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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哦,手帕(外一章) [打印本页]

作者: 连云港陈武    时间: 2010-7-30 09:13
标题: 哦,手帕(外一章)
哦,手帕





       二十多年前,我住在乡下老家。

       夏天的农村,一交阴历五月,便值黄梅节气,潮热难当,汗流浃背。乡下人乘凉,都在水边树下,摇着蒲扇,也乐得安闲自在。

       邻居是个勤劳人家,喜欢在清明前后,种几株羊眼豆秧,在家前屋后,闲空地边。还拿几根木棍,搭个棚子,搓些草绳,横竖扯几道。到了夏天,这些豆秧顺着树枝、草绳攀爬,青枝绿叶,造成一个天然的凉棚,又透气又凉快。周围人家的男男女女,都喜欢在中午或傍晚时,或拿个板凳,或搬张椅子,或铺张凉席,随高就低坐在下边,一边摇着扇子,一边乘着凉,讲一段薛仁贵征东的故事,或唱一出周法乾杀妻的小戏,嘻嘻哈哈其乐融融。

       我中学毕业,在家没事,也会躲在瓜棚下听他们东扯西拉。有时也会心不在焉,耳朵似乎在听,心却在想别的事。想什么呢?想我妹妹的同学,那个叫慧的女孩。

       慧经常到我家来。她和我妹妹最要好,是村联中初三的学生。她个子不高,或者说是矮个子,还略略地偏胖。我不知道喜欢她什么,洁白的皮肤和亮亮的眼睛自然是不用说的,关键是,她身上的衣服很得体,蓝色的筒裤,白色的短袖衫,服贴、自然,清清爽爽的。她每次来,都站在我家屋后,喊我妹妹。有几次,我都在邻居家的瓜棚下看到她。她戴着大草帽,把一辆大桥牌轻便自行车扶在手里,喊两到三声,就掏出手帕,在脸上擦汗。我能看到她的手帕是白色的,叠得方方正正。我妹妹会在她擦汗时,从后窗里伸出手,一边招手,一边跟她说,进来,进来。

       慧会和我妹妹躲在屋里小半天,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瓜棚下的人会说,这两个小孩,也不出来凉凉,不就热死了嘛。

       我也希望她们能出来乘凉,这样我就能更近地看到慧了。其实,我和慧有过一次很近的相遇,还说过一句话。那是在我家水井边,我在那里洗水萝卜吃,妹妹的房门突然开了,慧端着脸盆刚迈出一步,又退回去,还做了一个羞涩的表情。我听到她小声地对我妹妹说,你二哥。我妹妹接过盆,跑过来打水。慧也跟过来了,她端着盆,妹妹压着水。那天的水井好像故意跟她们作对似的,压不上水来了。我妹妹说,二哥你帮我呀。

       我在压水时,慧离我只有半步远,她略略倾斜的身姿十分的优雅,丰盈的脖胫里细绒绒的汗毛清晰可见。我用力压水,分了神,没有很好地控制手上的感觉,让水突然喷了出来,洒到了慧的脸上和肩膀上。慧虽然做了一个躲闪的表情,还是稳稳地端住了盆。我还没来得及说对不起,我妹妹就抱怨地说,我二哥你还小心顶咯哈。我赶忙说对不起。慧笑着说一声,没事哩。我妹妹又替慧把盆端住了。慧站在一边,掏出手帕,在脸上和身上擦拭着。我看到慧抖开的手帕是全白的,只在角上有一朵小蓝花。我见过妹妹的手帕,都带着花花绿绿的图案,像慧这么素雅的手帕我还头一回见过。

       有一天中午我从外边回到家里,看到妹妹在洗手帕。其中一块洁白的手帕不像妹妹平时用的,我望一眼她的房门,问,谁来啦?妹妹说,没人啊……噢,这是慧的手帕,她忘记带走了,我帮她洗洗。妹妹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似的,一边往绳子上晾一边说,人家的手帕你不能拿噢。我说我才不爱要了。又说,那你得给我一个。妹妹说,我才不了,你自己不会买啊。

       在中午的大太阳下,手帕一会儿就干了。我妹妹在上学前去收手帕,她在收到慧的手帕时,对我说,二哥,要不慧的这块手帕给你吧,她可能不要了。

       就这样,我有一块慧的手帕。

       慧的手帕装在我的口袋里,心里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和慧很切近地相处了。慧的手帕上有一种淡淡的味儿,似乎也不完全是香味,就是那种淡淡的女孩儿味,好闻,亲密,让人心醉神迷。

       半个月之后,我妹妹和慧她们毕业了,正是暑假里,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录取通知。

       记得在那几天里,我妹妹天天关在屋里不出来,慧偶尔还从她们村骑车过来玩一两次,也和从前一样,嘀嘀咕咕有说不完的话。

       就是在这段日子里,我和慧有过一次不期而遇。

       那天我到镇上的水泥制品厂上班,骑一辆长征牌加重自行车,慌慌张张地赶路。

       半道上,迎面看到了慧也骑着自行车。她显然也看到了我,在我们即将擦身而过时,她突然从车上跳下来。我也急忙刹车,跳下来。

       这时候,我们已经错过了大半辆自行车。

       我们一齐往后退两步,站在树阴下。慧的脸红红的,有许多汗水。慧说,上哪里啊?

       我说,上班去的。

       慧一手扶车,一手拿出手帕擦汗。慧的手帕还是洁白洁白的,只是角上的小蓝花变成小红花了,也只有一朵。

       我的口袋里也有一块手帕,那是慧的。我想拿出来还给她,但是我没好意思,主要是,手帕被我弄脏了,我在挤脸上的粉刺时,沾染了一点血迹。

       慧又问我妹妹怎么样了。

       我告诉她妹妹一直在家里。

       慧嗫嚅着,才说,你对她说一声,我没考上高中……她也没考上。

       我看到慧的脸更红了。

       我噢一声,心想,我们早就预料到了。

       慧说,我走了。

       慧在推车走了两步之后,又转头说,我到房山去念书了,还是初三。

       我噢一声,兴奋地说,房山中学就在我们厂前边。

       慧听了我的话,惊讶地说,真的呀。然后就快乐地笑了。

       我说,我能听到你们学校的打铃声。

       慧点点头,跟我挥一下手。

       我看到,她手中的手帕在风中像一只欲飞的白鸽。

       2010-7-27






一杯茶





       夏天的水泥制品厂就是一个大火炉。热浪把水泥场地都烫焦了,如果谁往白花花的水泥场地上吐一口唾液,立即就会冒起一股烟尘。

       对,我就在水泥制品厂上班。我的工作就是把由水泥、黄沙和石子等混合在一起的原料,搅拌成合格的混凝土,然后,由另一班人打成一块块楼板或一根根桁条。

       这个工作很累,也很苦,夏天才过一半,身上已经脱了好几层皮,脸也跟黑驴屎蛋一样黑了,但是,有一种快乐,是别人不能体验的,那就是,每天都能看到慧。

      上一篇说过了, 慧是我妹妹的同学,她在水泥制品厂一墙之隔的中学里读书。慧的叔叔是石英沙厂的会计。石英沙厂和我们水泥制品厂在一个大院子里。靠近北墙,有一排十几间石墙红瓦的平房,是石英沙厂的职工宿舍和食堂。慧就住在其中的一间里。我们的水泥场地,说起来有些霸道,有一截,就伸在那排平房的前边。如果住在宿舍里的人想抄近路,必须从水泥场地上经过,所以,我每天都能看到慧。这里要顺便交待一下,由于天气异常的热,我们干活是没有时间的,早上天一亮,趁着太阳还没有出来,我们就上班了,到了九点,一个上午的活就干完了,下午也是五点才干活,一直干到天黑才下班,选择这样的班次,无非就是躲开中午酷热的高温。这样一来,慧在上学和放学时,正巧都在我们上班的时间段里。她从我们的场地上经过,自然地就落在我的视线之内了。

       慧是漂亮的女孩,虽然稍矮了些,却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美丽,相反的,还有一种玲珑的乖巧。我喜欢她,从内心里对她产生爱慕,却不敢向她表白,甚至连说话都不敢,这一方面是她还在念书,另一方面,是我心虚胆怯,怕她对我的冒失产生反感。有几次,我在大门口和她不期而遇,远远地看到她时,由不得的心慌意乱起来,担心她会怀疑我故意这样和她邂逅,因此,在擦肩而过时,我的头都抬得高高的,假装视而不见。她也从来没有和我打过招呼。不过她一定也看过我在水泥场地上干活时的狼狈样子了,光着上身,臭汗横流,像经历一场残酷的战斗。

