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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当然是尖子生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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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21 17:38
标题:
教学:当然是尖子生吃香
【严师高徒】
下午第一堂课,是温习背诵上午所讲经义,有什么弄不明白可以请教老师。
众学童摇头晃脑,看似在认真背书,其实是趁机聊天耍乐。
庞春来拄着拐杖来回走动,眯着近视眼观察情况。他来到赵瀚面前,突然弯腰凑近脑袋,仔细看了半天,问道:“新来的?”
“新来的。”赵瀚回答。
庞春来见桌上啥都没有,又问:“你的书本笔墨呢?”
赵瀚说道:“还未去领。”
“做学童没有书本笔墨,就似那农夫没有锄头,就似那士卒没有刀剑,”庞春来气得吹胡子瞪眼,呵斥道,“还不快去领取!”
“先生教训得是。”赵瀚立即说道。
费如鹤也跟着站起:“先生,我帮他去领。”
“坐下,他自己没长腿吗?”庞春来对费如鹤没啥好印象。
“哦。”费如鹤坐回座位,摇头晃脑背书,心里想的却是葫芦娃。
赵瀚很快来到藏书阁,这里都是些浅显书籍,真正的好书已搬去含珠书院。
“先生,我是新来的学童,想要领取书本笔墨。”
“学牌呢?”
赵瀚掏出自己的学生证。
眼前是一个年轻人,多半出身费氏家奴,暂时在私塾担任校工。若通过考核,就能升级为助教,专门为孩童们讲解蒙学(学前课程)。
校工瞥了眼赵瀚的学牌,便拿出一套文房四宝,还给了四书课本和少许草纸。
仿照官学规矩,含珠私塾也有两种学生。
一种是正学生,交齐了学费,享受全套待遇。
一种是附学生,免费听课,仅此而已。
在正学生当中,又分本家子弟和外姓子弟。费氏本家学童,可免费领取学习用品,可免费在学校吃住。
书童费纯,贫寒学子徐颖,都属于旁听授课的附学生。
而赵瀚手里的学牌,却跟费氏本家子弟一样,这是极为特殊的优等生待遇!
贫寒学子徐颖,若能顺利考取童生,并且获得老师举荐,也能从附学生转为正学生,并获得赵瀚此刻享有的优待。到那个时候,徐颖将在含珠书院吃住免费,每月领取一定数量的墨锭和草纸。
校工敲敲册子:“清点好了就签字。”
赵瀚仔细比对物品清单,签字道:“多谢先生。”
校工瞧了一眼赵瀚的姓氏,收起册子说:“获得费家资助不易,你要好生读书。”
“学生谨记。”赵瀚把东西打包带走。
他现在的身份状态,有些类似“薛定谔的猫”。
雇工没有当成,被迫签了收养契约,名义上属于费映环的养子。
但是,这份收养契约,按例没去官府报备。他跟小妹的户口,既不在费氏户籍正册,也不在费氏户籍副册。
这种现象非常普遍,而且性质极为恶劣,即托庇于士绅大族的隐匿人口!
一旦哪天发生意外,费家可以立即拿出契约,火速前往官府进行报备,让收养关系受到法律保护——这样既能不给官府交税,又能随时阻止家奴跳反。
朝廷也不是傻子,万历年间专门出台文件,规定收养(生效)时间较短的养子(家奴),一律按照雇工身份进行界定,如此就可避免大族长期隐匿人口。
可法律是死的,地方官吏是活的,完全成了一纸空文。
若赵瀚表现得特别优秀,费映环可以进行操作,让他以义子身份参加科举。名字肯定要改成费瀚,否则身份不被考官认可。但今后考上举人、进士,名字又可以改回来,以世侄的身份做官,融入费家的社会关系网。
对赵瀚而言,对费氏而言,都是不亏本的买卖。
可惜,赵瀚就没想过走科举之路,他只是拖延时间到自己长大。
抱着书本笔墨回教室,赵瀚刚刚坐定,就被庞春来叫过去训话。
“名字。”庞春来问。
赵瀚回答:“赵瀚,浩瀚之瀚。”
既然不姓费,又能领书本,那就是费家资助的优等生。
庞春来稍微重视起来,表情也变得和蔼,问道:“四书学到哪了?”
赵瀚回答:“囫囵读过,只背得少数篇幅。”
庞春来告诫道:“读书不求甚解,那是学有所成之后的事。便如那百尺高楼,你当打好地基,否则便如空中楼阁、镜花水月。堂下学童,我已教到《论语》,你要赶紧把《大学》补上,如此才能跟得上功课。”
“先生教诲得是。”赵瀚说道。
庞春来说:“趁着堂下学童背书,我来给你讲《大学》经义,你把自己的课本取来。”
这是要单独补课了,看样子是个好老师。
赵瀚取来课本。
庞春来问:“可会诵读?”
“会。”赵瀚说。
庞春来道:“把前几段读出来。”
赵瀚立即抱着书朗读:“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读了几段,庞春来突然叫停,问道:“可知何意?”
赵瀚觑了两眼朱熹的注释,思考回答道:“大学是大人的学问。何谓大人?洗去后天蒙昧,明白先天道理。欲明白道理,当时时自新,洗去旧染污秽,革除自身恶习,以达至真至善之境……”
“解得虽不透彻,却也没有太大错误,”庞春来对赵瀚非常满意,说道,“大学之大,古音为太,大学即太学。明德是根本,新民是手段。心学一脉,自阳明公以来,对新民另有解释,但你现在不用去知道。再说止于至善,不是说至善便是终点,至善只是一个开端。你要去做,要去实践,不能空谈,如此方得始终。只会空谈之人,道德先生而已,不是真正的大人……”
赵瀚一边听着讲解,一边看朱熹的注释,发现眼前这老学究肚子里真有货!
庞春来并非完全照本宣科,有时还特意提醒,说某处可另行理解,只不过暂时不用去管。
师生两人,一讲一听。
赵瀚偶尔提问,皆问到关键处,因此庞春来讲得也很舒服。
“当当当当当!”
不知过了多久,放学钟声响起。
庞春来顿时惊醒:“糟糕,讲过时辰了!”
下午的课,温习背诵只是一小部分。
大部分时间,是要讲解辞章的。根据教学进度,可以讲诗歌,可以讲对联,可以讲古文,也可以讲试贴。
谁知给赵瀚补课太过投入,庞春来竟然忘记时间,将下午的辞章课给弄没了。
“咳咳!”
庞春来咳嗽两声,朗声说道:“今日便如此,放学了。”
全班兴奋高呼,恨不得天天这样,只怨赵瀚怎没早来,他们就可以轻松混日子了。
庞春来捋着胡子,对赵瀚越看越满意,问道:“你今年多大?”
“十岁,虚岁十一。”赵瀚说道。
“孺子可教也!”庞春来非常高兴。
《大学》一书非常重要,很多深入道理,小孩子不可能懂,需要用一辈子去体悟。
但是,赵瀚所表现出的智慧,根本不像一个小孩子,这让庞春来如获至宝,想要细心雕琢此等璞玉。
费如鹤突然冲过来,拉着赵瀚说:“快讲《葫芦娃》,那四娃究竟有何神通?”
“混账!”
庞春来厉声呵斥,用拐杖指着费如鹤:“你自己顽劣也就罢了,不可污染赵瀚。想要学神通,回家读《封神演义》去!”
费如鹤疑惑道:“先生,《封神演义》里也有四娃吗?那书我还没看过。”
“滚!”
庞春来大怒,用拐杖猛敲桌案,吓得费如鹤转身就逃。
就在此时,费纯冲进教室,兴奋大喊:“少爷,葫芦种子寻来了!”
费如鹤闻言,欣喜问道:“你去哪找的,现在才回来?”
费纯说:“我到处跑了一下午,方圆几里都跑遍了,累得脚疼。”
“本少爷重重有赏,不会让你白费力气,”费如鹤迫不及待道,“快随我去种葫芦!”
庞春来懒得管这两个蠢货,出声叫住徐颖:“你且留下。”
徐颖立即上前,正好摆脱纠缠者。
庞春来拍出自己的腰牌,对赵瀚说:“去食堂取饭回来,一起吃饭听课。”
什么鬼,吃饭还要补课?
搞得跟高考复习一样。
赵瀚快步跑去食堂,用两块牌子取来饭菜。
回到教室,其他学童都走了,只剩庞春来、赵瀚、徐颖三人。
庞春来对徐颖说:“下午耽搁了,我给你补讲诗词,我的饭菜你且分一半去。”
徐颖连忙拒绝:“先生好意,学生心领了……”
“榆木脑袋!”
不待徐颖说完,庞春来就一戒尺打过去:“让你有骨气,不是让你迂腐。老师给饭都不吃,你索性去饿死算了!”
赵瀚笑道:“徐同学,长者赐,不敢辞。”
庞春来顿时又高兴起来,教训徐颖说:“好生记住,就是这般道理,你要跟着赵瀚学习应变。”
徐颖连忙拱手:“学生受教了。”又给赵瀚行礼,“多谢阁下提点。”
三人坐下,捧碗吃饭。
庞春来一手拿碗,一手用筷子指着书本:“今日讲绝句,律诗八句,绝句只其一半。绝者,截也。可截律诗首尾,可截律诗前半,可截……若按谱调,又分律绝、古绝和拗绝……”突然,庞春来问赵瀚,“你可学过《平水韵》?”
