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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粥里加沙:真灾民自然吃得下 [打印本页]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15 17:50
标题: 粥里加沙:真灾民自然吃得下
正午时分。
骄阳下,百余名胥吏一路穿过宣德门,朝延福宫大殿而去。
踏在雕有缠枝花卉纹的青石板上,一众胥吏心潮激荡,面色激动。
曾几何时,他们这群低贱的胥吏,哪有资格踏入皇城,入朝觐见。
就算能入皇宫,那也是跟在上官身后,帮着拿一些公文账目,与奴才何异?
而现在,时代变了。
韩县长来了,要与胥吏共天下!
穿过一重重宫门,一行人越发激动。
走进延福宫大殿,一道高大英武的身影,映入众人眼帘。
“见过陛下!”
百名胥吏行大礼参拜,齐齐高喊。
这声陛下,喊得是真情意切,声容并茂。
“免礼。”
韩桢一手虚抬。
闻言,众人这才纷纷起身。
环顾一圈众人,韩桢缓缓开口道:“端拱二年,中书门下胥吏陈贻庆,私自参加科举,以周易学究登进士及第,为一甲第五名,此为赵宋第一例胥吏参加科举之事。由此可见,胥吏学问不弱于人。”
“赵光义得知后大怒,言:科级之设,待士流也,岂容走吏冒进,窃取科名!下令对陈贻庆追夺所受敕牒,释其罪,勒归本局,并下令今后严禁胥吏参加科举。自此之后,胥吏彻底沦为低贱之人,永世不得翻身。”
作为东京城里的胥吏,陈贻庆之事不少人知道。
此刻,听韩桢再度提起,一个个面露愤慨。
韩桢问道:“你们觉得,此事公平么?”
“不公平!”
百名胥吏齐齐高吼。
韩桢点头道:“我也觉得不公平,干最多最累的差事,却拿着最微薄的俸禄,上官欺辱,百姓咒骂,子孙后辈更是抬不起头。”
一字一句,都说到了这些胥吏的心坎里。
此时此刻,在这些胥吏眼中,韩桢简直比亲爹还亲。
“何隽,临淄人士,祖上三代皆为胥吏,现任寿光县知县。祁蒙,益都人士,曾任户曹胥吏,现任即墨知县……”
韩桢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这些胥吏的眼神就变亮一分。
一连念了十几个人的名字后,韩桢顿了顿,朗声道:“我能给你们的承诺不多,只两点,提高俸禄待遇,打通上升渠道,至于能否活出个人样,鱼跃龙门,为官一任,全靠你们自己,明白吗?”
“明白!”
胥吏们再度大吼。
韩桢满意的点点头,轻笑道:“伱等都是各省部寺院的高级胥吏,对部门如何运转了如指掌。眼下有个机会,就看你们能否把握住了,赵宋官员尽皆被我罢免,空出无数实缺,你等暂任各部门侍郎,为期三个月。若能通过考核,便可转正为正式官员,若不行,那就怨不得旁人了。”
“在我治下,能者上,庸者下。”
一众胥吏只觉呼吸急促,面色涨红,心中激动的无以复加,再度行大礼叩拜:“多谢陛下!”
韩桢正色道:“如今京师混乱,民心不稳,我希望尽快安定下来,你等莫要让我失望。”
胥吏高喊:“微臣(卑下)必定殚精竭虑,不负君恩!”
“去罢。”
韩桢摆摆手。
一众胥吏神色亢奋的出了大殿,一个个脚下生风,意气风发。
……
……
何栗的动作很快,下午时分,就在外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设置赈灾施粥点。
南城西大街上。
临时搭建的草棚下,一口口大锅散发出阵阵热气。
数百名太学生端着碗,狼吞虎咽的喝着粥。
陈东板着脸,呵斥道:“灾民还未吃上,你们倒是先吃上了。”
闻言,一众太学生面色羞愧。
一名太学生讪笑道:“陈师兄,吾等实在太饿了,若是不吃些粥垫垫肚子,只怕没走几步,就会饿晕在路边。”
立马有人附和道:“是啊,俺们饿得连笔杆都握不稳,如何救民。”
太学人多,粮食都是三日采买一次。
先是金人围城,接着是韩桢,太学已经断粮好几日了,这些个学生一个个饿得两眼发昏,几乎与灾民无异。
“……”
陈东一阵默然。
一旁煮粥的厨子劝道:“陈相公,你也吃些罢。”
“好。”
陈东点点头,接过米粥,三两口吃光。
一碗米粥下肚,肚中顿时暖洋洋的,整个人总算精神了些。
“陈相公再来一碗罢。”
厨子说着,拿起木勺正要再给他添一碗,却见陈东摆摆手:“一碗就够了,我多吃一碗,灾民就少吃一碗。”
放下碗,陈东朝太学生们吩咐道:“你们吃完就去各厢坊宣传。”
“好。”
一众太学生纷纷点头。
能来帮忙的太学生,除开一些别有用心之辈,大多都是有志青年,满脑子都是救世济民,名留青史的想法。
很幼稚,但却满腔热血。
吃完粥,这些太学生便按照划分好的区域,三三两两去通知难民。
不多时,就有百姓前来。
这些个百姓一个个饿得浑身无力,走路都得有人搀扶,甚至有些饿得连路都走不动,还需太学生们抬着过来。
在三班胥吏的指挥下,百姓们排成数条长队。
赈灾的粮食,都来自军中。
可军中粮食也不多了,山东的粮食过几日才能运到,所以暂且每人每天只能领到一碗粥。
虽不多,却能保住一条命。
开封府的胥吏一字排开,摊开纸笔,挨个记录。
赈灾的同时,顺带做一次人口普查。
有保甲与邻里作证,作不得假,如此也能防止有百姓重复领粥。
“姓名。”
“张阿龟。”
“年龄。”
“三十七……不对,三十八。”
“到底三十七还是三十八?”
“好似是三十八。”
“家住哪个厢哪个坊哪条巷,家中几口人?”
既是人口普查,自然要详细。
为了领粥,这些百姓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下一个。”
记好之后,陈东摆摆手。
下一刻,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见状,陈东微微皱起眉头:“我认得你,你家住杀猪巷。”
“没错,相公好记性。”
中年胖子谄笑着点点头。
陈东质问道:“你家境殷实,如今各处米铺开门营业,粮价比之以往还低三成,不去买粮,为何要来与灾民抢粥?”
