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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泽过河:双管齐下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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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4-8-22 15:28
标题:
宗泽过河:双管齐下的反击
如果说靖康之耻中,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恐怕就是太原守卫战了。
一座孤城,两万军民,死死挡住了金人西路军,足足两百多天,血战不降。和太原军民比起来,赵官家简直该千刀万剐。
自从当初在童贯手里夺了胜捷军,赵桓就把太原牢牢刻在了心里。
无论如何,他也要驰援太原,将这些忠勇无双的百姓士兵救出来。
他们为了大宋已经付出够多了。
要知道历史上的赵桓都多次出兵,试图解救太原,奈何水平太差,又事权混乱,没有成功罢了。
而这一次,绝对不会了!
“良臣,从去年腊月到现在,差不多一百天了。太原不曾屈服,他们逼得金人不得不在城外筑城,想要围困太原,把里面的军民活活困死。这次宗望战败,阇母阵亡,难保西路金军不会把怨气撒到太原军民头上,所以救援太原,势在必行!”
赵桓深吸口气,“良臣,朕知道你喜欢钱,但是这笔钱还请你无论如何,用在刀刃上。朕跟你保证,只要打赢了,你想要多少,朕给你多少,荣华富贵,异姓封王,这些都不是事情。总而言之,替朕把王禀接回来,全须全尾儿,不差分毫,你能做到吗?”
韩世忠鼻子头发酸,咧嘴苦笑,“官家,俺韩五的名声这么臭吗?”
赵桓愣了片刻,摇头笑道:“不是,你明白朕的意思,话是说给你的,却也是让你约束你的部将,谁要敢吃空饷,贪墨军饷,朕绝不客气!”
韩世忠咬了咬牙,“官家,这钱怎么来的,臣看得一清二楚!堂堂天子,低声下气,向几个贼秃借钱!官家你把脸皮都舍出去了,臣又怎么会在乎这条性命!”
韩世忠用拳头捶打胸膛,咚咚作响!
“请官家放心,每一笔饷银臣都会仔细盯着,绝对不会浪费一两银子!如果有差错,官家只管砍了俺韩世忠就是。”
“嗯!”赵桓满意点头,韩世忠这个人毛病很多,但是他既然敢说,就有**成的把握。一下子指望大宋的兵马脱胎换骨,那是不现实的。
只要把问题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在现在这个条件下,赵桓已经心满意足了。不过有些话他还是要说的。
“良臣,朕知道,除了克扣军饷之外,还有一些人会借着赌钱的机会,把士兵口袋里的银子赢走,你务必要约束全军,谁敢赌钱,绝不客气!”
韩世忠用力点头,“官家,这些事情臣都记下了,请官家放心。只是臣这口气咽不下去,大相国寺……”
“别说了!”赵桓咧嘴一笑,自嘲道:“自从金人杀到开封,打到朕的家门口,朕这张脸皮,早就不存在了。别说跟和尚借钱,就算更过分的事情,朕也能干得出来!”
“而且说到底,朕的脸面是要良臣还有御营将士,给朕挣回来!”赵桓用力拍了拍韩世忠的肩头,“打个胜仗回来,朕自有安排。”
韩世忠不知道赵桓要干什么,但是他却万分相信,这位天子绝对是言出法随,一言九鼎!
“官家,臣这就整军筹备,五日之内,必定出征!”
韩世忠转身要去军营,让赵桓把他再次拉住。
“良臣,朕几乎忘了一件事情,朕已经下旨,赦免了尊夫人父辈的罪过,加封尊夫人为秦国夫人,你要好好待她。就冲她能去大牢外面,给你送酒,隔着大牢痛饮,就足见是个奇女子。也唯有这般奇女子,才配得上你这样的伟丈夫!”
韩世忠觉得二十年的军营生涯,已经把他炼成了一颗油盐不进的铜豌豆。
不管别人怎么对他,都不大可能得到他的真心。
尤其是赵桓。
说得明白点,不管对你多好,不就是看重你的才能,想让你卖命吗!说白了,他想要你死,你还会真心感激吗?
可是在这一刻,韩世忠这块滚刀肉,让赵桓给煮烂了,揉碎了。
要风光,让你穿着太祖铠甲,凯旋而归。
要权力,把整个御营托付给你。
要钱财,五百万两就在怀里。
坦诚,信任,周到,连夫人都替你考虑到了。
还有什么说的,哪怕立刻战死,也值得了!
“臣替贱内拜谢官家天恩!”
铁打一般的汉子,落下了热泪。
事到如今,再无可说。
韩世忠全力以赴,整军备战。
御营司进行了彻底的重编,主要分成了前后左右中,一共五军。
御营前军都统制落在了岳飞头上,兵马员额是一万八千人。张俊、苗傅、刘正彦、刘子羽,还包括王贵、徐庆、张宪等人,都隶属岳飞手下。
这么奢侈的配置,只是为了安定后方。
“岳飞,俺要领兵出征,翼护开封的职责就落在了你的肩头,不管担子有多重,你都要扛起来,保护好官家,保护朝廷!”
面对韩世忠的吩咐,岳飞昂然拱手,“请太尉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顿了顿,岳飞又道:“韩太尉,末将以为金人西路军兵马强盛,此去解围,万万不可分兵,还需太尉勇往直前,随机应变,才能顺利解救被困军民。”
韩世忠笑了,“好你个岳鹏举,敢教训俺了!”
岳飞脸涨得通红,只能无奈道:“末将曾经在河东效力,又是奉命联络朝廷,才进京的。”
韩世忠一笑,“行了,俺听官家的教诲,不会跟你这个雏儿一般见识,守好黄河,不然回来打屁股!”
岳飞眼角抽动,一大一小更明显了,他咬了咬牙,“不劳韩太尉操心,末将守不住,自会砍下这颗头颅谢罪。末将这就告辞,下午会派人过来,领取军饷,还请太尉行个方便!”