“囫囵学过一些。”赵瀚回答。
庞春来皱眉:“你怎什么都是囫囵学过?今后不可糊弄,须得好生学习!”
赵瀚心中嘀咕:废话,就一大学选修课,随便了解概况就行,难道我还把各种韵书都背下来?
对于顽劣学生,庞春来基本不管。
可对于优等生,庞春来严格得可怕,赵瀚已经被他盯上了。
此后时日,赵瀚仿佛重回高三……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21 17:55
竹林。
主仆二人,相向踞蹲,注视中间一小坑。
费如鹤嘀咕道:“都已经种了三天,为啥葫芦还不发芽?”
“难道种子有问题?”费纯左思右想,猛觉自己破案了,愤怒起身道,“定是那老农给我坏种,简直欺人太甚!”
费如鹤翻个白眼:“无冤无仇,他给你坏种作甚,招你去打他一顿?”
“少爷此言有理,”费纯又蹲下去,嘀咕道,“难道是水没有浇足?”
费如鹤问:“你每天都浇水吗?”
费纯说道:“昨日半路把水打翻,我就撒尿代替的。庄上的农夫种地,也用粪尿浇灌,听说比清水更能肥田。”
“混蛋!”
费如鹤勃然大怒,扑去揪住书童的衣襟:“你居然敢用自己的尿,去淋本少爷的葫芦娃,我我……我要杀了你!”
费纯惊慌哀求:“少爷饶命,屎尿可以肥地,葫芦只会长得更好。”
费如鹤不依不饶,一脚将书童踹翻:“就算葫芦娃长得更快,等他们降生的时候,怕也不愿我叫爷爷。多半暴喝一声:兀那贼子,你竟让我吃屎喝尿,今日便教你不得好死!”
“不……不会吧。”费纯额头冒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噗!”
赵瀚已经来到竹林多时,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费如鹤终于放开书童,指着种葫芦的小坑,对赵瀚说:“这葫芦娃,该不会胎死腹中,被尿骚味给熏死了吧?”
赵瀚忍俊不禁:“少爷,如今已是秋末冬初,你见谁大冬天种庄稼?而且才种下三日,就算能够发芽,时间也没那么快。”
“对对对,没那么快!”费纯连忙附和。
一个少爷,一个书童,哪里知道如何种地?
赵瀚不由问道:“少爷,你该不会魔怔了吧?真以为这个能长出葫芦娃?”
费如鹤嘿嘿笑道:“我又不是真傻,种着玩呗。”
费纯从地上爬起来:“我陪少爷一起玩。”
赵瀚:“……”
敢情这二人不是傻子,搁那儿演戏解闷呢。
费如鹤提起自己的大刀,随手舞动几下,问道:“今日先生为何放你出来?”
“唉,”赵瀚叹息道,“我撒谎说闹肚子,溜出来透透气。”
费纯顿时幸灾乐祸,大笑道:“哈哈,少爷说你能撑半月,不料三日就受不了啦?”
谁受得了啊?
庞春来怕赵瀚跟不上学习进度,天天给他开小灶补课,放学之后也不让他休息。
刚开始,赵瀚学得非常认真,躺床上都在背诵《大学》。
以为这能让自己早脱苦海,谁知庞春来见他进步神速,竟然越教越兴奋,宣布延长课后补习时间。
真的就跟高考复习一样!
三天时间,赵瀚已能背诵《大学》全篇。
这也不算什么,拢共就2200多字,记性稍微好些都能搞定,但庞春来还让他把朱熹批注背下来。
那就特别扯淡了,加上正文足有近万字!
赵瀚绝不可能去背批注,这不符合他的学习理念。正文字句精妙,全部背诵可以,但朱熹批注只需理解就行,强行背诵纯属浪费时间精力。
《葫芦娃》的篇幅本就不长,昨天便抽空讲完,主仆二人此刻也不再缠他。
费如鹤抡起大刀开始锻炼,赵瀚坐在旁边看他舞刀,随口问道:“庞夫子究竟是何来头?”
“不清楚。”费如鹤没有停下,一刀接一刀劈出。
费纯放下棍子偷懒:“我听大少爷说过,庞夫子以前给人做幕僚,他的恩主是什么大官,遇到党争做不得官了。”
原来如此,果然不是寻常的老学究。
万历末年,党争激烈。
浙党、齐党、楚党联合,统称为“齐楚浙党”。他们掌控南京京察,大肆驱逐东林党人。东林党掌控北京京察,也大肆驱逐齐楚浙党。
此后,双方轮番执掌京察,变本加厉的互相攻击。
魏忠贤得势之后,快撑不住的齐楚浙党,纷纷投靠太监形成阉党势力。
讲不清谁好谁坏,只能说半斤八两。
赵瀚突然对时政产生兴趣,他立即往藏书阁跑,凭学生卡借来几份手抄塘报。
都是半年以前的过时新闻,新鲜出炉的塘报价值不菲。
翻开一份今年二月的,官职调动能看懂,但背后的意义却完全不明白。
陕西左布政使詹士龙,调任南京光禄寺卿。
这个调动,可以理解为明升暗降,被政敌扔去南京养老。也可能是受重用的前兆(可能性不大),以南京光禄寺卿为跳板,混个履历很快节节高升。
詹士龙是哪个派系的?此次变动是好是坏?他的朝中靠山又是谁?
赵瀚看得两眼一抹黑。
但他没有气馁,而是拿出练字的草纸,照着塘报记录各种关键词。
誊抄几份之后,也快到上课时间了。
回到教室,众学童陆续前来,庞春来照常宣布温习背诵。
赵瀚跑到讲台上,说道:“先生,学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便该如此用功。”庞春来非常高兴。
赵瀚低声问:“詹士龙是谁?”
庞春来的一双近视眼,眯成缝隙审视赵瀚:“你问他作甚?”
“学生刚去藏书阁,顺便看了几分塘报。”赵瀚说道。
庞春来本想批评几句,敦促赵瀚好生读书。但又觉得赵瀚乖巧,没必要多说什么,便答疑道:“詹士龙正是广信府人,老家在铅山隔壁,出身于永丰大族。他的儿子詹兆恒,如今便在含珠书院求学,此子天纵奇才,怕是弱冠之年就能中进士!”
好家伙,一来就问到个本地人,儿子还在这半山腰上读书。
费映环的好基友胡梦泰,历史上散尽家财抗清,守城数月之后,夫妻双双殉国。
而庞夫子口中的詹兆恒,也是散尽家财抗清,亲率三千子弟兵出发,仅剩十八人生还,本人壮烈殉国。
小小的含珠山,就有两位抗清志士,正在书院里闭关备考。
费映环勉强也算,他后来加入复社抗清,失败后就潜逃回乡隐居了。
赵瀚继续问道:“鹿善继又是何人?”
“此人是孙承宗的左膀右臂……不对,”庞春来突然睁大双眼,怒目而视,“你小小年纪,不好生读书,尽问这些朝臣做什么?”
赵瀚解释道:“只是随口一问。学生刚才读二月塘报,提到的首位大臣是詹士龙,第二位大臣便是鹿善继。”
庞春来喝道:“滚下去!”
赵瀚麻溜滚蛋,不敢再作停留,庞夫子是真生气了。
庞春来闭目养神,胸口浮动,呼吸急促,久久不能平静。
鹿善继这个名字,让他回忆起一些往事,一些很不开心的往事!
庞春来的恩主叫做王在晋,跟《明史》里记载的不一样,王在晋并非什么无远略、不知兵。人家就是靠抗击倭寇起家的,一路所任官职,有一半都跟军事有关。
天启二年,王在晋代替熊廷弼,担任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使,经略辽东、蓟镇、天津、登莱。
王在晋主张战略收缩,放弃关外大部分地盘,以山海关为中心,层层构筑关隘。如此,辽东的军费压力、军事压力都可以减轻,而且可以集中防御战略要地,抓住时机还可以出动出击。
于是,王在晋完蛋了,他居然敢消减辽东军费,他居然敢主动放弃辽东将门的固有地盘!
袁崇焕被推出来做马前卒,在叶向高那里打小报告。
接着孙承宗出马,请求巡视山海关,回京之后说王在晋没本事,遂开始大规模修筑狭长防线,从此辽东彻底变成军费黑洞。
就在今年三月,王在晋又回来了。
半年时间,先做刑部尚书,后做兵部尚书,接着罢官归乡。
从没接触过兵事的王洽,继任兵部尚书,这人是东林党大佬赵南星的门生!
庞春来每月都看塘报,当他看到王在晋罢官归乡,王洽接任兵部尚书的时候,庞夫子心想:辽东完了……
(孙承宗怎么讲呢,军事能力很有水份啊,这个说法可能会让某些读者感到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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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21 18:00
“却说那大娃喝道:‘变变变变,大大大大!’霎时迎风见长,变得跟山一样高。嗙嗙嗙嗙嗙嗙,他每往前走一步,地面就震一下……”
“有个蛤蟆精杀来,大叫道:‘小娃娃,你快快投降,否则定教你吃滚刀肉!’大娃理都不理,一脚踩下去,就跟踩臭虫一下。吧唧,嘿,就给踩扁了……”
凉亭之中,费纯正在讲说《葫芦娃》。
而且水得一逼,各种拟声词,还自行配台词,顺便表演一些打斗动作。
赵瀚一刻钟就讲完的情节,费纯能够生拉硬扯三刻钟。
“好!”