那胖子早有应对,叫屈道:“相公这是哪里的话,若非遭了灾,谁会来领赈灾粮。俺家被丘八抢了,如今已是两日没吃饭了。相公别看俺胖,可都是虚的,俺自小就这样,喝水都胖。”
只是听他那中气十足的声音,怎么也不像是饿了两天的样子。
陈东心知他是在胡编乱造,却一时又反驳不了。
强压下心头怒火,陈东问道:“姓名!”
“徐大元。”
待问完之后,徐大元领到一碗米粥。
小口小口的喝完后,背着手悠哉悠哉的离去了,口中还哼着小曲。
一旁的胥吏提醒道:“陈相公,这徐大元在说谎。”
“我知道。”
陈东点了点头。
这些人的心思就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白得一碗粥,谁不愿意。
至于多喝一碗,会不会导致一名难民饿死,那就不关他们的事儿。
一下午时间过去了,陈东发现类似徐大元这样的人,足有数千人。
一片城区数千人,整个外城四片城区就是两三万人。
“着实可恨!”
陈东一拳砸在木桌上,面露愤慨。
有胥吏提议道:“陈相公,不如明日让快班捕头,将这些人都抓起来。”
“不妥。”
陈东摇摇头。
两三万人,如何能抓得过来。
且,赈灾本是善举,若是抓人,舆情之下,恐怕会让许多真正的灾民心生恐惧,不敢来了领粥。
傍晚,粥铺收摊后,太学生们纷纷回去了。
陈东则与胥吏们前往开封府衙交差。
府衙大堂内,负责其他三个城区的官员已经先一步回来了。
赵鼎还是那身打扮,麻衣芒鞋,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尸臭味儿。
何栗问道:“如何?”
陈东阴沉着脸:“今日前来领粥的灾民,共计三万八千余人,其中有约莫五千人明明家境殷实,却也来抢灾民的救济粮。”
闻言,许翰轻抚胡须道:“本官负责的东城,亦是如此。粮食本就是陛下从军中临时借调而来,数量不多,如何能经得起这般折腾?”
何栗叹了口气:“人心不古啊。”
就在这时,却见赵鼎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何解?”
陈东忙问道。
赵鼎好整以暇道:“只需在熬粥之时,加几把沙子。”
“简直一派胡言,米粥乃是灾民救命的口粮,如何能在其中加……”
陈东一脸愤慨,说着说着,却忽然顿住了。
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后,他躬身道:“陈东受教了!”
何栗拍案叫好:“元镇大才!”
赵鼎摇头苦笑道:“无奈之举罢了,只是苦了真正的灾民了。”
翌日。
一大早,外城四个城区,再度开始施粥。
没过多久,徐大元又来了。
上好的锦袍下,肚子高高隆起,像极了孕期七八个月的孕妇。
徐大元笑呵呵的问道:“陈相公,今日还需登记么?”
“不用了。”
陈东摆摆手。
徐大元装模作样的说道:“如此倒也省事,快且给俺一碗粥,可怜俺昨夜被饿醒了数次,心里像是火烧似得。”
很快,厨子便递过去一碗粥。
粟米、黍米与大豆等粗粮熬煮的米粥,卖相并不好,里头还放了不少野菜,因此看上去绿油油的。
沙子隐藏在其中,根本发现不了。
接过米粥,徐大元吹了几口凉气,这才喝下一口。
刚咀嚼了两口,便听咯噔一声。
紧接着,牙齿传来钻心一般的疼痛。
“呸!”
徐大元将口中的米粥吐了出来,叫道:“这米粥里怎地这般多沙子?”
陈东冷声道:“即是救济粮,有些沙子不是常事?命都保不住了,还在乎沙子。”
是的,难民都快饿死了,哪里会在乎有没有沙子?
“这……”
徐大元面色一滞,看着手中的米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陈东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一旁维持秩序的快班捕头,也都眼露凶光。
见到这一幕,徐大元只得咬牙继续喝粥。
他不敢咀嚼,怕在硌到牙,可即便如此,沙子经过喉咙下肚时,也让他面色一阵扭曲。
三两口喝完米粥,徐大元捂着嘴落荒而逃。
而那些真正的难民,却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哪怕粥里有沙子,依旧吃的香甜。
因为,这是救命的粮食!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15 17:54
内城的旧封丘门外,有个土市子。
土市子往北的第一个十字街叫鹩儿市,东西两边,则是两条巷子,名唤鸡儿巷。
这两条巷子,在东京城可谓是大名鼎鼎,因为巷中尽皆都是妓馆。
到底是因妓馆扎堆才叫的鸡儿巷,还是先有的鸡儿巷,后来才搬来恁多妓馆,许多老开封人也搞不清楚。
只知道,这鸡儿巷是寻花问柳的销金窟。
妓馆多到什么程度呢?
从年初一开始,一天换一家,得花两年半才能全部逛完。
而且,两条巷子还大不相同。
西鸡儿巷主要是半掩门子,做是皮肉生意。
进门交钱,脱衣磨豆浆的那种……
而东鸡儿巷则高端多了,卖艺是主业,卖身不过是个添头。
馆中的大家,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一个个如同大家闺秀,时不时参加各种诗会,郊游踏青。
当年李师师从樊楼出来后,便落户于东鸡儿巷之中,每日访客络绎不绝,俱都是王公贵族,才子富商。
傍晚时分。
东鸡儿巷靠左手边的第三个胡同,一道门悄悄打开半条缝,从中探出半个脑袋。
左右张望片刻,见巷子空无一人,又迅速缩了回去。
幽雅别致的小院中,一名貌美端庄的小妇人问道:“陛下,如何了?”
