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赴约
夜晚莅临,天黑黢黢的。窗外充耳一片沙沙声,天地间洇在一片躁动的风雨声之中。
多喜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披上衣服,在房里踱步。他心里想得复杂,千头万绪,搅成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多喜自幼聪明乖灵,那年初中毕业考上中专,专业是学水产养殖。可是中专毕业的那年正是大中专生取消分配的第一年,毕业离校将意味着走向社会面临失业。
离开学校他也南下广东找过工作,但总是高不能低不就,奔波一年也就捞几个来回往返的车旅费。后来他干脆蜗居家中不冒头不露尾,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就在他无聊至极的时候,不经意间有朋友发出的邀请吊起了他的胃口,玩几盘消磨消磨时间吧,三缺一,我们等你。就是这个不经意的“邀请”,他竟染上打牌瘾,而且一打不可收拾。爹老柴恨铁不成钢,很感慨也很愤怒,一气之下操起一个蒲墩没头没脸地砸了过去。好在多喜逃遁的速度比蒲墩飞得快,两脚一跳一蹦一眨眼没了踪影。这一走就十天半月不回家,有时甚至忘了岁月的更迭,过年了还匿在麻将馆不回家。老柴很无奈,看来斥责谩骂甚至动刀动斧硬上弓也无济于事,他最终屈尊同多喜打了“和牌”。我和你倒过来好吗,你是爹我是崽,我求你别打了好么?想一夜暴富赢个盆盈钵满那只是梦里乾坤,有几人靠打牌发了家致了富的!算是我求你呗,穿鞋上岸吧!早戒赌旱回头早抽身,现在还来得及。
多喜照样是梗着脖子拗着劲充耳不闻,把老柴的话一巴掌扇到脑后。
多喜和村里的金凤相恋了,他们是从小学到初中时候的同学,皆属于早熟品种那类人物。两人读小学五年级时就有了那种想不清道不明的朦朦胧胧的感情,只是一直焖着不敢捅破这层纸。现在他们都长大成人了,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从敢不敢说一眨眼就到了该不该说的时候了。那天多喜猛起胆子问金凤,我们什么时候结婚?金凤说,急么子嘛,等你离开牌桌那天再想入洞房的事好么?呵呵!其实一个在牌桌上消磨日子的人,成不成家都无所谓,你操这份心干嘛?安心乐意地打牌好了。
金凤的话是出是进,多喜一时愣住了。
金凤在深圳打了几年工,因父亲常有个三病两痛需要人照顾,她前年回到家乡创业,承包了村上的几口水塘养鱼。她是个实在的人,不求发大财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只求有个事做过上平常人安稳的日子。
清溪塅是个近千人烟的村落,一条绵长的山溪水从村庄背后的高山上跌落下来,一直从村头流泻到村尾,最终汇入巫水河。村民在山溪两岸拓有水田、菜地,建着农舍、牛圈、鸡埘,鸭棚,当然也掘有水塘养鱼种莲。
金凤的话说得轻落得重,窘得多喜脸上像爬满蚂蚁那样很不自在。
可以说金凤隐晦的劝告在情在理,可惜多喜陷得太深,想要全身而退又谈何容易?一旦染上赌瘾,即像被野鬼蒙了心,既找不到出路,也忘了归程。赌输了,输者肯定会想方设法扳本,这是大多数赌徒的心态。很少有人迷途知返,其结果是输得越多,下的赌注越大,输得越惨。无法遏制的恶性循环,正应了清溪塅流行的那句俗语:落雨背牛草——越背越重,他被“牛草”压趴了压麻木了。
人被逼得走投无路,难免不铤而走险,鬼使神差,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他偷走了邻村金寨一农户的一头大水牯,他星夜把大水牯卖给了屠宰场换成了赌资。金寨村民陈满水发现自己的牛丢了,立马报案。公安人员明察暗访,顺藤摸瓜,最终锁定梁上君子是多喜。没得商量,多喜被公安机关抓去囚进了大牢。
金凤鼓励他好好改造,吃一垫长一智,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她希望多喜能振作精神,揖别过去开创未来。她答应等他。
