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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家西小河边(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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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2-4 17:1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家西小河边(九)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中国这块古老的大地上,无论是在现实上,还是在人们的意识形态中,都在发生着很大的变化。
   
  特别是在东部和东南部地区,那里的人们在国家优惠政策的鼓励下,背依自身本来比较发达的经济基础,依靠灵活的大脑善于接受新事物的特点,在国内其他地区尚处在沉睡时期,就率先在经济上迈出一步,国有经济和集体经济得益于国家的优惠政策扶摇直上,特别是个体经济更是蓬勃发展,这使得他们跟内地在经济上拉开了不可否认的差距。
   
  那些依靠政策先富起来的个体工商业主,他们承袭了几千年来统治中国思想意识形态的中庸之道,同时也受到了新中国几十年来福利社会的惯宠,他们在取得一定数量的财富之后,由于他们没有经受过商品经济大潮的洗礼和经济不稳定的冲击,他们没有形成再投资的思维观念,“小富即安”是他们典型的思维,在这个时候,他们没有把挣来的财富作为资本再投资,而是转向了个人消费领域。这就为我国的第一代富翁埋下了悲剧命运的种子。
   
  对于那些个体工商业主存在着这种心理,他们在个人生活上就追求起享受来,首先他们要给自己营造一个安乐窝,让自己的钱财给自己带来物质和精神上的满足,当然,他们也不再屑于干那些脏重的体力活,这就给文秀他们那些从农村出来的淘金者提供了良机,文秀他们一帮人毫不费力的找到了活计。
   
  文秀他们这些人很明白,他们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挣钱来满足家庭的生活需要和个人的心理需要,他们别无他求,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是他们做农民的习惯,他们从心理上能够适应白天炎炎烈日蒸烤下繁重体力的付出,也能够安心于简单平扑的清贫生活,他们生活在拥有现代文明城市里,可是他们似乎属于另一个世界,无怪乎那些城市人尊称他们为“野工人”。此刻他们熄灭了精神的火花,压抑了生理的需要,就是把远方亲人的思念也存放到了昏睡前的朦胧。在他们心中如果说有一点欲求,那就是他们在梦中与家人团聚时能够甩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票子。
   
  南方烈日的暴晒和夜间蚊虫的叮咬,是他们作为中原人所难以适应的,当然对家乡亲人偶尔的牵挂也有时候撞击着他们脆弱的心灵,他们此刻接受了古老先人的珍贵赠与----酒,他们在一天的拼命劳作之后,酒是他们解乏的先进手段;他们在抗击蚊虫叮咬的时候,酒让他们在沉睡中把夜晚安度;在临睡前受到思念的煎熬时,酒把他们的神经麻痹。就这样,酒成了他们精神上的寄托,成了他们熬度生活的朋友。文秀跟他们一样,在那艰苦的日子里,廉价的二锅头每天陪伴着他,也让他有了不同于常人的酒量。
   
  劳作是辛苦的,生活是简单的,可他们的心情是舒畅的。如果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他们生活在后原始共产主义社会,因为他们欲求简单,相互之间没有压迫和剥削(至少在心理上),他们中间只有精神上的领袖,在寻找活计的时候,他们依赖春儿的二哥,在技术上依赖文秀,就是他们的劳动成果分配方式也是沿袭他们原来在生产队的工分制,根据个人能力和贡献的大小,按照工分计酬,最后大家共同分红,他们没有老板,都是这个没有名分的建筑工程队的主人。
   
  当那一滴滴汗水划过额头摔在地上时,在文秀的心中,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他:他不能让春儿跟着他受苦,他不能让自己还没有出世的孩子看到一个债务累累的家,他不能让债务象给他一样给他的孩子幼小的心灵上留下阴影。
   
  大家共同的努力换来了丰厚的劳动报酬,随着他们劳动技术的熟练和对金钱渴求的增加,他们获取了比去年更为可观的收入。在八五年的麦收即将来临时,他们依照老传统回家农忙,在登程之前,他们各自分得了让他们更为喜出望外的钞票。
   
