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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甸子(部分) [打印本页]

作者: 林下客    时间: 2003-12-22 12:38
标题: 甸子
1
  
  诗人始终没有出现,尽管我们等了很久。我们享用了他留下的一切:一间土屋,一园青菜,一口水井,一窖土豆。老李送来50斤新米,一袋白面。日子庸懒而平静。
  很好的是,每天还都有新鲜鸭蛋可吃。我不止一次向你们提到,诗人喂有一群鸭子,七只黑色,六只白色。它们早出晚归,安然无恙。
  有时,我会挎一只柳篮,穿过甸子,到公路上去。早上9点钟,一辆公共汽车从那里经过,开往百里之外的镇上。车主姓曹,年轻人,长相滑稽,老婆卖票,是个厉害角色。两人时不时拌上几句嘴。待人却还算热情。
  沿途一些村子逢集。我是它们的常客。乡村集市,图的是热闹。架子上挑着大红大绿的衣衫,摊子上堆着小山似的廉价饰品。我穿梭于人群中,寻找能够让眼睛为之一亮的好东西。比如,这一篮鲜蘑,雨后林中刚采的蘑菇,新鲜水灵,满满一篮,才5毛钱。洗后焯过,腌在坛子里。隔天取出,从园里揪下几只青辣椒来炒,香味扑鼻。
  歌手吃的满头大汗,连呼过瘾。我提醒他,辣椒吃多了对嗓子不好。他置若罔闻,不仅把盘中的菜一扫而空,末了,还撕下一绺馒头,在盘底蹭上两圈,油汁汪汪地就丢进了嘴里。
  吃完了,端起满满一碗水,一饮而尽。
  “舒服。过瘾。”他抹了抹嘴,“真个是,过把瘾,死了也心甘。”
  心里咯噔一下。
  他伸手捞过水壶,掂了掂,空的。
  “没水了?你等着,我去园里起点儿萝卜。”
  出门,月色如水。忽然就流了泪。泪水不听使唤地往下淌。扯过一条毛巾,冷水里浸了浸,敷到眼上。
  拔出萝卜带出泥。洗净再看,却是个个饱满,圆润,鲜活,水灵。选了一只略小的,喂在碗里;没有培土,只添了些水。其它的,切成二指宽的圆段,盛在深底盘子里,端进屋,摆上桌子。
  歌手伸手就去抓。连忙按住他的手,笑骂:猴急样儿!跟个孩子似的!
  坐下来,拈起一段,用牙嗑开皮,使手一拽,一圈红皮爽爽快快就下来了。余下饱含水分的萝卜芯,递给歌手。
  他接过去,并没有立刻吃掉,而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我把萝卜皮一卷,扔进嘴里,咯吱,咬出声来。
  灯,你不用这么宠我。
  臭美。我乜了他一眼。
2

  萝卜抽芽快,一觉醒来,缨子已经窜的很高了。
  端去给歌手看,歌手正睡意朦胧。
  拌好鸭食,端进院子。鸭子立刻嘎嘎嘎围上来。它们吃饱之后,就成群结队赶往河边。
  没有人放养它们。有时我会赶鸭群到河边,或更远的地方。然而那情景,不像是我在放鸭,更像是鸭群在为我引路。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常常从野地带回一些金针菜,或者野百合。金针是淡黄色的,可以做汤。百合血红,花瓣生嚼起来脆甜。百合的跟像蒜头,有点丑。我在园子里植了一些,开始了对野生植物的一次驯养。这让我想起我的祖先,他们驯化了牛羊,也驯化了高粱、玉米,和土地。那个时候,也许只有部落中的少女能够想到驯养野花。
  歌手热衷于园中劳作。
  黄瓜满架。一些黄瓜已经老了,身体肥大,肤色土黄。
  歌手把它们摘下来,旋成片,喂鸭子。
  空闲时间,他经常步行走访附近的村落。在那里,他受到热情的招待。他向他们学习刷马,扬麦,脱坯。
  一天晚饭的时候,歌手兴冲冲的告诉我,他学会了脱坯。老李还夸他坯脱的好,方正,结实。
  “你会盖起一座房子的,很坚固的房子。”我抱臂倚在门框上,笑着对他说。
  歌手很兴奋:“对啊,以后我也要脱坯,盖房子。垒一间结实的房子,比诗人的这一间还要结实。”
  是的,诗人垒起了这间土屋,有炕,有烟囱,有整齐的窗格,有明丽的阳光破窗而入。 
  诗人的房子是这一带的奇迹。
  那一年,河水泛滥,淹没了整座甸子,多少房屋在大水的浸泡下,墙根松软,墙体坍塌。惟独诗人的房子屹立不倒。
  村民说,诗人给房子念了符咒。
  这是迷信。歌手说。
  这当然是迷信,我说,可是,这也说明了诗人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