       不过我们还是因为一次偶尔的意外事件而接触了。

       那天阳光格外的爆力,下午五点我们走向水泥场地时,就像走在滚烫的开水里,感觉有许多火辣辣的东西披在身上。我端着一个特号陶瓷茶缸,茶缸上有一行为人民服务的红色大字和一组知识青年在广阔的农村里战天斗地的劳动场面。这个茶缸每天都装满开水,跟随我来到场地上,在我口渴冒烟时我会端起它咕咕喝几口。

       茶缸就放在拉紧的钢筋旁边,离我搅拌的混泥土大约有两步之远。

       慧放学了。她每天都是在这个时候放学回来——说起来真是奇怪,我能听到学校放学的铃声,那种悠长而缓慢的铃声。不久之后,慧就出现在大门口。多半时候,她都是急急地走来,在路过我们水泥场地时,她就要小心多了,因为场地上有新打的水泥板或桁条,她要从这些水泥制品上跳过来。今天,她在跳过那排新拉的钢筋时,脚被绊了一下,我的那杯水就被弹回来的钢筋抽翻了,当当当的,陶瓷花缸滚在水泥场地上。慧被惊住了,我看到她站在阳光里,脸色通红,手足无措的样子,嘴唇似乎动一动,但什么也没说。我也惊慌了,语无伦次地说,对,对不起……没烫着吧?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一下,说,我给你倒一杯。

       慧跑进宿舍,拿出了竹壳暖水瓶,可她在给我的茶缸冲水时,又发生了尴尬的一幕,她的水瓶里没有倒出一滴水来。慧这次更加的不好意思了,她小声地说声对不起,又抱歉地笑了,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慧说,我忘了……早上就没有水了……我到厨房去打啊。慧拎着水瓶急急地往平房另一端的食堂里走,可食堂的门锁上了。慧几乎是垂头丧气地走过来,说,今天是星期天……

       慧站在我对面,中间只隔着一排贴地的钢筋,两手把壶抱在胸前,纤细而优美的胳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羞涩地望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批评。她脸上已经流满汗水了,头发贴在了白皙的面颊上,脸上的表情和眼神都是抱歉的。

       没事,今天不渴。我说,你回屋里啊,太热了。

       慧“嗯”地轻应一声,说,我知道,你都是到供销社的开水房打水的……慧没有再说下去,她可能知道那是我仅有的一杯开水了,而且正是上班时间,我也没有机会再去打水了。她像邻家小妹受到委屈一样,不情愿地回宿舍去了。她的不情愿,似乎缘于我没有批评她,是我的过错似的。

       过了一会儿,慧又走了,手里多了几本书。按照我对她行踪的了解或推测,她现在是去晚自修的。
       在天将黑未黑的时候,我们的活干完了,我把东西收拾在手推车上推回仓库之后,拎着铁桶在水龙头上接水准备洗澡。在哗哗地流水声中,我看到水泥场地上闪烁着淡淡的落日余辉,屋顶上方的天空已经布满金色的烟霞。暮色渐渐四合,那渐渐消褪、渐渐黯淡的颜色看上去更美丽了。隐约的,我看到那排平房的前边走过来一个人……我心里突然地激动了,那不是慧吗?她正往我这边走来。

       暗紫色的暮霭从地面上冉冉升起,空气纯净如银,宁静安谧。慧的脚步轻快而有节奏,她在离我好远就大声说,我给你送水来了。

       我看到她手里端着一只稀见的保温杯,笑吟吟的,离我几步远就站住了。暮色此时更加的温情而柔和……

       2010-7-30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连云港陈武 于 2010-7-30 09:38 编辑 ]
作者: 刘敬胜    时间: 2010-7-30 09:52
两篇文章 两个故事  同样的主人公 不一样的心境  欣赏!
作者: 若荷    时间: 2010-7-30 10:09
先顶一个,网线不好用,最近老是断,我怕断了就找不到你的贴了
作者: 季大相    时间: 2010-7-30 10:29
淡雅素净的文字,一如手帕一样,至性至纯.在那青涩\萌动的年代,跳动的是一颗爱意之心,暗恋也好,痴情也罢,毕竟是那一段岁月难忘的记忆\难忘的人和事.有美好的记忆,是幸福的,有挂念的念想,是人生的一笔珍贵财富.性情随笔,溢出浓情,灵动而给人无限遐思.学习美文
作者: 鸽子杨军    时间: 2010-7-30 10:58
写得非常灵动,跳跃的诗意与情愫融合在一起,读着亲切,可人,而美感十足!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0-7-30 11:47
文字形象生动,有着小说细节叙述的情景和故事。读来赏心悦目。
建议发到小说版,更好。
作者: 连云港陈武    时间: 2010-7-30 11:52
原帖由 房子 于 2010-7-30 11:47 发表
文字形象生动,有着小说细节叙述的情景和故事。读来赏心悦目。
建议发到小说版,更好。

版主你好,不会写小说唉,只会写这种散文。近来常常回忆,都是坛里的文章闹的,我也禁不住回忆过去的人和事了。
作者: 连云港陈武    时间: 2010-7-30 11:55
原帖由 房子 于 2010-7-30 11:47 发表
文字形象生动,有着小说细节叙述的情景和故事。读来赏心悦目。
建议发到小说版,更好。

我怕小说版的人读不懂散文啊 呵呵。版主是不是不喜欢这种路数的散文啊?那我下次不玩这种东西了。编几句小说看看也未可知哦。
作者: 连云港陈武    时间: 2010-7-30 11:56
原帖由 房子 于 2010-7-30 11:47 发表
文字形象生动,有着小说细节叙述的情景和故事。读来赏心悦目。
建议发到小说版,更好。

呵呵,高兴,我一出手就会写小说了。给自己加个精吧
作者: 川媚    时间: 2010-7-30 12:22
和这个女子同名呢,一会来看。先问个好
作者: 李修玲    时间: 2010-7-30 14:44
知音啊朋友,咱们的风格咋恁像捏?
作者: 连云港陈武    时间: 2010-7-30 17:05
原帖由 李修玲 于 2010-7-30 14:44 发表
知音啊朋友,咱们的风格咋恁像捏?

呵呵,和房版简单讨论讨论哈。献给你一个 ,表要客气!
作者: 南山菊    时间: 2010-7-30 17:27
确实很好的小说。功力非凡。
作者: 曹国魂    时间: 2010-7-30 19:41
原帖由 房子 于 2010-7-30 11:47 发表
文字形象生动,有着小说细节叙述的情景和故事。读来赏心悦目。
建议发到小说版,更好。


文笔优美,故事性很强,尤其第一篇,少年的初恋就像手帕上的一朵兰花,开了而后又落了!
房版点评准确,是两篇很好的小说,如果延续下去,更是一篇优秀的中篇力作!
作者: 最后一头战象    时间: 2010-7-30 20:39
本文显然不是重在塑造人物形象,不是小说,而是两篇记人叙事的散文。

[ 本帖最后由 最后一头战象 于 2010-7-30 20:40 编辑 ]
作者: 连云港陈武    时间: 2010-7-30 20:52
原帖由 曹国魂 于 2010-7-30 19:41 发表


文笔优美,故事性很强,尤其第一篇,少年的初恋就像手帕上的一朵兰花,开了而后又落了!
房版点评准确,是两篇很好的小说,如果延续下去,更是一篇优秀的中篇力作!