多喜终于熬到了刑满释放回家的那一天。他一回家就急忙去找金凤,再一次与金凤谈起婚事。这回金凤爽口答应,不过前提是要满足老爹的要求,老爹至少要五万元彩礼金,否则免谈。金凤说这点彩礼金也算不得什么,老爹既做爹又做娘把她们姊妹拉扯大,吃了好多苦,耗费了好多心血。作为儿女,不要说什么孝敬回报,女儿给父母一点吃奶钱也不为过吧?。见多喜很为难,金凤又说你打牌几千几万都输得起,未必这点彩礼金你都拿不出?或者说舍不得。
多喜被问哑了,他怔怔地注视着金凤,觉得此刻的金凤既熟悉可亲又陌生碍眼,他一声不吭踽踽回了家。
五万块彩礼金按现在的价码不算多,但对于一个赌徒之家来说可是个天文数字。多喜与老柴愁作一窝,彼此相对无语,唏嘘不止,弄得茶不思饭不吃。
没法,老柴只好厚着脸皮去找亲戚借钱。可他走了一大圈,才借到几千块钱。老柴无奈地说,自己颠跑一圈就借到这些钱,我算是尽力了。亲戚家不是缺钱,而是他们不敢借钱。亲戚也不藏着掖着,飙了直话,说白了亲戚们是担心多喜家是老虫借猪有借无还。如果不是看在老柴这张老脸的份上,否则亲戚一分钱也不愿借。当然,能借给几千块钱,众亲戚也算是做到了仁致义尽了。老柴也心知肚明,亲戚名曰借,实则借了这些钱亲戚也不打算要他老柴还,亲戚只求老柴以后不再找他们诉苦赖着脸皮再借钱就烧高香了,亲戚实际上是用几千块钱买断了老柴借钱之路。
多喜麻着脸,作沉思状,脸上表情极复杂。
金凤说了,五万块钱的彩礼金,期限是一个月,逾期她不候。金凤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如果多喜还想与金凤破镜重圆就必需在一个月之内凑够五万块彩礼金。
老柴不心甘,翌晨他又出门了。
天落黑时分,老柴疲惫地回到家里。他急不可耐地从一个褪色的军用挎包里掏出两沓钱来欲递给多喜。他说这里有两万块钱,除此他还积攒了一万块私房钱。如果还不够,父子俩继续想办法,他舍不得金凤飞出清溪塅另栖高枝。
跟谁借的?多喜不接钱,脸上爬着困惑。
老柴打个顿,说,我想与陈满水合伙贩牛杀肉卖钱,这是陈满水出的两万块本金。清溪塅、金寨、塘湾一带的村民养的耕牛从来不兴圈养,春耕过后都把耕牛赶去山野放浪。耕牛身无羁绊自由自在,爬山过坳,下坡越涧,几乎一年到头在山野里奔突觅食。耕牛吃的是山野里嫩油油的青草嫩叶,喝的是纯净清凉的山泉水,肉质柔韧而酥甜,耐嚼而富有弹性,不是野牛却有野牛肉的味道。因此外地人请客送礼或备年货,就瞄上清溪塅一带的牛肉。牛肉价格一路飙升,今年每斤牛肉卖到60元一斤,且供不应求。
早年老柴与陈满水联手杀过猪卖过肉,那时养猪的人没有杀猪的人赚钱,在当时,二人也算赚得锅盈钵满。只可惜老柴靠杀猪积淀下来的积蓄全都被多喜输得精光,家中又处于返贫的境地。近几年卖猪肉赚头不大,况且老柴年近花甲,多喜也就不让他再杀猪卖肉,老柴就挂甲赋闲在家。今天老柴却突兀地跑到金寨找到陈满水商量合伙买牛杀肉卖的事,没想到陈满水竟被老柴说动了心,合伙杀牛卖肉的事一拍即合。并说定彼此各出两万块钱做本金。说干就干,日下两人分头去偏远的农家把耕牛买下,然后再宰杀再卖肉。他们断定,买牛杀肉,肯定只赚不赔。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准备把陈满水这两万块买耕牛的本金挪来作彩礼金?你这样做跟陈满水商量过没有?取得了人家同意吗?多喜一双眼睛睁得豁大,有点咄咄逼人。
这……我实在想不出其它办法,只好采用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烂下策呀。老柴嗫嚅道。
拆东墙补西墙这种做法谈不上错,问题是这钱不是我们的是陈满水的。你这样做与坑蒙拐骗又有什么两样?多喜挥了挥拳头,吼道,这两万块本金决不可挪动,要么你明天就下村组买耕牛,要么把本金退还给陈满水。彩礼金的事不要你管,你也管不了。我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呐,这样下去赔了夫人又折兵,会弄个人财两空,说白了我害怕二进宫。
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不错,这两万块本金是陈满水的,就算是我暂时借他的钱渡过难关还不行吗?日后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把钱还上。我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我……你说,你让我怎么办?你凭良心说句公道话,我这么做为了谁?