3
  夜晚,我们相爱。歌手纠缠着我的身体,喃喃地说:“灯,不要离开我。”
  我抚摸着他柔软的黄发,泪水潮起潮落。

4
  是的,我应该向你们讲述歌手,尽管,事实上,我对他的了解几近于空白。
  我们在火车上相遇。我就读于一所大学的民俗学专业,来东北是为了收集民谣;他则漫无目的。这是个奇怪的人,常常买上一张去往终点站的车票,然后稀里糊涂地在某个无名小站下车。
  这是一种有意识的自我流放。
  车近林甸地区,窗外闪过大片绿色。我讲起诗人,讲起诗人的房子,鸭子。讲起在那场洪水中,诗人带着七只黑鸭子,七只白鸭子转移到安宁,一个高地村庄。在那里,一只白鸭被端上主人家的餐桌。
  “那么,只剩下13只了?13,这个数字在西方被视为不吉利。”
  “是的,很不吉利。”
  车停林甸。歌手抓住我的胳臂:带我去看诗人。
  诗人始终没有出现,尽管我们等了很久。我们享用了他留下的一切。


5
  暮色渐晚。站在河岸上,看夕阳一跳一跳隐入西北地平线。
  蚊虫渐渐多了起来。它们是夜的精灵,追逐光与鲜血。
  轻轻朝鸭群唤了一声,它们很听话,陆续爬上岸。
  微风吹过,长裙在风中飘扬。飘扬在风中的还有隐隐约约的歌声:“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经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鸭子在前面歪歪斜斜地赶路,我尾随它们。
    离家近了,远远望见歌手倚在栅门上。他的歌声在风中飘扬,悠远而苍凉。
  “晚饭想吃什么?”走过他身边时,我问。
  “老李送来两条鲜鱼。”
  “真的?坛子里还有些腌蘑菇,取出来炖鱼正合适。”听说有鱼,满心里欢喜,“今天给你过开斋节吧!”
  歌手低声答道:“好的,我这就去剖鱼。”
  很好的晚餐。
  “诗人不在。”我说,“要是诗人跟我们一块吃饭,他一准要为这条鱼祈祷。他可是个铁杆的素食主义者。”
  夹了一大块鱼肉给歌手:“咱们是肉食动物,没那么多忌讳。”
  歌手沉默。
  “怎么了?”
  他终于开口说话:“灯,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说。”夹了小块鱼肉放在自己碗里。
  “你,爱诗人吗?”
  筷子从我手中滑落。
  起身,往外走。
  胳膊被歌手一下拉住。一时,竟动弹不得。


  醒来时,右臂被压住,无法动弹。
  抽出另一只手,扭开台灯。时针,正指向凌晨三点一刻。
  小灯还在熟睡,怀里紧紧抱着我的胳膊,额上泌出细细的汗珠。掀开被子,小小的身子一半还在嫂子被窝里。
  伸手把她整个都揽了过来。
  嫂子被惊醒了,帮着扯平褥子,掖好被角。说,这孩子,就是跟她姑姑亲。
  再去拧开关。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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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林下客    时间: 2004-2-18 00:51
终于给了它一个结尾。
这篇小说起草于02年年初,屡经删改。
04年终于给它一个结尾,即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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