此女,正是赵桓的皇后,朱琏。
赵桓虽也丢下大臣跑了,可到底不如他老子心狠,把朱皇后与一对子女尽皆都带上了。
赵桓摇摇头,答道:“还不晓得,得再等等。”
朱琏柳眉紧蹙:“臣妾担心若是在城中逗留太久,那韩桢发现陛下不在宫中,会派兵挨家挨户搜查。”
“可贸然出去,被抓住的风险更大。”
赵恒的话,让朱琏一阵默然,眉宇间满是忧愁。
“爹爹,柔嘉好饿。”
年仅六岁的柔嘉公主仰起小脸。
见自家女儿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赵桓不由悲从中来。
作为赵宋的长公主,如今竟连饭都没得吃。
他逃的太匆忙了,虽带了不少金银珠宝,可不敢出去买吃食啊。
如今城中人心惶惶,除开米铺之外,连小商小贩都看不到。
这处宅院,是他父皇当年为了方便寻花问柳修建的。
艮岳中还有几条通往城外的密道,但赵桓不敢去。
“柔嘉再忍一忍。”
赵桓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温声安慰道。
忽地,院外巷子中传来一阵女子对话声。
只是隔着有些远,听不太真切。
赵桓怂恿道:“皇后,你去问一问。”
他怕被人认出来,朱琏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她本是开封祥符人。
自打成为太子妃后,便一直久居深宫,除开相熟的皇亲国戚与朝中重臣之外,旁人不认得。
“这……好罢。”
朱琏咬了咬唇,最终点头应下。
深吸了口气,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巷子冷清,只数十步外,有两名女子在交谈,身后还各自跟着一名小丫鬟。
听到开门声,两名女子转过去头,端的是眉目如画,我见犹怜。
年龄都不大,约莫十**岁的模样。
事实上,她们这样的青楼大家,职业黄金期也就那么两三年,过了二十,便没那么吃香了。
“这位姐姐有些面生哩。”
上下打量了一番朱琏,其中一名女子面露诧异。
她倒不是意外朱琏何时搬来,而是意外对方的年纪。
容貌是美的,气质也是顶好,端庄优雅,透着一股富贵气,但问题是不管怎么看,都有二十五六了。
难道说,最近京师的风潮变了?
王公贵族们,开始好这一口了?
“本……我,我前段时日才刚从祥符搬来不久,本打算拜会各位妹妹,却不曾想金人就打来了。”
朱琏心头苦涩,想她堂堂皇后,此刻却要与一群风尘女子以姐妹相称。
“原道如此。”
两女恍然的点了点头。
朱琏瞥了眼两个丫鬟怀里的米袋子,忙问道:“不知两位妹妹的粮食,是在何处买的?”
一名女子答道:“就在鹩儿市的黄家米铺,价格比寻常时还低上三成哩。”
朱琏又问:“敢问妹妹,城中如何了?”
另一名女子说道:“暂且安定了,那些丘八看着凶神恶煞的,不过倒也讲道理,不曾骚扰我等。姐姐若想买粮,可放心去。”
闻言,朱琏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能否出城,我想回祥符老家看一看。”
“可以呢,不过听说盘查会严格些。”
“多谢两位妹妹。”
朱琏心头大喜,屈膝行了个万福礼。
两名女子赶忙还礼,热情道:“姐姐若得空,可来寻我们顽儿。”
“好哩。”
朱琏随口应道。
待回到院中,关上房门,赵桓忙问道:“怎样了?”
朱琏压低声音道:“可以出城,不过据说盘查会严格些。”
“能出城就好,不过需谋划一番。”赵桓心头大喜。
“陛下,不如臣妾先去买些米粮回来煮着吃罢,谌儿和柔嘉都饿坏了。”
朱琏到底是心疼孩子,自打从昨日开始,便粒米未进。
赵桓劝阻道:“我去。”
朱琏惊讶道:“陛下不怕被认出来?”
“哪能一直躲着,总要逃出去的,正巧借着买米,试一试。”
赵桓自己也饿坏了,说干就干。
将身上的蜀锦袍子脱下,换上一身破旧的儒袍,做落魄士子打扮。
这样的士子,在东京城比比皆是。
只是他生的白白净净,一看便知常年养尊处优,和落魄完全沾不上边。
朱琏端详一阵后,说道:“陛下稍待。”
说罢,她匆匆跑进里屋。
不一会儿,拿出一堆胭脂水粉,在赵桓脸上与手背上一阵涂抹。
很快,赵桓就变成了一个面色蜡黄的士子。
加上傍晚光线昏暗,若非是熟人,乍一眼还真认不出来。
“我去了!”
赵桓深吸了口气,面色悲壮,如同要奔赴战场一般。
朱琏眼中闪动着泪花,叮嘱道:“陛下要小心啊。”
“嗯!”
赵桓郑重地点了点头,打开院门出去了。
一路出了胡同,刚走出东鸡儿巷没多久,就撞上一名身着儒袍的人。
见他从鸡儿巷出来,身上又带着一股胭脂水粉味儿,那士子面色怪异,拱手道:“朋友当真是好兴致,这般时候,都不忘潇洒,在下佩服的紧啊。”
“呵呵。”
赵恒低着头,讪笑着拱了拱手,匆匆离去。
见状,那士子也不在意,反而看了看鸡儿巷的位置。
沉思片刻后,只见他一拍手,恍然大悟道:“着哇!这会儿没生意,说不得姐儿们会降降价,岂不正是寻花问柳的好时机!”
念及此处,这士子嘿嘿一笑,大步朝鸡儿巷走去。
赵恒性子喜静,许久不出宫,路都记不太清。
一直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鹩儿市的黄家米铺。
此刻,米铺内生意火爆,不断有百姓前来买米。
因为比寻常时还低三成,所以不少百姓打定主意多买些,囤积在家中。
赵桓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来,心中无比忐忑。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一名伙计迎上前:“买米?”
“对对对。”
赵桓忙不迭的点头。
伙计问:“买甚米?”
啊?
赵桓愣住了。
怎么米还分种类么?
赵桓支支吾吾地说道:“这……就平时吃的米。”
伙计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穿的寒酸,而后说道:“那就是粟米了,买多少?”
“五……八斗!”
赵桓哪里懂这些,随口说了个数字。
伙计伸手道:“诚惠一千一百二十文。”
“好。”
赵桓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看着对方手中白花花的银子,那伙计皱眉道:“大官人莫非是来消遣俺?”