“给本少爷赏!”
大小学童齐声喝彩,他们的书童纷纷上前,把铜钱投进费如鹤的书箱里。
费如鹤嗑着瓜子,心里已经乐开花。
“……轰!只听一声巨响,葫芦落到地上,出来个身穿橙衣的娃娃。咳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费纯比赵瀚更狠,只把大娃讲完就断章,还留下二娃出世的扣子。
“继续讲啊,快快打赏!”
“二娃又是什么神通?”
“大娃被抓住死了没有?”
“……”
众学童吵吵嚷嚷,心痒难耐,恨不得一口气听完。
费如鹤继续嗑瓜子。
费纯抬手大喊:“诸位同学,安静,安静!这每天呢,只能讲一集。不过嘛,我这里有葫芦种子,是专门向山神老爷求来的。把这些种子,每日好生供奉,到了春天就能种出葫芦来。一粒葫芦种子,只要五钱银子,就这么一点啊,给钱慢就买不着了!”
“真能种出葫芦娃?”一个学童问。
费纯回答:“只要好生浇水,真能种出葫芦!”
“那我买十粒种子。”学童兴奋道。
费纯摇头:“不行,种子珍贵,每人限购一粒,顶多把你的书童也算上。”
竟然限购?
那肯定是好东西!
富家子弟纷纷掏钱,贫寒子弟心生羡慕,都在幻想自己能种出葫芦娃。
含珠书院,分为私塾和书院。
含珠私塾,又分蒙馆和经馆。
蒙馆讲授学前读物,基本都是几岁大的幼童。
经馆讲授四书五经,全是没考上童生的学童。
这些愿意掏钱买葫芦种子的,多半不足十二岁,而且以几岁幼童居多,一个个捧着种子傻乐。
费如鹤、费纯奔回竹林,赵瀚正在那里练习刺击。
“分钱,分钱!”费如鹤兴高采烈。
听书打赏,再加上出售葫芦种子,一共赚得16两5钱银子,外加700多枚各式铜钱。
三人平分,每人分得白银5两半、铜钱238文。
费纯由衷的拍马屁说:“哥哥真是奇才,出得赚钱的好主意。一天就得这么许多,等把《葫芦娃》讲完,还不能赚到上百两?”
赵瀚泼冷水道:“哪那么容易?葫芦种子是一锤子买卖,今后只能赚几个赏钱。”
费纯笑道:“能赚赏钱就够了。”
费如鹤手里拿着银子,心生巨大的成就感,高兴道:“往日都是花钱,今日竟能赚钱,瀚哥儿今后便是我的军师!”
“少爷,那我做啥?”费纯连忙问。
费如鹤道:“你是本少爷的麾下大将!”
“好啊,你们三个骗子!”
突然,费元鉴带着跟班出现,威胁道:“我要去告之山长,你们三个骗同窗的银子!”
费如鹤握着拳头问:“谁看见我骗钱了?”
“就是!”费纯躲在少爷身后。
赵瀚问道:“我们说书,同窗打赏,你情我愿的事,怎能算骗钱呢?”
费元鉴道:“你们卖假种子!”
赵瀚笑道:“谁说是假种子?开春种下,好生栽培,肯定能长出葫芦藤。”
“肯定长不出来葫芦娃!”费元鉴说。
赵瀚转身问费如鹤:“少爷,你说了能长出葫芦娃吗?”
费如鹤摇头:“没有啊,只说能长出葫芦。”
赵瀚笑着说:“既然如此,那就不算骗人吧?”
“对,没骗人!”费纯捧哏道。
还能这样?
费元鉴顿时语塞,胀红脸道:“我不管,你们的银子,必须分我一份。否则我就去报告山长!”
费如鹤笑道:“你去告啊,我还想告你欺负同学呢!”
“你……你们等着。哼!”
费元鉴愤怒离开,越想越气。
他不是生气没分到银子,而是羡慕对方出了风头。但凡费如鹤说句软话,费元鉴立即就会选择加入,跟着他们一起出风头骗人。
“十五叔,咱们要去告状吗?”一个学童问道。这厮辈分也挺大的,是费如鹤的族叔。
费元鉴说:“告状算什么好汉?”
他的书童问道:“那就这么忍了?”
费元鉴想了想:“且先找个人出出气!”
私塾一里外有条小溪,徐颖放学之后,常在这里练习写字。
他还没考上童生,无法获得资助,笔墨纸砚都得家里掏钱买。如此是扛不住的,于是就用树枝作笔,以小溪泥滩为纸,每日在此练字不辍。
开蒙读书就算学童,考过童子试前两关,便可晋级为童生,拥有考秀才的资格。
徐颖开蒙比较晚,想成为童生的话,至少还得再努力一年半载。
手里握着树枝,徐颖盘腿坐在溪边,一笔一划练习着小楷。
“打他!”
背后突然传来喊声,吓得徐颖连忙扔下树枝,死死抱住破布书包,然后趴在原地等着挨揍。
其实,最近几天,他已经很少被打了。
因为他不还手,打起来没甚意思,费元鉴正在另寻目标。
可今天费元鉴很憋屈,总得找个人出气才行,徐颖就是个完美的出气包。
一阵拳打脚踢,徐颖忍着痛不叫喊,只盼早点挨完这顿打,然后抓紧时间继续练字。
“把他的书包拖出来!”费元鉴喊道。
徐颖终于忍不住,惊恐大呼:“不要抢我书包,你们打我吧,你们快打我!”喊着喊着就哭起来,“求求你们快打我,不要抢我的书包。呜呜呜,快打我啊……”
众学童不管不顾,一些拉开徐颖的双臂,一些趁机把书包抢过来。
费元鉴将书包里的物品全部倒出,捡起一块鹅卵石磨制的砚台,讥笑道:“什么破石头?送我都不要,帮你扔了换新的。”
噗通!
砚台扔进小溪里。
徐颖想要冲出去捡,却被学童死死按住。
费元鉴又捡起《四书集注》,随手翻了翻,也一并扔进水中,笑道:“先生夸你是神童,我看你这神童,没了书可怎么上课!”
“我的书!”
徐颖突然嘶吼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四个人都没把他按住,连滚带爬跳进小溪,捞起浮在水面的课本。
古代书籍也分档次,这本属于最劣等的私印活字,刚买的时候就有许多地方模糊不清。
现在被溪水一泡,直接就完蛋了。
徐颖捞起《四书集注》,又摸回鹅卵石砚台,趟水来到小溪对岸查看。
一页一页翻开,徐颖泪流如柱,他的书本和墨锭,都是家里卖了老母鸡买来的!
那生无可恋的样子,让费元鉴颇为得意,心中郁闷一扫而空,欢笑着带领跟班玩耍去了。
下午,课堂。
庞春来皱眉看着空座位,问一个农家子弟:“徐颖为何没来?”
农民也分很多种。
有贫农,有富农,有佃农,甚至还有豪佃!
豪佃就是佃户攀附大族,得到大量土地的田皮(永佃权),再招募长工、短工进行耕种。他们对上巴结士绅,对下盘剥佃农,手段比绝大多数豪强还狠辣,因为压榨得不狠就肯定亏本。
眼前这个农家子,家里就是攀附费氏的大佃农。他读书的目标不是科举,而是跟费家少爷搞好关系,因此一直在做费元鉴的跟班。
“先生,我不晓得。”农家子低头回答,心虚不已。
庞春来问道:“你跟徐颖同村,怎会不晓得?”
农家子把头埋得更低:“我真不晓得。”
庞春来意识到不对劲,就算生了小病,徐颖都要坚持上学,更何况上午还在,怎么下午就不见了?
“谁去把徐颖寻来?”庞春来问道。
“先生,我去!”
只要不是费元鉴的跟班,都踊跃举手报名,费如鹤更是直接站起来。
寻人是假,满山转悠是真,只要不留在教室就行。
庞春来闭上双眼,握着戒尺说:“汝等都去。”
教室里瞬间空了大半,只剩费元鉴跟自己的小弟。
庞春来问:“你们怎不去?”
“啊?”费元鉴有些慌了,连忙站起来,“去,去,我去。”
费如鹤仿佛脱笼之鸟,欢快的满山闲逛。
赵瀚问道:“徐颖平时爱去哪儿?”
“我怎知道?我又不是他爹?”费如鹤笑着说。
赵瀚想了想:“先去他家里找。”
费纯插话道:“我知道他家在哪。”
大概走了一刻半钟,赵瀚来到山下的村落。
费纯往前一指:“穿过这片小竹林,再走几十步就是徐颖家。”
三人进入林中,突然听到响动。
过去一看,却是农民在挖坑,身边还放了个竹篮。
赵瀚走过去问:“这位乡亲,你有没有看到徐颖?”
农民猛地转身,见他们是三个孩童,便继续埋头挖坑,低声说:“没见着。”
“赵瀚,走啊,愣着作甚?”费如鹤催促。
费纯也问:“哥哥怎么了?”
赵瀚目视竹篮,浑身都在颤抖,最终选择默默离去。
竹篮之中,是一具婴儿尸体,虽有破布遮盖,脖颈间却隐约可见淤青手印。
生孩子养不活,只能掐死,埋了……
这就是富庶的江南,而且今年铅山风调雨顺!
