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禾

昨夜秋风

　　
　　
　　　　
　　
　　找到李根生，是在他家的玉米地里。跑这么大老远的路，李根生并没有任何欢迎的表示，只是淡淡地看我们一眼，继续锄他的禾苗。
　　
　　说心里话，我不怎么喜欢李根生，如果不是主编大人的死命令，我死活也不会跑到这荒郊野地里来采访李根生，他李根生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科长，不就是做了一点与众不同的事情？
　　
　　事情要从上个月说起，市资源局的一个副局长被“双规”，没成想拔起萝卜带出泥，副局长的“双规”案成了一起窝案，而唯独下面一个叫李根生的科长独善其身，这成了当时的一大新闻。主编觉得其中肯定有可挖掘的深层次的东西，就布置我们一定要采访到李根生。
　　
　　本以为小菜一碟，没想到李根生极不配合，我们去了他单位好几次，都吃了闭门羹，有一次本来已经把他堵在办公室里了，他却说“没什么可说的”起身而去，这样的答案显然不是我们想要的，于是我们发挥了“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本事，趁着星期天他回老家的机会，也偷偷地赶了过来。
　　
　　看着他不紧不慢锄苗的样子，我心急如焚。我说，李科长，如果今天你不接受我们的采访，那我们只好这样了，你去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李根生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他的额头上已经出汗了。他说，你们这样，会让我分心的。
　　
　　我说，那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你总不能让我们跟你到老吧。
　　
　　李根生笑了笑，他的笑很淳朴，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科长的身份，我根本看不出他城里人的样子。李根生说，本来就没什么可说的，你们让我说什么？
　　
　　我说，就谈谈在那样的环境里，你为什么能禁得住诱惑？我冲摄像使了一个眼色，摄像打开了摄像机。
　　
　　李根生停了手里的锄头，然后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水说，你们知道，我原来是个农民，如果不是上学的机缘，我依旧是一个农民。
　　
　　我点点头，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这里原来很穷，只是近几年才有了一些改变，你们知道吗？我上学时的费用大部分都是我的父老乡亲给我凑起来的呢。
　　
　　我觉得他有些跑题，便赶紧打断他，还是谈谈工作上的事情吧。
　　
　　李根生摇摇头，没接我的话茬，而是继续说，父亲送我上学的时候，曾千叮咛万嘱咐，毕业后一定要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否则对不起背后父老乡亲那些期盼的眼睛。李根生叹了一口气说，做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其实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我刚当上科长没多久，就有很多的销售商请我吃饭。那些饭规格很高，用我父亲的话说，吃那样的饭菜是要折寿的。但是我都参加了，尽管我不想参加，可有些时候你是身不由自的。
　　
　　我点点头，这样的经历我也曾有过。
　　
　　有一年，一个销售商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我父亲的生日，竟然跑到了我的老家，也就是那里，李根生指指不远处的村庄。那一次父亲及其惊慌地把我喊回了家。因为匆忙，我还借了一辆汽车。从我回家，父亲的脸色就没有晴朗过，甚至对我开回家的汽车正眼都没有看一下。下午的时候，他非要带着我去给玉米间苗。一个下午，我们父子基本上都没有说话，快傍晚的时候，我们收工回家，看着那些被除掉的玉米苗，我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可惜”。没想到父亲却说，没什么可惜的，不除掉它们，那些苗也长不大，它们之间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能够生存。我恍惚间有些醒悟，可是也没有往心里去。
　　
　　晚饭的时候，父亲把我的几个姐姐也喊来了，他当着我们的面拿出了几张存折，那样子好像要分家产了，然而不是。父亲说，我老了，不知道哪天就进黄土了，今天当着你们大家的面，我把这些存款交给你们大姐，让她代为保存。正在我愣怔的时候，父亲又说，老二，你不要怪罪我，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本来应该把这些存折留给你的，可是我担心以后你有事情说不清楚，还是交给你大姐好一些。
　　
　　李根生顿了顿，他的脸色绯红，不知道是说话的缘故，还是因为阳光的照射。
　　
　　你们知道我当时的反应吗？你们说我会有什么事说不清楚呢？
　　
　　转天返城的时候，父亲抱出了那个销售商送来的烟酒，他一边往车厢里放，一边说，不是自己的，看着都不舒服，把这些都还给人家。还有，下次回来的时候，不要开别人的车，真想开的话，咱自己攒钱买一辆。
　　
　　那一路，我几乎是含着泪水的，复杂的心情你们是无法想象的。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养成了周日回老家的习惯，我觉得只有在这样广阔的天地间，才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我们这个世界，有时是需要清醒的。
　　
　　我看了看摄像，他的表情凝重，显然他被李根生打动了。
　　
　　我的回答完了，可能会让你们失望的。李根生挪动了一下双脚说，回去跟你们的领导说一下，与其费这么大的力气采访我，不如把注意力放在源头的遏制上，这个世界，一个人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告别李根生，我和摄像一起往回走，斯时的阳光给大地罩上了一层瑰丽的光辉，蓝天，白云，绿禾，似乎要把大自然最美的一面呈现出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摄像忽然自言自语道，等我走近的时候又说，假如不间苗的话，你说这些玉米会长成什么模样？我看着那大片的玉米地说，根本就没有假如这一说，难道你想让这些庄稼都变成野草吗？摄像笑了笑，打个比方嘛？我说，无可奉告。
　　
　　远处，李根生仍在锄他的禾苗，他的身影让整个大地都变得坚实起来（2000字）（20100706）
　　
　　　　
　　