其实,这段往事的后边让人伤感。我之所以没有写完,可能和所有的初恋情结一样,有种不忍和不甘吧。
如果接着《一杯茶》往后写,应该是这样的:
这年的秋天,我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到县里的民政部门做一个革命烈士普查员。我们水泥制品厂是一家福利企业,隶属于民政局,他们要进行大规模的革命烈士普查,从各个单位调人,火葬场的,福利商店的,也要求我们水泥制品厂出一个学问最好的人,呵呵,我就被抽走了。
临行前的头一天下午,我正在宿舍里赌钱,门外突然有人喊二哥,我一听,是慧,赶快跑出来。
你下午回家吗?慧说。
我本不想回家的,我估计她是想坐我的二等车,就说,回家。
她说,我坐你的二等车。
我说,好。
就这样,我骑着自行车,慧坐在我车后,我们骑行在乡村道上。一路上,基本上没有话,偶尔的一句半句,也是关于我妹妹的。
到了水园庄(她的村庄)头,她邀请我去她家喝水。鬼使神差的,我居然去了。
我到她家门口时,心里突然轰嗵嗵跳起来。
她父亲在猪圈里出猪骚,看到我来了,便放下手里的铁锨,进屋里,倒一碗水放在磨嘴上。慧不好意思地说,喝水啊。
我端起水,正想喝,她母亲从菜地里回来了,问她父亲,这是谁啊?
她父亲说是,是慧同学家二哥。
她母亲脸就冷下来,还骂一句什么话,很难听。我看到慧脸很红,她嘟嘟着嘴,送我走了。
不久后,她也转学到了县城的二中。我在晚自习的时候,跑到她教室后窗下,向里张望。慧也来和我聊两句。再后来,我收到慧的一封信,信上说,二哥,我知道你的意思,等我长大再说好吗?
她这书一念就是七年,三年高中四年大学。我比她大三岁,等她大学毕业那一年,我已经在市里的一家艺术研究所研究戏剧了。再往后,就没了音讯。
就在不久前吧,我母亲回乡下出喜礼,回来后,高兴地说,你知道我看到谁啦?我看到慧了。我说,她什么样子啊。我母亲说,还那样,干干净净的。
所以,才有这两篇小文的出现。
作者: 连云港陈武    时间: 2010-7-30 20:55
原帖由 最后一头战象 于 2010-7-30 20:39 发表
本文显然不是重在塑造人物形象,不是小说,而是两篇记人叙事的散文。

象版火眼金睛,握个手来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0-7-30 20:56
原帖由 最后一头战象 于 2010-7-30 20:39 发表
本文显然不是重在塑造人物形象,不是小说,而是两篇记人叙事的散文。


亲爱的战像大人:
     塑造人物形象不是小说的唯一功能,不塑造人物形象的,也可以是小说。米兰·昆得拉的小说塑造人物形象了吗?小说要看语言文本,看叙事和情节。当然,有的题材文本看上去可以划到散文里,也可以划小说里。我只是说本文看上去更像小说。如此而已。如果把这个文章发到小说版,会有人说不是小说吗?
作者: 连云港陈武    时间: 2010-7-30 21:01
原帖由 房子 于 2010-7-30 20:56 发表


亲爱的战像大人:
     塑造人物形象不是小说的唯一功能,不塑造人物形象的,也可以是小说。米兰·昆得拉的小说塑造人物形象了吗?小说要看语言文本,看叙事和情节。当然,有的题材文本看上去可以划到散文里,也 ...


房版所言极是,比如汪曾祺的某些小说,就极像散文,而他的某些散文,又像小说。还有汪先生老师沈丛文先生的许多文章,都是散文化的小说,或小说化的散文。呵呵,我的散文,在某些地方有小说的影子,那是我的荣誉啊。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0-7-30 21:07
原帖由 连云港陈武 于 2010-7-30 21:01 发表


房版所言极是,比如汪曾祺的某些小说,就极像散文,而他的某些散文,又像小说。还有汪先生老师沈丛文先生的许多文章,都是散文化的小说,或小说化的散文。呵呵,我的散文,在某些地方有小说的影子,那是我的荣誉 ...


        是啊,史铁生的散文有人也说可称为小说的。陈武朋友说的是。读你这个文章,我真得觉得是小说。也许你叙述时,是真实事件。但是文章的体裁,是要看文本方式。我也欣赏你的文字,只是说归于小说更合适而已。
作者: 芬芳五月菊    时间: 2010-7-30 21:13
原帖由 连云港陈武 于 2010-7-30 20:52 发表


其实,这段往事的后边让人伤感。我之所以没有写完,可能和所有的初恋情结一样,有种不忍和不甘吧。
如果接着《一杯茶》往后写,应该是这样的:
这年的秋天,我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到县里的民政部门做一个革命 ...

我正要问“后来呢?”,就看到你这个跟帖了,遗憾遗憾,和曹版主一样,建议楼主把它扩成一个中篇小说,很有味道。:victory:
作者: 连云港陈武    时间: 2010-7-30 21:17
原帖由 房子 于 2010-7-30 21:07 发表


        是啊,史铁生的散文有人也说可称为小说的。陈武朋友说的是。读你这个文章,我真得觉得是小说。也许你叙述时,是真实事件。但是文章的体裁,是要看文本方式。我也欣赏你的文字,只是说归于小说更合适而已 ...

谢谢房版欣赏。其实,我喜欢有点情节的散文,也喜欢有点故事的散文,这样读来不累人。当然这只是个人喜好而已啊。这篇东西,正如你所说的,可能归于小说会合适些。但我私心以为,这篇文章还是放在这边吧。那边的小说,说真话,我不欣赏。何况,这篇东西,我是把它当着散文的。
呵呵,我写作可能不怎么样,但我可是藏书家啊,自称资深读者的。呵呵,我又自我吹嘘了。掌嘴来!!!
作者: 芬芳五月菊    时间: 2010-7-30 21:26
呵呵,我说的遗憾是那么美好的初恋就那样结束了。
作者: 飞花落叶    时间: 2010-7-30 22:07
对了,那天那个疑似陈冠希的帖子哩,怎么不见了?
当然,你是大才子,跟冠希不搭界滴。
我只是好奇,好奇其实也还不死猫啦。
开个玩笑~~~
作者: 连云港陈武    时间: 2010-7-30 22:14
原帖由 飞花落叶 于 2010-7-30 22:07 发表
对了,那天那个疑似陈冠希的帖子哩,怎么不见了?
当然,你是大才子,跟冠希不搭界滴。
我只是好奇,好奇其实也还不死猫啦。
开个玩笑~~~

你才不搭界了。呵呵,我就是疑似陈冠希!!或者,就是哈
作者: 飞花落叶    时间: 2010-7-30 22:57
哈哈,我打错字了,应该是好奇害死猫。
陈冠希嘛,也算是另类才子,不过他要是来中财,魅力肯定不及你之万分之一。
你不当版主真是可惜——板着个脸,好像是指导老师的样子才算版主吗?
疑惑啊!
作者: 高迎春    时间: 2010-7-31 02:29
写出了少男少女初恋时候的行为和心态,语言颇有功力! :victory:
作者: 川媚    时间: 2010-7-31 09:54
[quote]原帖由 连云港陈武 于 2010-7-30 21:17 发表

谢谢房版欣赏。其实,我喜欢有点情节的散文,也喜欢有点故事的散文,这样读来不累人。

赞成!!!!
写得真实感人.以手帕为线的文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除了那什么<幸福的黄手帕>
作者: 薄暮    时间: 2010-7-31 11:14
情节细腻,语言质朴委婉,二篇文字二个故事,很动人!欣赏!
作者: 心中的秘密    时间: 2010-7-31 12:35
很轻盈唯美的叙事散文,带给人一种恬静,淡雅,清新怡然的青春美!
欣赏!
问好!
作者: 连云港陈武    时间: 2010-7-31 15:26
原帖由 飞花落叶 于 2010-7-30 22:57 发表
哈哈,我打错字了,应该是好奇害死猫。
陈冠希嘛,也算是另类才子,不过他要是来中财,魅力肯定不及你之万分之一。
你不当版主真是可惜——板着个脸,好像是指导老师的样子才算版主吗?
疑惑啊!