作者:
高老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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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 18:07
虽是初冬,今日暖阳,并不显得寒冷。
微风吹进竹林,发出沙沙声响,似在弹奏大自然的美妙音符。
如此天气,如此景色,本该是一首清新田园诗。可赵瀚仿若看到一副鬼蜮图,遍地血肉残肢,恶鬼张牙舞爪,天空还有夜叉盘旋戾笑。
似乎又回到天津城外,赵瀚拉着妹妹的手,从无数瘆人的目光中走过。
或许,是这些日子衣食无忧,赵瀚差点忘了当日苦难。忘了他曾在天津城南,瞥见有人交换孩童尸体,看到有人用骨头当柴煮汤喝。
来到铅山,赵瀚隐约可以猜到,这里的底层百姓也不好过。
但那繁华兴盛的小镇,粮食丰收的田野,世外桃源的书院,都给现实盖上一层面纱。没人愿意去揭开,直视隐藏的丑恶,赵瀚同样也不例外,因为那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一直如此下去,赵瀚估计会被驯化吧,他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驯化。
觉得生活还不错,直到某日灾祸降临。
习以为常?
不!
不该如此!
“少爷,哥哥,便是这里了。”
赵瀚突然被惊醒。
不知何时,他们已离开竹林,费纯抬手指着几间土屋。
墙壁是用泥土夯的,墙内夹着竹篾,类似钢筋的作用。同时还夹杂着稻草,能够有限隔绝温度,以此获得冬暖夏凉的效果。
屋顶是草顶,一段时间就得修葺,否则肯定会透风漏雨。
有个妇人正在晾晒竹叶,这是非常优质的生火材料。每天都有竹叶自动掉落,须得赶紧去收集,捞到别家的可能还会打架。
“请问,徐颖在家吗?”赵瀚拱手询问。
妇人明显想错了,瞬间脸色煞白,手握竹耙道:“他……他在书院里闯祸了?”
费如鹤说:“徐颖今天下午……”
“没闯祸,”赵瀚立即打断费如鹤,微笑道,“我们是徐颖的同窗,逃课出来到处玩耍的。”
妇人顿时轻松许多,变得热情起来:“三位少爷,快到家里坐坐,我给你们倒水来!”
“有劳伯母了。”赵瀚说道。
这妇人看似三四十岁,又像是四五十岁,根本无法准确观察年龄。
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拖着长鼻涕,趴在门口偷瞧他们。鼻涕流至上唇,滋溜一下吸回,复又从鼻孔探出,寻着固有路径重新流淌。
赵瀚踢开一团竹叶,泥土地面写着许多字,应该是出自徐颖之手——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走吧。”赵瀚转身离去。
他们都消失无踪了,妇人终于端水出来。
她左手拎着一个水壶,右手重着三个陶土碗,那是家中缺口最少的碗。而且刚才清洗了好几遍,务必干干净净,免得招来儿子同学的嫌弃。
……
费元鉴此刻越想越慌,脑子里全是自己被吊起来打的画面。
欺负同学没什么,一个贫贱农家子而已。
他所犯下的最大错误,是不该把书扔进水里。如此行为,放在铅山费氏,跟欺师灭祖没有区别!
带着跟班来到溪边,发现徐颖还在原地没动。
这个农家子箕踞而坐,裤子和鞋都被溪水打湿。他双手捧着鹅卵石砚台,愣愣看向被毁掉的书,目光呆滞,喃喃自语,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费元鉴走得近了,终于听清内容,原来徐颖在背诵《论语》,而且是连朱熹批注一起背。
已经背了半个多时辰。
众学童来到徐颖身边,他依旧背诵不止,不看旁人一眼,仿佛与世界隔绝。
“这厮不会傻了吧?”一个学童说道。
“我看像。”
“喂,徐颖,先生让咱们寻你回去念书!”
“真傻了,说话他都不理。”
“要不扇他一耳光?听说犯了失魂症,打一耳光就能醒来。”
“要打你打。”
“凭什么我打?”
“……”
平时被任意欺负的学生,此刻竟然无人敢接触,只围着他不停转悠查看。
费元鉴终于忍不住,把那本泡水的书踢开,喝道:“莫要再装疯卖傻,快说几句话!”
这个举动,产生了效果。
本来死盯着书看的徐颖,因为书被踢开,缓缓抬头望向费元鉴,背诵的声音变得更大:“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行,孙,并去声。危,高峻也。孙,卑顺也……”
费元鉴威胁说:“我不管你真傻假傻,反正你的书落水里,跟本少爷毫无干系,你莫要在先生面前乱讲。否则的话,见一次打你一次!”
徐颖脸上还挂着泪痕,捧着鹅卵石砚台站起,双眼通红,目视费元鉴:“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有德者,和顺积中,英华发外……”
费元鉴顿觉心头发毛,下意识后退两步,呵斥道:“听到没有!”
“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徐颖背诵着《论语》继续前进。
费元鉴吓得再次后退,退了几步感觉没面子,麻着胆子站定说:“别装傻了,我……啊!”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一句接一句背诵,徐颖已经走到费元鉴面前,突然举起手中的鹅卵石砚台砸出。
费元鉴一声惨叫,额头流出鲜血,仰躺着跌入溪水之中。
“快救少爷!”费元鉴的书童大喊。
其他学童,被徐颖的失心疯吓住,本来全都不敢靠近。
此刻见费元鉴受伤坠溪,立即分出几个前去营救,剩下的合力将徐颖给制服。
徐颖根本没反抗,砸出砚台之后,面无表情,犹如死人,继续背诵《论语》:“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苏氏曰:爱而勿劳,禽犊之爱也……”
费元鉴此刻脑袋晕乎乎的,被人奋力拉起来,耳边听闻惊恐喊叫:“血,流了好多血!”
费元鉴伸手去摸额头,果然好多血,吓得直接晕倒。
这货晕血,不晕别人的,只晕自己的。
众学童无比慌张,背着费元鉴回书院,同时把徐颖也押回去。
徐颖依旧在神游天外,一字不错的背诵《论语集注》,甚至超过老师讲授的进度。由于老师没讲,有些内容意义不明,徐颖开始默默思考其道理。
“大夫,大夫,少爷流血晕倒!”
含珠书院就配了医生,平时头疼脑热,或者斗殴受伤,立即就能请来医治。
费元鉴的书童说:“你们在这看着,我回去禀报老爷、夫人!”
庞春来闻讯赶至,没有过问费元鉴伤得如何,而是看着失心疯的徐颖,暴怒质问:“徐颖究竟怎么了?”
一个学童回答:“他把费元鉴打得流血昏过去了。”
庞春来用拐杖砸地:“我是问你们,徐颖是怎么回事!”
“不晓得,可能是他的书掉水里,自己被自己吓傻了。”另一个学童说。
“胡说八道!”
庞春来揪住一个学童:“他把书看得比命还要紧,怎会掉进水里?快说,不然就把你的父母叫来!”
那学生吓得不轻,哆嗦道:“真……真是他自己把书掉进水里的。”
庞春来又去揪住一个相对胆小的:“不说实话,便将你驱逐出书院!”
这人出身富农家庭,不敢直视老师,低头回答:“不是我丢的书。”
“那是谁丢的?”庞春来追问。
富农子弟沉默,不敢在老师面前说谎,也不敢把费元鉴供出来。
“好啊,好啊,连圣贤书也敢毁,费氏真是好家风,”庞春来对那富农子弟说,“书在哪里?给我拿回来!”
富农子弟如蒙大赦,连忙跑去溪边寻书,顺手把书包也捡回,包括把费元鉴砸伤的鹅卵石砚台。
陆陆续续有学童归来,围在旁边看热闹。
不多时,那本《四书集注》也拿回来了。
庞春来端详被泡毁的书本,随即一言不发,带着傻掉的徐颖,拄着拐杖去找山长。
山长不在私塾,而在半山腰的含珠书院。
他们敢走不久,费元鉴的父母,便坐着滑竿而来。
其父只是脸色阴沉,其母却没下滑竿就开始咆哮。
这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四十二岁生下费元鉴,老来得子,平时宠上了天。她嘶声力竭大喊:“谁伤我儿子,快给我滚出来!”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21 18:11
费元禄,字学卿,号无学,含珠书院山长,《费氏宗谱》的编撰者,名臣费尧年的嫡长子,大明最年轻状元费宏的侄孙。
此君年过六旬,秀才功名,荫国子监生,以诗词见长,著有《甲秀园集》。
下一任族长,非费元禄莫属!
费元禄正在校长室作画,突然房门被人推开,庞春来拉着徐颖气呼呼走入。
放下画笔,费元禄用绸帕擦了擦手,笑问:“今天刮的是什么风,竟把蔚然吹上山了?”
“妖风!”庞春来没好气道。
费元禄愣了一愣,笑容不改道:“且说说,是谁把蔚然气成这般啊?”
庞春来指着徐颖,怒不可遏道:“你那个族弟,把我的学生逼疯了!多好一个孩子,上午还在跟我学经,转眼就成了这幅模样!”
费元禄终于收起笑容,仔细观察徐颖的情况。
徐颖目光呆滞,似不能视物,口中背诵《论语》不停:“子曰:‘君子贞而不谅。’贞,正而固也……”
庞春来越听越伤心,竟流下两行浊泪,哽咽道:“此子家贫,天资聪慧,更难得自强不息。便是失心疯了,都还一直在背《论语集注》,此番我如何也要为他讨个公道!”