  文秀这次更是收入丰厚。当他怀揣着几近三叠十元人民币大钞坐在回家的火车上时,他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嘴里哼着流行小曲,盘算着这些钞票的用途。
   
  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麦田里的小麦累弯了腰,笑开了嘴,文秀高兴的看着这些庄稼,再想起春儿突起的肚子,心里就象灌了蜜,有时候情不自禁的跳将起来,再对天高喝“啊----呵----呵。。。。。。”
   
  近一个月的麦收秋播过去了,春儿也住进了医院,当他把春儿的母亲接到医院时,护士已经把春儿扶上了手术台,两个小时过后,护士一声笑喊:“哎,家属呢,报喜了,大胖小子一个!”此时春儿的母亲合不拢嘴的跑到产室去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和小外孙,而那文秀却高兴的在外边一圈一圈的走着,不知道该怎么好。
   
  在文秀把欠春儿父亲的钱送到春儿父亲手上时,春儿父亲生气的说:“傻孩子,我给你们钱是我的心意,你们再还给我是什么意思呢?我们要钱不给自己的孩子花干什么呢?你让我知道我没有把春儿错嫁给你就可以了!”文秀死活也要把钱还了,春儿父亲知道文秀的倔脾气,最后只好说:“好吧,我先替你们保存着,你们以后日子花钱的门路很多,用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还清了债务,文秀好象变了一个人,本来秀气而略带着忧伤的眼睛变得炯炯有神了,透射出生命灿烂的火花。是呀,他自从懂事那天起,债务始终是笼罩在他的家庭和他本人头上的阴影,债务,让他的家庭抬不起头来,债务,耽误了他的一生,债务,差一点让他失去心爱的春儿 ,债务,让他始终憋足一口气做人,今天,这翻天地覆的变化终于在他的手里完成了。我的孩子,他看到的不再是自己小时侯看到的一个债务累累的家庭,我的孩子,他不会再因为债务在幼小的心灵上留下阴影。
   
  剩下的钱,文秀背着春儿到县城买了两块手表,推来了一辆崭新的轻便二八型自行车,在那车子后架上载着一个大箱子,上面标着“蜜蜂牌缝纫机”,在车把上挂着的提包里还有一个标准音在讲话,他还不时的扒开包口看看那“红梅”标记。“三转一响”是八十年代农村青年夫妇的最时髦追求,今天他文秀终于让它进了家门,这是他的家庭从来没有过的奢侈品啊!当他回到家里让春儿和小妹一顿惊喜过后,他还特意的安排春儿和小妹说:“把袖子挽起来,那样好看!”他要向人们展示,他文秀给自己的妻子和妹妹买了手表。
   
  第三步计划就要实施了,文秀找来跟自己一块的几个哥们帮忙,从乡里砖瓦厂买来足够的砖头,在院子的四周砌起了一道围墙,并盖了一个全村最为威武的门楼,大门两边树起他花八十元钱买来的石狮子,还学着城里人在墙头上加上了保护----墙顶上栽放了许多玻璃片儿,以显示不同于别的家庭,似乎在说:我家里富有,有必要这样防盗。
   
  一切完全按照自己的计划完成了。
   
  就在他要离开家前往淘金地的前一个晚上,他惬意地抚弄着孩子,得意的对正在忙碌的春儿说:“春儿,我总算觉得自己对得起这个家庭了,春儿,你不替我高兴吗?”
   
  春儿缓缓的放下手中的活儿,淡淡的说:“我找了你这么一个人能不高兴吗?!嗨,你也就是这样一个人。。。。。。”
   
  文秀发现她话里有话,急促的问道“什么意思?春儿”
   
  “没有什么,掏苦力挣来几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这样的钱谁都能挣来,有啥好炫耀的?!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家没有见到过这么多钱?!”
   