说完,岳飞昂首离去。
韩世忠看着他的背影,不怒反笑。
想当年自己不也是这样骄傲吗!
可惜啊,二十年的光阴,让他变成了一个泼皮,谁又不想继续做个意气少年!
“传令,让刘锜、姚平仲、王渊,还有刘晏过来!”
被点到的这四个人,分别统御左军、右军、后军、骑营。
其中刘锜的左军人马编制最多,达到了两万一千人。这些人当中,有一万五千出自最初的御营,包括何蓟、吴元丰等人,都在刘锜的手下,论起实力,仅次于韩世忠亲自统御的御营中军。
在刘锜之下,就是御营右军都统制姚平仲。
这位也不陌生,作为西军当中,著名的“小太尉”,前面的表现放在一边,但是在胙城一战,他表现极其出色。
姚家又是西军当中,仅次于种家的山头,故此在这次整编当中,他也得到了都统制的高位,兵力数量和刘锜是相等的。
不过韩世忠借调了三千人,编入刘晏的骑营,至于最强大的静塞铁骑,反而由韩世忠亲自统帅。
也就是说,姚平仲实际掌握的兵马,只有一万八千。
王渊是后军都统制,他的兵力更少,才区区一万六千。而且这一万六千也很杂乱,其中有杨惟忠的蕃兵,还有范琼等人,还有种家军的旧部,说穿了,就是个大杂烩。
再往下,就是刘晏的骑营。
他原本有八百赤心队,经过多次战斗,有损失,有扩编,数量达到了五千,加上从姚平仲手里调过来的,达到了八千骑兵。
“眼下光是御营兵马,就有八万有余,另外还有折家军两万人,会配合我们,一起驰援太原。也就是说,我们有十万大军,太原的金人至多五万,此战优势在我,此战必胜!”
韩十万完成了战前动员,要求各军清点军械,动员士兵,准备妥当粮饷车马,锣鼓帐篷。然后次第出发,向太原开拔!
五天时间过去,刚刚凯旋而归的韩太尉,再度点兵出征,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比士兵更多的则是开封父老乡亲。
这些人刚刚摆脱战争之苦的人们,最是清楚围城的滋味。
他们的篮子里,放着各种各样的吃食,煮鸡蛋,糕饼,点心,一样不缺。多次并肩战斗,已经让他们不是那么害怕士兵,相反,不少开封年轻人也投军了。
人们将一把一把的点心塞到了士兵的手里,期盼自家孩子,早日凯旋归来……
“官家,上次不分兵也就罢了,这一次可是去太原啊!官家竟是如此信任韩良臣吗?”李纲问道。
赵桓面色严峻,“你和韩世忠一文一武,朕的信任,没有偏差!”
李纲的浓眉挑了右挑,突然道:“官家,臣奏请加韩世忠枢密使衔,节制西北所有文武,专心对敌,以免掣肘!”
第101章 宗泽北上
“武人挂枢密使衔,狄青可是前车之鉴,伯纪莫非打算让韩良臣重蹈覆辙?”
官家嘴上调侃,可是以伯纪称呼,就如叫韩世忠良臣一般,亲切之意,不言自明。一文一武,果然是朝堂的两根支柱。
李纲非但没有欣然,反而越发诚惶诚恐。
“臣不敢欺瞒官家,臣有私心。”
“哦!”赵桓大笑,“李相公,你居然能有私心?”
李纲更加惊讶,没想到自己在官家的心里,竟然是道德完人?这么一问,弄得李相公更加惶恐,看起来必须要三省吾身才行,不然如何对得起官家的信赖。
“官家,臣让韩世忠主持河东战局,节制所有文武,除了想快速解围太原之外,臣还有一个打算,臣想设立河北留守司。”
“河北留守司?”
“嗯!”李纲用力点头,“臣反复思量过了,以当下的兵力,纵然能渡过黄河,也没法守卫河北之地。更何况一旦兵力北上,远离京城,开封有再度被围的风险。在几年时间里,朝廷主力怕是没法渡河抗金。但是河北百姓,又不能置之不理。更不能将河北拱手让于金人之手。”
“故此,臣打算设立河北留守司,暂时屯驻大名府,总揽一切军民大权。招募河北义士,整饬城防,刺探军情,以为朝廷屏障。”
李纲说完,便等候赵桓裁决。
这个提议对赵桓来说,可是半点不陌生,这不就是岳飞三条防线论的第一条吗!
毫无疑问,坚固的大名府,有着极其重要的价值。
只不过李纲此刻提出来,却是让赵桓有点惊讶,李相公的脾气改了不少,只是这么短时间,如何连才略也增加这么多了?
“李相公,这是你的提议?”
李纲老脸微红,“是,是陈过庭陈中丞的建议。”
“陈过庭?”
赵桓想了半天,才意识到此人是御史中丞,早年忤逆蔡京等人,被罢免官职,后来李纲掌权之后,让陈过庭官复原职,继续担任御史中丞,执掌言路。
宋明两朝,都是文官主导的朝代,文官之中,战斗力最强的就是言官,不说明代那些言官剽悍的战绩,宋代的言官也丝毫不差。
一旦让言官找到机会,立朝几十年的宰执,说被罢免,就被罢免。什么范仲淹啊,韩琦啊,乃至王安石,欧阳修……数得着的名臣,要是没被御史弹劾过几次,都不好意思见人。
而且御史们也都清楚,他们的使命就是像蚊子一样叮人。
甚至还有绩效考评,当了御史,敢不说话,是要交辱台钱的。
说明你不合格!
只不过在赵桓接管朝政之后,对御史半点也不感冒。
非但不听御史的谏言,还以军国大事为由,把御史言官排除在了决策圈之外。
眼下的大宋朝需要的是做事的人,不是说话的人。
基本上赵桓跟几位宰执沟通之后,统一了意见,就颁布旨意,毫无迟滞。
坦白讲,这么干是有违大宋祖制的。
可以李纲为首的诸位宰执,全都保持了沉默,没有谁站出来维护祖制。毕竟祖制吗,不利于我的时候,偷摸改了,有利我的时候,坚定不移!