哪有拿着银子买粟米的。
这也就是东京城,否则换一处县城,一个落魄士子用银子买米,店家只怕会立即报官。
赵桓赶忙摆摆手,语气中带着哀求之意:“非是消遣,家中等着用粮救命,你快些罢。”
见他虽穿着落魄,气质却极佳,不像是偷鸡摸狗之辈,伙计也就不再说甚么,接过银子,用剪刀剪下一小块,当着他的面开始称重。
这会儿用银子买东西也不方便。
既要剪银子称重,还得换算价格。
这也是为何,青钱在东京城如此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实在太方便了,该是多少就多少,面额上写的清清楚楚。
忙活了好一会儿,伙计将八个小麻袋放在他的面前,说道:“足斤足两,您慢走。”
看着那一袋袋粟米,赵桓当即就傻眼了。
八斗粟米竟这般多,早知道他就少买些了。
见伙计盯着自己,赵桓不敢久留,抱起麻袋就走。
“当真是读书读傻了,也不知带根扁担挑着走。”
目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伙计嗤笑一声。
只是他一直养尊处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走了一小段,便累得气喘吁吁。
一路走走歇歇,数百步的街道,竟走了一刻钟。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整齐响亮的脚步声。
赵桓转头看去,只见一队玄甲军走来。
一时间,他心中大骇,抱起粟米就跑。
没跑两步,怀里两个麻袋掉落在地上。
赵桓也不顾的这些了,闷头继续跑。
“站住!”
身后传来一声爆喝。
赵桓如遭雷击,整个人吓得愣在原地,小腿肚子不住的颤抖。
赵桓转过头,战战兢兢地问道:“军爷有何事?”
“粮食掉了!”
一名青州军上前捡起地上的两个麻袋。
赵桓强笑道:“无妨,就当送给军爷了。”
“这是甚么话?俺是那种人么!”
青州军顿时不乐意了,快步上前,将麻袋重重拍在他怀里,叮嘱道:“快些回去,马上就要宵禁了!”
“俺这就回去。”
赵桓忙不迭的点头,抱着粮食继续走。
走出一段后,见青州军运去了,他不由长舒一口气,浑身上下已被冷汗彻底浸湿了。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15 17:58
一路回到小院的时候,天色已经转黑。
赵桓一进门,便累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如同一条上岸的鱼。
朱琏将院门关上,取出帕子帮赵桓擦汗。
好一会儿,赵桓才缓过劲儿,吩咐道:“皇后将米煮了罢。”
“好。”
朱琏应道。
拎着一袋粟米进了厨房后,朱琏就犯了难。
她父亲乃是武康军节度使,姑姑更是哲宗皇帝的生母,自小锦衣玉食,哪里会做饭。
况且,赵桓只买了粮食,却忘了买柴和煤。
赵桓左等右等,等的天都彻底黑了,也不见饭,疑惑之下,不由迈步走向厨房。
厨房内,朱琏纤细的小手,握着一柄斧头,对着一张椅子不断比划。
见状,赵桓皱眉道:“怎地还不做饭?”
朱琏苦笑道:“陛下,无柴也无煤,臣妾做不了饭啊。”
“这……是朕疏忽了。”
赵桓面色尴尬。
眼下天色已黑,东京城进入宵禁,百姓无故不得出门。
见她手握斧头,赵桓疑惑道:“皇后这是作甚?”
朱琏解释道:“臣妾想拆些桌椅当柴火。”
“我来。”
赵恒接过斧头,开始劈砍椅子。
没劈两下,他便没力气了,气喘吁吁。
夫妻两轮番上阵,费了好大劲儿,才将一张椅子拆开。
然而,生火又成了难题。
一直折腾到晚上戌时(八点)才终于做好饭。
说是饭,实则就是一锅粟米粥而已。
因水放的少了,又不懂火候,粟米粥愣是被煮成了干饭,锅底糊了一大块,散发着一股焦味。
赵桓与朱琏夫妻两,却是觉得很满足,毕竟是第一次做饭,心头升起一股成就感。
“谌儿,柔嘉,开饭了。”
朱琏端着饭来到客厅。
十岁的赵谌嗅了嗅鼻子,皱眉道:“父皇,这能吃么?”
赵桓答道:“你父皇与母后亲手做的,自然能吃。”
闻言,赵谌试着吃了一口。
“呸!”
饭一入口,赵谌便吐了出来,嚷嚷道:“我要吃梅花包子,炙子烤肉,才不要吃猪食!”
“谌儿小些声。”
朱琏瞥了眼院门方向,神色紧张。
赵谌耍起了脾气,扯着嗓子喊道:“我偏不,为何放着皇宫不住,跑来这里受苦。我要回皇宫,我要吃炙子烤肉!”
啪!
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赵谌白净的小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巴掌印。
赵恒阴沉着脸,低声呵斥道:“再敢撒泼,我打断你的腿!”
“陛下息怒,谌儿还小,小惩即可。”
朱琏赶忙将赵谌搂在怀里,满脸心疼。
深吸了口气,赵桓沉声道:“自今日起,莫要再喊我陛下了,你也非是甚么皇后,知道嘛?”
“臣……奴晓得了。”
朱琏点头应道。
到底是自家儿子,赵桓伸手擦了擦赵谌的眼泪,温声道:“打伱是为父的不对,可你要知道,如今情势危急,稍有不慎便会身死。”
赵谌认错道:“父皇,孩儿错了。”
“记住了,往后切莫再喊父皇,得唤阿爹。”
赵桓神色严肃的叮嘱了一句,而后温声道:“这两天暂且先忍一忍,等逃出了东京城,日子就好过了。到时候,谌儿想吃甚么,阿爹都给你买。”
“孩儿记住了。”
赵谌到底是小孩子,听到这番话,顿时破涕为笑。
朱琏忍不住问道:“陛……夫君,咱们是不是要南下投奔太上皇?”
“不去!”
赵桓摇摇头。
“为何?”
朱琏一愣,满脸不解。
纵然韩桢攻占了北方和京畿,可南方还未陷落,且太上皇也在那里,去了南方,夫君照样还是皇帝。
“正是因为太上皇在那里,才不能去,去了也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危机时刻,再度被推上前台背黑锅。”
赵桓冷哼一声,自己那个父皇,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就是个无情无义,自私自利之辈。
况且,郓王赵楷也在南方,他这个三弟想当皇帝想疯了,若是自己南下,对方指不定会干出甚么蠢事。
他本身就喜静,经过这一遭后,只想安安稳稳地找个地方隐居。
朱琏忧心忡忡道:“不去南方,那我们还能去哪呢?”
