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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麦收 [打印本页]

作者: 刘敬胜    时间: 2010-7-25 14:44
标题: 麦收
麦收
  刘敬胜
  
  夜,深沉,父亲躺在田间土路的麦秸上休息,麦秸下面是被掩盖的荒芜的野草。麦秸是刚刚收割下来的,怕污染环境,被主人拉到了黄土路上,铺展开来,松松软软的,如宽大的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麦秸的味道,新鲜的,一丝丝甜,一丝丝霉。
  
  麦收的季节,家家户户都忙,把将要到嘴的麦子颗粒归仓。生活没有了规律,没有了白天黑夜,等待收割机到来前,忙里偷闲的休息也是在田间地头。没有谁会扇着电风扇,摇着蒲扇,舒服舒服地躺在床上。况且还是阴天,麦子已经糗头。
  
  白天,父亲用镰刀接连收割了三四块小地了。小地太小了,一块地一二分,收割机嫌小,转悠来,转悠去,收不到东西,不去。现在正是挣钱的时候,谁也不会为了小地块耽误时间。时间就是金钱,仅仅三四天的时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这个谁都能理解。
  
  父亲把割下来的麦子,捆成一个个麦个子,用平车拉到村里的水泥路上,摊开,让来回的车辆碾压。下午挑走麦秸,用木锨把麦子和麦皮收在一起,借助风力,扬干净。毕竟人力有限,父亲年纪又大了,并不多的麦个子,父亲拉了好几趟。
  
  父亲把扬好的麦子拉回家时,夜幕刚刚拉开。他筋疲力尽,靠在沙发上,大口地喘气,累得连饭也不想吃。邻居二婶来喊:“大哥,去割条路地的麦子吧!收割机找好了。”父亲骨碌从沙发站起来,跑到门口,一叠声说:“去!去!去!这就去!”父亲忘记了疲劳,端起母亲为他凉好的稀饭,很快喝完,吃一个馒头,胡乱扒拉了几口菜。母亲劝他:“别吃这么急,吃饱了,歇歇再去。”父亲说不歇了。他拿起准备好的的鱼鳞袋子,骑上自行车走了,留下母亲的叮嘱“慢点,路上麦秸多,别摔着”在风里飘。
  
  我下班回来,来到地里,已经九点多了。看不见边界的麦地里,空阔,寂寥。远处,一台收割机正轰隆着作业。收割机前的两只灯泡亮着,如夜的眼睛,视线乱转。我问父亲:“收割机呢?”父亲指了指远处的那台收割机说:“收完那片地就来。”我说还要等多长时间?父亲朝收割机的方向看了一眼,说还要一会吧。
  
  等待收割机的时间里,我茫然四顾。天,阴沉沉的,闷热,几乎把人的腰压弯,把身体压扁,偶尔的凉风如久旱逢甘雨,让人欣喜和快慰。周围的麦子都收割完了,只剩下我们小队的那块。收割后的白亮亮的麦茬,一垄垄,向远方延伸,被夜的黑暗浸透,淹没,如石沉大海,消失的无影无踪。遥远村庄的灯火闪烁,闪亮在乡人的心间。
  
  白天忙碌的收割机都回家了,那台仅有的收割机的轰鸣,被夜拉扯着,在安静的夜里传来,也显得有气无力。夜愈发寂静。父亲躺在土路的麦秸上,我看不清他的脸。父亲斜躺着,枕在一只弯曲的手臂上,另一只手随意地耷拉着。父亲打着呼噜,胡噜声时断时续,与他年轻时的生活一样艰难。他太累了,睡着了,在田间的阡陌里,梦里,是否还如生活中一样的忙碌呢?我脱了上衣,坐在父亲身边,不时甩几下,给父亲驱打蚊子,扇扇风,让他好好休息。
  
  收割机越来越近,发出的轰鸣声惊醒了熟睡的父亲,他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说收割机来了。我说:“咱家在最后,你再睡会吧。”父亲说:“睡好了,我去给他们帮帮忙。”父亲说着,向收割机的方向走去,父亲瘦弱的身影,在收割机的灯光拿袋子,灌麦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大,甚至高大到能撑起一片低垂的天空。
  