所以李纲扪心自问,也不能完全免俗。
再有他任命陈过庭担任御史中丞,就是有压制言路的意思。
可压制归压制,人家的正确建议,却是不能否认的。
“朕也以为陈中丞所言有理,只是这个人选非常困难,伯纪可有信得过的人选?”
李纲微微迟疑,似有难言之隐。
赵桓笑道:“李相公,你我君臣坦诚相对,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李纲未曾开言,首先躬身。
“好教官家得知,臣本意是想在刘韐和张所二人中间,选拔一个,可,可刘韐遭逢金兵追击,受了伤不说,似乎恐惧金人之意。张所更是体弱多病,不通军务,臣,臣这里真的没有太好的人选。”李纲顿了顿,突然道:“官家,要不然让臣北上,担任留守吧!”
“不行!”
赵桓直接摆手,“伯纪,现在河北一团乱麻,金人民兵,交织在一起,有人真抗金,有人假抗金,有人一边抗金,一边涂炭百姓,鱼肉乡里,恃强凌弱,为非作歹……这么复杂的情况,你驾驭不来。更何况京城还有这么多事情,朕离不开你。”
李纲无奈了,“官家,那就只有用陈中丞推荐的人选了。”
赵桓见李纲一再犹豫,便笑道:“怎么,这个人选不好?”
李纲摇头,“也不是不好,只是此人年纪太大,而且当了一辈子官,最大不过通判,臣唯恐眼界才能都不行。加上越级超擢,直接担任留守,更是不妥当……”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此人叫宗泽,宗汝霖,是天佑年间的进士。”李纲补充道:“他今年有六十八了,臣唯恐暮气难鼓啊!”
赵桓早有猜测,当听到宗泽二字的时候,嘴角上翘,露出了果然是他的笑容。
完颜阿骨打崛起,不到十年灭辽,身边的人个个战神转世,勇猛无敌。老天毕竟不会只偏爱一方。
在大宋这边,同样出现了一批名将名臣,岳飞、韩世忠、刘锜、吴阶、李纲、宗泽!
或许这些人不够完美,但正是他们的存在,庇护了半壁江山,保全了几千万生灵的性命,无论到什么时候,他们都是这个民族,这块土地的英雄!
岳鹏举都冒出来这么久了,宗爷爷又岂能落后!
赵桓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认定了人选。
“李相公,用老人也有老人的好处,经验丰富,老成持重,懂得人情世故。官职小也不是问题,恰恰因为官职低,在地方时间够长,才能接地气,了解三教九流,各种人的心思。这样吧,你让陈过庭带着宗泽,立刻见朕。”
有了赵桓这话,李纲连阻止的理由都没了,而且陈过庭以御史中丞的身份,跟赵桓搭上了线,如果他推荐的人立下功劳,这位就可以代表言官,步入朝廷的核心圈子了。
这背后牵连到的东西,绝不只是一个河北留守司那么简单。
当不管怎么样,李纲还是如实把事情说了,而且从推举韩世忠担任枢密使来看,李纲已经拿定了主意。
说到底,李纲还是把国事放在了第一位。
无疑,这就是时下最好的宰相!
“老臣拜见官家!”
宗泽中等身材,腰背笔直,中等身材,筋肉扎实,快七十的人,一双眸子,明亮清澈,声音更是洪亮。
“宗卿,你从民间来,朕很想知道,百姓怎么看朕这个天子。”
宗泽顿了顿,躬身道:“官家自继承大位以来,矢志抗金,大智大勇,颇有艺祖之风,朝野上下,无不称颂官家圣睿,只是……”
“只是什么?”赵桓笑着问道。
“只是官家身边的奸臣太多,唯恐他们会误国误民!”
赵桓笑容不减,“谁是奸臣?”
“李邦彦、白时中、吴敏、张邦昌、高俅、张叔夜、李棁、王孝迪……此辈皆是奸佞!”
赵桓大笑,“照你这么说,朕身边就没有一个好人了?李相公呢?还有陈中丞?”
宗泽眼皮不抬,继续道:“李相公无宰相之气度,陈中丞无做事之本领,皆非社稷之臣!”
“哦?”赵桓笑道:“既然连他们都不行,相比韩世忠之流,更不入你的法眼了。宗卿,你觉得自己是什么人?”
“耿介老臣,亡命之徒!”
“何谓之亡命?”
宗泽沉声道:“河北糜烂,金人据有燕山府,数万铁蹄横行无忌,朝廷兵马溃散,更无半个可战之兵,河北百姓置身地狱之中。各地豪强,纷纷起事。局势之乱,远非朝中诸公能预料的。”
宗泽顿了顿,“满朝诸公,清也罢,浊也罢,能也罢,庸也罢!必不能容老臣。宗泽渡河之日,便是命丧之时。或死于金人之手,或亡于地方豪强。更有可能,会被朝中诸公攻讦……被官家斩杀!”
宗泽说到了最后一句,深深一躬,直击人心。
李纲和陈过庭脸色凝重,很不好看。宗泽话中之意,他们很清楚,但是把他们和贪官污吏放在一起,也着实不让人舒服。
这个老顽固,现在就是在作死!
赵桓亲自走过来,拉住了宗泽。
“宗卿是为了河北千万生灵,是为了大宋江山……朕加你为同平章事,兵部尚书,河北留守,兵马都总管,总揽一切抗金事宜。朕准你专札奏事,你也只许遵从圣旨行事,还有,你到河北之后,大小文武任用,盗匪义士招安,钱粮民夫调用,乃至抗金兵力部署,悉数听从你的安排,朕绝不掣肘!”