[ 本帖最后由 昨夜秋风 于 2010-7-8 22:15 编辑 ]

邱天

一个当科长的，经常回农村除禾，有点意思。

如果贪官们都去除禾，是不是就不贪了呢？劳动改造人，不忘本才是根蒂。

混混

故事虽说简单老套，可依旧感人至深。

文笔流畅娴熟，功底了得，欣赏学习。

刘满园

一篇不错的作品，值得推荐。构思很不错，主题很鲜明。

暴雨迎风

角度新，立意深刻，值得一读。

邱天

再读。作品立意深刻，笔法老道，值得推荐。

精华鼓励！

昨夜秋风

原帖由 混混 于 2010-7-6 22:48 发表
故事虽说简单老套，可依旧感人至深。

文笔流畅娴熟，功底了得，欣赏学习。

什么功底啊，写小小说，一直找不到感觉。

昨夜秋风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7-7 02:17 发表
一篇不错的作品，值得推荐。构思很不错，主题很鲜明。

谢谢斑竹的鼓励。

昨夜秋风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0-7-7 08:55 发表
角度新，立意深刻，值得一读。

在这个论坛，写小小说我不行，谢谢您的鼓励。

昨夜秋风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7-7 09:47 发表
再读。作品立意深刻，笔法老道，值得推荐。

精华鼓励！

谢谢鼓励，一直没有自信心，对于反腐败，现在的确需要好的办法。

天下为公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7-7 09:47 发表
再读。作品立意深刻，笔法老道，值得推荐。

精华鼓励！

又见秋风新作。
读来有滋味。
支持精华。

最后一头战象

有意味，有滋味，有韵味的小说。不错。学习。

曾经沧海

作者找到除禾这个特定的场景，以这个特定场景展开主人翁的心路旅程，采访完了，主题也就出来了，不错的一篇小说。
略嫌不足的是故事有点单薄，如果父亲的“看透”直接影响了儿子的成长，似乎有点理想化。个见，我说的不一定对。

昨夜秋风

原帖由 最后一头战象 于 2010-7-7 20:15 发表
有意味，有滋味，有韵味的小说。不错。学习。

谢谢支持。

昨夜秋风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7-7 20:49 发表
作者找到除禾这个特定的场景，以这个特定场景展开主人翁的心路旅程，采访完了，主题也就出来了，不错的一篇小说。
略嫌不足的是故事有点单薄，如果父亲的“看透”直接影响了儿子的成长，似乎有点理想化。个见，我说 ...

又思考了一下，您说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