“不急,不急,且让我看看。”费元禄安抚说。
庞春来拄着拐杖坐下,闭目养神,缓和激动的情绪。
费元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颖继续背《论语集注》:“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为,去声。不同,如善恶邪正之异……”
费元禄抓住徐颖的手腕,开始认认真真把脉。
良久,费元禄叹息道:“唉,这孩子犯了癔症,可能是惊吓过度所致。”
“可有医治之法?”庞春来忙问。
费元禄问道:“除了一直背书,他是否还胡言乱语、癫狂打人?”
庞春来回答:“胡言乱语没有,只把你那族弟给打了。”
费元禄想掰开徐颖的眼皮,仔细观察瞳孔,刚把手伸过去,徐颖就吓得接连后退。
费元禄只得跟上前去,凑过脑袋仔细查看。随即回到书桌,提笔写下一剂药方,叫来自己的长随说:“照着方子,去河口镇抓药,含珠山这边缺了几味药材。”
“能治愈吗?”庞春来问。
“看他自己的造化,”费元禄又取出一个木匣,拿出一套针石,“蔚然兄,帮我按住他。”
庞春来起身抱住徐颖,轻手拍其后背,柔声安抚道:“孩子莫怕。”
或许是对庞春来感到亲近,徐颖立即安静下来,甚至连《论语》都不背了,老老实实让费元禄扎针。
费元禄一边扎针,一边说道:“这孩童,暂时让他住在山上,每天早晚我给他针灸一次。不让他下山,也是免得再受惊吓,我这里无人敢来打扰。”
“咚咚咚!”
有人敲门道:“山长,有几个学童求见。”
费元禄说:“让他们等着。”
敲门之人突然惊呼:“你们怎过来了?未经许可,不得入内!”
门外传来费如鹤的喊声:“先生,费元鉴的爹娘来了,多半是来寻徐颖的晦气……来了,来了,他们进院了!”
费元禄不慌不忙施针,吩咐道:“把人赶出去,别在院子里吵嚷!”
院中。
费元鉴的父亲费松年、母亲张氏,坐着滑竿闯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家奴。
得到山长命令,几个杂役上前阻拦。
“落轿!”
费松年、张氏夫妇,很快从滑竿下来,四个家奴连忙搀扶。
费松年的辈分很高,是正德、嘉靖朝名臣费宏的侄子。身材完全胖成一个球,走两步都要喘气,也是难为轿夫把他抬上山。
张氏却保养得非常好,五十多岁了还不显老,她属于费松年的续弦。
费松年的正妻,一连生出四个女儿,妾室也生了三个女儿,连一个带把的都没有。反倒是续弦张氏,嫁过来多年未孕,在费松年快满六十岁时,一下子竟生出个男丁。
“打伤我儿的小兔崽子,是不是藏在里面?”张氏喝问道。
费元禄的仆从说:“山长有令,闲杂人等莫要打扰。”
张氏顿时大怒:“我是闲杂人等?便是你们山长当面,也要叫我一声婶娘!”
仆从不说话,只让杂役堵住门口。
张氏指挥自己的家奴:“来人啦,把这些混账打将出去!”
家奴们左顾右看,没人敢动手,这可是含珠书院啊。
“养你们何用?”
张氏气得浑身发抖,竟夺过家奴手中的棍棒,亲自上前去打书院杂役。
毕竟是山长的婶娘,杂役们不敢还手,只能原地抱头硬扛。
张氏趁机绕过杂役,提着棍子往校长室冲。
“老夫人请回!”赵瀚也是刚来不久,立刻站出来补位。
张氏喝问道:“你是哪宗哪房的,竟敢挡我去路!”
“鹅湖。”赵瀚说道。
张氏冷笑:“鹅湖那边的,辈分最高也是我侄儿!你是哪个字辈的?”
赵瀚不说话。
费如鹤想了想,也站在赵瀚身边,拱手道:“见过祖奶奶。”
书院杂役可以乱打,费氏子孙却不便动手,否则其长辈肯定要来闹腾。
张氏的目光越过赵瀚、费如鹤,朝着校长室喊道:“费元禄,我是你婶母,快快出来主持公道,你幺弟都快被人打死了!”
“轰出去!”
屋内传来费元禄愤怒的声音。
费元鉴的父亲费松年,似乎稍微明白事理。他圆球似的滚过来,劝自己的妻子道:“大夫都说了,鉴儿只是外伤,戴着帽子没被打坏。有什么话,平心静气……”
“放屁!”
张氏揪住丈夫的耳朵,当成孙子呼喝:“儿子流那么多血,差点被人打死了,你让我平心静气?你给我平心静气一个看看!”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已经快八十岁的费松年,竟然是一个怕老婆的。他被揪着耳朵求饶,又见书院杂役在憋笑,顿觉没有面子,挣脱道:“岂有此理,成何体统,有辱斯文!”
张氏呵斥丈夫:“没用的老东西,只知道跟我耍横,快把你侄儿叫出来!”
费松年无奈,只得朝校长室喊:“贤侄,且出来说话。”
费元禄在屋里一边施针,一边讥讽道:“叔父果然有男儿气概,不知是效仿房玄龄,还是在追慕戚武毅?”
费松年讷讷不能言,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突然,庞春来推门而出,又将房门给关上。他走到费松年面前,将泡水的《四书集注》递上:“尊者可识得此书?”
费松年拱手说:“自然识得,这是朱子亲批的《四书集注》。”
庞春来说道:“吾有一学生,家境贫寒,购书不易。他常遭令公子欺辱,今日更被令公子毁书。请问,尊者可记得《费氏家训》?”
“记……记得。”费松年额头开始冒汗。
庞春来问道:“《费氏家训》有教导子弟欺压乡邻、侮辱同窗吗?”
费松年无言以对。
庞春来又问:“《费氏家训》有教导子弟毁坏圣人之书?”
张氏突然大吼:“你个老学究,别跟我来这套。我儿子……”
“啪!”
费松年突然转身,照着妻子就是一巴掌,呵斥道:“闭嘴!”
张氏被打得原地发愣,随即嚎啕大哭,在那儿撒泼道:“好几个费松年,我一个大族千金小姐,委身下嫁给你做续弦,四十多岁了还给你生儿子。今天儿子都快被人打死了,你不给儿子讨回公道,居然还反过来打我?你有没有良心?你是不是男人!”
费松年无比尴尬,左右不是,只能劝说:“夫人,咱们先回家说话。”
“我不管,今天非得出口恶气不可!”张氏纠缠不休。
费松年低声说:“这里是含珠书院,咱们鉴儿又理亏。他毁坏圣贤书啊,便是闹到宗祠都没理。听我一句,不要再闹,出气有的是时候,你还怕乡下的泥腿子?”
张氏顿觉有理,但输人不输阵,指着校长室说:“好你个费元禄,帮着外人欺负长辈。哼,你等着,改天再来跟你理论!”
见这两个老家伙,如此干脆利落的离开,赵瀚感觉很不正常。
赵瀚低声对庞春来说:“先生,他们怕是要对徐颖的家人动手。”
庞春来想了想说:“你扶着为师去费氏宗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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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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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 18:16
【我教你造反怎样?】
铅山河畔。
庞春来拄着拐杖,遥望数里外的含珠山,慨然长叹道:“唉,不料费氏门风,竟已败坏至斯。”
在赵瀚的搀扶下,庞春来先去费氏宗祠,祭拜那里的费家先祖。接着又去费氏祖宅,拿出泡水的《四书集注》,以含珠书院的老师身份,要求立即面见费氏族长。
这是应有的程序,且不说一百年前,就算放在五十年前,费氏族长也肯定亲自过问。
然而,庞春来此行,竟连大管家都没见着。
只被迎客的家仆请进去,坐在小厅里喝茶,问明事件的缘由经过,说是帮着向上面通报。
族内子弟毁坏圣贤书,将同窗欺负到失心疯,家长还敢大闹含珠书院——放在以前,都可以召集族老开会了!
可现在呢?
庞春来一杯茶喝完,就被礼送出去,费家根本就懒得理会。
庞春来扭头看向两河交汇之处,河口单独屹立着一座牌坊。那叫“三人阁坊”,费宏当首辅时立的,庞夫子冷笑道:“铅山费氏,文脉衰弱,仕途黯淡,绝非偶然啊。”
赵瀚陪庞春来傻站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先生心中已有定策了吧?”
“你怎知晓?”庞春来反问。
赵瀚分析道:“先生若无定策,早就心急火燎的回含珠山了,哪还有此等闲心在河边叹息?而且,特意带着学生逗留,或许此计需要学生去执行。”
“你果然聪慧过人,”庞春来不由赞叹,又说,“我只是还在犹豫,要不要那么做。”
“看来是个下策。”赵瀚说道。
“上策便是说动费氏族老,让他们执行费氏家规,”庞春来叹气摇头,“这执行家规,做做样子也成啊。谁又想得到,费氏竟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赵瀚猜测道:“宗支太多,又各有产业,自是人心难聚。族长说话不管用,时间一长,也就懒得去管了。”
庞春来盘腿坐下,拐杖横放膝前,问道:“赵瀚,你可知为师是哪里人?”
赵瀚回答:“听口音,似是山东?”