看过你博客啦。那个邻家青梅竹马的哥哥,怎么像我啊哈
作者: 于文华    时间: 2010-7-31 19:58
0很抒情的优美文章,一个叫惠的女子难以忘怀!
作者: 连云港陈武    时间: 2010-7-31 21:41
最近看了一篇文章,心里很憋屈,想转到坛里的,怕不合适。
这篇文章是李洱写的,题目是对北师大赵勇先生一篇文章的回应。李洱是个正直的作家,他揭露的许多真相让人震惊。


有记者打来电话,询问我对赵勇教授最近公开发表的《顾彬不读中国当代小说吗?》一文的看法。我上网查阅了这篇文章,才知道记者为什么会找到我。赵勇教授开篇即写到:“今年年初的一次学术会议上,作家李洱在发言时突然把矛头对准了德国汉学家顾彬先生。他说:‘顾彬最近几年猛批中国当代文学,但顾彬基本上没读过当代小说。有一次开会我与顾彬在一起住了十天左右,顾彬说:他现在很忙,一天只睡四个小时,如果再读当代那些烂小说的话,一天就只能睡一个小时了。我问:你说当代小说很差,那你认为莫言的哪些小说是很差的,哪些小说比较差,哪些小说不太差?顾彬回答说:都很差。’以上引号中的文字是我当时的现场记录,不一定十分准确,但大意不差。也需要说明的是,当时顾彬并未参加这次会议,他其实是缺席受审。”既然赵勇教授自己都说了,他的引述“不一定十分准确”,所以我也不必计较到底什么地方不准确。因为赵勇教授的文章更近于杂文,所以我或许应该考虑到他所使用的这种文体的特性。接下来,赵勇教授又写到:“李洱的这番话当时让我心中一震。我在想,究竟是顾彬直接告他不读中国当代小说呢还是他通过那番‘机智’的问答推断出了顾彬不读中国当代小说。我琢磨的结果应该是后者。于是我又想到,李洱的这一招其实是比较‘狠毒’的:你顾彬不是成天嚷嚷着中国当代文学是‘二锅头’吗?那我现在要把你不读当代小说的‘劣迹’公之于众,此谓釜底抽薪。记得李洱发言的时候已是下午,虽然人已走了不少,但能放400人的英东学术会堂演讲厅至少还有200人吧。闻听此言,我不知道当时在座的专家学者与研究生同学作何感想,但据我估计,它的传播力与影响力肯定不小。”然后,赵勇教授就提到了那番话的“影响力”:就在赵勇教授“快要淡忘这件事情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位评论家所写的文章”,那篇文章谈到了顾彬著名的“垃圾”说。赵勇教授“顺藤摸瓜”(赵勇教授原话),找到了那篇文章的“说明性尾注”,原来“说明性尾注”提到了我在那天会上的发言。赵勇教授以此判断出了我的那番话的“影响力”。赵勇教授是这么写的:“李洱那天的发言已成了他人论文写作的重要论据。而一旦诉诸于文字,其传播力度必然会变得更加强悍。”赵勇教授的文章,我就先引述到这里。我理解赵勇教授的杂文笔法所带来的某种强烈修辞效果。在作出正式回应之前,我先强调一下我对自己的要求:不要写成杂文——不要让它成为“投枪”和“匕首”;不追求“文章”的好看和引人注目,不追求修辞效果——我甚至不愿意把它写成“文章”;不猜测、不探究人物的动机——就事论事,只说自己知道的,不说自己不知道的。然后在这个前提下,对赵勇教授涉及到我的那部分文字以及相关的背景作出自己的回应和说明。
任何一句话,都必须放到具体的语境中考察,才能知道那句话的真正所指。好了,我现在就回到当时的语境,看看能不能把问题说清楚。说不清楚不要紧,因为正如赵勇教授所说,当时在场的至少“还有200人”,而且都是“专家学者与研究生同学”:他们也可以回忆一下当时的语境,回忆一下我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如果他们记不清楚也不要紧,因为当时还有录相和录音。那次会议是赵勇教授任教的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主办的一个会议,时间是在2010年1月14号,地点是在北京师范大学的英东学术会议中心,会议的主题是“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会议持续了一天时间。在上午和下午的讨论发言中,顾彬先生关于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的说法,不断被与会者提起,有人赞同,将之作为论点反驳别人的论据;有人反对,将之作为论据反驳别人的论点。此种情形在最近几年已经频繁出现:几乎在所有跟中国当代文学有关的会议上,顾彬先生的这个观点总是会成为热门话题,围绕着这个话题的讨论每次都会占用大量的时间。我不知道这跟顾彬先生的“德国汉学家”身份是否有关:如果顾彬先生不是一个“德国汉学家”,我相信绝大多数人不会对这个言论感兴趣。越南或者南非或者斐济的某个汉学家,即便他对中国当代文学作出更加负面的评价,大概也不会有人感兴趣。与此相关,我们也很难想象美国的批评家、德国的批评家会坐在一起讨论类似的问题。我们或许有必要知道顾彬先生对美国当代小说的评价也非常低,绝对不会比对中国当代小说的评价高到哪里去;他对曾经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德国作家伯尔和君特·格拉斯的评价也非常低,他的说法是,伯尔和格拉斯的小说“很差”,语言“很差”,让他为自己跟那两个人同属于德国人而脸红。请相信我,说这话的时候,顾彬先生是非常真诚的,他还要用手拍拍自己的脸的。可是,我们什么时候听说过,顾彬先生的这些言论对美国的批评家和作家以及德国的批评家和作家构成了影响,而且有些人还要为此奔走相告,欢呼雀跃?我说过了,我在这篇短文中不猜测人的心理,所以有些话题我就此打住。还是回到当时的会场:那天在我前面发言的人当中,也有几个人又提到了顾彬先生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否定性评价,“垃圾”这个词成为出现频率很高的词之一。轮到我发言的时候,我提出,希望能够停止这种围绕着顾彬先生的观点而产生的争论,因为这种争论几乎是无效的,这种争论与本次会议的主题的关系不大,至少不属于最重要的议题。我提到,顾彬先生已经基本上不读中国当代小说,他对中国当代小说所发表的言论,基本上都是大而化之的。我提到了我跟他一起开会的时候,我们所进行的一些交流。赵勇教授现在说,顾彬先生“其实是缺席受审”,我不知道赵勇教授是在何种意义上使用“缺席受审”这个词的。至少在我自己,我不认为那是对顾彬先生的“缺席审判”。当然,如果赵勇教授认为,在某个作者没有到场的情况下,只要你提到那个作者,并且表示你不认同那个作者的观点,你就是在对其进行“缺席审判”的话,那么我可以接受赵勇教授的这个用法。问题的另一面也不妨顺便提出来:在一个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如果你对他的观点表示认同,对他而言,那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缺席受审”?
需要插一句,出于澄清事实的必要,我已经与赵勇教授进行了电话沟通——赵勇教授在电话中表示,你可以写出文章作出说明。在电话中,赵勇教授也顺便对文章中的一些字眼作出了解释,说那仅仅是一种修辞,他提醒我有些话是带有双引号的,比如“狠毒”。修辞与否,是否就取决于双引号的使用,我对此缺乏研究,这里姑且认为赵勇教授的说法是可以成立的。在电话中,赵勇教授表示,他完全同意我的这样一种说法:根据当时的具体语境,我当时所说的“中国当代小说”,其实是指最近三十年的中国小说,而不是指1949年至今的中国文学。我在发言中说,在德国还有别的汉学家,而且有些年轻的汉学家非常优秀,在世界各地还有许多重要的汉学家,今天在座的就有很多优秀的汉学家,我们为什么不去听听别的汉学家的意见呢?我们的视野应该更广阔一点,就是听不同意见,也应该听听更多的不同意见,而不仅仅是顾彬先生一个人的意见。我不知道这段话是否被赵勇教授记录在案了。如果赵勇教授没有记录在案,那也不要紧,因为有录相、录音可以证明我是不是这样说的。
赵勇教授接下来写到:“顾彬果然说过李洱所讲述的那番话吗?他真的不读当代小说就信口开河吗?诸如此类的问题让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我请我的同事方维规教授与顾彬联系,求证李洱的说法是否属实。方教授转译我的邮件后,顾彬在两天之内断断续续发来五封邮件。方教授择其要者,翻译如下(他们之间用德语交流)。”接下来,是方维规教授翻译出来的经过赵勇教授摘录的话:“顾彬说:‘那次会议好像在Villigst。李洱和我在一块儿吃午饭,我们海阔天空地随便聊天。我觉得很有趣。但不能靠这推演出什么说法。”“我当时的意思大概是:我在近三年主要在写中国戏剧史,因此当代文学念得较少,尽管如此我还是念了,或者念了关于当代文学的东西,亦即在我主编的两本杂志中发表了关于当代中国文学的东西。”“另外,我这些天正在香港教当代文学——中国的和德国的。我当然要念许多作品。说我不念当代文学,是胡扯。我有时念得多,有时念得少,就像喝二锅头一样,有时多,有时少。”感谢赵勇教授和他的同事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方维规教授提供的这个带有综述性质的邮件。遗憾的是,在他们提供的顾彬先生的邮件中,顾彬先生没有说明,他是怎么“念”的,“念”这个词是指在朗诵会上进行朗诵,在课堂上朗诵,还是指广泛的研究和阅读?另外一个遗憾是,顾彬先生的邮件是用德语写成的所以需要经过翻译,如果是用中文写成的,那我就可以连猜带蒙地懂得顾彬先生的意思了——所有收到过顾彬先生的中文信件的人,应该都会了解我这句话的意思。我在电话中还向赵勇教授表达了我如下的遗憾:赵勇教授很注意向顾彬先生求证,却没有想起来向我求证,虽然这个事情同时涉及到了我与顾彬先生两个人,虽然向我求证比向顾彬先生求证更为方便,比如,我和赵勇教授现在都在中国国内,甚至都住在北京,双方还有许多共同的朋友,甚至是非常好的朋友,彼此的交流不需要通过翻译就可以进行,不需要通过电子邮件就能沟通,更不需要通过多达五封邮件才能沟通完毕。关于为什么是“五封邮件”,赵勇教授在电话中特意解释说,这是因为顾彬先生喝酒了,顾彬先生需要在不喝酒的时候对酒后说过的话进行补充、纠正和说明。不过,尽管进行了多次补充、纠正和说明,顾彬先生的回忆跟我的记忆还是有很大出入。我对此当然能够理解。但是,现在请允许我说出自己的记忆。