宗泽痴痴盯着赵桓,片刻之后,再度跪倒,老泪横流!
“臣领旨!”
……
就在韩世忠出征的第二天,新任河北留守宗泽,坐在一辆牛车上,穿着布衣,戴着草帽,仅有十几名护卫相随,同样踏上了征途。
一边是十万,一边是十余人,一边声势浩大,一边默默无闻。
宗泽离京十里,突然停下牛车,转身朝着开封跪倒,而后捧起了一抔黄土,想要带走。
就在这时候,陈过庭催马赶来,他绷着脸,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份黄绢包裹的东西,递给了他。
宗泽只能把黄土放在车上,仔细展开。
这上面是四句诗,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北望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再看落款,是两个字:月、关,合在一起,正是一个朕!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4-8-22 15:32
宗泽北上,不出两日,便到了胙城,期间路过了宋金大战的战场,虽然过去些时日,但是战场上斑斑点点的痕迹,依旧存在,连绵的土丘,迈着无数的尸骨。
有金人,也有宋兵。
宗泽看了许久,当他发现一边的坟丘干净整洁,还有不少美酒点心摆放坟前时,苍老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欣慰。
随后宗泽断然出发,再无停留,一直到了黄河岸边,在他等候舟船的时候,一位年轻将领赶来。
此人身高体壮,器宇轩昂,唯一的问题就是眯缝着一只眼睛,显得十分倨傲。
“不过是杀了完颜阇母,不知道的还以为灭了大金国呢!”宗泽突然沉声道。
对面的岳飞愣了一下,随即道:“他日必定直捣黄龙,扫灭金贼!”
宗泽眉头乱挑,胡须飘扬,看了好半晌,忍不住哈哈大笑,“好,果然是好气魄!官家身边尽是奸佞,却没有料到,竟然慧眼识人,把你放在了此地!岳将军,老夫奉命总揽河北军务,你的御营前军,一旦过河,可要听从老夫的安排!”
岳飞平视着宗泽,片刻之后,才道:“我为御营都统制,只听命官家,河北留守司管不到在下。其次,宗相公出言不逊,诽谤朝廷,蔑视官家,在下也会以专札上奏,请官家决断!”
宗泽吸了口气,老头真的惊动了。
“官家给你专札之权?”
见宗泽如此吃惊,岳飞稍微舒服点,不无骄傲道:“官家让在下守黄河,又岂会不授予专札之权!”
宗泽的老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忍不住点头,“好啊,如此老夫就可以放心北上了,岳将军,老夫年长你许多,又是初次见面,不该多说什么。可往后老夫在前,你在后面,却是不可以居功自傲,不管什么事情,都要陈奏天子,让官家决断。身为武将,最大的过错便是欺君!”
“官家心里装着九州万方,亿兆黎民,哪怕一点小过错,也会原谅你们的。唯独不要欺骗官家,这是最最紧要的。”
岳飞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可年轻气盛的他又忍不住道:“正如宗相公之言,您前后矛盾的话,在下也会如实告诉官家,不敢欺瞒。”
宗泽放声大笑,“好你个岳鹏举啊!你是真不给老夫留脸皮。”宗泽笑了一会儿,才道:“没事的,官家不会跟我一个死人计较,就算我再胡说八道,也无关轻重。只要你能妥善保护自己,留住有用之身,他日直捣黄龙,也就够了。”
岳飞也有敏锐的观察能力,他看得出来,宗泽虽然言谈出格,但神色真诚,不是平常之辈,毕竟普通人也没有这个胆子,竟然敢前往大名府赴任。
“宗相公,您这般年纪,怀着必死之心北上,在下,在下要向官家言明,请求另外换人……”
“不!”宗泽断然道:“岳将军,你可不要胡来。”宗泽思索片刻,又叹道:“也罢,我就托大一次,把这些事情给你讲清楚,虽说咱们俩初次见面,但是日后还要共同抗金,不能彼此交心,托付生死,也没法配合默契,如臂使指。”
宗泽停顿一下,“岳将军,老夫问你,假如河北有贼人屠戮村庄,把百姓视作蝼蚁,无恶不作,你该怎么办?”
岳飞道:“自然是要诛杀,难道还要包庇恶人不成?”
宗泽一笑,“或许在别的地方,这么做是对的。可是到了河北,到了老夫身上,就要先招安,看看他能不能抗金,只要能抗金,便是再屠戮几个村镇,又能如何!”
“宗相公!”岳飞听不下去,低声喝道:“你把百姓视作草芥吗?”
宗泽不以为意,坦然道:“你说的没错,可若是招安了这些人,便能挡住金贼,保护更多百姓,又该如何?”
岳飞摇头,“宗相公在诡辩,抗金之兵,并非藏污纳垢之地,更不能包庇罪人,毫无是非对错。恕我说句过分的话,要是连屠戮百姓的贼人都不管,又和金人有什么区别?”
宗泽连连点头,“说得好,也说得对。可鹏举你想过没有,重新整训兵马,砥砺士气,需要多少时间,又需要多少钱财……金人这次退走,并非无力再战。等暑热过去,几万如狼似虎的恶鬼就会南下。你说得再对,也抵不过一句俗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岳飞依旧不服气,可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大口喘粗气,愤愤不平。
宗泽笑道:“我跟你讲这些话,不是劝说你什么,实际上,这些屁话,连老夫自己都劝说不了!我此去河北,就是做恶人,干坏事。河北百姓,没准恨老夫胜过金贼!”
岳飞纠结了,“宗相公,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要去?”
“因为只有我能去!”宗泽傲然道:“我为官三四十年,一直都在地方做事。我今年快七十岁了,我还要进士功名在身。到了这把年纪,不管我做什么,都没人会怀疑宗泽图谋不轨。朝中宰执言官,也会因为我的功名,网开一面。”
“我知道地方的那帮人是什么德行,如果以国法约束他们,只怕能活下来的没几个。为了抗金大业,我只有把一切恶名背在身上,竭尽全力,御使河北地方豪强义士,共同抗金。至于什么时候背不动了,就是老夫一命归西之时。”宗泽笑了笑,“岳将军,你说事情这样,官家还会跟我计较吗?”
