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比花儿更美

铮妮子

什么比花儿更美

                                                    文／铮妮子

1
     听到他的消息时，我正跟朋友在悠闲地喝着咖啡，母亲在电话那头抽泣着，已经检查出来了，是肺癌晚期。


  前一秒还香甜的咖啡，在我的嘴中顿时变得无比苦涩，我有些恍惚地挂掉了电话，却忘了说安慰母亲的话，眼角已不知何时已经湿润。


  一路成长，我都是在他的庇护与关怀下，直到近几年，毕业，工作，跟他相处的时间很少，他也没有以前那么爱惦唠，只是偶尔会看着电话发呆。


  小学五年级，老师出了一道作文题目，我最爱的人。班上的同学，不是写的爸爸，就是妈妈，只有我，写的是他。我的外公。
2
  在一座普通的小镇上，有一条石拱桥，不长，但是很宽。总是能看到过往的路人，对着石桥两端雕刻的楷字夸赞不绝，有个小女孩，站在一旁，欣喜地向路人介绍着，这是我外公写的字哦，很棒吧。脸上是写满了自豪，差不多全学校的人都知道，我有个写字了不起的外公，就连石头上雕刻的字，都这么刚柔有力。


  母亲忧心地说道，才八岁的孩子，就知道到处去炫耀，以后长大了，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完全不当一回事，悠哉地看着他买给我的漫画书。他则在一旁夸赞我，这说明咱家妮妮聪明嘛。


  父亲与母亲一直都说，他们最亏欠的，不是我，而是他与外婆。一出生，父母亲就为了一个农产科技项目匆匆远赴外地，留下嗷嗷待哺的我，被他轻柔地抱在怀里，哄着，摇着。他给我取名叫妮妮。


  似乎我的喉咙比一般小孩的要窄小，一岁半了，还吃不下米粉或者米糊糊，只能喝下牛奶这种水质的东西。他急得像个什么似的，到处问人，查书，都没有跟我相同的状况。最后，为人师的他，竟然相信一个风水大师之说，是出生时八字与什么东西相克。他把去那里求来的符，煎成水，喂给我喝，妮妮乖，喝下这个就可以吃好多好东西了。


  渐渐地，我竟然能咽下米饭团了，他干干地笑，没想到这回迷信还真迷对了。外婆在一旁只是看着我笑，当然不是因为喝下大师的那碗水，而是我长大了。


  咿呀学语时，我叫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外公二字。母亲虽然牵挂着我，却只能在电话那头听听我不正音的童语，对他说，爸，你别太惯着妮妮了，会把她宠坏的。


  他连连摇着头，哪个叫宠坏啊，咱们妮妮懂事着呢。我正坐在他的脖子上，玩着骑马的游戏，嘴里学着电视剧里喊叫着，驾，驾。
3
  母亲从外地回来，说准备回爸爸的城市定下来，我也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龄了。他低着头，沉默不语，过一会，抚摸着我的头，是啊，妮妮该上学了。


  那天很早，母亲抱着我上车，我从睡梦中惊醒般大声喊叫着，我不要走，我不要走。哭得像个小泪人，嗓子嘶哑了却还在拼命地哭。


  无奈，母亲叫司机半路调转车头，便看到他两眼巴巴地站在那里，我挣开母亲的怀抱，一把扑入他的怀里，小手调皮地戳着他的胡茬，我在他眼中看到一层晶亮的东西。


  母亲走的时候，摸着眼泪，妮妮，妈走了，你要听外公外婆的话，知道吗。


  从此，他的课上，便多了一个学生，那就是我。别人还在上幼儿园的阶段，我已经能把一年级的课文倒背如流。这些，都是从小受他的耳濡目染，悉心教读。他的字在当地是一流的，不管是毛笔还是刻雕字，无人不赞。只可惜，我的字体始终属于小女孩家气，没有喧染到他的那种刚柔气势。


  父亲越来越着急起来，提着一大袋玩具与漂亮裙子，说，妮妮，跟爸爸回家好吗。我摇摇头，不。
  

  我听到父亲在一旁对他说，我爸妈成天都在催着，妮妮都九岁了，他们都还没见过呢。


  他点点头，起身进房，过了一会，提出两个大大的袋子，弯着腰对我说，妮妮，爷爷奶奶跟妈妈很想你，你要回去看看他们。


  我埋着头，一语不发。父亲叹着气，这孩子，唉。


  他的两鬓开始有了白发，阳光很美，他蹲下身来抱住我，走，妮妮，咱们去院子里看看花儿开了没有。


  那是他喜欢养的菊花，开得很艳丽。我好奇地问他，什么比花儿更美。他说，当然是我们妮妮了，妮妮比什么花儿都要美。我破涕而笑，跟着父亲回了家。


  汽车扬起一阵尘土，我看到他的身影一直停在那里，直至，越来越远。
4
  每年寒暑假，是我最期盼的时光。我在成长，而他却在慢慢苍老。他开始出现咳嗽，半夜，我在隔壁房被他的咳咳声吵醒，起身贴在他的门前，听到外婆说，都叫你别抽这么多烟了，就是不听，现在老了知道厉害了吧。


  听同学说，吃罗汉果治咳嗽。我用零用钱跑去药店买了一袋罗汉果回来，提到他面前。他笑了，却又咳了起来，咳着咳着，竟咳出了眼泪。


  初二那年，正是青春年少的时期，班上一位男生写情书给我，不料被班主任发现。父亲听到此消息，怒气冲冲地跑到班主任的办公室，呵斥着我，并极力要求替我转学。我低着头哭泣着，心里却有了一丝窃喜，转学的话，除了去他那边，是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的。