我与顾彬先生一同参加的那个会议,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于推广亚非拉文学的一个活动的一部分。会议的主题是“想象中的中国,文学中的中国”。主办方邀请了两位中国作家与会,还有一位移民到德国、用德语写作的中国人,是一个女作家。邀请的两位中国作家中,一位是香港著名诗人和小说家梁秉钧先生。梁秉钧先生,笔名也斯,美国加州大学比较文学博士,曾任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主任,现为岭南大学人文学科研究中心主任。我在上个世纪80年代就通过《台港文学选刊》拜读过梁秉钧先生的诗歌与小说,而且非常喜欢,所以我对他非常尊重。梁秉钧先生当时是从加拿大飞赴德国的。另一位就是我。我之所以受到邀请,是因为我的小说《石榴树上结樱桃》被译成了德文,另一部长篇小说《花腔》的德文版也即将出版。会议的地点是在德国北部城市杜塞尔多夫郊外的某个地方,那里原是基督教会所在地,战后成为一个学术团体管理的会议中心,像个小小的度假村,非常安静,坐在房间里就可以听到布谷鸟的鸣叫和湍急的流水声。“度假村”里有一座教堂,一座非常别致的教堂,因为它看上去就像一艘红色的远洋巨轮——这里因为暂时不涉及具体的人和事,我忍不住用了一个比喻。来这里参加这个会议的,还有二三十位汉学家,他们主要来自德国和瑞士,也有人来自意大利。我于2009年5月7日从北京飞抵法兰克福,次日在法兰克福我遇到了顾彬先生,他是从台湾飞过来的。他是梁秉钧先生的诗集的译者。当时主办方安排我们住的那个宾馆,离法兰克福火车站不远,刚好是在红灯区,鸽子可以从妓院的窗口散步到我们的阳台上避雨。顾彬先生见到我和梁秉钧先生,立即声明,他不喜欢红灯区。在从宾馆徒步走向孔子学院的途中,顾彬先生把这样的话又重复了三次,当然每次都有变化,比如:我不喜欢红灯区,你们怎么住在这儿;我很不喜欢红灯区,我不愿来这里找你们;我从来不来红灯区,可你们怎么能住在红灯区。说到第三遍的时候,我笑着对顾彬先生说:顾彬先生,不是我们要住在红灯区,而是主办方安排我们住在这个地方,我们事先也不知道这是你们德国的一个红灯区。我还说:你反复说你不喜欢红灯区,我听上去,好像我们喜欢住在红灯区似的。宅心仁厚的梁秉钧先生听了也大笑不止。顾彬先生走路很快,他事先声明,他走过去只需要三十分钟,但我们走过去却需要五十分钟。当然,我们后来也在三十分钟之内走到了孔子学院。在孔子学院,当着众多诗歌爱好者,我见识了顾彬先生的另外一种风度:在朗诵诗歌之前,他从随身携带的巨大的行囊中取出一个酒壶,两个酒杯。他问听众有没有人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酒?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里面装的应该是五粮液。因为他对中国现当代文学有一个著名的比喻:中国现代文学是“五粮液”,中国当代文学是“二锅头”。随后,他公布了标准答案:里面装的果然是五粮液。他告诉听众,这五粮液是中国一个著名诗人X(案:我在此小心地只用了一个“X”号,以免引起诗人朋友的猜测和误解,下同)送给他的,这酒壶是中国另一个著名诗人X送给他的。然后他开始朗诵。在朗诵的过程中,他也会以酒助兴。我对他的这种风度非常欣赏:那是诗人的古风,中外皆然。朗诵会结束以后,我们在孔子学院院长毕安妮女士的陪同下,到一家中国餐馆吃饭,顾彬先生点了水煮鱼,并且另外要了一份辣椒面,其辣无比,与中国的朝天椒相近,或者干脆就是中国的朝天椒。饭后,顾彬先生连夜赶回了柏林,第二天他再从柏林赶到会议的地点,我与梁秉钧先生则是第二天坐汽车从法兰克福赶去杜塞尔多夫。
我尽量说得详细一点吧。第二天早上发生的一件小事,使我深深感到,顾彬先生对中国当代文学的评价,在德国的知识界已经广为人知,甚至连送我们的司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在一个路口,一辆专门运送垃圾的车辆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而且堵了很长时间。德国朋友试图向我们解释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我已经知道了,“就是顾彬先生……”我说的是中文,那三个德国朋友完全听不懂中文,但她们一听到了“顾彬”这两个字的发音,还没等到我把话说完,她们就大笑起来。当梁秉钧先生把我的话译成她们能够听懂的英文的时候,她们表示不需要翻译她们就已经听懂了。毫无疑问,经过顾彬先生多年持续不断的有效传播,“顾彬”与“中国(当代文学)”与“垃圾”这三个词已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几乎已经成为一个固定的词组了,以至于你只要提到“顾彬”这个词,提到这个词的发音,人们马上就会联想到另外两个词,反之亦然,中德皆然。随后的一些交谈因为属于私人性质的,恕我不再提及。但其中的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我可以略为透露。同车的德国朋友问我,顾彬在中国真的很有名吗?我开玩笑说,在中国,最有名的德国人有三个,他们是马克思、希特勒和顾彬。和上次一样,没等梁秉钧先生把我的话翻译过去,他们就已经大笑起来,因为他们能够听懂“马克思”和“希特勒”这两个名字的汉语发音。他们问第四个人是谁。我问她们打不打乒乓球,她们说打啊。我就开玩笑说,那第四个人就是波尔,乒乓球世界冠军。她们又是大笑。
当我在杜塞尔多夫再次见到顾彬的时候,我非常吃惊。他来得很早。我推断他从柏林出发的时候应该是在半夜——这种推断显然不属于对于人物动机的推断。如果考虑到他是从法兰克福赶到柏林,然后又从柏林赶到杜塞尔多夫的,你就可以知道他几乎一夜没睡。顾彬先生见到我,首先问我知不知道教堂里面的那个人是谁。我告诉他,我是知道的,那个人是耶稣。按照会议的安排,上午发言的人是来自瑞士和德国的汉学家,由他们对1985年以后的中国文学进行总体性的描述,他们描绘了一个中国的文学地形图——不是比喻,而是一幅真正的地图,通过投影可以显示到墙上的地图:北京有哪些作家,西藏有哪些作家,新疆有哪些作家,等等,极为详尽。我吃惊于他们对中国文学的了解,虽然其中也不乏误解,甚至会出现一些知识性错误。有偏差不要紧,有错误也不要紧,谁都可能会有偏差和错误,我们之所以坐在一起,就是为了减少偏见,就是为了纠正错误。只要我们能够出于公心,能够公平地讨论问题,错误和偏见都是可以得到修正的,友谊并不会受到影响。会议安排了提问环节,顾彬先生频频举手,要求提问和发言,以至主持人不得不提醒他注意发言的时间和发言的次数。所有提问的人,都会站在原地发言,但顾彬先生会主动走上前台,拿起麦克风发言。有一个细节我不妨随便提一下,那就是顾彬先生的第一句话,就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会议室里的桌椅板凳一阵乱响。顾彬先生拿起麦克风,大声地说了一句:讨论文学应该低调。这句话顾彬先生几乎是喊出来的。请想象一下顾彬先生这种关于“低调”的“高调”通过麦克风传送出来之后所造成的那种惊人效果。他照例又发表了中国当代文学完全不值得一提的观点,很差;他照例又说出了莫言的小说、王安忆的小说、阎连科的小说、阿来的小说完全不值得一看的观点,很差;王蒙最好的小说是《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后来的小说很差;他照例又说出了中国最好的小说家是钱锺书和张爱玲的观点,中国当代小说没有一部能够跟钱锺书和张爱玲的小说相比,很差;他照例又说出了中国当代诗歌的成就很高,写出来就是世界文学,已经看不出来是由中国人所写的观点;他照例又说出了洪子诚先生所著的《当代文学史》和陈思和先生所著的《当代文学史》只是半部文学史,完全不能跟他自己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相比的观点;中国作家都是生活在体制内,完全不敢发表自己的真实看法——如今顾彬先生任教于中国人民大学,享受一级教授的待遇,并担任国内多所大学的客座教授,我不知道顾彬先生是生活在“体制内”还是“体制外”?顾彬先生极为频繁地在中德两国之间进行穿梭,而且大都由中国高校或研究机构买单,那些高校和高校的学生以及研究机构,是在“体制内”还是“体制外”?随后,世界上最意想不到的一个观点终于通过顾彬先生之口说了出来,这是他的总结:中国当代作家写不出好的小说,是因为中国人的文化基因出了问题,中国人的性格中有一种天生的奴性。他最后的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目瞪口呆。其余音绕梁,多日不绝。我还有必要指出,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他在前面先做了一个铺垫:反正今天不是在中国,所以我可以大声地说出这句话。顾彬先生立论之大胆,逻辑之混乱,结论之果敢,确实让人目瞪口呆。坦率地说,我当时疑心他是不是喝醉了。但他对在不同的场所(在中国国内还是在中国之外)如何作出不同的发言的清醒判断,又提醒我他其实没有喝醉。