岳飞微微张大嘴巴,宗泽的这番话,太让他不知所措。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明明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却还要义无反顾跳进去。
到底是在求什么?
“宗相公,末将想知道,若是驱虎吞狼,依旧鱼肉百姓,到底是在做什么?”
宗泽微微摇头,“老夫也说不好,不过我这里有一份御笔……”老头喜滋滋将赵桓写给他的诗掏出来,放在了岳飞面前。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两句一下子抓住了岳飞的双眼,他反复念诵,不停咀嚼,似有所悟。
宗泽长叹道:“老夫这把年纪,该到了化作春泥的时候了。我们这些老人无能,没给子孙留下一个太平盛世。我也不敢奢求什么,只盼着你们年轻人能比我们做得更好,一代胜过一代,老夫便心满意足了。”
岳飞沉吟,良久之后缓缓道:“宗相公之意,末将明白了。从今往后,末将治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有违此言,必不得好死!”
宗泽目视着岳飞,老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年轻人,你住自己的话。只要老夫还活着,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跟我说。我这辈子或许不能什么了,就只有寄希望你们了。”
宗泽说完,复又道:“时间紧急,我就不耽误了,给我安排一艘船,我该渡河了。”
岳飞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舍身赴死,他们这些年轻人,却只能看着,这滋味真是不好受。
“宗相公,让俺挑拣几百个精悍的弟兄保护你,一起渡河吧!”
“不!”
宗泽断然拒绝,“老夫第一个官职,就是大名府馆陶县的县尉,你要是硬是给我兵马,反而影响了老夫招贤纳士。你能把黄河防线经营好,成为铜墙铁壁,我在大名府,就能高枕无忧了。”
宗泽抱了抱拳,“走了!”
老人上了船只,一叶小船,十几个护卫,孤零零踏上了必死的征途。
弥天大勇!
正是有这样一个个明知必死,却又舍死忘生的猛士,这个国家,才有了那么一点点生机……
岳飞在黄河边矗立良久,一直到了二更天,才返回军营。
到了军营的岳飞无暇休息,直接开始查营,凡是敢在夜里赌钱的,全都二十军棍,下次再犯,立刻逐出御营。
以整顿军纪为契机,岳飞的御营前军,迅速蜕变,朝着强军之路,狂飙突进。
可在另一边,一支比大宋朝还要古老的兵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前面提到过了,折家军也参与了勤王行动,只是他们路途遥远,加之要绕道,因此被甩在了后面,并没有赶上大战。
而在救援太原的行动中,两万折家军就成了韩世忠的侧翼,他们从西线开赴太原,可就在大军行至汾阳的时候,突然得到了不幸的消息,金国大将完颜银术可突袭府州,重创留守的折家军。
折可求的父亲,儿子,还有几十口亲人,悉数落到了金人手里,成了俘虏。
随后粘罕兴匆匆给折可求写了一封信。
“公非汉人,乃是蛮夷。自唐末以来,便雄踞一方,并非赵宋之臣。如今公之父子,悉数归降大金,公若来投,依旧世袭府州,家人团圆。否则生离死别,就在眼前!”
随着这封信,还有一枚折家的私印。
折可求瞳孔充血,愤然抓起书信,想要撕碎,可又想到了家人,顿时进退维谷,失了方寸……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4-8-22 18:05
浊流汹涌的黄河两岸,突然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墩台,这些庞然大物,宛如巨人一般,守护着黄河一线。
墩台普遍以砖石为底座,木材为筋骨,然后在外面用黄泥垒土筑墙,每个墩台由三五人值班,白天放烟,晚上用火。
从黄河岸边,一直绵延到京城。
整个工程完成还不到三成,但是已经初见规模。
这就是岳飞向宗泽讨教之后,建立起的烽火台。
一旦金人入寇,烽火燃起,一两个时辰,就能把消息传到京城,开封的军民人等,也就不会那么被动了。
岳飞还制定了一整套完整的预警机制,比如一束烟代表发现敌兵,一束烟,一堆火,代表兵力不足一千;一束烟,两堆火,代表两千以下,以此类推,岳飞还特别规定,如果敌兵大举入侵,需要关闭城门,全面境界,则是会在烟火之外,增加孔明灯。
凡次种种,岳飞已经行文到了枢密院,详细告知了京城。
“此人果然是将才啊!有岳鹏举在,我辈终于能安然高卧了。”
面对如此细致的安排,张叔夜忍不住一声长叹,愈发钦佩官家的眼光。张叔夜心情大好,因此在政事堂宰执会议上,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甚至张叔夜向李纲建议,是不是给岳飞加节度使衔?
毕竟韩世忠已经捞到了枢密使,地位仅次于韩世忠的岳飞,给个节度使,也在情理之中。
“诸位相公,老夫多说一句,再向之前让金人攻占了牟驼岗,围着几个城门打……苦我是不怕,可人丢不起,再让金人随随便便杀进来,我就跳金明池,死了算了!”
张叔夜杀气腾腾,摆出一副必须提拔岳飞的架势。
令他意外的是,其余诸公,却不是那么热烈。
李纲身为首相,不会轻易表态,可是张悫、陈过庭,耿南仲,包括张邦昌,这几个人都沉着老脸,不愿意附和。
陈过庭张了张嘴,试探道:“张相公,你看要不要等官家回来,再商议此事,武将建节,不是小事,更何况岳飞又那么年轻……似乎不妥吧?”