你不要狡辩了,你这样做肯定是违法的!如果你一定要逞蛮较劲动用这两万块本金,那我也就眼不见心不烦,我现在就离家出走,做个孤魂野鬼永不回家!我离开家了,你怎么闹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那你与金凤的事彻底没戏了?我担心你打一辈子光棍呀!我是为你着想呀!
嗐!世上剩男、剩女多的是,不少了我一个和尚。不要说别处,就拿清溪塅说事,当下村里鳏夫、单身汉随便一凑不就是一个排一个连。再说金凤死要彩礼金她也不值得我爱,我明天就去找她说清楚。强迫不成夫妻,捆绑不成买卖,用金钱换来的爱情不长久。我想通了,分手也罢,这样的婚姻我不稀罕!
老柴打个激灵,痛苦地捂着脸蹲了下去……
老柴病了,身虚气弱,多喜把脸愁成一张苦瓜皮。
多喜心里明白,爹没病,一定要说有病也是心病,时间久了,这心病肯定会不治自愈的。
老柴想吃鱼,多喜犯了难。清溪塅离乡里集市二十多里离县城一百多里,现在到哪里去买鱼呀!多喜突然想起村里金凤在养鱼,但金凤正在逼着自己要五万块钱的彩礼金,彩礼金凑不够,他有何颜面去见她?他犹豫不决,不知怎么办。
老柴水米不进,身体每况愈下,他不想吃饭,只想吃鱼。为了老柴,这张脸也不要了,多喜只得麻着头皮去找金凤买鱼。
季节已经进入秋末冬初,树叶泛黄,寒风冷嗖嗖的。一口两亩大的水塘,养着草鱼鲤鱼,池塘里的水显得平静而清亮。水塘边搭了个寮棚,白天金凤割青草喂鱼,累了就躲进寮棚里休息。晚上金凤回家歇息,她爹轮班钻进寮棚守夜。
多喜细着嗓子叫了一声金凤,金凤就从寮棚里拱了出来。在这种场合中彼此见面,双方多少显得有点尴尬。多喜三言两语说明来意,金凤就拿出一匹渔网,瞄准目标摇手一抛,渔网呈椭圆形呼地扑向水塘,一条三四斤重的鲤鱼被网住。
金凤把鱼擒在手中,钻进寮棚找袋子装鱼。好一会儿,金凤才从寮棚里冒了出来。二者仍是没有多少语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切都在默默中进行。多喜转身离去,没有回头。金凤站在寮棚边,一直目送着多喜拎着鱼拐过水塘边渐行渐远……
老柴躺在床上呻吟,多喜持把菜刀在破鱼,待把鱼破好了再架锅生火,好尽快让老柴喝上一口热鱼汤。
突然,多喜“啊呀”一声惊叫起来。老柴以为是菜刀咬了手,急着要起床看动静。多喜已是一脸惊诧几步跑到老柴床边,手里捏着一个小塑料包,说,爹,你快看,这是什么?
原来,刚才多喜在破鱼时,一刀砍下,竟从鱼嘴里蹦出个一个塑料包。当着老柴的面,多喜把塑料包展开。
塑料包里裹着38.6元钱,多喜一眼就看出那是他刚才给金凤的买鱼钱。除此还有一封信。
多喜屏息敛声,默默地看着信。嘴唇微微地痉挛着,心中五味杂陈,什么味儿都有。
多喜哥:五万块彩礼金,差点把你逼得投河上吊了。但是你们父子最终没有为了那五万块彩礼金去走歪门邪路,守住了做人的底线,我看到了一个悔过自新的多喜哥。其实我爹单枪匹马将我和姐姐银凤养大,为的是待老爹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好歹床边有个筛茶倒水的。我们姊妹赡养一个爹不算太难,日子还算过得顺溜。爹是个豁达大度的人,从来对钱财看得轻淡,他没有理由用五万块我把我给“卖”了。凭心而论,五万块钱太少了,我和爹“贪”的是五十万、五百万……我喂鱼正缺少一个帮手,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吗?如果有你的加盟,我们不愁赚不了五十万、五百万……明晚月亮出来的时候,我在老地方水塘边的那棵老槐树下等你,咱们不见不散!