“辽东。”庞春来望着静静流淌的铅山河水。
赵瀚对此颇为惊讶:“那先生的老家……”
“被那建奴霸占了,家人也都没啦,”庞春来似乎陷入回忆,“辽东士子,多出将门,为师勉强也算将门子弟。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一介书生,沦为流民。天启元年,岵云公受命署户、工、兵三部事……”
“岵云公是谁?”赵瀚忍不住打断。
庞春来说:“王公,讳在晋。”
赵瀚又问:“署三部事,就是这三部都归他管?”
庞春来点头:“身兼三部左侍郎。”
赵瀚暗暗咋舌,想法只剩两个字:牛逼!
王在晋这个名字,赵瀚是听说过的,但还真的不知道,此人竟兼署三部事务。
大明数百年,有揽权兼掌两部的,嘉靖朝汪鋐就同时担任吏部、兵部尚书。
但那是两部尚书,而王在晋是三部左侍郎!
怎么说呢?
你可以理解为,户部、工部、兵部的具体事务,全都交给王在晋来打理。老黄牛一个,若干得好,功劳归尚书,干得不好,就是自己的责任。
当时,东林党和齐楚浙党,正在进行非常激烈的党争,每个左侍郎的职位都很宝贵。
双方竟然暂时达成妥协,让王在晋做三部左侍郎,可见他的办事能力有多强!
无非是辽东军情十万火急,其他人都搞不定,也不愿担那个干系,就把担子全都压在王在晋肩上。
庞春来继续说道:“岵云公,经天纬地之才也。广宁兵败,岵云公奉命经略辽东,我便是那时投奔岵云公账下。我一个酸秀才,并无多少本事,只因熟悉辽东地理,便有幸做了岵云公的幕宾。可惜啊,可惜,能够做事的人,终究抵不过党争之辈。”
赵瀚越来越吃惊,眼前这个老学究,竟然曾是辽东经略的幕僚。
庞春来苦笑道:
“我只追随岵云公四个月,他的辽东经略就被夺了,没有任何罪名,没有任何过错,只是有人诋毁他难当大任。召回北京还不满意,硬是被迫卷入党争,被排挤去南京养老。”
“党争双方都容他不得,只因他意图收缩辽东防线!我就是辽东人,全家惨死建奴刀下,谁愿意舍弃辽东土地?辽东百姓,那时能跑的都跑了,没跑的都被掳走。数百里皆为白地,收回来做什么?还得把逃出去的百姓,重新迁回关外!防线拉得越长,便处处遭到建奴攻击,只能被动防守,无法主动进攻,徒耗人力物力财力!”
“就仿佛与人斗殴,你不能手臂一直伸出去,随时等着被人用刀砍。你得收回来捏成拳头,如此方可打出力道。朝堂衮衮诸公,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赵瀚说道:“不敢懂,懂了就是弃土弃民,就要担上国土沦丧的干系。”
“你小小年纪,这个道理都懂?”庞春来扭头看着赵瀚。
赵瀚说道:“略懂。”
“你果然天赋异禀,智慧远超常人,”庞春来继续说道,“岵云公不堪受辱,怒而辞官。这请辞奏疏,从北京一直写到南京,我也跟着他去了南京。岵云公仁厚,他辞官归乡之时,竟还想着给我安排出路。修书一封,荐我来费氏做塾师,否则我这老朽之身,怕是早就饿死在南京!”
所以,你绕了一大圈,到底想跟我说啥?
赵瀚疑惑的看向庞春来。
庞春来赞许道:“你今天做得很好,那贼妇欲闯山长房,只你一人挺身而出。男儿在世,可以无权,可以无钱,可以无才,唯独不可无担当。你有担当,又兼仁义,甚好,甚好!”
赵瀚提醒说:“费少爷(费如鹤)也站出来阻拦了。”
庞春来摇头道:“他那是江湖义气,见你挺身而出,也一并站出来保你,否则你定被贼妇记恨。”突然没来由问道,“兵法第一要义为何?”
“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赵瀚不能确认。
“不错,小小年纪,竟看过《孙子兵法》,”庞春来笑道,“咱们今天要讲的,是攻敌之必救!”
赵瀚问道:“费氏为敌?”
庞春来看向赵瀚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欣赏:“然也。想救下徐颖的家人,所敌者不惟费元鉴之父母,而是要与整个铅山费氏为敌。因为面对外人,费氏必为一体。但铅山费氏,又非铁板一块,其族内矛盾重重。”
赵瀚想了想说:“于是,就要攻敌之必救,让费氏自乱阵脚,逼得费元鉴一家不容于费氏。”
“孺子可教也!”
庞春来对赵瀚满意到极点,问道:“费氏最看重的是什么?”
赵瀚分析道:“费氏不缺钱财,如今看来也不顾及名声,就剩最后一点家族脸面了。”
“什么脸面?就是一块遮羞布,”庞春来讥讽道,“咱们就撕下那块遮羞布!”
赵瀚问道:“先生不怕我去告密?”
“你今天能站出来拦路,就不是什么告密小人,”庞春来自嘲道,“就算告密又如何?我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好不容易遇到个得意弟子,已将徐颖视为半个儿孙,怎容得费家如此糟践?”
好嘛,不仅仅是护犊子,而是给自己的“儿子”讨还公道!
庞春来也有私心,他的家人全都死了,估计想收养徐颖传香火,没想到被费元鉴欺负到失心疯。
赵瀚说道:“怎么做事,先生请明言吧。”
庞春来道:“费松年得子之时,已经年近古稀,坊间隐有不堪传闻。我来执笔编写风月故事,你拿去贴到各处撒播。费氏祖宅贴几份,河口镇贴几份,含珠私塾和书院再贴几份。特别是含珠书院,有一些领县士子求学,还有一些儒学名师授课,这家族丑事让他们知道了,怕是明年就会传遍半个江西。”
我操,好狠毒的计谋,好卑劣的手段!
不管费松年是否真的戴了绿帽子,只要消息散播出去,那顶绿帽子不戴也得戴!
赵瀚提醒道:“这样一来,恐怕徐颖的家人,会被报复得更惨。”
庞春来神秘一笑:“含珠书院的山长,到时候会帮我们的。”
“为什么?”赵瀚疑惑道。
庞春来说:“费元禄此人,乃费尧年嫡长子。别看他只是秀才,可一身才学却不低,过于沉溺诗词文章而已。他早就想着整顿家风,早就想整顿含珠书院,但一直找不到动手的契机。一旦丑闻散播开来,闹得越大越好,他肯定借机掌控书院大权。”
“他不是本就执掌书院吗?”赵瀚问道。
庞春来摇头:“含珠书院,好比一国。费元禄这个山长,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各总支便是地方豪族,他们的家奴,早已掌控书院的各种事务。甚至连含珠书院的学田,都在费尧年死后,因分家不均而招致抢夺。含珠书院现在没钱,学田只剩几百亩,书院经费需要各宗凑钱承担。费元禄必须借机拿回学田,他才能真正掌控书院!”
我尼玛!
赵瀚彻底服了,一个校园霸凌事件,竟玩出政斗和兵法,用得着这么惊心动魄吗?
赵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先生,此事与我无关,我为何要冒着巨大风险帮你做这种事情?”
庞春来反问:“你为何天资聪慧,又有费映环资助,却漠视那科举功名,不愿跟着我好好学经?你为何每日练习武艺?你为何关注塘报上的政事?一个小小孩童,如此心机深沉,你究竟想干什么?”
“学生就是贪玩而已。”赵瀚笑道。
“费如鹤贪玩我信,你贪玩我绝对不信,”庞春来追问,“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便是今后打算造反,为师也全力相助。”
赵瀚连忙否认:“先生想多了,我没事造反干嘛?”
庞春来冷笑道:“可以造反。我若年轻二十岁,也会图谋造反。真的,造反比科举有前途,就算你没这个想法,我也劝你今后试试。”
“先生为何这般说?”赵瀚问道。
庞春来这货明显在引诱小孩子,给赵瀚灌输造反的想法:“关内之人不知,我在辽东却明白,这大明恐怕时日无多。赋税日蹇,军姿陡增,只能加税加饷,不啻于饮鸩止渴。若新皇英明,或许还有转机,但我看了近一年的塘报,当今圣上只是个没担当的小聪明。”
赵瀚说道:“当今圣上,智除阉党,万民皆赞其英明神武。”
“他英明神武个屁,”庞春来讥讽道,“整死个太监,一句话的事情,被他办得犹犹豫豫、扭扭捏捏、遮遮掩掩,横生出如此多的枝节!最后还不是一句话办成?选举阁臣,他竟然抓阄决定,把朝堂当成了赌桌,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登位一年,已换三任首辅,乱国之举也。论权谋担当,他连万历都不如!”
马上就要换第四个首辅了……
庞春来说:“便是江南百姓,都被辽饷搞得不堪重负,西北苦寒之地能受得了?十年之内,天下必有大乱,或生张角、黄巢之事!”
顺便说一句,明末加派三饷,并非只向北方开刀,而是按照土地面积全国平摊。
但江南土地肥沃,而且人口众多,平摊下来还能过日子。
西北就不行了,简直逼着百姓造反。
庞春来笑道:“乖儿,我教你造反的本事怎样?”
