男生厕所门前的样子，不言不发，点头致谢。三十多年，有的东西怎么还在脑子里。

　　他在心里想，接下来无非是山里的各种野味，外来的最贵的鱼，最好的茶酒。这些年他往来世界各地啥没有见过。

　　葛杰依他而坐，给他面前放了小碗汤，上面飘几根香菜，躺几根面条，几种红的白的黑的豆子和红烧肉。葛杰说：先喝口油粉汤，你好久没喝了。他端起轻轻啜了口，酸爽的味道从喉咙一直滑到心底，他眼睛里突然浸满了泪水。小时候母亲总在热坑头暖一只小罐，里面发酵着他喜欢喝的油粉汤。他喜欢站在锅台边，看母亲把发绿的油粉倒进锅，一圈一圈搅动，扬沫，煮上豆子面条。那味道酸得的他一股股咽口水。母亲总是先给他舀一小碗汤，他喝得鼻尖上冒汗，还用舌头把碗边的泡沫舔干净。一个人不爱家乡，却记着家乡的美食。三十年了，他一直寻找酸口味的东西，妻子总给他买酸柠檬口味的口香糖。他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软糯爽滑，不消咀嚼就咽下去了。他的眼泪流下来，一直不敢抬头。

　　服务员推着小车里送菜，把一瓶香槟色的液体倒在他面前的杯子里。

　　当他抬起头，酒杯里已经倒满了黑褐色的液体。葛杰举起杯，他只浅浅喝了一口，香醇酸的液体浸满了他的口腔。这味道只有这里有。他一杯接一杯，把一瓶老陈醋喝干了。

　　从母亲墓地回来，天已经黑了。他住进了他家的窑洞。葛杰说，前些天给他重新圈了一下，都是自家的砖，也花不了多少钱。你回来就要在家里住。冬暖夏凉。他站在院子里，一一辨认那些年堆柴禾盘鸡窝的地方，母亲当年栽的枣树正挂着青果。窑洞上的月亮升起来，洒了一地明月光，好像凝结了一层白霜，远处飘来葡萄成熟的香味，像海浪在夜里奔涌。他轻轻呼吸着空气，吸一口咽一口。突然他想给起该给司晓东交代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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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草舍煮字 时间: 2024-8-17 17:31
衣锦还乡，五味杂陈。那个让他穷得令他生怨的故乡，那些穷得势利的乡人……一口乡味入喉，乡间飘荡的母爱气息中和了他的幽怨。

“耷拉一双柔软的拖鞋”，趿拉
“明天酿酒厂剪裁”，剪彩

作者: 莹莹子期 时间: 2024-8-17 19:00
乡愁是说不尽的话题，面对曾经对苦难，面对家乡人，所有一切都在那一碗油粉汤里，作者从一个新的角度解读了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对家乡的深情，而且这种情感是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细节的描述，人物的立体的凸显就像那晚汤醇厚绵长，好作品。

作者: 邱天 时间: 2024-8-18 08:10
人生的历练从底层做起，他是个山娃子，勤劳、善良是他的本质，他得到了改变人生的机遇，从而发达。乡愁依然在心，衣锦还乡不忘乡亲。文中“司晓东”和“一切准备就绪，等着好戏上演”留下“伏笔”，之后的“该给司晓东交待些什么”，又是一处“留白”，小说的高明之处便在于此了。

喜欢香薰古琴老师的小说！

作者: 荷花淀派 时间: 2024-8-19 16:46
小说以30年前后两条线的设计，很有想法很出彩。两个背景下的情境发生碰撞时，让作品有张力。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24-8-22 20:19

草舍煮字发表于 2024-8-17 17:31
衣锦还乡，五味杂陈。那个让他穷得令他生怨的故乡，那些穷得势利的乡人……一口乡味入喉，乡间飘荡的母爱气 ...

谢谢草舍老哥捉虫子，修改了。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24-8-22 20:19

莹莹子期发表于 2024-8-17 19:00
乡愁是说不尽的话题，面对曾经对苦难，面对家乡人，所有一切都在那一碗油粉汤里，作者从一个新的角度解读了 ...

版主大人解读准确，以后还应继续努力才对。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24-8-22 20:20

邱天发表于 2024-8-18 08:10
人生的历练从底层做起，他是个山娃子，勤劳、善良是他的本质，他得到了改变人生的机遇，从而发达。乡愁依然 ...

还望邱天老师多提意见。你是评论大佬。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24-8-22 20:20

荷花淀派发表于 2024-8-19 16:46
小说以30年前后两条线的设计，很有想法很出彩。两个背景下的情境发生碰撞时，让作品有张力。

多谢版主大人点评，支持太虚。

作者: 邱天 时间: 2024-8-22 21:10

香薰古琴发表于 2024-8-22 20:20
还望邱天老师多提意见。你是评论大佬。

人老可以说，大佬不敢提，一位小说爱好者而已，爱读小说，爱写小说，而评小说，尝试着做一些。

古琴老师谦虚了。向您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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