张叔夜不屑冷哼,“岳飞很年轻嘛?他从十几岁开始,几次从军,摸爬滚打了数年,又击杀完颜阇母,光是这一件功劳,给个爵位也是可以的。兵戈交刃,双方大战之时,唯才是举远胜论资排辈。尤其是军中,更是要能打仗了的。除了韩良臣,也就是岳鹏举,不用他,还能用谁?”
张叔夜驳斥了陈过庭,又把头转向李纲,诚恳道:“李相公,这可不是简单加个节度使而已,现在太原之围解了,朝廷就要全力以赴,应对接下来金人的下一轮南侵。不管金人从哪里动手,岳飞顶在开封的正北面,都是最紧要的。给他节度使,让他能独揽大权,从容调度,这样才能把黄河防线修好,这也是官家用岳鹏举的意思所在,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还迟疑不决?”
李纲微皱眉头,“此人确系将才,的确当用!”
李纲惜字如金,几乎一锤定音。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耿南仲开口了,这家伙是东宫出身,倒是赵桓的心腹,只不过此赵桓非彼赵桓。
在这几个月的朝局改变当中,他越发边缘,没有什么话语权,在岳飞这件事上,他居然说话,真有点断更作者突然诈尸的感觉。
“张相公,你刚刚说让岳飞独揽大权,从容调度,这是什么意思?”
张叔夜被他的节外生枝气到了,却也只能耐心解释,“耿相公,你也看到了,岳飞除了修烽火台,还要在黄河以北,修筑城池。既然如此,就少不了征用民夫,土地,调用地方钱粮。假如事事都要商议,互相掣肘,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耿南仲沉吟良久,突然抬头,“张相公,按你的说法,是要立藩镇了?”
“藩镇!”
张叔夜一愣,脱口而出道:“宗泽宗相公在大名府,权柄之重,还在藩镇之上!”
耿南仲竟也提高了声音,“宗泽和岳飞不一样!”
“都是大宋的臣子,有什么不同?”张叔夜针锋相对,毫不妥协。
耿南仲没有跟他继续争吵,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其他人身上。
“诸公,宗泽进士出身,老成持重,忠心不二,自然信得过。可岳飞年纪轻轻,又有诸多非议,为将当然可以,若只是加节度使也没有问题。可若是给他总揽大权,未免太过了吧?”
耿南仲的话,竟然得到了陈过庭的支持。
而张邦昌也突然进言,“李相公,张枢相,还有耿相公,先抛开岳飞的事情,我想请教大家,武将建节,既管军,又管民,这就是藩镇。一旦开始之后,便不是岳飞一人。这让我不得不想到了唐朝的安史之乱啊!唐军虽然平灭叛军,可国家也陷入了藩镇割据,积重难返,以至于大唐虽然灭亡,五代十国,祸乱不息,百姓困苦,直到本朝,才大为改观。”
张邦昌吸了口气,“如果因为金人入寇,不得不重开藩镇,此事只怕要仔细权衡,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如果由于我辈一时短见,误国误民,便是死了,也要被戳脊梁骨。”
张邦昌的话,又把事情引向了另一层,便是张叔夜也不好继续为岳飞争取。
再看李纲,同样沉默,良久才道:“今天就先议到这里。”
政事堂会议,无疾而终,张叔夜愤愤不平,而其他几位相公,也似乎另有盘算,整个朝局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态势。
不过天下从来不缺聪明人,尤其是朝中,更是一大堆眼亮心明的,比如浪子宰相李邦彦,就是其中之一。
他升任平章军国重事之后,地位虽然上去了,但是却没法参与日常的政事堂会议。而赵桓又不在京城,连御前会议都没了。
所以他的存在感一点也不强,但是却不妨碍李邦彦洞察天机,因为早有人把消息送给他了。
在李邦彦面前,垂手站立一个年轻官吏,此人叫万俟卨,原是太学生,后外放相州为官,最近才调入京城。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邦彦一眼相中了这个年轻人,时常叫他过来,两人还成了忘年交,宗泽见岳飞,一见如故,李邦彦看万俟卨,也是越看越高兴。
不得不说,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匹配机制在运作……
“恩相,其实单论岳飞和他夫人刘氏的事情,晚生都佩服此人的心胸,要是换成晚生,只怕要杀人的!”
李邦彦点头,“岳飞受到攻讦,是因为他擅自将河北无主的土地,分给了南下的流民义士……说是无主,尤其是无主!那些土地的主人,早都跑南边去了,最近眼见得金人退了,才又返回京城。刚进京就敢闹腾,他们也不抬头瞧瞧,蔡京童贯的人头还挂着哩,咱们官家岂是个好糊弄的。”
李邦彦不屑道:“什么建节,什么藩镇,这都是细枝末节,说穿了,就是有人想拿土地养兵,有人却想守着田地,继续过人上人的日子,如此而已。”
万俟卨眉头乱挑,突然躬身道:“恩相,晚生想请教,此事官家是什么意思?”
李邦彦微微一笑,“你问这个干什么?朝廷大政,不是你能掺和的,还是慢慢看着吧。”
万俟卨沉吟片刻,突然撩开袍子,跪在了李邦彦面前,诚恳道:“恩相,晚生已经到了而立之年,比岳飞足足大了六七岁,如今不是太平年月,韩世忠能升任枢密使,岳飞这个年纪,就要建节。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文武官吏,要骤然崛起,晚生,晚生实在是不愿在旁边坐视,临渊羡鱼啊!”
李邦彦认真看着万俟卨,叹道:“你不愿坐等,可你又打算如何杀出重围?”
万俟卨向前跪了半步,诚恳道:“自然是师法恩相!”
李邦彦思忖了一下,笑呵呵道:“走我这条路子,你可要做好了背负骂名的准备啊!”
“大丈夫可以挨骂,但不可以无权!”万俟卨咬着牙齿,断然道。
“好!”