  一句话噎得文秀半晌没有言语,脸直觉得发热。 家西小河边


(十)

   孩子还没有满月,文秀在同伙的催促下不得不上路了。

  出发那天,春儿抱着不满月的孩子送他到村口,文秀止住了她,他用粗糙的手揉搓了一下孩子嫩嫩的脸蛋,心里想:孩子,爸爸为了你和家庭要出去了,爸爸一定要做一个让你骄傲的爸爸。而后对春儿说:“你们娘俩要珍重,我走了。”这时,孩子“哇”的一声哭了,文秀迟疑了一下,转身走了。
   
  文秀这次出门,没有了以上两次的兴奋和激昂,不过一种责任心还是让他感到自然和决然。在路上,昨夜的尴尬和今天孩子的哭声使他一直轻松不起来,他不知道是春儿变得陌生了还是自己变得陌生了,要么是环境变得陌生了?
   
  经济上的改观,使得文秀这次出门没有了以前的沉重感,反倒觉得轻松随便起来,如果说以前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在支撑和左右着他,那么现在则是一个鲜活亮丽的世界在吸引和引诱着他,让他久违了的思索回来了,他观察着还不属于他却已经呈现在他面前的世界,在认真的欣赏她、品味她、审视她。
   
  过去他从书本上就知道,城市是人类创造的高文明的承载物,是一个瑰丽的让人神往的世界,她是物质和文化的共同凝聚。两次打工的经历,在他的感觉中,他仅仅是一个外人,是一个暂时的旅居者。今天他要打量这个世界,思考这个世界,要看一下自己在这个世界映下的影子。
   
  同以前不同的是,文秀在劳作之余,他又跟久违的书籍热和起来,在条件允许的时候,他还喜欢到处转转,欣赏一下这个南方城市旖旎的风光和亲吻一下她陌生的文明。
   
  有一次,他来到一个露天舞场,是一个体育场馆办的,当他怀着好奇的心理走过去时,一个守门人对他笑笑说:“哎,我说同志,我们这里不需要维修呀。”而后,打量着他的那身带着泥垢的工装,他脸红了一阵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好意思的笑笑退了出去,在回去的路上,脸一直还在发烧,他愤愤地拣起一个小石块用力的向那舞场的方向掷去,口里嘟哝着:他妈的,等老子有钱了,我也建一个,我还不让你们进呢,有什么了不起!
   
  不过,从那次以后,他在出门的时候,总要进行洗理一番,还专门买了一身自己觉得能够说得过去的甲克衫在每一次出门前穿上,但决心再不进那有钱人能够侮辱自己的场所。
   
  工地的旁边,是一个新建的工厂,围墙还没有拉好,每天傍晚总有一些青工在那里打篮球,他观看之后,觉得水平也就那么回事,于是就在一个傍晚壮了一下胆子,走向篮球场,刚到地方不久,他就受到了几个热情的小青年的邀请,他就怯生生的走过去投了几个。一次生,二次熟,慢慢的他们邀请他配班打几场,一开始由于生疏了几年,也是不好意思,他一直放不开,直到一次他们邀请他跟兄弟单位比赛时,他出于义气,决心帮助那些看得起自己的人,超乎寻常,他一个个漂亮的扣蓝动作,折服了那些年轻人,比赛结束后,他们邀请他去吃饭,他推辞不得,只好前往,他很大方的买了两瓶当地白酒,跟他们对喝起来,最后他那惊人的酒量更让那些小青年佩服,出于对他的感谢和尊重,他们又邀请他去市里设备最好的人民影剧院看了电影。
   
  电影放映的是当时最为人们推崇的《人生》,电影中的情节吸引着他,让他入了神,他感叹着主人公的命运,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他跟主人公的命运相似的地方太多了!路遥,的确是一个了解农村知识青年的好作家!
   
  在回家的路上,他听着小青年们的赞叹和评价,自己在心里琢磨着、回味着,可是,刚才被那些情节感染的心情没有了,他仅仅从内心里升起了一种悲哀,他在自己内心暗暗的骂到:高加林,一个没有出息的东西!
   