“山东!”
赵桓语气坚定道。
“啊?”
朱琏惊呼一声,旋即赶忙捂住嘴,压低声音道:“山东乃是韩桢的起家之地,岂不是自投罗网!”
“你懂个甚!”
赵桓训斥一句,而后面色得意道:“正因山东是韩桢的老巢,才要反其道而行之,这叫灯下黑。况且,山东没几个人认得我们,寻一处县城,买一处宅子,自去过我们的逍遥日子。”
朱琏还是担心:“可……可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赵桓温声解释:“南方去不得,父皇在那里,若韩桢打到南方,只怕又会重演一遍旧事,将我等推去送死,他自个儿跑路。北方也去不得,金人随时都会南下,兵灾不断。西北乃是苦寒之地,更加去不得,你们身子弱,去了西北只怕熬不了几年。”
“思来想去,唯有山东了。韩桢此人很有手段,将山东之地治理的不错,气候也适宜。”
他看过青州日报,还不止一份,对山东有些了解。
尽管朝廷刻意将山东妖魔化,可若真是人间炼狱,为何无数商人上杆子去山东去做生意,无数流民跑山东讨生活呢?
他带的金银财宝虽不多,但足够他们一家人过上一辈子富裕日子。
赵桓甚至都想好了,到时候开一家书坊,闲来读读书,养养鱼,别提有多惬意了。
“好罢。”
听了赵桓的解释,朱琏稍稍安心了些。
一家四口饿坏了,一锅烧糊的粟米饭,基本被吃了个精光。
赵桓与朱琏累坏了,平日里一天恨不得沐浴三次,今日却连脸都懒得洗,便进屋歇息了。
翌日。
天一亮,赵桓一家便起床了。
留待朱琏在家做饭,赵桓怀里揣上一锭银子,出门踩点了。
溜达到鹩儿市,他发现竟有一些小贩出摊了。
欣喜之下,立马坐到摊位上,叫了一碗汤饼。
一碗汤饼,吃的赵桓差点流下眼泪,吃完之后,他说道:“掌柜,劳烦再来三十个炊饼。”
有了炊饼,谁还吃那粟米粥。
小贩笑呵呵的说道:“客官稍待,俺这一笼炊饼,还没蒸好。”
“嗯。”
赵桓点点头,坐在摊位上。
四下看了看,他假装随意的问道:“掌柜,如今可能出城?”
小贩答道:“能是能,不过需开封府开具的凭由。”
凭由?
赵桓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糟了,忘了这一茬!
没有凭由,纵然逃出东京城,也去不得山东,进不了郡县。
赵恒装模作样道:“京师这般多百姓,府衙能忙得过来?”
小贩忙里抽闲的说道:“自然忙不过来,据说太学的太学生都被请去帮忙了。”
赵桓心急如焚时,面上却佯装镇定,继续问道:“去城外探亲也需凭由?”
“只要不出开封府,就不需凭由。”
小贩摆摆手,解释道。
另一桌的食客说道:“你们可知道,官家逃走了。”
闻言,赵桓心中一惊。
小贩顿时来了兴趣,忙问道:“逃走了?”
那食客答道:“没错,据说皇宫里有密道,二郎爷爷杀进外城的时候,官家顺着密道逃出了城。”
小贩调侃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哈哈哈!”
这番俏皮话,顿时引得一众食客哈哈大笑。
赵桓听的是又惊又惧,待炊饼蒸好后,付了钱便匆匆离去了。
回到小院,朱琏正与两个孩子吃早饭。
朱琏招呼道:“夫君快来吃些罢。”
“我吃过了,给你们带了炊饼。”
赵桓说着,将抱着炊饼的布包放在桌上。
听到有炊饼吃,两个孩子立马放下筷子,解开布包,拿起一个便咬。
见他眉头不展,朱琏关心道:“夫君,怎地了?”
赵桓将凭由之事说了一遍。
朱琏当即慌了神:“那……那怎么办?要不还是去南方罢。”
“我不去,要去你去。”
赵桓板着一张脸。
沉默了片刻,赵桓说道:“不管如何,得先逃出东京城,皇宫密道之事已经暴露,一旦韩桢发现密道所在,定然会顺着密道找到我们。”
“夫君,奴都听你的。”
朱琏到底是个女子,此刻完全没了主见。
“现在就走!”
赵桓拍板道。
他到底不傻,将金银分开藏在四个人的身上,又把剩下的炊饼带上后,一家四口出了鸡儿巷,直奔陈桥门而去。
隔着老远,便看到城门处把守着重兵,进出城门的百姓,排起长长的队伍。
朱琏眼中闪过一丝惊慌,赵桓也好不到哪去,腿肚子开始发颤。
排了小半个时辰,总算轮到他们了。
一名青州军拦住他们,上下打量了赵桓一家,问道:“去往何地?”
赵桓战战兢兢地答道:“回军爷,俺们回祥符探亲。”
那士兵指了指他的身后的包裹:“背上的包打开。”
赵桓咽了口唾沫,取下包袱打开。
见里面都是炊饼,士兵摆摆手:“走罢!”
“啊?”
赵桓一愣。
青州军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啊什么啊,赶紧走,别挡着后面的人。”
“多谢军爷。”
赵桓心头涌出一阵狂喜,重新绑好包袱后,快步走出城门。
一路出了城门,他们脚步不停,生怕会有追兵。
一连走了将近一里地,才停下来歇息。
看了眼身后京师的方向,赵桓有些不可置信,竟如此轻松的就出城了。
事实上,韩桢压根懒得理会他。
否则的话,他岂能逃得了。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15 18:02
皇城。
垂拱殿,原本是赵宋皇帝处理政务之所。
此刻,韩桢正端坐于书桌后方,翻看武保等人送来的战报。
京西北路方面,张和已经率兵打到了河南府,正在围攻西京洛阳,估摸着用不了多久,整个河南府就会收入囊中。
于军更是打到了蔡州,兵临淮南西路。
相比之下,京西南路的战事就没那么顺利了,小武率领的大军,被挡在了襄阳城外。
相较于黄河,长江才是真正的天险。
而襄阳位置得天独厚,乃是长江中上游最险要之处。
加之连续数日暴雨,让火药受潮,影响了火器和火炮的威力。
“宗泽!”