我确实很难相信,这些话是从一个著名的汉学家嘴里说出来的,是从赵勇教授所说的这一个(我说的是“这一个”)“做事本来就严谨”的“德国汉学家”嘴里说出来的。刚才不是还在说钱锺书和张爱玲写得很好吗,难道钱锺书先生和张爱玲女士不是中国人,他们身上流淌的是另外一种文化基因?难道莫言先生和王安忆女士的文化基因完全一样,以至于只能得出“很差”这样一个完全相同的结论?难道顾彬先生对中国20世纪文学史的了解比洪子诚先生和陈思和先生还要深入体贴和全面,以至于只有他能够写出一部完整的文学史?洪子诚先生和陈思和先生的文化基因是不是也出了问题,以至于只能写出半部文学史?对于后面这个问题,顾彬先生倒也做了解释。顾彬先生说,之所以说他们的文学史只是半部文学史,是因为他们的文学史没有包括港澳台文学。我不知道洪子诚先生、陈思和先生是否在他们的文学史著作中对这个问题做了说明,但从正常的眼光看,这很可能更加说明了文学史家的严谨:对于自己不了解或者不是非常深入了解的文学现实,宁愿暂时保持沉默,这种沉默与其说是忽视,不如说是尊重。这里或许需要加个说明:我与洪子诚先生并不认识,我虽然认识陈思和先生,但我们之间并无任何私谊。因为梁秉钧先生是香港著名作家,所以我当场就向梁秉钧先生说明了我的这个看法。当时我与梁秉钧先生坐在后排。在顾彬先生发言的时候,前面的人纷纷回头观察我们的反应。我当然也在观察顾彬先生。我注意到,在说完这番话之后,顾彬先生的轻松和快乐是显而易见的,但伴随着他的轻松和快乐的,是下面的阵阵喧哗,来自别的汉学家们的喧哗,没有喧哗的人也都纷纷摇头,那些人当中包括顾彬先生的学生和他的同事。不止一个汉学家走过来对我说:你千万不要把顾彬先生的发言当真,你怎么能当真呢?我在顾彬先生发言之后,立即提出质疑了吗?没有。因为还没有轮到我说话,就已经有人站起来了。有一个女汉学家当场就站起来对顾彬先生说:顾彬先生,你的话讲得太绝对了,我们都是从各个不同的地方,有的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开会的,因为我们觉得中国当代文学自有其意义和价值,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讨论,你不能用简单的几句话就把中国当代文学给全盘否定了。在此,我可以毫不掩饰地说,这句话所激起的阵阵掌声,在我听来是悦耳的。在随后的议程中,绝大多数汉学家的发言,都是建立在文本阅读之上的。一些年轻的汉学家对中国当代文学非常了解,他们甚至能对王安忆的最新小说《启蒙时代》、格非的《山河入梦》、王刚的《英格力士》做出令人信服的分析,他们对阎连科、余华、何立伟、朱文、杨显惠的小说也进行了很有说服力的评价。你当然能够感觉到他们的言辞当中也有很尖锐的批评。但他们在表达这些尖锐的批评意见的同时,敞开足够的讨论空间。举例来说,翻译过阿来、苏童、毕飞宇、徐则臣小说的年轻汉学家马海默,其对中国当代小说的理解,至少在我看来就已经达到了让人惊讶的程度,虽然其中不乏尖锐的批评,但他的批评确实能够发人深省。现在,读者已经大致可以理解我当时在北京师范大学英东学术会议中心讲出那番话的用意了。我之所以呼吁人们注意倾听年轻的汉学家的意见,道理就在于此。其实哪里是听不得不同的批评意见啊。我反而是在呼吁,人们应该注意倾听更多的汉学家的意见,更多的不同的批评意见。
赵勇教授在文章中写到了他的“推断”:“顾彬与李洱说话的语境,那应该是一个吃饭喝酒聊天的场所。一般来说,饭桌上说的话、酒后之言是不能太当回事的。或者也可以说,那种私下场合的聊大天或许不宜变成公共场合的话语。大概顾彬也意识到了这种‘公私’之别,他才有了如下怨言:‘近来,中国人跟我一起吃饭时会打开他们的机子,可是我是在随便说,而不是正式讲话。这便能变成信息了吗?’”顾彬先生在这里所说的“中国人”——对于这种全称判断,顾彬先生用起来得心应手——具体指的是谁,我不知道。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不会身在其中。现在我需要说明的是,赵勇教授在文章中提到的那天的情况,其实际情形与赵勇教授的“推断”是不同的。那并不是喝酒聊天的场所。参加过在欧洲举行的国际性学术会议的人或许会有一个印象——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我们从戴维·洛奇的学院派小说中,会看到一些有趣的描述——会议的日程往往会安排得相当紧密,所谓的吃饭喝酒,也都是在会场或者会场附近的咖啡馆里进行,大致相当于中国学术会议上的茶歇,那其实是会议的延续。前面说了,那是一个度假村似的地方,它只有一个院子,开会、吃饭、喝咖啡、小组讨论都在同一个院子里举行。在白天的整个会议期间,那里不分“私下场合”和“公众场合”,没有人“聊大天”,会议的组织者也鼓励人们在吃饭的时候进行更深入的交流,至少在那个会议上,不存在着“那种私下场合的聊大天或许不宜变成公共场合的话语”的问题。所以在赵勇教授现在公布的顾彬先生的邮件中,顾彬先生并没有这么说。需要说明的是,当时在场的还有很多汉学家、同声翻译人员、工作人员,也就是说,我跟顾彬先生的讨论,完全是在一个公共空间里进行的。好了,现在请中国的学者和专家们告诉我,我当时作为一个中国作家,又跟顾彬先生坐在一起,而且当时讨论的就是会议的议题,那么我是否有必要对顾彬先生的发言作出回应?我对顾彬先生提出了我的看法,而且我告诉顾彬先生,在我接下来的发言中,我还会对他的话作出回应。顾彬先生欢迎我的回应。当时我以他已经提到的莫言小说和王安忆小说为例,向顾彬先生提出质疑:你说莫言的小说和王安忆的小说写得很差,我想他们本人可能也会承认,他们曾经写过很差的小说,因为任何一个作家都有“悔其少作”的情形,但是你作为一个批评家,你能不能告诉我,莫言和王安忆的小说,哪一部写得很差,哪一部写得不太差,哪一部写得不差,我只有了解了这些,才能够知道你的评判标准。顾彬先生的回答是:都很差。只要不讨论中国当代文学,顾彬先生的声调就是正常的,但只要一谈到中国当代文学,他的声调就会迅速出现变化,变得非常激昂,这种变化在说到“都很差”或者“很差”的时候会达到高潮。举例来说,他会提到他认识王安忆,提到与王安忆的交往,这些都是用正常的语速和语调来说的,但说到“很差”的时候,他的语调会突然变成重音,有一种势如破竹的效果。我非常认真地告诉顾彬先生,虽然我与王安忆女士没有交往,更谈不上任何私谊,但我很难同意你对王安忆小说的评价。我对他说,认真阅读王安忆的小说,你可能会感到,王安忆比张爱玲还要优秀,至少要比张爱玲深广。即便你不认为王安忆的小说比张爱玲的小说优秀,那么有一个基本事实似乎不能够忽略:王安忆的小说与张爱玲的小说之间,是存在着某种亲缘关系的,既然张爱玲的小说如此杰出,是中国最好的小说,那么王安忆的小说即便写得不好,又能差到哪里去呢?顾彬先生的回答依然是:都很差。我问顾彬先生都看了王安忆的哪些小说,顾彬先生明白无误地说,他已经不看中国小说了,因为他很忙,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如果再看中国当代小说的话,他就别睡觉了。当他提到“别睡觉了”的时候,他的孤愤是溢于言表的。我相信这样的话,顾彬先生讲了不止一次。至少在后来的几天里,我又多次听他谈过这个话题,在公开的或者私下的场合,而且不需要你挑起话头他就会自动说起。赵勇教授倘若不信,不妨去问一下跟顾彬先生有过接触的别的中国学者和作家,这是不是顾彬先生经常谈到的话题之一。如果有些人不愿意说,其中的原因请你自己去分析。不过,我现在再次提到此事,我仍然要对顾彬先生表示理解:为什么不允许顾彬先生不读当代小说呢?为什么要逼着他阅读当代小说呢?他读不读,都是他自己的权力。不读中国当代小说不要紧,我主要想知道顾彬先生判断作品写得好与写得不好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你总不能只用“很差”两个字就把问题打发了。考虑到顾彬先生对中国当代小说的态度,所以我的问题是从顾彬先生欣赏两个现代作家问起的:你觉得钱锺书和张爱玲是中国最好的小说家,你的理由是什么?顾彬先生回答任何问题都十分干脆,从不拖泥带水,从不犹豫,即便他谈到的某个作家其实是以犹豫著称的,即便对于某些文学作品的评价我们其实需要犹豫着表达才可能抵达问题的核心。当时顾彬先生毫不犹豫地说,因为钱锺书和张爱玲的小说充满着政治上的反抗性。依我对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理解,依我对钱锺书小说和张爱玲小说的理解——这些理解如果错了,还请方家教我——我非常直接地说出我的看法: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钱锺书的小说《围城》和张爱玲的重要小说,应该不是以政治上的反抗性取胜的,这两个人最重要的小说都写于1949年以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的小说的政治上的反抗性表现在什么地方?他们到底反抗了什么?如果拿他们的作品与同时期的作家的作品相比,你真的觉得政治上的反抗性是他们最重要的特点,并且就因为这种特点而使得他们的作品变得非常优秀吗?顾彬先生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的。接下来,顾彬先生主动提到了中国诗歌,谈到他对中国当代诗人的欣赏——我不知道那些诗人身上,是不是流淌着另一种文化基因。当他提到中国当代诗人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大概会有些不高兴。我没有不高兴,我没有任何理由不高兴。但我还是表达了我的异议:你说北岛、多多、翟永明、欧阳江河、王家新的诗写得很好,我虽然不是诗人,但我也阅读他们的诗歌,我读北岛的诗歌也读了二十多年了,我读多多的诗歌也有很多年了,我也认为他们写得很好,但当你说他们的诗写得很好,是因为他们写的已经不是中国诗歌了,我就不能理解了,我想北岛、多多、翟永明、欧阳江河、王家新对你的这个说法也不会认同,因为没有一个中国诗人会承认他的诗写得好是因为他的诗歌已经不是中国诗歌了,没有一个中国诗人会剥离他与中国的关系。顾彬先生的回答是:那是你的看法。这只是我的看法吗?这不是一个最基本的文学常识吗?呜呼,难道中国的那些优秀的诗人对此还有另外的看法?