赵瀚心想,这还用你教?高中政治教材就是屠龙术。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21 18:23
早在宋元,江西便是戏窝子。
江西人周德清,独力制定《中原音韵》,结束元曲创作的混乱现象,被誉为“曲韵之祖”。
江西人魏良辅,吸收江浙地方戏腔调,改良昆山腔唱法,创出一种新式唱腔,被誉为“昆曲鼻祖”。
江西人汤显祖,一代戏曲大家,自不用过多赘述。
费松年平生有两大爱好:一是美食,二是戏曲。
年近八十高龄,身体胖成一个球,他也没有别的可享受,每天吃饱了便听戏而已。
“几曲屏山展,残眉黛深浅。为甚衾儿里不住的柔肠转……”
费松年半躺在椅子上,手指敲着肥肚皮,跟着戏台上的旦角一起唱。
唱着唱着,有些口干舌燥,轻轻抬起一根手指,家奴立即把茶壶嘴塞过来。
润润喉咙,费松年继续摇头晃脑。
“老爷,老爷,不好了!”一个家奴惊慌奔至。
费松年皱眉道:“祖宅起火了?何事敢来扰爷听戏?老老实实站着,天大的事情,等我把戏听完再说!”
那家奴焦急等待,可横竖没忍住,展开大字报,举在费松年面前:“老爷还是先看看吧。”
费松年好奇瞟了一眼,突然双眼圆瞪,挣扎着坐起来,抢到手里仔细阅读。
读着读着,顿觉气血上涌,整个人几欲晕倒。
他六十多岁得子,本就心里有所怀疑。只不过,随着儿子年龄渐长,愈发像自己小时候,如此才彻底安心下来。
并且为此骄傲,自诩宝刀不老!
可这份大字报说,妻子张氏勾引侄孙。若真是哪个侄孙的种,长得像他似乎也正常,毕竟费氏子孙同出一脉。
费松年浑身发抖,喝问道:“这东西哪来的!”
家奴回答说:“贴在三人阁坊的立柱上。”
三人阁坊!
三人阁坊!
那是费氏为了彰显威风,宣告家族出了首辅,专门建在最热闹地区的牌坊!
整个铅山县,就数那里人最多。
老婆勾引侄孙的文章,居然贴在三人阁坊,岂不是被江南数省商贾都看到了?
“轰!”
费松年突然倒下,从椅子滚到地上,耳朵和鼻子出血,瞳孔渐渐变得散大。
“老爷!”
“老爷你怎么了?”
“快快去请大夫,老爷晕过去了!”
年近八十岁的大胖子,能活到这年纪已是不易,此刻高血压直接冲得脑溢血了。
医生还没请来,费松年已经断气。
不管是赵瀚,还是庞春来,他们都没想过,竟会把人当场给气死。
“老爷,老爷,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张氏闻讯赶来,趴在那里哭天抢地,身后站着私塾小霸王费元鉴同学。
费元鉴反而没什么悲痛感,他跟父亲年龄相差悬殊,从小是被乳母悉心带大。而且,父亲整天泡在戏班子里,父子俩连一起吃饭的时间都少。
费元鉴下意识扫视众人,发现身边的那些家奴,都用一种异样眼神看着自己。
对,我应该哭,否则就是不孝顺。
“爹啊,爹啊……”费元鉴扑过去嚎啕大哭,可惜演技实在太差,不但完全挤不出泪水,就连悲痛表情也显得很僵硬。
突然,张氏起身指着戏台:“都是这些下贱胚子,唱戏,唱戏,成天只知唱戏,勾得老爷魂都没了,如今更是把命都勾走了。来人啦,把他们从老爷那里骗的银钱,统统都给我搜回来,再把他们给我打将出去!”
费松年一生共纳有八妾,其中七妾都是戏子出身,张氏早就忍受了几十年。
费松年平时对戏子们很好,整个戏班子都视其为亲人长辈,此刻许多戏子正围在旁边痛哭。
他们是真情实意在哭,既哭费松年意外去世,又哭自己以后找不到这么好的主家。
可张氏的一番言语,把戏子们都听傻了,哪有搜回以往赏钱的做法?
家奴们立即出动,提着棍子驱打戏子,逼迫他们赶快交出钱财。
“哇!呜呜呜呜……”
张氏重新趴回去,继续在那儿悲伤痛哭。
她的贴身侍女,终于拿来大字报,低声提醒说:“夫人,别急着哭,你先看看这个。”
许多家奴捂嘴偷笑,甚至感到幸灾乐祸。
不要以为大族出身,就有多少风度涵养,虐待家奴的事情随处可见。
明末江南奴变,甚至有家奴杀死主人,提着主人脑袋去官府自首。说是不堪受辱,要跟主人同归于尽,可见平时被欺负到什么程度。
张氏不明真相,抹着眼泪看去,还没看完纸上内容,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夫人也晕倒了!”
全家上下,鸡飞狗跳。
戏子们趁机收拾行头逃跑,有的家奴也跑回主人屋中,偷窃一些金银饰品藏起来。
费元鉴毕竟年幼,搞不明白状况,好奇的捡起那份大字报。
然后,人傻了。
我真不是亲生的?
那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张氏很快醒转过来,睁眼第一句话,就是嘶声哭喊:“我不活了……”
她起身便往戏台下的水池跳,被忠心的家奴死死拉住。
其实跳下去也无所谓,池水顶多淹没膝盖,也就冬天太冷容易感冒。
……
河口镇,街边茶馆。
“你们听说了吗?费太公的儿子,不是他亲生的!”
“哪个费太公?”
“就是生得很胖,家里养戏班子,六十多岁得子那个。”
“嘿,我早就说过,六十多岁哪还能生儿子?”
“奸夫是谁?”
“定是他家的家奴。”
“不是家奴,是他的侄孙。”
“婶奶奶跟侄孙?还生了个儿子?”
“可不是?”
“唉哟,这可得天打雷劈!”
“何止呢?那张氏五十多岁了,上次我在码头见她,白净得跟小妇人一样,还涂脂抹粉一看就不守妇道。我听说啊,她不止是勾引侄孙,还跟家里的戏班子有染呢。”
“费太公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经常穿着戏服扮女人。你们还记得不,年初有次庙会,费太公穿着女人戏服就出来了。听说他好男色,七十多岁了老不修,跟戏班子里的男人打得火热。”
“我知道,我知道,有个名角叫李胜,听说经常跟费太公、张氏同睡一张床。”
“啧啧啧,听起来就脏耳朵。”
“……”
河口镇热闹得很,街面和码头都在疯传,而且各种添油加醋。
庞春来的桃色文章,写得非常概括。
可那些市井传播者,却自动补齐细节,甚至确定好几位男主角,由此衍生出十多个不同版本。
南来北往的商旅们,本来长途跋涉颇为疲乏,这回终于有了让他们兴奋的谈资。
还有客商,在路过牌坊的时候,讥笑着呸过去口水。
婶奶奶勾引侄孙,还生下一个孽种,简直就该天打雷劈!
费氏子弟,不论主宗,还是旁系,得知消息都连忙跑开,没脸在镇上被人指指点点,纷纷回到家中将此事告之长辈。
……
含珠书院。
费元禄傻傻看着大字报,先是暴怒,继而阴沉,最后骂道:“这个庞蔚然,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枉我当初善心收留他!”
“山长,听说书院各处贴了十几张,要不要派人去收回来?”仆从提醒道。
费元禄一脸郁闷:“收得回白纸黑字,收得回谣言人心吗?既在书院贴了,想必河口镇也贴了。”
费元禄直奔费映环的房间,敲门半天,魏剑雄出来开门,费大少爷尚在里面穿衣打哈欠。
“日上三竿了,美中还在睡呢?”费元禄冷着脸说。
美中,大昭,都是费映环的表字。
费映环嘿嘿笑道:“叔父莫怪,侄儿昨晚看书耽搁了时辰。”
费元禄把大字报递过去:“美中且看看吧。”
费映环本来睡眼惺忪,看了两段立即精神振奋,不由夸赞:“好文采!看似通俗直白,却得小说家三昧,只言片语便令人浮想联翩。”
这是文采的事儿吗?
费元禄听得满额头黑线。
如此不着调的晚辈,费元禄很想一脚踹过去。他压下怒火,吩咐魏剑雄:“你先出去,把门关好。”
魏剑雄带门而出,屋里只剩两人。
费元禄说:“此荒唐谣言,多半已传遍河口镇。”
便是费映环的性格,也不由瞠目结舌,惊呼道:“费氏之名,怕要响彻江南了!”
“什么响彻江南?你好歹是映字辈唯一的举人,说话用词能不能正经一点!”费元禄感觉心好累。
费映环坐在床边慢悠悠穿鞋,笑着说:“侄儿正经一点,就能阻止谣言散播?铅山费氏,腌臜事还少吗?我看闹开了也好,可以借机整顿一番门风。”
费元禄面露赞许之色:“美中虽然性格轻佻,但不愧是我费家的千里驹,所思所想正合我意。”
“叔父请明言。”费映环还在慢悠悠穿鞋。
费元禄说道:“若欲整顿费氏门风,当从整顿含珠书院做起。若欲整顿含珠书院,当拿回被各支侵占的学田、学产。纵观天下豪门大族,哪有霸占自家学田的?简直就是不要脸!美中可愿助我?”