看着战报上的襄阳守将,韩桢喃喃自语道:“赵佶难得用对了一次人。”
襄阳乃是一根钉子,打不下来,就别想打南方的主意。
吴玠那边,起初攻势很顺利,连克毫州、宿州、海州等地。
但打到扬州后,便如深陷泥潭。
扬州水网密集,气候湿润,张俊与王渊也并非庸才,知晓青州军火器凶猛,野战强悍,于是根本不跟吴玠硬碰硬,利用水师不断袭扰,让吴玠很是难受。
无奈之下,吴玠只得写信求援,想让韩桢派遣海军支援。
韩桢吩咐道:“传史文辉!”
“见过陛下。”
不多时,史文辉匆匆迈入垂拱殿。
韩桢问道:“军中粮草与火器,还够打多久?”
史文辉不假思索的答道:“最多两个月,粮食是其次,再过两个月就是夏收,今年风调雨顺,山东、河北两路以及京畿之地,可迎来丰收。主要是火器,三线作战消耗太大。”
“两个月……”
韩桢盯着书桌上的舆图,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片刻后,他下令道:“传我口谕,命吴玠撤出扬州,退守高邮。襄阳那边也不必死磕了,让武保南下与于军汇合,务必在一个月内,拿下淮南西路,不能耽误两淮夏收。”
两淮乃是产粮大户,仅次于江南与两浙。
一旦拿下,配合山东与京畿,可保粮食无虞。
史文辉问道:“陛下是想划江而治?”
韩桢点头道:“这一口吃的太撑了,需要时间消化战果。”
继续穷兵黩武的打下去,也不是不行,但山东等地会被拖垮,得不偿失。
他还年轻,没必要那么急。
哪怕再过十年,他也才不到三十而已。
史文辉提议道:“既如此,陛下可拿下河东路与西北五路。”
“不!”
韩桢摇摇头,语气坚定道:“这两地暂且留着,先不要动。”
闻言,史文辉先是一愣,想明白其中的关键后,旋即双眼一亮,面色敬佩道:“陛下英明!”
河东与西北五路贫瘠,地广人稀,拿下来地盘是大了,可却多了两个负担。
一旦拿下,就成了三面受敌的局面。
既要防备北方金人从大同与燕京南下,又要镇守西北,抵御西夏,还得当心宋徽宗在南方暗戳戳的捅刀子。
兵源至少要扩充到三十万,才堪堪够用,届时军费将会打着滚往上翻。
可如果不拿,西北五路与河东路依旧属于赵宋。
等于是让赵宋帮他挡住西夏和大同的金人。
而韩桢只需安排两三万兵力驻守在南京道,就可保腹地无忧。
“去罢。”
韩桢摆摆手。
“微臣告退。”
史文辉匆匆离去,他现在暂管五城兵马司,整日忙的脚不沾地。
没法子,东京城太大了,一百多万人口。
林子一大,甚么鸟都有。
好在有开封府分担了民政方面的工作,否则他真忙不过来。
史文辉前脚刚走,老九便禀报道:“陛下,谢尚书求见。”
“宣!”
韩桢吩咐一声。
下一刻,谢鼎与吴敏各自抱着厚厚一摞账本走进大殿。
“陛下,一应王公勋贵与赵宋旧臣审问完毕,抄没的家资俱都在此,请陛下过目。”
谢鼎说着,将账本放在书桌上。
从中拿起总账,韩桢翻看了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尽管韩桢心里早就有所预料,但此刻看到账目上的数字,依旧忍不住一阵惊叹。
仅是金银铜钱,就高达三亿八千余万贯。
这还没有算玉石玛瑙、珍珠水晶等奇珍异宝,因为这些价格并不固定,折算起来极为麻烦,因此谢鼎干脆按箱来算。
共计五千多箱。
此外,府邸、商铺数千间。
田产更是达到惊人的十八万顷。
真他娘的有钱啊!
不过,眼下却都便宜了自己。
合上账本,韩桢下令道:“一应金银铜钱充入国库,玉石珍珠等奇珍入内帑。”
主要是玉石珍珠这玩意,属于奢侈品,价值很高,但无法直接当成钱来用,若大规模流入市场,必然会导致价格崩盘。
索性不如充入内帑,用以赏赐文武百官。
对此,谢鼎与吴敏并无意见。
毕竟作为皇帝,赏赐官员不能太吝啬,总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韩桢继续吩咐道:“田产还是老法子,用以安置流民和逃户,租给百姓,以七年为期,待租满年限,则归百姓所有。各处府邸暂且留着,商铺集中扑卖,此事交予吴敏去办。”
“臣领命!”
吴敏躬身应道。
“至于那些个皇亲勋贵和赵宋旧臣,该斩首的斩首,该流放的流放。”
韩桢话音刚落,就见谢鼎面色迟疑道:“陛下,斩首与流放勋贵、官员的家眷如何处置?”
吴敏提议道:“男子自谋生路,女子可入教坊司。”
教坊司不是官方妓院,起码现在还不是。
直到朱棣登基后,教坊司才慢慢变味,成为官方妓院。
这会儿,在教坊司内任职是个轻松的活计,皇帝和王公贵族宴饮时,才会招来表演,时不时还会有赏赐。
平时不限制自由,就像正常当差一样,到点下差回家。
寻常百姓的子女想入教坊司都没机会。
比如韩世忠现在的妻子梁红玉,就是军中教坊司的人,负责为将士们表演曲目。
韩桢点头道:“愿意入教坊司的就去,不愿意的让他们自谋生路,种田、做工皆可。”
“陛下仁慈,实乃百姓之福。”
吴敏再度躬身一拜,小小的拍了记马屁。
他与何栗等人对韩桢的感官越来越好,起初还担心韩桢会欺凌后宫的一众皇后嫔妃,思索该如何劝诫。
结果韩桢自打入了皇城后,便一直吃住在垂拱殿,没踏足后宫一步。
反倒显得他们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了。
……
随着审问盘查结束,一队队快班胥吏,穿梭在东京城的大街小巷中。
一间间商铺被贴上封条,府邸内的家眷尽数被赶了出来。
蔡鞗失魂落魄的出了皇宫,庆幸的是,作为蔡京之子,他除了喜好寻花问柳之外,并未有作奸犯科、罪大恶极之事。
大哥蔡攸就没那么幸运了,不但家产被尽数抄没,还落地个斩首示众的下场。
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不少王公勋贵和官员。
这些人同他一样,罪行很轻,够不上流放,就被赶出了皇宫。
顺着御街,一路回到蔡府,却见府邸大门紧闭,门上还被贴了封条。
蔡鞗整个人如遭雷击。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蔡兄,你家也被封了?”