这几年金凤虽然喂养鱼算是成功了,可是产量不低却卖不出一个好价钱,而且销路也不是太好。现在的人的口味变刁钻了,莫说是水塘鱼,就是河里的鱼也让人不屑。清溪塅紧靠着巫水河,以前巫水河的鱼是最清香最甜酥的鱼,城里的人来乡下想买山货首先想到的就是买点巫水河里的“小河鱼”。可是近几年来巫水河进行了梯级式开发,每隔一段河流就截流筑坝蓄水建小型水电站。巫水河再没有了险滩急流,蓄成一潭死水,河里的鱼已经变质成那种近似人工湖喂养的鱼,再也品不出原先河鱼那种酥香爽口的味道了,这种“水库鱼”自然吊不起消费者的胃口了,很难销得动。金凤准备邀请多喜一道将水塘进行改造,把纯净清凉的山溪水里引入水塘,让水活起来也让鱼活起来,培育出一种用山溪水喂养的特色鱼,开辟出新的售鱼市场。多喜是学水产养殖出身的,与金凤一道养鱼可谓是强强联手,不愁不成功,也不愁赚不了钱。
老柴激动得霍地坐起来,病似乎好了一大半。他大喊一声,婚事有救了哟!你明天……不!就是现在你马上去找金凤谈妥入伙经营渔场的事!动作要快,态度要诚恳,誓言要硬梆……
多喜却不挪窝,只是持着信陷入沉思。
月亮悬在中天,清溪塅沉浸在一片湿漉漉的月光之中。金凤吃过晚饭,一个人悄然地来到那老槐树下
她找来一块砖头,噘嘴朝砖头吹了一口气。她仍嫌砖头不干净,现找来一块阔大的芭蕉叶,撩起衣摆擦拭了一下芭蕉叶,然后把芭蕉叶铺在砖头上。
可让她失望的是,她在槐树下坐在深夜,也等不来多喜赴约。直到翌晨,她才等到多喜留给她的一封信。
金凤: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清溪塅了,我不知我将去哪里,又似乎明确我要去的地方。我只认为我去到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我应该去的地方。请你不要来找我,找我也是白搭,因为你注定找不到我。如果你能轻易地找到我,我一定会提前告诉你我会去哪里,根本就没必要做贼一般不辞而别,你说是么?
那五万块彩礼金,着实让我想了很久。不管是你爹真的要那五万块彩礼金,还是你们父女借彩礼金之事来试探我或者说来考量我对金钱的态度而得出你们父女想要的答案。我认为,你们怎么做都是对的,我没有任何怨言,更没有任何理由来指责你们。只不过,爱一个人,用不着费尽心思试探、考量对方。弄不好,有时反而会弄巧成拙。爱情就像领导用人一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就这么直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无法确定我,但我自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值得你爱,你也没必要来试探我考验我。
请原谅我未能按时赴约,我猜想你一个人呆在槐树下枯坐,心境是何等的凄凉。
我没脸见你,因此也就有了失约的注脚。
你肯定想听到我在你的面前做出真诚的忏悔,或声高语重的信誓旦旦,说一番痛改前非、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表决,把你感动得热泪涕涟。但我说不出。现在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难道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我就是说了也不算数的。因此,我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我知道打牌如涉毒,要改有多难!几乎每一个吸毒的人都有过痴迷、后悔、醒悟,想振作的过程。甚至有些人还用剁手指、割腕、**等极端的方式来惩罚自己警醒他人。可惜当事人在惩罚自己的时候感觉到痛,但伤愈后又一切如旧,因为他早就麻木了,也就无所谓激动和痛苦。不能全盘否定戒毒所,但如果说只要将其送戒毒所就会立马戒除毒瘾那是太天真了。多少瘾君子不是蹲在戒毒所里,就是在去戒毒所的路上,因此我怀疑我这一辈子是否能改掉赌钱的恶习,的确难下结论。改不掉,对于自己,是自作自受,活该!对于爱着自己的人,是一种不可饶恕的伤害。我想明白了,我们分手吧,我不忍心伤害到你……
我也曾经想过金盆洗手远离牌桌,甚至还想过跳楼、卧轨、上吊这些事,但人总是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意志力,在现实面前自己的豪言壮语往往不堪一击,成为笑话。
那些年我在广东打工,因为赌钱,不管工资得多得少,钱总是不够花,老是唱“月光曲”。后来爹上山采药卖钱,不慎跌下山崖,等着我拿钱回家救命。其时我身上不藏分文,只得摆矮姿态与工友借钱回家救治爹。
爹痊愈了,我又准备返回广东。爹早就不想管我了,因此也就变得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我临出门时,父亲只是说如果我总是来去空空,攒不了几个钱回家,我还不如龟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这样爹好丑也有个伴。爹对我已经彻底失望了,我的存在只是他的一个伴而已。
我说,爹,您再相信儿子一回,这回挣得了钱我就在广东扎根,挣不了钱我马上回家,苦苦甜甜同你生活在一起。
我又离开了清溪塅去了广东。
我仍是在原先的厂子做工,仍是每月四千多块钱的工资。下班后仍是邀朋结友下馆子潇洒一回;仍是坐在麻将桌边玩几手打几盘,捱到月底仍是麻着脸唱“月光曲”……
这以后以前的我与现在的我不停地争吵甚至不停地打架,但在关键时刻我总会败在以前的我的手下。爹不能改变我,时间不能改变我。我天马行空,独往独来,谁奈我何?