李邦彦也不客气,立刻提笔,写了一封信。
“你现在就去太原面见官家,把你知道的事情,悉数告知,不要有任何隐瞒。”
万俟卨用力点头,带着李邦彦的书信,迅速离开了京城,前往太原。
七天之后,从太原发出了这样一份邸报,上面介绍了一位年轻将领的故事……金人南下,荼毒家乡,他毅然从军报国,临行之时,母亲在后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他在母亲面前发誓,此去舍身为国,百死不悔。
投军之后,接连立功,数次破敌,还挽救了百万军粮。
而此时消息走露,胡虏的兵马竟然偷袭家乡,逼得老母不得不带着儿媳孙儿躲避,可谁知又遇到了一伙强人,一家人走散,老母带着几个孙儿躲进了山村避祸。夫人独身一人,流落到了邻村豪强的家中。
又过了一些时候,竟然传来消息,说是将军战死,夫人悲痛欲绝,却为了生存,不得不和邻村豪强的侄子成亲。
可就在成亲之后的三天,又传来消息,将军非但没死,反而击杀敌将,立下赫赫战功,名声显扬。
豪强大惊,连忙派人请罪,还说要杀了侄子,求将军宽宥……虽为结发之妻,却阴差阳错,嫁给别人,将军大恸。
可木已成舟,该当如何?
将军思来想去,自己为国忘家,难保不会捐躯沙场。
胡虏入寇,天崩地裂,妻离子散,又何止他一人!
便是让夫人回来,破镜难圆,又会害死一个无辜之人。
因此将军从自己的俸禄当中,取出五百贯,当做贺礼,送给豪强之家,嘱托他们,互相扶持,好生过活……
胡虏一日不除,黎民便一日不安,风雨吹打将军,也会落到每一个人头上。
千言万语一句话,抗金!
务必同心同德,全力抗金!
抗金并非为了一家一姓之尊荣,实为九州万民之乞活!
邸报的落款,署名:黄钟。
这一份邸报发自太原,很快送到了京城,又送往各地,自然也包括军前。接到邸报的下午,岳飞破天荒没有去参与筑城,而是提着一坛子老酒,独自到了黄河岸边,一口接着一口灌酒。
一直到三更天,他才晃晃悠悠,返回了住处……有人说听到岳飞痛哭流涕,念念有词,说什么结发之情,夫妻山盟海誓,又说什么生儿育女,不能白头到老……御营将士,无不义愤填膺。
只是第二天,岳飞竟然起的比往常还早,他到了筑城的工地,直接道:“都统制岳飞军中酗酒,违反军规,罚苦役二十天,以儆效尤!”
说完,岳飞甩了身上的衣服,加入搬运砖石的队伍,足足忙碌了半个时辰,浑身冒汗,东方才升起朝阳,岳飞脊背上的四个刺字,熠熠生辉!
第117章 八百背嵬军
邸报进京的第三天,政事堂便无异议通过升任岳飞为清远军节度使的议案,只等赵桓返京通过,岳飞就会成为大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建节大将。
不但是节度使,还给了河北路制置使的官职,统管黄河防务事宜。
其实在这一块,政事堂还是有争论的,张邦昌希望限定为各州诸军事,可张叔夜却坚定认为应该节制一起,最终妥协的结果,就变成了防务事宜这种模棱两可的用词,狭义的防务就是打仗,可广义上征兵啊,修城啊,安排人事啊,全都属于防务,就看怎么解释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政事堂会议,李邦彦和吴敏也参加了,至于白时中,则是染病卧床,并没有前来。
李邦彦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笑呵呵看着其余诸公。
这家伙越来越觉得自己英明了。
其实岳飞这件事很复杂,就包括讹传岳飞战死,妻子改嫁,后来又去找岳飞……这里面的事情并不单纯。
按照李邦彦的预估,官家必然震怒,然后大肆抓捕背后之人,掀起一场大狱,用滚滚人头,证明天子的威严。
可李邦彦万万没有想到,赵桓把一件复杂到了极点的事情,简单处理了。
借助邸报,一篇故事,不但洗刷了岳飞的委屈,还塑造出一个为国忘家,有情有义的武人形象。
这一篇文章,让岳飞名声大噪。
朝野上下,全都知道了这位精忠报国的好汉子,甚至把他和韩世忠并列,称为大宋双璧,国朝柱石。
有了这些评价,大势所趋,岳飞建节,自然是水到渠成。
这种处理方式,虽然出乎预料,但也符合赵桓一切以抗金为主的主张,算是预料之中。
可真正惊人的是赵桓用的手段。
这位官家甚至还在太原,甚至没有跟宰执商谈,更没有大动干戈,仅仅是一篇小文章,就达到了目标。
不得不说,邸报可真是神奇!
官家手里,又多了一样大杀器啊!
作为几十年宦海历练出来的极品油条,李邦彦对于朝堂权力的运行,有着独到的见解。
谁都知道,天子是九五至尊,口含天宪,生杀予夺,权力大得吓人。
没有人可以明面上反对天子,也没有谁敢正面抗衡天子权威,哪怕在大宋朝也不行,那叫谋反,谋大逆!
是要诛杀九族的。
可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认为满朝大臣,都是天子的工具人呢?
恰恰相反,正因为皇帝的权力太大,所以皇帝的权力才太小。
很矛盾吗?
原则上皇帝什么事情都能管,可偏偏天下这么多事情,皇帝也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就算不吃不喝,他能管多少?
因此就要有一群人,替皇帝整理各种事务,安排轻重缓急,请皇帝示下,形成旨意,然后落实下去。
皇帝也不可能无所不懂,还要有人给皇帝提供咨询建议,如果皇帝年轻,还要有师父教导,
假如皇帝身边的这群人,都有着共同利益,彼此勾结在一起,会产生什么效果呢?