转头看去,说话的人是曹雄。
“这可如何是好啊。”
蔡鞗哭丧着脸,心头无比迷茫。
家被封了,身无分文,他该何去何从呢?
曹雄叹息一声,腻着嗓子,用戏曲的腔调说道:“唉,风吹鸭蛋壳,财去人安乐。”
蔡鞗苦笑道:“连吃饭钱都没了,还如何安乐?”
“嘿嘿!”
却见曹雄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下鹿皮靴子,从上摸出两张青钱。
竟还是一千贯面额。
掸了掸两张青钱,曹雄深深嗅了一口,满脸享受之色,得意道:“幸好哥哥我早有准备。”
蔡鞗看的目瞪口呆,忙说道:“曹兄,可否借俺一千贯。”
“想甚么呢!”
曹雄面色一变,赶忙将青钱收入怀中,口中解释道:“哥哥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实在是爱莫能助了。况且,茂德帝姬的公主府安然无恙,你慌个屁。”
“着哇!”
经他这么一提醒,蔡鞗顿时双眼一亮。
虽然赵福金与他关系破裂,但好歹夫妻一场,找她要个几十万贯花花,应当是没问题的。
念及此处,蔡鞗拔腿就走。
被关在皇宫里的几天,每日只有一碗稀粥,还得接受盘问审查,此刻早已是饿得两眼发昏。
一路走到公主府的时候,他已是累得气喘吁吁。
结果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为之一愣。
只见公主府外围满了人,俱都是皇亲国戚。
“五姐儿快开门啊,我是赵模。”
“五姐儿,我是九弟啊。”
“茂德……”
要说宋徽宗,还真是赵宋皇帝中的一个异类,其战斗力之强悍,远超历代皇帝。
共有三十一个儿子,其中有二十五个活到了成年。
女儿三十四个,二十个活到成年。
这些个皇子帝姬,作奸犯科的没几个,只被抄没了家产,此刻一个个有家不能回,身上又无钱,因此乌泱泱的汇聚在赵福金府前。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15 18:06
大几十号人,若等茂德帝姬救济完了,哪还能剩下钱?
这还了得?
蔡鞗顿时慌了,赶忙闷头往里面挤。
“让一让,快让一让。”
忽地,一只大手推来,伴随着一声咒骂:“你他娘的挤个屁啊!”
“哎呦!”
蔡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口中发出一声痛呼。
推他的人,正是赵构。
蔡鞗龇牙咧嘴的呵斥道:“康王,我是你姐夫,怎可如此无礼!”
赵构冷笑一声:“你也配当本王姐夫,赶紧滚!”
蔡鞗与赵福金之事,东京城的百姓不晓得,但赵构这些皇子们可是清楚的很。
先前蔡京与蔡攸得势,他们也不好说甚么。
但此刻今非昔比,加上有求于赵福金,自然不会惯着蔡鞗。
赵模啐了一口:“呸!伱这狗东西,平日里欺辱五姐儿,现在竟还有脸来?”
“再不滚,打断你的狗腿。”
一旁的赵榛帮腔道。
他是宋徽宗第十八子,与赵模、赵福金、赵富金三人同为明达皇后所出,因此与赵福金的关系比之其他皇子帝姬更亲厚。
蔡鞗也不傻,心知茂德帝姬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干脆耍起了无赖:“俺是太上皇钦定的驸马,是你等的姐夫,俺与茂德帝姬不管如何,那都是家事,轮不到你们插手。”
见他这副滚刀肉的无赖模样,赵模顿时怒上心头:“找打!”
蔡鞗色厉内荏道:“你等可想好了,现今不是以往了,打架斗殴开封府可是要抓人的。”
此话一出,赵模等人当即愣住了。
是啊。
世道变了,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帝姬了。
一旦犯事,韩桢可不会惯着他们。
见状,蔡鞗心头一喜,拍拍屁股爬起身,得意洋洋道:“世道变了,还以为这东京城是你赵家说了算?还当自己是天潢贵胄?如今咱们都一样,杀人偿命,打人犯法!”
咯吱!
就在这时,公主府朱红色的大门从内打开。
赵构等人也顾不得理会蔡鞗了,一窝蜂的涌上前,口中七嘴八舌的喊道。
“五姐儿,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福金妹妹,如今公主府被封了,姐姐身无分文,今晚只怕要露宿街头了,能否借些钱应应急。”
“姐,阿娘走的时候,可是让你好好照顾我的呀!”
“……”
赵福金看着眼前乌泱泱的兄弟姐妹,只觉耳边有无数只苍蝇飞舞,吵得她头都快晕了。
“静一静,静一静!”
渐渐地,嘈杂的声音平息。
赵福金微微松了口气,檀口轻启:“诸位都是福金的兄弟姐妹,叔伯姑姑,自然不会不管你们。”
“五姐儿仗义!”
“我就知道五姐儿不会不管我们。”
“福金自小就温良贤淑,蕙质兰心。”
漂亮话不要钱一般往外撒,至于有多少是虚情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赵福金自小被宋徽宗疼爱,年仅一岁,就被封为公主,自小锦衣玉食,甚么好的都紧着她先来,就连嫁妆都无比丰厚,甚至宋徽宗还专门在她的公主府与皇宫之间,修了一条飞道。
要说这些兄弟姐妹心里没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我这里也不宽裕,只能保证大家不会露宿街头,饿肚子。”
赵福金说着,转头吩咐道:“青青,你去库房取些钱,给各位哥儿姐儿,叔伯姑姑们一人支五十贯。”
她早非刚出宫的天真少女了,这些个兄弟姐妹甚么德行,她还能不清楚?
