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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征文] 超越悖论(三题) [打印本页]

作者: 李金英    时间: 2003-12-1 11:01
标题: [征文] 超越悖论(三题)
  ○沉溺与飞翔的距离——有关我的写作  

  雨季的大水浩淼无际。在黑绿的庄稼一侧,原来并排着两个鱼塘,鱼塘外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库。高高隆起的大堤上有一间水泥小屋,屋脚边铺着一根橡胶管子,一头伸向鱼塘,一头扎进水库。偶尔有一两个闲人坐在鱼塘之间的堤堰上垂钓,他们的等待充满回报。

  雨季的大水漫漶而下。在一个下午。天空压得很低,乌云与水面紧紧相偎,小屋孤零零地浸在水中。这时,只有通过四面扯起的鱼网,才能判断出鱼塘原来的位置。渔人扯起鱼网,为了防止鱼虾顺水游走。然而即使这样,仍会在下游钓到很多鱼。

  下午的水面静寂无声。突然“哗啦”一下,像是鱼儿跳水的声音。扭过头,却见一只鸟从水面上飞起,翅翼扫过的水面绽开一圈圈涟漪。那鸟像水一样的银白,展开肉感的翅膀,光洁的身体看不见羽毛。它不规则地拍打两翼,在鱼塘上空盘旋了两圈,然后非常笨拙地向远处飞去。

  我很奇怪。我问旁边的人,那是什么鸟。不知道,水鸟吧。
我从没在这个地方见过水鸟。我甚至怀疑它本是一条鱼。

  大雨来临之前,鱼塘里有些憋闷,那鱼努力翕动着两鳃,在接近水面的位置来回游动。有时它摆动尾鳍,奋力跃出水面。在那一瞬间,它看见鱼塘的堤岸,看见远一些的树木和庄稼,看见上面的天空。但很快,塘水就漫过它的身体。它的眼睛看见泥巴的水底。

  它盼望有一场大水。那场大水连鱼塘一起淹没。那场大水涨过堤岸,一直连接天空。

  鸟继续飞向远方。非常笨拙的飞翔。一个小山包在水中鼓起,像缓缓游动的船只。鸟暂时落在上面,杂草遮住了它的身体。但“嘎嘎”两声,并不清亮的鸣叫,它又扑棱着翅膀,再次起飞。

  我想起鱼。它在水中自如地摆动肢体,与对面的鱼擦肩而过,水藻轻轻抚过它滑腻的腹部。它看见几米之外的黑暗,它闻到了漂散在水中的淤泥的味道。

  它在这些味道中忘记自己。它确信自己对水的理解与鸟截然不同。它也偶尔看见鸟。看见那些频繁拍动的翅膀。它们与它的鳍极其相似。它们正从下午的天空中悄然消失。

  我是一个旁观者。

  我看见沉溺与飞翔之间的距离。


  ○悖论的写作

  悖论支撑着诡辩。所以悖论支撑着哲学。所以悖论支撑着生存。

  认可这样一个问题远比感受这样一个问题要轻松得多。但对于一个愚笨的人,如我,也只有感受了才知道认可。这感受开始是痛苦,结局是沉实,中间却是一个无奈的过程,是被酸甜苦辣浸泡和捶打着的无奈。这是一块蓝花粗布,是那个时候那个地方的一个妇人,在水边漂洗着的一块粗布。她先洗一会儿,然后把它拧起来放在石砧上,用枣木棒槌反复地砸,它就逐渐干净起来,但是更旧了。妇人想叫它干净,不想叫它旧,但是做不到。粗布也做不到。它只有接受这捶打。这个动作要不断地持续下去,一直到它被废弃不用。

  生存就是被这无奈支撑着。因为爱,所以恨;因为幸福,所以痛苦。面对这些互相对立的因素,你无法舍其一,取其一,它们看似矛盾,实则相互依存。就是这爱恨与苦乐,演绎着一个古老的哲学命题,把生存推向一个因为A所以非A的逻辑陷阱。但人们开始时并不知道,误以为悖论的说法不过是文字游戏,甚至被哲学贵族嗤之为诡辩。他们根本就没注意到,仅仅悖论这个词本身的意义,就已经涵盖了人类生存的本质。这个本质就是困境。

  我们试图在哲学上消解悖论,这个可能做到。因为再顽固的悖论也有它逻辑上的薄弱环节。它被逻辑所造就,也会被逻辑所击破。然而生存的悖论却不是这样。它是根植于现实与生命中的无形的构架。它看似慷慨地提供你前进的道路,赋予你选择的权利,但当你真的付诸行动,才发现任何一种选择都是利弊参半,难得其全。年少的时候我不懂这些。我试图去改变,试图通过权衡和选择,通过智慧和力量,通过煎熬和忍耐,去消解悖论,走出困境。最后却发现,那悖论是一棵小苗,在我降生的那一夜,就已疯长为一棵大树,同掌上的纹路一样,事先预订了我的一生。那悖论是一座山,石头的山,还有石头砌成的路,我走进它的腹地,再也无法出来。