我在那个会议上朗诵了自己的作品,在随后的演讲和回答提问的环节,我提到了我对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些看法,提到了在中国写作要面临着怎样复杂的语境,以及中国当代小说的复杂性,提到中国小说的叙事传统与西方小说的叙事传统有着怎样的不同,中国小说的叙事资源与西方小说的叙事资源有着怎样的差异,这些问题又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中国当代小说的写作,用讨论的语气回答了为什么托马斯·曼这位在一些德国人看来已经过时的作家在中国却并没有过时,等等。当然,我也提到了我对顾彬先生的很多观点难以认同,我坦率地指出,顾彬先生只有在充分阅读中国当代小说的基础上,才有可能对中国当代小说做出判断,现在的判断是不能让人信服的。我对他的“中国人的文化基因”导致中国当代作家无法写出优秀小说的提法,表示不敢苟同。我声明,对顾彬先生的某些观点,谁愿意接受谁接受去!我自己是无法接受,而且我自认为有不接受的权力。我还要说明的是,我在发言的时候,顾彬先生就坐在现场。当然有一句话我没说,是我当时想说,但现在写这篇短文的时候才说出来的,那就是对顾彬先生的很多看法,我宁愿从最美好最宽容的意义上去理解,比如,我宁愿认为,这是顾彬先生又喝多了。我说这话倒是有根据的:即使在主席台上发表演讲的时候,他也是频频举杯,而且还会再次声明他喝的是五粮液。我后来对朋友开玩笑,也对顾彬先生开玩笑,五粮液酒厂应该给顾彬先生颁发国际勋章。我还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尽管我与顾彬先生发生了很多争执,但我与顾彬先生正常的交流并没有受到影响。有一个事例可以说明我们仍然可以正常交流:在去年的法兰克福书市期间,我跟顾彬先生偶然相遇了,当时我们还有过简短的友好的交谈,因为文学虽然是我们生活中的重要主题,但它并不是惟一主题。我对顾彬先生没有偏见。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他有他批评的权力,即便他的逻辑时常混乱,难以理顺,但他也有他混乱的权力,你没有理顺可能是你的能力问题。其实,静下心来想一想,对顾彬先生的某些看法,我也是认同的,比如,他对当代一些小说中存在的商业化倾向的批评,我就认为是对的,以前认为是对的,以后也会认为是对的,当然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商业化倾向对文学构成了负面影响,而且它不仅会对中国小说家构成负面影响,对德国的小说家也会构成负面影响;比如作家写作一定要注意语言,我就认为他的这句话是对的,以前认为是对的,以后也会认为是对的,我只是对他所说的伯尔和君特·格拉斯的小说“语言很差”表示怀疑,但因为我不懂德语,我的这种怀疑又是没有说服力的,可能真的很差,也可能很好;我对他所说的小说不是故事的说法,也是认同的,但对他所说的现代小说不应该讲故事的说法,又是有怀疑的,因为你首先得告诉我什么是故事;我对他所说的小说不能够写得太厚的说法,在某种程度上是认同的,但写得太厚的小说就不是好小说,而且还要有具体的页数的限制,超过多少页就不是好小说了,我对这种说法又是不能认同的。我的这些想法,属于偏见吗?是对顾彬先生的偏见吗?如果有人认为是,请说服我。
现在,为了说明我对顾彬先生没有偏见,我不妨提到一个事实——刚好赵勇教授在文章中也提到了这个例子。作家邱华栋曾经对顾彬先生做过一个访谈《我内心里有一个呼救声》,顾彬先生是要借这个访谈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没有说过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他只说过某些女作家的作品是垃圾。他要辩解,要说明,要补充,要呼救。但是有好长一段时间,这篇访谈不能完整地见诸报刊,因为中国很多媒体只对顾彬先生的那个“垃圾”说感兴趣,而对他的别的话不感兴趣,所以他们不愿意给顾彬先生提供版面。邱华栋先生问我能不能找个地方发表那篇访谈。邱华栋先生找到我,是想让我拿到我就职的刊物发表。我后来看了那篇访谈,建议邱华栋先生把文章发给著名的编辑家林建法先生。后来也是我打电话给林建法先生的。那篇访谈后来发表于林建法先生当时参与主编的《西部·华语文学》。据我所知,那是顾彬先生比较早的能够在中国国内发表的完整的访谈。奇怪得很,后来我与顾彬先生提到此事时,顾彬先生否认他接受过作家邱华栋的访谈,并且表示他根本不知道有一个人名叫邱华栋。邱华栋先生跟他做访谈时还是《青年文学》的主编。为了能够引起顾彬先生的记忆,我提到了这一点。但顾彬先生还是想不起来,也想不起来中国有一份刊物叫《青年文学》。好了,既然说开了,我就不妨顺便再提一件小事。去德国的杜塞尔多夫参加那个会议之前,我刚去了一次韩国,在韩国外国语大学中文系的一位教授(恕我在此不提及这位韩国教授的名字)的办公室,那位研究中国当代文学、也研究鲁迅的著名教授对我说,顾彬先生前段时间来这里的时候,他跟顾彬先生就如何评价中国当代文学发生过争执,因为他实在无法认同顾彬先生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全盘否定。后来,我与顾彬先生见面的时候,我顺便问他在韩国讲学的情况,我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说他从来没有去过韩国。于是我提到了那位教授跟他见面的事,意在提醒他是不是忘了自己的韩国之行。顾彬先生非常认真地说,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当时在场的梁秉钧先生只好提醒他,某年某月某日某地,他们三个人还在一起喝酒,聊得很好。但顾彬先生还是一口咬定,他不认识那位教授。如果你知道顾彬先生是韩国外国语大学的兼职教授,而且顾彬先生到韩国外国语大学任教与那位教授有某种关系,你就知道顾彬先生的记忆确实出现了一些差错。就在三个月前,韩国的那位教授作为博士生论文答辩委员会的重要成员,应邀来北京大学参加一个学生的博士论文答辩,当时我跟那位教授见了一面,那位教授告诉我,顾彬先生最近又去了一次韩国,他跟顾彬先生又争论起来了,但争论归争论,他跟顾彬先生的友谊并没有受到影响。
如何评价中国当代文学的成就,如何分析中国当代文学的不足,中国的批评家、文学史家、读者和作家,以及海外的汉学家、海外的读者和海外的作家,自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于顾彬先生的学术成就,我想中国的批评家和文学史家,以及德国的汉学家、德国的学者,也会有自己的看法。遗憾的是,很多参与了对顾彬先生的言论的讨论的中国批评家——哦,这个句子真是拗口,但为了准确,我还是这么说吧——好像还很少提到过德国的学术界对顾彬先生的成就的评价。顾彬先生翻译了很多中国小说,对他的翻译水平和成就,我们其实也不妨听听德国读者、德国批评家以及德国作家的看法。我认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才会知道目前围绕着某些问题的讨论,是在怎样的一个层次上进行的。我想,有些争论是有意义的,有些争论是无意义的,至少是意义不大的,至少是不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人力、精力、版面和网络空间去争论的。我本人无意于搅入这些争论。我当时在会场上说出那番话,也只是想善意地提醒朋友们,对一些没有多大意义的问题,不妨少去争论。现在我写出这篇短文,当然更不是为了争论。这里不涉及对中国当代文学的整体性评价问题,不涉及对于个人动机的“推断”和“猜测”。我依然对顾彬先生表示尊重,他把鲁迅先生和老舍先生的小说翻译成德文,在我看来是功德无量。我还需要说明,因为一些可以理解的原因,一些更尖锐的事实我没有说出来。我之所以没说,还因为我不想对人造成伤害:一个人,不管他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无论是说者还是被说者,他的言论都有必要保持在一个限度之内,都有必要恪守话语的边界。对此,我与赵勇教授在电话里已经进行了私下的沟通和说明,对涉及到限度和边界的内容我在此不愿提及。再重复一遍,在这里我只是想对赵勇教授在文章中涉及到我的一些情况进行一些有限制的回应和说明。赵勇教授在文章的最后提到:“德国人做事本来就严谨,顾彬又是一位很较真的倔巴老头儿,不读作品他敢从20世纪初写到20世纪末吗?由此我便想到,或许李洱和一些评论家并非不知道这些情况,知道了这些却又把顾彬的酒后之言(或许还是义愤、反讽、夸张之辞)拿出来示众,大概这就叫别有用心吧。”顾彬先生作为一个“德国人”,他肯定有他的“严谨”之处。我当然知道,很多德国人都非常严谨,我接触到的绝大多数德国人都非常严谨。不过,其他国家的人,包括中国人,也可能是一个严谨的人。至于我是不是像赵勇教授所怀疑的那样“别有用心”,我想看过了这篇短文,人们或许已有自己的判断。我最后要说的是,为了说明问题,我不得不提到了一些人和事。如果有些朋友因为我的这篇短文,心情受到了干扰,我在此深表歉意,并恭请谅解。