一个个大手大脚惯了,若开了这个口子,那往后就没完没了了。
今儿个借几万贯,明儿个再借几万贯,她那点嫁妆,估摸着撑不到一个月,就会被折腾光。
况且,韩桢前脚刚抄没了他们的家产,自己后脚就借这么大笔钱给他们,韩桢会怎么想?
韩桢之所以没动她,摆明了是看在富金的面儿上。
她却不能让富金妹妹难做。
“五十贯?”
赵构当下不乐意了,嚷嚷道:“五姐儿,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赵模附和道:“就是,五十贯还不够去樊楼吃顿饭的呢。”
赵偲苦口婆心道:“福金啊,非是小叔贪得无厌,而是有一大家子人要养,五十贯着实不够。五万贯罢,就当小叔跟你借的。”
这厮是神宗皇帝的第十四子,而且还是遗腹子,所以年纪并不大,如今也才刚刚四十。
“五姐儿不厚道啊,以往父皇最疼爱你,嫁妆少说有大几百万贯,逢年过节更是赏赐不断,竟这般小气。如今兄弟姐妹们落了难,你却独善其身,大伙儿心里都清楚,五姐儿往后照样锦衣玉食,怎能忍心看我们受苦。”赵植阴阳怪气道。
话音刚落,就见赵模怒喝一声:“赵植,你甚么意思?”
他方才埋怨归埋怨,但毕竟是自家胞姐,容不得旁人污蔑。
赵植斜眼看着他:“我甚么意思,你心里清楚。”
大伙儿都遭了灾,凭甚么你赵福金能幸免于难?
摆明了是姓韩的贪图她的美貌,想来个姐妹双收。
反正已有了个富金,也不在乎多个福金。
不光他这么想,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这般想法。
“你找死!”
赵模怒喝一声,扑将上去,抬拳就打。
赵植一时不察,被打中鼻子,那股子酸爽劲儿直奔脑门,眼泪不受控制的唰一下就出来了。
待回过神后,赵植一个扫堂腿将赵模放倒,两人立刻扭打在一起。
“十一哥,我来助你!”
赵榛大吼一声,飞起一脚将赵植踹倒在地。
赵植双拳难敌四手,被赵模两兄弟按在地上一顿胖揍。
“够了!”
赵福金冷着脸,娇喝一声。
“哼!”
闻言,赵模这才停下手,冷哼道:“下次再敢胡言乱语,还揍你!”
赵福金环顾一圈众人,冷声道:“就五十贯,多一文都没有。而且这笔钱是给你等的安家费,往后需自食其力。”
“五十贯就五十贯,总比没有的强。”
见她语气坚决,赵构知道再闹下去也没戏。
自家这个五姐儿,平日里性格温婉如水,但认定的事情,却极其倔强。
很快,一众皇子帝姬们拿上五十贯钱,纷纷离去了。
赵模讨好道:“五姐儿,看在我帮你揍赵植那厮的份儿上,能否多给些?”
赵福金叹息道:“非是阿姐心狠,实在是给多了,对你等并非益事。”
“五姐儿这话说的,谁还嫌钱多。”
赵榛撇撇嘴,小声嘀咕道:“不想给就不想给,唬俺干甚。”
啪!
赵模在他后脑抽了一巴掌,朝皇宫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见状,赵榛顿时醒悟过来了,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之色,讪笑道:“嘿嘿,五十贯挺好。”
赵福金叮嘱道:“拿了钱莫要乱花,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寻份儿工做。等富金妹妹来了,再看有没有转机。”
“俺晓得了。”
赵模两兄弟会心一笑。
五姐儿不行,但十四妹可是韩桢的结发夫妻。
兄弟两一人拿着一张青钱,开开心心的走了。
目送他们离去,赵福金正准备转身回去,却见还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蔡鞗讨好的笑道:“娘子,先前是为夫错了,我给你道歉。我保证,往后绝不胡来,定会老老实实过日子。”
“滚!”
赵福金懒得理会他,转身就往府中走去。
蔡鞗急了,大喝一声:“赵福金,不管如何,你都是我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娶回家的娘子,我乃是你的夫婿。《女戒》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怎敢如此辱我?”
赵福金当即顿住脚步,转过身子,语气清冷道:“青青,去开封府请户曹官儿来,我要与他和离!”
和离!
这两个如同一道炸雷,在蔡鞗耳边炸响,震得他脑子嗡嗡作响。
待回过神,蔡鞗大声道:“我……我不同意和离。”
赵福金冷声道:“根据《宋刑统》,夫妻分居三年以上,不需丈夫同意,妻子亦可和离!”
“你……”
蔡鞗彻底慌了。
名唤青青的婢女得了赵福金的吩咐,快步朝着开封府衙走去。
此刻的开封府衙,格外忙碌。
六曹三班的胥吏忙的脚不沾地,但精神却格外亢奋。
如今可是鱼跃龙门的大好机会,错过了这次,往后再想当官就难喽。
除了胥吏之外,还有不少身着儒袍的太学生在府衙内帮忙。
青青轻车熟路地来到府衙,值差皂吏拦住她,问道:“这位小娘子前来何事?”
青青柔声道:“我家帝姬要和离,劳请户曹的公差去一趟。”
皂吏当场就愣住了。
帝姬?
和离?
这两个词合在一块,实在太劲爆了。
待回过神,只见那皂吏眼睛蹭一下就亮了,忙问道:“不知是哪位帝姬?”
“茂德帝姬!”
好么!
大宋最美帝姬要和离,这个消息传到府衙,连何栗都被惊动了。
亲自走出来询问道:“茂德帝姬为何要和离?”
“这我不知。”
青青摇摇头。
并非是不知,而是此事轮不到她一个婢女来多嘴。
何栗沉思片刻,说道:“本官亲自去看看。”
一帮太学生连活都不干了,乌泱泱的要跟过去看热闹。
没办法,实在是茂德帝姬的名头太响亮了。
号称大宋最美帝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事实上,帝姬和离,之前有过先例。
仁宗时期,福康公主与驸马李玮就和离过。
而且,和离的原因很扯淡,公主喜欢上了一个小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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