费映环笑道:“侄儿悠闲惯了,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美中可做含珠书院的副山长。”费元禄立即开出价码。
费映环哭丧着脸:“叔父,侄儿真不想管,族中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一旦沾上今后就别想清净。”
费元禄说道:“我那位老叔叔(费松年),此番丢尽费氏颜面,总得给族里一个说法。他在河口有家铺面还不错,不知美中是否看得上?”
“叔父休要多说,侄儿是那样的人吗?”
费映环一脸怒容,旋即又义不容辞道:“既然叔父想要整顿门风,侄儿自当鼎力相助!”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21 18:25
徐颖家,破堂屋之中。
全家都在,愁眉苦脸,茫然等待着世界末日。
昨天上午,费家恶奴已来过一次。
说徐颖打坏了费少爷,让赔十两银子汤药钱。又清算往年积欠的租子,加上滚动利息,一共折银四两七钱二分六厘。
家里省吃俭用,总算养大几只鸡,眼看着就能下蛋了,全被恶奴捉走抵债。
甚至,家中粮食也被夺走,让他们今后无米下锅。
恶奴们离开时说:“老爷仁义,允你们拖欠田租,便是少爷被打坏了,也不将你们逼上绝路。这般慈善的老爷,整个铅山上哪找去?也算你们八辈子积德。老爷说了,再给你们一天时间,把剩下的银钱凑足便罢。若是凑不齐,那就准备好田契过户。咱家老爷真真善心,只要田皮,田骨还留给你家。今后可要记得老爷恩德!”
全家嚎啕大哭。
若按新中国的划分标准,徐家也曾富裕过,可评为“富裕中农”:有自己的土地,生活还算富足,但无力雇佣长短工。
但十年前,铅山大灾,旱蝗齐至。
徐颖的祖父、祖母相继饿死,父亲兄弟三人,带着全家逃荒求生。
逃荒途中,徐颖的大哥、大姐、堂哥饿死,堂姐被卖给牙婆换粮食。徐颖的二叔也饿死,婶婶后来改嫁。还没结婚的三叔,入山做了土匪,至今音讯全无。
幸而遇到好官,知县笪继良上任,立白菜碑,施粥放粮,以工代赈,徐颖全家总算没有死绝。
回乡之后,只能借高利贷种地。
利滚利,连利息都还不起,田产陆续被收走大半。
一下子从“富裕中农”,变成半耕半佃谋生,还得打短工的“下中农”。
如今又遇这种事,看来仅剩的土地也要没了,等待他们的结局是成为“贫农”。
……
“就不该让三子读书,老实种田哪里会闯祸……”徐父脸上有伤,是昨天被打的,嘴里反复嘀咕着几句话。
徐母无声流泪:“总得有个念想,万一考上秀才呢。”
徐父不敢反抗恶奴,只能责怪妻子:“秀才没考上,倒闯了天大祸事。三子买书买笔的钱,还不如给浩娃娶亲讨媳妇!”
浩娃,是徐颖的堂哥徐浩。
二婶改嫁时,不便带着拖油瓶,就过继给徐父喂养,今年二十岁了还没成亲。
徐浩老实巴交,性格有些沉闷,他说:“三弟打小就聪明,是该去读书的。做了秀才相公,咱家就不用出役,我晚几年成亲也行。”
徐母低声说:“要不去寻珍娘和姑爷帮忙?”
珍娘,是徐颖的姐姐徐珍,嫁给邻村一个普通农户。
徐父摇头说:“珍娘能帮上什么忙?她还没出月子呢,这事莫要让她知道。”
全家再度陷入沉默。
只有徐颖的弟弟徐茂,三岁小屁孩儿一个,还拖着鼻涕满地玩耍,不明白家里的天就要塌了。
左等右等,徐父出了堂屋,拢着袖子蹲在门口,远远打望费家恶奴的身影。
一直没有出现,仿佛刽子手的刀,始终举着不砍下来。
恶奴没来,却等来三个学童。
费如鹤穿着华贵丝袍,一看便知是富家少爷。
徐父自惭形秽,不敢与之直视,埋头问候道:“少爷安好!”
不管是哪家的少爷,反正先问候总没错。
徐母却认出他们,知道是儿子的同学,连忙回屋倒水:“少爷们请喝水。”
一路走来,费如鹤确实渴了,接过陶土碗就猛灌。他是寻机出来玩耍的,懒得管这种破事,对赵瀚说:“你来讲吧。”
赵瀚将碗放下,拱手道:“见过伯父、伯母。”
徐父连忙起身,点头哈腰,惶恐道:“不敢的,不敢的,少爷莫要折咱庄稼汉的寿。”
“少爷有礼了。”徐母竟道了个万福。
徐母是见过世面的,年轻时在费家做丫鬟。因为意图勾引老爷,遭主母扫地出门。先被许配给一个瘸腿老鳏夫,待丈夫病死后,才改嫁给徐颖的父亲。
徐母行礼之后,忙问道:“颖娃……我家徐颖没事吧?他已两天没回家了。”
赵瀚没有说出真相,微笑安抚道:“徐颖无事,山长怜他聪慧,今后就住在书院里。”
“那就好,那就好。”徐母终于放下心来。
徐父虽然埋怨不该送儿子读书,但也只是口头说说,心里还是盼望儿子出人头地。
甚至面对恶奴欺压,要被收走仅有的土地,全家都不敢让儿子知道,免得影响了儿子读书的心情。他们也没去含珠山,心想儿子躲在书院,总好过回到家里受欺负。
赵瀚又说:“伯父,伯母,徐家欠的租子和利钱,今后都不用再还了。”
“真的?”徐家人难以置信。
赵瀚解释道:“费太公已然病逝,他们无暇来催租,今后恐有大变动。你们佃租的田亩,今后也会被收为学田,山长答应多佃给你们几亩。”
徐父噗通一声跪下,疯狂额头道:“多谢山长,多谢先生,多谢少爷。今后咱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的恩情。谢谢,谢谢……”
其他人也跟着磕头,呼啦啦跪一地。
甚至三岁小屁孩都在跪,似乎觉得这特别有趣。
赵瀚见徐家男丁个个带伤,想必家里也被抢过。他没有阻拦对方磕头,而是留下一粒碎银子,叫上费如鹤、费纯默默离开。
徐家人磕头好半天,才发现三位少爷都走了,地上还放着碎银子在那儿。
徐父泪流满面,抹泪道:“好人啊,都是好人啊,今天遇到好人了!”
……
费氏内卷,已经持续二三十年。
主要还是分出去的宗支太多,无法拧成一股绳对外,且附近的土地和生意,都已被费家占得差不多。
还想继续扩张,就得对同族下手!
费松年被气死的消息传出,附近的族人抢先下手。
赵瀚来回这一路上,已经目睹了几场好戏。
“不准动,这是我家老爷的田!”
“你家老爷?你家老爷都被气死了。你家夫人干得好事,丢光了咱们费氏的面!”
“再敢扒田基,我们可要动手了!”
“你还动手?抄家伙,打死他们!”
“……”
两伙家奴就在田边打起来,属于费松年家的田基,被族人生生给扒掉,然后挪到十多丈外。
就硬抢,完全不要脸的。
费松年死后,只剩孤儿寡母,几个女儿早已嫁出去,此时不抢又更待何时?
不仅如此,跟费松年血缘较近的侄儿、侄孙,也纷纷上门讨债。说当年老太爷(费松年之父)分家不均,某某店铺该归我,某某宅子该归他,还说费松年霸占了老太爷留下的名人字画。
张氏穿着一身丧父,带儿子去祖宅哭诉,族长很不巧的就生病了。
于是乎,张氏又派人回娘家求救,她的兄弟们义愤填膺,率领上百家奴前来讨还公道。
此举惹来费氏公愤:费家的族内之事,哪容得了外人插手?张家这是要抢夺费家的产业吗?
两族闹得不可开交,已经决定打官司了,把知县冯巽搞得焦头烂额。
作为一县主官,遇到家产官司,可以吃了上家再吃下家。
可那也得看苦主是谁,就费氏和张氏,冯知县哪个都不敢吃,于是冯知县也生病了。
两族上演械斗,闹出几条人命。
费氏人多,张氏打不过,直接派人去南昌,给巡按御史递状子。
巡按御史很快过来,吃拿卡要一番,转身就不见踪影,说是去微服调查案件经过。
含珠书院。
胡梦泰讥讽道:“大昭兄,费氏门风,真让愚弟大开眼界。”
费映环居然还笑得出来:“闹呗,让他们闹,反正已经烂透了,索性脱光衣服让外人看个清楚。”
胡梦泰愕然,竟无言以对。
费映环摇头叹息:“走吧,找詹老弟读书去。我算看明白了,费氏已经无可救药,只看我自己能否考中进士跳出去。闭关闭关,发奋读书,三年后赴京会试,若落榜了就捐官做知县。”
费映环和胡梦泰,便去找詹兆恒一同读书制艺。
三人志在科举,平时里互相切磋,日子倒也过得十分充实。
特别是詹兆恒,虽然年仅十五岁,甚至还没有中举,八股文章竟能碾压费映环、胡梦泰。
江西乡试属于地狱难度,对詹兆恒而言却如探望取物。他两年后若是中举,崇祯四年就能进京会考,说不定反而更先考取进士。
三人互相勉励,不问纷繁杂事。
至于帮忙整顿书院,费映环只需以独苗举人的身份,关键时候出来表明立场便可,轻轻松松就能捡来河口镇的一家商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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