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之死

雪里红

                    

　　　　　　　　　　　　　　　贼之死
　　　　　　　　　　　　　　　文/雪里红

　　这是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件事。

　　这一晚，天出奇地冷，风咆哮得很厉害，树叶哗啦哗啦直响，响声中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恐怖，一阵紧跟一阵地袭来。男人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莫非今晚要出事？

　　男人在做贼。

　　男人是第一次做贼。

　　男人以前不但不是个贼，而且还是一名国营铁厂的工人。按理说男人是不可能做贼的，但男人所在的铁厂说倒闭就倒闭了，男人成了下岗工人，每个月只能领一百多元的生活费。男人的女人是一名私营纸箱厂的工人，有活做时就天天加班，没活做时三天两头地放假。女人将厂里工价低没人愿做的插纸箱格卡的活儿包了下来给男人在家做。小小的纸箱格卡看起来不咋的，但边缘锋利如刀口。男人双手密密麻麻布满了血口子，有些口子很深，甚至露出了鲜红的嫩肉。饶是如此，男人与女人做一个月的钱加起来却只有八九百元。

　　男人跟女人咬着牙一天又一天艰难地挨着日子。

　　偏偏在这时，男人的儿子放学回家的途中被一辆小轿车撞了，司机撞了人不但不下车救治，反而开车逃之夭夭。

　　男人与女人将儿子送往医院，经诊断胸腔大出血，若不尽快进行手术，儿子的性命难保。

　　要救命的手术，费用当然特别昂贵。医院本着救死扶伤的原则进行了简单的救治，但对于大的手术，钱不到位，他们是绝不肯动手术的。

　　男人将家中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又到处去借，所有的亲戚家都跑遍了，最后还差五千多元。男人与女人抱头痛哭，最后跪下来给医生叩头，泣不成声地哭着求医生一定要救救儿子的性命。儿子是他们的命根子，失去了儿子，也就等于毁灭了他们生存的希望。

　　医生和护士都被感动，值班医生请示了院长，得到的答复是可以破例先进行手术，但欠下的钱必须得补上。

　　男人的手上牵着一根绳子，绳子连着的是一头正当壮年的大黑牛。男人尽管心里怕得要命，但大黑牛到了手上，男人心里还是踏实了。

　　男人是第一次做贼，但却做得相当顺手。一头价值五六千元的赃物已经到了手上，这也让男人看到了希望。

　　小菊，你看，这是五千元钱。这下孩子的病有救了。男人欣喜地将钱递给小菊。

　　小菊是孩子的娘。

　　小菊露出了惨淡的笑容，儿子出了事，她的脸上再没有了笑。她接过了钱，也是一脸的欣喜。

　　然后就出现了儿子蹦蹦跳跳的身影，儿子扑到他面前，搂着他甜甜地叫了一声爸，叭地一声亲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又蹦蹦跳跳地上学去了。

　　可惜的是，这只是男人头脑中暂时出现的一个幻像。

　　男人尽管小心翼翼地走着，尽量不弄出一丁点声响，但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大黑牛的一只脚踢翻了院坝里的一只搪瓷鸡食盆，瓷盆发出了咣啷一声巨响。

　　男人的心一下子缩紧了。

　　狗汪汪地叫了起来，一声紧逼一声，越叫越凶，黑暗的夜空里狗叫声连成了一片。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紧接着一个又一个人手握扁担锄头铁锹追了出来。

　　在这样寒冷的深更半夜，狗叫得这么凶，一定有贼，每个被惊醒的人心里都很清楚。

　　男人暗叫一声不好，但仍舍不得丢下手中的牛，男人牵着牛发力跑了起来。

　　身后有人狂追过来。男人牵着牛，跑得就慢了，不一会儿就被身后狂呼乱叫的人追上。扁担锄头铁锹不约而同地砸向男人，男人倒下了，手上还紧紧地攥着绳子，舍不得丢下。

　　男人躺倒在自己的血泊里，眼珠慢慢变浑浊了。

　　他想说话，他想求他们放过他，他想跟他们说他以前从未做过贼，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想跟他们说他有个胸腔大出血的儿子正躺在医院里急等着用钱，他甚至想求他们让他把牛牵走，他以后有了钱再绝对会还上。

　　男人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他只得静静地注视众人，眼里流露出的目光极其复杂，有痛苦，有悲哀，有祈求，有对人世间的无限眷念，有对生存的渴望……这些复杂的表情凝聚在一起，组合成一股凛人的寒光，所有人看了，浑身陡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男人死去了，眼睁得大大的，不肯合上。

　　法不责众，这在很多地方是很普遍的事。况且村人打死的是贼，贼是令人十分讨厌的坏人，抓住了打死也是活该，所有在场的人都这么想，但还是有人害怕了。

　　村长，你说我们不会有事吧？有人小心翼翼地问村长。

　　怕个裘！有什么卵事？只要你们以后仍然这样齐心，抓住了贼娃子照常给我往死里打，有什么事老子顶着，我就不信打死了贼娃子还要犯法，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村长理直气壮地说完，到村口的小卖部给派出所打了电话。