  当他回到宿舍之后,他碾转反侧,无法入眠,直到天明时刻,他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不过,他终于理解了春儿在临行前夜跟他说的那句话的含义。

  春节又要到了,结工的日子定在明天,这天下午,他又被邀请去打篮球去了。在他回到宿舍的时候,他看到灯还没有息,大家都围着春儿的二哥训斥着,春儿的二哥抱着头痛哭着,他走过去问清了情况才知道,原来他们干活的那家房主借口生意赔了,要将剩下的一多半工钱赖掉,这样,他们扣除吃饭花销,一个冬季劳动所得不足一千元,而且大家大部分都把那些钱寄回家中了,现在所剩的钱仅仅够路费,回家该怎么向老婆孩子交代呢?大家都把火气撒到了春儿二哥的身上。文秀只好把大家劝解开,再安慰了春儿二哥一番。
   
  尽管在第二天文秀和春儿二哥领着大家跟那可憎的南方老板理论了一番,可最后还是没有摆脱被诈骗的命运。
   
  一路的沉闷回到了家乡,不用说,回到家里后,没有了以往回去那种兴高采烈的气氛,各人回家听着老婆的劝慰声和埋怨声,那春儿的二哥回家后埋头睡了三天,春儿的二嫂朦胧中也听到了村里一些老人的咒骂声。
   
  除夕夜,几个一块出去的朋友到了文秀家,春儿给他们准备了酒席,她要让这些无辜的汉子在自己家里解解闷。文秀打发人去到临村请来了春儿的二哥,准备开导开导他,毕竟亲戚一场,再说,他也跟大家一样没有多得啊!
   
  酒席中,二哥先做了自我检讨,不过言语中也伤感的表露出,自己凭借自身能力给大家谋了这么多的福利,自己一分也没有多得,反而在这次受了那么大的冤枉,太不值得了。文秀也帮着二哥辩解了一番,这样,大家也理解了很多。
   
  推杯换盏,大家痛快的喝了一通,心头的阴影拂去了。
席间,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人说道:“那我们以后怎么办呢?还这样做下去吗?”大家被问得一愣。
   
  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起来,最后没有什么结果,春儿的二哥坚决表示自己不再领头,很多人推举文秀领着大家,可也有几个人表示担心,担心老戏重演。
   
  还是那个老成一点的人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文秀领着干,大家情愿少要一部分工钱给文秀,不过,文秀必须保证把应该得到的工钱交给大家,意思就是说由文秀个人承担风险,报酬是让他得到更多。文秀赶忙推辞说:“那怎么成,都是大家的血汗钱,我怎么可以多得?你们不是要我做资本家吗?不过让我领着我会尽量使大家不再受骗的。”
   
  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但看到文秀坚决推辞,又没有人能够担当此重任,想来想去,大家都异口同声的说:“文秀,你如果再推辞,就是看不起大家了,即使再出现这种情况,我们可以给你分担,但你必须领着大家干!以后多注意就是了。”
   
  文秀此刻已有几分醉意,看到大家这样信任自己,顿时感觉热血澎湃,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决定在阴历正月初五给大家回话。
   
  送走了大家,收拾着残席的文秀慢慢的回过味来,再三的琢磨一下,越想越后怕,假如以后真的赔了,让众人跟着赔显然是说不过去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自己刚刚摆脱债务压迫的窘境,难道还要再次跳入新的债务的泥坑?再说了,都是一些苦难兄弟,自己领着干让他们少收入,岂不是骂人的话?!想到这里,心里紧了又紧,独自抽起了闷烟。
   
  那春儿在房里一直等不到文秀,赶忙起身看看,看到文秀一个人在那里傻呆着,很是疑惑,赶忙问道:“大过年应该高高兴兴的,你这是怎么了?”
   
  文秀只好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春儿也愣愣的在一边良久,最后慢慢的走到文秀身边问道:“你觉得可以吗?”文秀慢吞吞的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而后拉住春儿的手说:“春儿,我实在不想再过那穷日子了,更不想让你和孩子跟我受连累。”春儿紧接着问道:“你觉得你自己不行吗?”文秀点了点头。
   
  春儿猛然站起,背向文秀,掏出手帕抹了一把,一字一顿的说:“我是看你有出息才心甘情愿跟了你,没有想到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还让大家看不起你,我嫁给你没有想享你什么福,就是想看到你在人前人后象一个人物,你原来这样,我情愿孩子有一个穷爹也不愿意孩子有一个没有出息的爹!他们少领的工钱我们可以不要,你不领他们就不要再出去了!”
   
  除夕夜,一个不眠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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