                                            2010年4月7日,北京

本文来自[左岸文化网] http://www.eduww.com  版权归原著者所有.
作者: 南山菊    时间: 2010-7-31 21:45
陈老师,您的手帕里的故事很耐人寻味呢!嘿嘿。
作者: 南山菊    时间: 2010-7-31 21:45
故事经常在贴外。
作者: 连云港陈武    时间: 2010-7-31 21:47
呵呵,楼上的菊儿啊,亲爱的,不好意思了,现得是自家的丑哈。
作者: 南山菊    时间: 2010-7-31 21:48
原帖由 连云港陈武 于 2010-7-30 21:17 发表

谢谢房版欣赏。其实,我喜欢有点情节的散文,也喜欢有点故事的散文,这样读来不累人。当然这只是个人喜好而已啊。这篇东西,正如你所说的,可能归于小说会合适些。但我私心以为,这篇文章还是放在这边吧。那边的小 ...

我曾经有过这样的尝试,结果在哪里也不待见,呵。
作者: 刘满园    时间: 2010-8-1 11:22
来读了,欣赏。
作者: 飞花落叶    时间: 2010-8-1 23:03
来看看中财著名的冠希才子!
作者: 连云港陈武    时间: 2010-8-3 09:59
原帖由 飞花落叶 于 2010-8-1 23:03 发表
来看看中财著名的冠希才子!

我是冠希先生,你最好是那位女主角啊
作者: 乔举平    时间: 2010-8-3 11:02
好文,学习欣赏,握手问好!
作者: 若荷    时间: 2010-8-3 12:27
原帖由 连云港陈武 于 2010-7-31 21:41 发表
最近看了一篇文章,心里很憋屈,想转到坛里的,怕不合适。
这篇文章是李洱写的,题目是对北师大赵勇先生一篇文章的回应。李洱是个正直的作家,他揭露的许多真相让人震惊。


有记者打来电话,询问我对赵勇教授最 ...
来看了,这个最好。
作者: 西溪    时间: 2010-8-3 13:08
真挚。细腻的描绘,将少时的纯情,散溢于这透着朴素的文字间。帕子香,茶也香——
问好连云港陈武!夏安——
作者: 夏日荷风    时间: 2010-8-3 14:20
娴熟的文字,灵动的笔触,确是好文字。
拜读过。
作者: 南山菊    时间: 2010-8-4 17:43
提读。呵呵。
作者: 飞花落叶    时间: 2010-8-5 07:09
原帖由 连云港陈武 于 2010-8-3 09:59 发表

我是冠希先生,你最好是那位女主角啊


嗨,不说咱一大把年纪了,就算俺正当青春,俺永远也不会成为这样的女主角,因为,俺不傻不天真啦,遗憾滴了!
问好陈才子,咱们以后不再提你这位本家,恐怕影响该文大环境哦。
作者: 飞寻人生    时间: 2010-8-6 23:22
两个章节的文字,同样的主人公,两种真挚的情感。学习拜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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