　　十来分钟后，两辆警车呜呜地鸣着警迪开来了。

　　先是拍照，接着验尸。令村人意想不到的是，村长和另外几个仍手拿棍棒铁锹的人被抓进了警车里。

　　派出所所长表情很严肃，他大声地训斥着村人，说小偷即使偷东西犯了法，也应交由政府处理，怎么能够随便打死呢？他生气地讲了很久，众人耳朵里听得最多的就是法盲二字。

　　临走，所长交待村人将尸体埋了，说完坐上警车，警车呜呜地鸣着警迪开走了。

　　男人就这样被埋在了村东头的乱葬坟地里。

　　一个月后，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孩来到了村里。村东头的乱葬坟地里响起了鞭炮声，然后就是女人和小孩的哭泣声，哭音声嘶力竭而柔肠寸断，村里人先是莫名其妙，然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个多小时后，女人牵着小孩径直来到了男人曾经躺倒浑身是血的那个地方。这么久的日晒雨淋，那儿居然还残留着一些发黑的血迹。女人竟似有心灵感应，竟神奇地找到了这里。

　　女人脱下了身上的一件衣服，然后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发黑的沾有血迹的泥土一点一点地捧到衣服上。男孩也跟着母亲跪在了地上，他的手在地上仔细地搜寻着母亲是否还有遗留。

　　然后，女人和小孩就走了。临出村口，小孩回了一下头，他的眼里喷着和他父亲一样的寒光，众人看了，浑身再一次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本帖最后由 雪里红 于 2010-11-22 11:10 编辑 ]

混混

一气呵成。
也看我一身鸡皮疙瘩。

雪里红

哈哈，你好，这么晚还在呀。
谢谢你第一时间的阅读与点评，问好。

温安芳

生活所迫，成了贼，一声叹息！

邱天

为什么遭苦遭罪总是下岗工人？可再怎么着也不能触犯法律啊？这是本文给我们的启示！

“法不责众”是否有法律依据？众人打死小偷是否“免责”？我以为这些问题必须搞清楚！

“扁担锄头铁锹不约而同地往男人身上招呼，”这句中“招呼”一词不妥！

雪里红

原帖由 温安芳 于 2010-11-20 00:01 发表
生活所迫，成了贼，一声叹息！

谢谢来读和点评，问好朋友！

雪里红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1-20 08:12 发表
为什么遭苦遭罪总是下岗工人？可再怎么着也不能触犯法律啊？这是本文给我们的启示！

“法不责众”是否有法律依据？众人打死小偷是否“免责”？我以为这些问题必须搞清楚！

“扁担锄头铁锹不约而同地往男人身上 ...

谢谢邱版的点评和建议。
法不责众没有法律依据，但它成了一些地方屡见不鲜的惯例。打死小偷，有为民除害伸张正义的因素包含在里面，此举免责的情况很多。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一段真实往事。一个小偷在半夜偷东西被抓住，全村人都很痛恨小偷，能参与都参与了，我当然也包括在内。小偷是被剥光了衣裤吊在树上活活打死的，派出所来了人，拍了照，责骂了村里人，最后叫埋了小偷，事情不了了之。
小偷的悲惨遭遇，包括小偷儿子被车撞伤，完全是我虚构的情节。
问好

邱天

二十多年前的发生的事，这我完全相信，那时法律不够完善。而今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是绝不允许的，以暴制暴是违法的！

小说主题不错，却因为背景中有“下岗工人”字样，所以，说是20年前发生的，就混淆了时间概念。

建议小说作者要了解时态、事态、动态，切不可以想当然。

雪里红

没错，确实有些想当然，本文虚构的水份不少，挤干了却全都是真实的成份。

[ 本帖最后由 雪里红 于 2010-11-20 09:33 编辑 ]

曾经沧海

小说还是有感人之处，主题，构思都很好，语言也有张力，不错。
有些句子显得拖沓，比如“男人是第一次做贼，当然从未有过做贼的经验。”“小菊是孩子的娘，当然也是男人的女人。”。
还有，贼被打死了，派出所的人“一挥手说埋了吧”，显得草率了，毕竟是一条人命，埋是一定要埋，但还是有个法律和操作程序。
我说的不一定对，供参考。

雪里红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11-20 09:48 发表
小说还是有感人之处，主题，构思都很好，语言也有张力，不错。
有些句子显得拖沓，比如“男人是第一次做贼，当然从未有过做贼的经验。”“小菊是孩子的娘，当然也是男人的女人。”。
还有，贼被打死了，派出所的人 ...

谢谢你的阅读点评，你的评点和建议很好，我接受并在以后的文章中留意少犯此类语病，问好！

袅袅

小说意图挖掘出某些偷盗者背后的一些可同情因素，对人性的冷酷提出一点控诉。这是出于对天下所有弱势群体的一种关爱，很不错。但是，贼偷的也是普通的农民家庭，那养牛的也不容易啊！

西北明月

这篇小说结尾虽然有些不舒服。
但叙述自然，故事性很强。
很有悲剧色彩，为了救儿子却不得不做贼，结果被打死，对于他的儿子，将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生观呢！

雪里红

原帖由 袅袅 于 2010-11-20 14:31 发表
小说意图挖掘出某些偷盗者背后的一些可同情因素，对人性的冷酷提出一点控诉。这是出于对天下所有弱势群体的一种关爱，很不错。但是，贼偷的也是普通的农民家庭，那养牛的也不容易啊！

你的点评很中肯，说出了我创作此文的意图。下岗工人是弱者，可怜！偷盗者不劳而获，可恨！村人对贼憎恶发生的群殴，有法盲的因素在起作用。

雪里红

原帖由 西北明月 于 2010-11-20 16:42 发表
这篇小说结尾虽然有些不舒服。
但叙述自然，故事性很强。
很有悲剧色彩，为了救儿子却不得不做贼，结果被打死，对于他的儿子，将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生观呢！

谢谢你的阅读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