  麦子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我家的。父亲给收割机的司机指了地边。收割机开动了,轰轰隆隆的,灰尘,粉碎的麦秸不知疲倦地飞扬,在昏暗的灯影里舞。父亲拿起自行车上的镰刀,跟在收割机后边。收割机在前面走,父亲如影随形,把收割机压倒的麦子扶起来,或者割掉,扔到没收的麦子上。父亲不顾扬起的灰尘落了一脸一身,像一个年轻人追逐来往的风一样,身手敏捷地在麦地里来回奔跑。在丰收的麦子面前,父亲时光回归地走到少年青年时代。
  
  麦子收完了,打开收割机的仓门,新鲜的麦子哗拉拉倒在准备好的雨花布上。空气中立刻弥漫了成熟的,半生半熟的,不熟的麦子的味道。父亲从麦堆上抓了一把,放在手心,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左看看,右瞧瞧,放在鼻子上闻闻,又爱不释手地放下。
  
  父亲扯着袋子口,我用簸箕往里装麦子。“今年的麦子颗粒饱满,应该比去年的产量高。”从父亲乐呵呵地笑声里,我依稀看见他脸上流露出的自鸣得意。“正好三十袋。我说比去年好吧,多两袋呢。”装完麦子,父亲数了两遍,然后对我说。
  
  装好麦子,要等着哥哥开车来。我对父亲说:“你累了一天,早点回家洗洗,睡觉去吧。”“那好吧!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一向好强的父亲,终于露出了倦容。
  
  父亲走了,我一个人面对着眼前的麦子发呆。这是一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父亲努力半年的成果。三十袋子麦子,一袋子九十斤,也就是两千七百斤,一元钱一斤,才两千七百元,去掉耕地施肥打农药,还能剩下多少呢?父亲算过这笔帐吗?也许没算过,也许算过,只是他不想说。
  
  麦子收完了,一些隐秘的东西开始显现,从模糊走向真实。一棵摇摆的草,孤独地立在地的中央。坟头,好几个,凌乱地在周围散落。我瞪大了眼睛望着它们。它们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很意外的,胆小的我今天没有一点点恐惧。我知道那些长满荒草的坟头下都埋着村子里的人。我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人,我和他们曾生活在一个村庄里。
  
  对面的,离我最近的一个坟头上,花圈上的纸条依然招展。里面的人是半个月前去世的。他姓张,生前是老师,小学时教过我,个子不高,胖胖的,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像一只鸭子。我们背后都叫他鸭子老师。他听到了也不生气,笑笑就过去了。夏天时,他喜欢坐在庭院的梧桐树下,喝白开水,摇一把蒲扇,看书。他得是是肝癌后期,死之前,我去看,他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不成样子了。人生前如何,死后都要化成灰,融于土。这是自然法则,谁也逃脱不了的宿命。
  
  我躺在一字排开的袋子上,仰望蒙蒙的天空,还想起了八九岁时的一次收麦子的经历。那时没有收割机,全用镰刀割,用平车拉到麦场。一家人割完麦子,拉完一趟麦子天就黑了,剩下的麦子还需要两次才能拉走。父母怕我累着,让我在地里看着麦子,他们和哥哥用平车往家拉。应该是晴天吧,漫天的星星,还有如桔的月亮,沟渠边不时传来几声嘹亮的蛙鸣。本来很惬意的事情,可是胆小的我望望空无一人的四周,心里非常害怕。父母刚走不会儿,我就顺着来时的路回家了。
  