  我无法摆脱它。所以,我只有试着去超越它。

  我走进这座山。

  一条充斥着野菊花馥郁芳香的山路,从半山腰上飘荡而过,一直到雾气迷蒙的远处。路的左边是蓊蓊郁郁的树木和杂草,看不见路;右边是从老山深处潺?而出的溪流,也看不见路。我的路在脚下。我的路是石头的路。

  因为负载了太多的石头,这路让人感到沉重,也让瞅见我的人感到沉重。然而我无法拒绝这些石头,因为没有石头就没有了路,更没有了山。但我想轻松,我正在寻找轻松的办法。在这一小段刚刚开始的旅程中,我就想偷懒。可我怎么办,这是路逼得。

  我找到了轻松的办法,那就是与石头玩耍。我从石头中拔出自己的脚,迈入另一群石头当中。我欣赏着那些被踩过的石头,撇着嘴笑它们。那些石头无动于衷。我弯下腰去,把最小的一块拣在手里,然后抡圆了胳膊,向山下扔去,手指就胀得一阵发热。那块石头消失在风中,一点响声也没有。我捏着渐渐麻起来的手指,坐下来歇歇,脚下的石头就都沉默着,听着我喘息。

  石头最害怕的是我突然张开嘴巴,冲着远处的山梁发疯样的来一嗓子。那时,石头们就都不寒而粟。石头们也怕被我瞧不起。尽管我只要一抬腿,它们就在脚下延伸。

  可我还是瞧不起。我回头望望,路和石头都在不远处消失。脚下的,和面前的,也很快会这样。它们托起了我的生存,它们压抑着我的生存,它们展示着我的生存。它们被我瞧不起。被我哂笑。
再沉重的路,当你从远处看,它还是在半山腰上飘荡,一直到雾气迷蒙的远处。

  ○写作是旅游

  写作就是旅游。写作与旅游有两个相同点,一个是有目的地,一个是没人领路的时候容易迷失。走老路去老地方的除外,那不是旅游。目的地一个在心中,一个在地图上。去海南的时候女儿在家里学看地图,打电话告诉我,爸爸爸爸,我知道你到哪里了,在鸡爪子上。她知道了我的目的地,可她不知道那是有飞机领着呢,有小导游领着呢,要是没领的,光看地图上的鸡爪子有什么用。写作的时候,我就想找一个鸡爪子,心里就想,万一能啃上那个鸡爪子就万事大吉了。可是鸡爪子不好啃,别说啃,连找都还没找着,那比跑一趟海南可就麻烦多了。

  不过退一步讲呢,要是有了鸡爪子,可就得另说了。首先要声明的是,地图上的鸡爪子是唯一的,写作上可不一样。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鸡爪子,各人的鸡爪子各人的样。保准没有一样的,有一样的不是写作,是写生。我的鸡爪子什么样,我心里知道,但很难和别人说清楚,又没有活蹦乱跳的大肉鸡可以示范,就只好用文字把它描绘出来。可是写了一遭又一遭,摆了一摞又一摞,看看,还是不像原来想的那样儿。比如大肉鸡的爪子都是三个指头,后头再跟一个短指头,三个在前头,指甲又弯又长,一个在后头,稳稳抓住地皮,这样一走,那才叫威风。可是我写来写去,把那上万字的东西抖搂出来一看,还是缺两个指头,有时缺三个,不像是大肉鸡的爪子,像驴掌。

  这样我写作的目的可就叫人看不出来了。我本来是想写鸡爪子的,不是写驴掌。什么导致这样的结果呢?一追究,是写作的时候没东西领着,比如飞机,导游,所以迷了路。本来我是想去海南的,可是忘了荀子的话,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至千里,假舟辑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于是就自己跑,一抬头,海北到了,海北在哪儿,不知道。所以我就在写作的时候找了些参照,比如好人,坏人,好事,坏事,不好不坏的人,不好不坏的事,再一个个用文字穿起来,然后就能捋着这条线索往前找,一直找到目的地。可有时候这些参照不太好用,有的不听安排,有的不服管制,大伙都凑到一块儿,像杂七杂八的过年菜一煮,五颜六彩一掺和,不是原先想象的效果。那没法办了。

  当然也不能光悲观。心里既然有了鸡爪子,就朝那样子描就行了。像不像样自己知道,别人看出什么来就看出什么来,那也是尊重读者,让读者再创作嘛。既然知道有海南这么个地方,以后出门就坐飞机,少坐火车,省得中途倒车倒错了。到了地方就找导游,到哪看哪,省得问路碰见坏人,再给指反了方向。可是一想又害怕起来,导游好找,好导游却不好找,你就能保证她给指不反啊?嗯,实在信不过别人,那还得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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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房子    时间: 2003-12-1 17:04
文章不错,但看不出和写作的关系啊。
作者: 李金英    时间: 2003-12-4 08:42
标题: 说明:
  因作者的要求,此征文的小标题稍做了修改。将原来的“沉溺与飞翔的距离”改为“沉溺与飞翔的距离——有关我的写作”, 将原来的“超越悖论”改为“悖论的写作”。
  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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