皇帝的知识获取被限制了,说白了,就是三观由人家塑造,平时做什么,由人家安排,面对问题,也要靠这些人提供建议。
这要是能不成傀儡,简直都是奇迹了。
基本上除了开国皇帝,还有少数异类之外,其他的皇帝,都逃不过这个怪圈。
这种环境出来的天子,最被人称道的,就是大宋仁宗,至于他干得如何,交给大家伙评论了……
有这么一群人在身边,任何政策,从最初的拟定,就夹杂了不少私货,等到制定出来,让下面落实,这个过程中,除了少数言官能监督之外,根本就无从约束。
假如言官也加入这个集团,那皇帝就彻底成了聋子,瞎子。
大宋朝讲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这话不算错。
不和士大夫共天下,难道和武夫共天下?和阉人共天下?或者和世家门阀共天下?
貌似还不如士大夫呢!
真正的问题在于只和士大夫共天下,皇帝身边没有别的人了。
士大夫虽然主张有很大差别,彼此针锋相对,甚至是你死我活……但是在撼动这个集团根本的时候,人家可是会一致对外的。
庆历新政,熙宁变法,都是这么垮台的。
这就是无限皇权和有限能力之间的矛盾,千百年来,除了极少数能力超强的天子之外,其余的时候,都是无解的。
赵桓是不是那个能力超强的,暂时还不能下断言,但是赵桓找出了一个打破怪圈的办法。
就是邸报!
当这东西冲破官场限制,走进民间之后,就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官家有什么安排,朝廷要做什么事情,包括一些政策改变,可以直接告知百姓,而不必等各级衙门一层一层传达,四处贴告示。
很有可能,一些外官还不如老百姓知道的早。
上意下达。
虽说范围还相当有限,但却是走出了原本的小圈子,了解天子用意的百姓,自然会反过来观察各地官吏。
至少他们能得到一个朴素的观点,官家的心是好的,都怪下面人搞砸了。
这对赵桓来说,就已经弥足珍贵了。
怎么说呢,赵桓在内忧外患的关头,走上了懂王的路子,邸报就是他的推特,所有购买报纸的,就是他的粉丝。
通过直接和粉丝沟通,治理这个国家。
简言之,邸报治国!
有句话怎么说来的,人人嘲笑川宝,人人都是川宝!
而赵桓又即将在土地上做文章,属于宋懂帝的时代,正式开始了……
作为善于用豹变抱大腿的高手,李邦彦已经在筹划下一步动作了,因为他很清楚,估计往后没人能和天子抗衡了,至少在破解邸报治国之前,是不行的。
所以接下来,自然是无条件服从官家了。
李邦彦又燃起了强大的斗志,翘首以盼,可他心心念念的赵官家,却没有返京,而是在离开太原之后,直接沿着黄河,到了胙城,随后又马不停蹄,带着李若水和李孝忠,来到了黄河岸边。
随在赵桓后面的,俨然还有李邦彦推荐的万俟卨,
光是从这个顺序安排,就不得不承认,万俟卨的投机成功了,他顺利混成了天子近臣。
只不过他很快就明白,天子近臣,到底不是天子看重的人……“鹏举,朕写的那篇邸报,没有询问过你,直接擅自主张,确实又不妥之处,毕竟是你的家事……”
岳飞没有话说,而是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一层层展开,最后竟然是两件东西,其一是赵桓御笔所书精忠报国四个字。另一样就是那份邸报。
岳飞咧嘴一笑,“官家替臣写的东西,臣都小心收着。”
赵桓微微一愣,还略有惭愧,他是知道岳母刺字尽忠报国的。
可他那时候没反应过来,结果赐了精忠报国。
偏巧又是在岳母之前,有了他这个天子御笔,自然而然,精忠报国就成了无人撼动的金科玉律了……小小改动了历史,还怪不好意思的。
“官家,臣以为这一句最有帝王气象,最有苍生之念。官家说这一次抗金,不是为了一家一姓之尊荣,而是为了九州万民之乞活!整个大宋,亿兆黎民,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臣一人的家事,着实不算什么了,官家也不必替臣担心。”
有点尬!
李若水最早接触岳飞,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话说得太直,太冲,不过也正是如此,这个人才格外可靠,只能说时势造英雄吧!
“岳太尉,官家从太原回来,连京城都没回,撇下了一切政务,跑过来看你,你却说不必替你担心?”
岳飞着实吓了一跳,他看了看赵桓身边的人,心说你们怎么不劝着官家啊?
赵桓主动笑了,“他们如何能管得了朕!鹏举,真是听闻你给将士授了田,这才特意过来瞧瞧的,情况如何?”
提到了正事岳飞打起了精神,甚至一改少言寡语的习惯,滔滔不断起来。
“官家,臣奉旨构筑黄河防线,先是在黄河以北,臣打算修六座堡垒,连成一线,迫使金人无法靠近河岸。可是在臣动工之后,就发现堡垒中间的空地十分肥沃,适合耕种。恰巧又有河北归附的义士,他们想要从军报国,又有人带着家眷南下。臣就把他们安顿在这里,给了一块田,暂时安居。”
岳飞说到这里,突然兴奋起来,“官家,臣跟这些人商议军饷的事情,谁知道有人竟然说,只要能把田契给他们,足够一家人过活,哪怕没有粮饷,也愿意血战金人,誓死不退!”
“官家,臣,臣家境贫寒,是韩魏公的佃户,臣知道民生艰苦,倘若能一田易饷,朝廷负担轻了,将士更加用命,如此击败金人,只在眼前啊!”
李若水在一旁瞪大眼睛,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从岳飞身上,发现兴奋这种情绪,这个沉郁老成的年轻将领,终于有感兴趣的了。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上哪去找那么多的田地?不说别的,光是你岳鹏举现在授田的土地,就已经惹了麻烦!
赵桓略沉吟,就问道:“鹏举,你授田练兵,效果如何?”
岳飞很自豪,“好教官家得知,臣已经挑选了八百背嵬军,正在日夜操练,预备着和金贼决战!”
作者:
言泊远
时间:
2024-8-22 21:02
这水灌得很大啊,看了也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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