我想,这争吵、打架总该有个了结的时候吧。我开始厌倦这种不死不活的日子。
那天傍晚,我一个坐在河边,望着贴着水面疾飞准备归巢的水鸟,我长叹一声,我也该“归巢”了。
正当我闭上眼瞎准备跳河的时候,突然从水里发出嗵地一声闷响,我睁开眼睛一看,竟发现一个女人在水中沉沉浮浮……
临危施救,是一个人的本质,我把女人救上岸。被救的女人不但不感谢我,反而指责我,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你救得了第一回,能救第二回吗?我终归是要死的!
这女人显然不是失足落水,必定是是寻死跳进水中,而且是铁着心想死……
事后我才弄明白,这女人叫黄菊,江西人,曾是个瘾君子。她涉毒而下水,她为亲人朋友不耻。久而久之,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她对人生失去了信心。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想不到我想寻短见,竟在黄泉路上遇到一位同路人。
既然是“同路人”,自然有好多相同的话要说,我毫不保留地向黄菊说起了自己的曾经和过往。
听完各自的叙述,我们都愣住了。我喟叹一回,说,这人呀最怕的是钻牛角尖,往往把问题想死了想绝了。想来想去,一个人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戒不了毒戒不了赌?
黄菊似乎也有所悟。她说,我们也没有必要把死期非要定在今日,我们可不可以再用三年的时间来验证自己是否真正能戒毒戒赌成功。如果还戒不了毒与赌,我们相约三年后再次来这里赴约,到时一起抱团**!一起去阎王爷那里接受惩罚。
我们相互击掌,破天荒地认定了这个约定。
我这次离家出走,是去当年的老地方与黄菊约会。如果戒毒、戒赌成功,我们从此坦然面对人生,好好地活下去;如果不成功便成仁,就义无反顾往水里跳……
多喜走了,好歹是自己的心头一砣肉,老柴心中空落落的,隐痛难耐。他想外出寻找多喜,但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他不知去哪里寻找多喜。几番思考,他去找村长帮他拿主意。
村长说,您别想多了。年轻人嘛也是意气用事,时间久了他会想通的。可以断定,多喜不会去干傻事的,没过多久就会回家的,说不定到时还会给您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多喜临走前到找过村长,请求村长多多关照一下他爹。如果他不回来了,就把他爹送到敬老院。假若爹不想去敬老院,就让爹自己待在家里过日子,政府会以对待散养老人的方式每月会发给爹七百元的生活费。生活还是有保障的,这一点多喜可以放心。
买耕牛卖牛肉的买卖是做不成了,老柴一脸愧怍地跑去金寨将两万块本金退还给了陈满水。陈满水大度地说,这没什么,谁家没有个缺钱少米的时候,相亲娶亲是大好事,这两万块钱先拿去做彩礼应急吧,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给我。
老柴苦笑一回,说多喜的婚事早泡汤了,多喜也跑了,这钱还了也就还了,放在手边迟早是个祸害。万一这钱哪天被多喜拿去打牌输了,到时拿什么还?
陈满水笑了,你既然这么说,那钱我就收下了,以后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来找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老柴感激的点点头。
老柴天天盼着多喜的电话,但手机天天哑着嘴处于冬眠之中,左等右等等来一脸的失望。他突然想起金凤,金凤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只是多喜不学好辜负了这份情这份爱。他想去看看金凤,他家对不起金凤。
来到水塘边,他叫了一声金凤。好一会,金凤才慢腾腾地从寮棚里走了出来。
老柴扫了一眼,心头一颤,几天不见,金凤竟老成这副模样,脸上爬满皱纹,头上泛着白发,一脸的苍老阴郁。金凤,你怎么啦,是病了吗?他急促地问。
从寮棚走出来的女人却笑了,说,老柴伯您叫错了,我不是金凤,是银凤呀!
前几天金凤打电话给银凤,金凤说她有事要外出一趟,要银凤来清溪塅伺候一段时间爹和照看一下鱼塘。
老柴问银凤金凤什么时候回清溪塅,银凤说金凤也没说回家的具体时间,只是回家嘛说少说十日半月,多说两年三年……
银凤也不敢多问,只说早去早回……
老柴呆呆地站着,不再说话。他两眼痴痴地望着远山,望得两眼酸痛。山顶上有只岩鹰在斜着翅膀悠悠地盘桓,画几个不规则的问号……
(782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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