  一向急性子的父亲脱口而出，说我早恋，有男同学写情书给我。他冲父亲摆摆手，别乱说，妮妮还小。我似乎找到了跟我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人，昂起头说，他写情书给我，我又不知道，关我什么事。


  父亲对他说，爸，妈，妮妮这一年又得麻烦你们了，初三是关键的一年，真希望能考个好高中。


  他很有信心地对看着我，咱们妮妮是最棒的，是吧。父亲走后，他对我说，苹果要等熟了才好吃，青苹果永远是酸的，这个我想妮妮是知道的，是不是。


  我的脸一下子便红了，他已经猜透了我内心的秘密。被老师发现的，其实是男生写给我的第三封情书。
同桌告诉我，你的裤子后面红红的。我一下子慌了手脚，用仅从书上知道的知识，我知道我的月事已经姗姗来临了。羞红着脸跑回家，他坐在院子里看报纸。外婆竟然没在家，我躲在房间里，不知如何是好，匆匆拿了一叠卫生纸。


  等我走出来时，他已经不在院子里，挨着门的窗台边，放着一个黑色袋子，我打开一看，正是我需要的卫生棉。往后，只要每到这个时间，我打开房中的柜子，总是会看到有两包新的卫生棉放在那里。
5
  时光一路伴随着我，高中，大学，毕业，工作，便呆在外地，每年回老家探亲，都感觉他越来越老，皱纹也渐渐爬上了他的满脸。他不再抽烟，但还是不停地咳嗽，直到有一天，便吐出了血。


  那年春节，雪灾，各地的道路都受阻碍。那时，他已经不能行走，每天卧于床上，他要外婆把电话移到他的床头，说，新闻说火车都开不动，叫妮妮不要回来了。然后又忧心忡忡地看着电视里关于雪灾的报导，叹着气说，妮妮在那边一个人过春年，如何是好啊。


  在火车了困了两天两夜，我终于回了家。听母亲说，他那天精神异常的好，嘴角一直泛着笑容，一直到我走进门的那刻。我却哭了，看着他躺在床上，连起身都要人搀扶的样子，我的心就如针刺般疼痛。


  我去给他买了张轮椅，并向公司多请了一个月的假，大雪冰封已经过去，太阳慢慢爬了上来，我推着他走院子里晒太阳，端着他最爱喝的皮蛋瘦肉粥，一口一口地喂他，他蠕动着干瘪瘪的嘴唇，眼神已经暗然无色。


  转过身，我的眼泪便流了下来。他轻轻地说，妮妮，什么比花儿更美。我抱住他，哭了起来，当然是妮妮比花儿更美了。
6
  他走的那天，我是全家人中最后一个知道此消息的。跟朋友在外逛街，出门时没有换电池，很晚回家，一开机，接踵而至的信息让我一下子蒙在了那里，我不禁失声痛哭。


  走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一直都没有闭上，直到母亲说，爸，你放心吧，妮妮会回来看您的，妮妮会回来的。顿时，他轻闭上眼，带着一脸的安详，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哭倒在他的棺木前，大声呼喊着他，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在最后一刻，心里还惦记着我，而我，却做了永远的迟孝之人。


  一年又一年，我拉着女儿的手在公园散步，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女儿抬着头问我，妈妈，什么比花儿更美。


  我说，当然是妮妮比花儿更美了。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他在天空中，微笑地看着我。
《完》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铮妮子 于 2010-9-29 07:59 编辑 ]

山野农夫

做上记号，再细品。

暴雨迎风

一段美好的回忆，感人而难忘！文字简洁，叙述流畅，不错i

烟雨飘过

先记下，再品读。

袅袅

欢迎新朋友。
文辞细腻，感情真挚。写出了对外公的怀念之情。
问好。

邱天

原帖由 袅袅 于 2010-9-27 21:46 发表
欢迎新朋友。
文辞细腻，感情真挚。写出了对外公的怀念之情。
问好。

附议！

但是必须补上一句，作为小说，还缺少情节的曲折。个见！

山野农夫

文笔精致，感情真挚，有似于一篇优美的散文。
欢迎新朋友。希望常来交流。

刘满园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9-28 07:38 发表
文笔精致，感情真挚，有似于一篇优美的散文。
欢迎新朋友。希望常来交流。

作品不错，附和山野。

雪里红

难忘的一段记忆，深藏于内心深处的往事，令人伤感！

立青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0-9-27 16:36 发表
一段美好的回忆，感人而难忘！文字简洁，叙述流畅，不错i

读了，驾驭题材的能力不错！问候朋友！

大雪飞扬

文笔流畅，外公的形象感人。小学五年级，老师出了一道作文题目，我是爱的人。班上的同学，不是写的爸爸，就是妈妈，只有我，写的是他。我的外公。我是爱的人，应该为我最爱的人吧？

焦庆福

支持新作！

天下为公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0-9-27 16:36 发表
一段美好的回忆，感人而难忘！文字简洁，叙述流畅，不错i

同感，欢迎新朋友

袅袅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9-28 07:34 发表


附议！

但是必须补上一句，作为小说，还缺少情节的曲折。个见！

同意邱版的评论！

曾经沧海

感觉不错，问候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