  事过境迁,今天仿佛还原昨天的故事。主人公没变,年龄、阅历、心境改变了。
  
  哥哥开来拖拉机,我和哥哥把麦子一袋袋装进车厢。回到家,洗洗睡了。睡觉前,我看了一眼表,指针指向凌晨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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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刘敬胜 于 2010-7-25 14:45 编辑 ]
作者: 刘敬胜    时间: 2010-7-25 14:46
好久没来 贴篇文请各位师友指导!
作者: 最后一头战象    时间: 2010-7-25 15:16
好文章,语言有质感。感觉后半部分还要理顺一下思路,来点儿更深入的形而上的思索,就有了更耐品的韵味儿。
作者: 周施梅    时间: 2010-7-25 15:23
麦田守望者的独语。
问好。
作者: 于文华    时间: 2010-7-25 15:34
父亲拿起自行车上的镰刀,跟在收割机后边。收割机在前面走,父亲如影随形,把收割机压倒的麦子扶起来,或者割掉,扔到没收的麦子上。父亲不顾扬起的灰尘落了一脸一身,像一个年轻人追逐来往的风一样,身手敏捷地在麦地里来回奔跑。在丰收的麦子面前,父亲时光回归地走到少年青年时代。


   将捻熟的麦收写的如此淋漓尽致,是因为朋友熟悉且很好地驾驭了题材。欣赏,学习,感受到农民的辛劳!种田的不易!
作者: 不觉寒    时间: 2010-7-25 16:09
标题: 回复 1# 刘敬胜 的帖子
天,阴沉沉的,闷热,几乎把人的腰压弯,把身体压扁,偶尔的凉风如久旱逢甘雨,让人欣喜和快慰。周围的麦子都收割完了,只剩下我们小队的那块。收割后的白亮亮的麦茬,一垄垄,向远方延伸,被夜的黑暗浸透,淹没,如石沉大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想起了小时侯在老家的情景
作者: 刘敬胜    时间: 2010-7-25 22:11
原帖由 最后一头战象 于 2010-7-25 15:16 发表
好文章,语言有质感。感觉后半部分还要理顺一下思路,来点儿更深入的形而上的思索,就有了更耐品的韵味儿。

谢谢战象斑竹阅读,后半部分的回忆是与现在的对比,本来想加点思索的东西,后来想想,还是给读者一点思考的空间吧。谢谢您的意见  问候!
作者: 刘敬胜    时间: 2010-7-25 22:12
原帖由 周施梅 于 2010-7-25 15:23 发表
麦田守望者的独语。
问好。

谢谢周朋友阅读  一直生活在农村,对麦子有特殊的感情 所以写写 问候您!
作者: 刘敬胜    时间: 2010-7-25 22:13
原帖由 于文华 于 2010-7-25 15:34 发表
父亲拿起自行车上的镰刀,跟在收割机后边。收割机在前面走,父亲如影随形,把收割机压倒的麦子扶起来,或者割掉,扔到没收的麦子上。父亲不顾扬起的灰尘落了一脸一身,像一个年轻人追逐来往的风一样,身手敏捷地在麦 ...

谢谢老朋友阅读 和点评  对于庄稼有着天生的敏感 所以想写写,好久不见了,问候!
作者: 刘敬胜    时间: 2010-7-25 22:14
原帖由 不觉寒 于 2010-7-25 16:09 发表
天,阴沉沉的,闷热,几乎把人的腰压弯,把身体压扁,偶尔的凉风如久旱逢甘雨,让人欣喜和快慰。周围的麦子都收割完了,只剩下我们小队的那块。收割后的白亮亮的麦茬,一垄垄,向远方延伸,被夜的黑暗浸透,淹没,如 ...

谢谢不觉寒朋友阅读   人生难忘的东西很多,特别是童年的记忆尤其深刻!
作者: 王九峰    时间: 2010-7-26 07:01
以一个麦收场景,容进去那么多的思想感情和画面,很不容易,文章収放有度,不错。
作者: 大雪飞扬    时间: 2010-7-26 10:44
写活了一个乡村的麦收季节,也写出了农人的艰辛,很有味的文章
作者: 笨小暖    时间: 2010-7-26 12:10
麦收 :红火热烈的场景叙述,带着生活的细节,以及对记忆的怀顾。我总觉得,这篇文章几天前我在这里读到过,也点评过了,怎么今天还是新文?
作者: 刘敬胜    时间: 2010-7-26 13:52
原帖由 王九峰 于 2010-7-26 07:01 发表
以一个麦收场景,容进去那么多的思想感情和画面,很不容易,文章収放有度,不错。

谢谢王九峰朋友阅读和点评  问候!
作者: 刘敬胜    时间: 2010-7-26 13:53
原帖由 大雪飞扬 于 2010-7-26 10:44 发表
写活了一个乡村的麦收季节,也写出了农人的艰辛,很有味的文章

谢谢大雪飞扬朋友阅读  并问候!
作者: 刘敬胜    时间: 2010-7-26 13:54
原帖由 笨小暖 于 2010-7-26 12:10 发表
麦收 :红火热烈的场景叙述,带着生活的细节,以及对记忆的怀顾。我总觉得,这篇文章几天前我在这里读到过,也点评过了,怎么今天还是新文?

笨斑  不会吧
我刚写完就贴上来了
怎么会被点评过了呢?能不能找出原先的那篇文呢?我看看
作者: 刘敬胜    时间: 2010-7-26 13:55
原帖由 太阳神 于 2010-7-26 12:37 发表
麦收的季节是最红火的季节。

谢谢太阳神朋友的阅读 和点评  问候!
作者: zfx875206    时间: 2010-7-26 14:09
这是一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父亲努力半年的成果。三十袋子麦子,一袋子九十斤,也就是两千七百斤,一元钱一斤,才两千七百元,去掉耕地施肥打农药,还能剩下多少呢?父亲算过这笔帐吗?也许没算过,也许算过,只是他不想说。

我的父亲告诉我:一亩地最终的纯收入也只有三百元而已。可是他们依然深爱着这片土地,种下希望,嗅着麦香,一脸的满足。

一个坚守着土地的老农形象跃然纸上,父亲忙碌的身影,在麦收季节集中体现了出来。文章既融入亲情又融入思考,有厚度和深度,行文流畅干净,情景交融,好文章,匣子学习了。
作者: 夏日荷风    时间: 2010-7-26 14:13
乡村,永远是我们这些乡村儿女情愫的发源地。是我们心之所系、情之所动之地。感觉到朋友利落的文字背后隐藏的深情。

作者: 鸽子杨军    时间: 2010-7-26 15:08
以“我”入文,融入真情,亲切之作!
作者: 刘敬胜    时间: 2010-7-26 22:33
原帖由 zfx875206 于 2010-7-26 14:09 发表
这是一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父亲努力半年的成果。三十袋子麦子,一袋子九十斤,也就是两千七百斤,一元钱一斤,才两千七百元,去掉耕地施肥打农药,还能剩下多少呢?父亲算过这笔帐吗?也许没算过,也许算过,只是他 ...

谢谢朋友阅读和细心的点评  对于父辈的心思只有经过岁月的解读 才能明白  问候
作者: 刘敬胜    时间: 2010-7-26 22:34
原帖由 夏日荷风 于 2010-7-26 14:13 发表
乡村,永远是我们这些乡村儿女情愫的发源地。是我们心之所系、情之所动之地。感觉到朋友利落的文字背后隐藏的深情。

乡村是生活在乡村的人永远无法忘却的情怀  问候夏日荷风!
作者: 刘敬胜    时间: 2010-7-26 22:35
原帖由 鸽子杨军 于 2010-7-26 15:08 发表
以“我”入文,融入真情,亲切之作!

谢谢朋友阅读 您的文也非常好!问候
作者: jhsge56bv    时间: 2010-7-28 21:11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作者: 连云港陈武    时间: 2010-7-28 21:23
没什么好说的,来了就看看,看看就喜欢
作者: 汤如浩    时间: 2010-7-29 12:49
先提读,后学习,问好!
作者: 刘敬胜    时间: 2010-7-30 09:54
原帖由 连云港陈武 于 2010-7-28 21:23 发表
没什么好说的,来了就看看,看看就喜欢

能来看看就让我感谢 问候!
作者: 刘敬胜    时间: 2010-7-30 09:55
原帖由 汤如浩 于 2010-7-29 12:49 发表
先提读,后学习,问好!

汤兄  最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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