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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棒 槌女 [打印本页]

作者: 一丁    时间: 2011-3-3 16:19
标题: 棒 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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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 槌女



  赤地千里骄阳如血。万里长空不再是湛蓝一片。贞儿被两名壮汉架着胳膊拖下祭坛时, 盛的下身被粗暴的棒槌弄得污秽不堪,血顺着她的大腿内侧流了一地。走下祭坛的贞儿变成了棒槌女,她痴痴呆呆机械地走着,心已破碎成千万瓣,并随着哀伤的风飘逝。贞儿整个的人都被世俗的恶习击垮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侮辱和欺骗着她。众多的同情不是赝鼎便是雪杯,经不起人性真情火焰的辩考。她的心比流血的下体还疼,怆痛惊颤地揭开了心幕。哭声被呜呜的风载着,飘向很远很远的旷野天宇。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百年祈天血祭,竟演成了一场情殇大典。炽烈的阳光是这场血祭的肇事者,这时的阳光,不再是抚育生命温柔顺畅的丝丝缕缕,而是一簇簇一团团的乱散而强暴的黑色藤蔓,它肆意地扼杀着生命,默然浩渺的苍穹被燃烧成火山爆发后的荒漠。肆无忌惮的阳光,侵凌着颓败的生命,空气被压抑得焦虑,风如滚烫的水扑向疯狂的人群。急躁的人似乎触摸到了死亡的莅临,一时间蠢蠢欲动的鼎沸人声在凄凉与无助中变得不知去从。阳光由血红变得颜色越来越深,最后以至于变成了黑色的天幕。被绑在祭坛下石柱上的夏天,在被点天灯之前曾极力想看一眼贞儿,可无奈早已被打断了脊梁抬不起头来。他咬牙痛苦地努力过几次均未成功。只从喧嚣的声浪里隐隐约约地辩听到贞儿微弱的幽幽啜泣。

  贞儿和她母亲花狗是外来户,正是由于缺怙少倚的原因,贞儿才被选成棒槌女送上了祈赛求雨的祭坛,这万劫不复的厄运灾星才会落在她们母女头上。夏天和贞儿的爱情也同样就在这阴森瘆人的晦气中被颠覆和夭折。祭坛下拥挤的人在这骇然畸形的大祭中个个如屠场外围偷觑血食的游犬,他们嗜血的灵魂舔吮着空气中的血腥味,身形却极猥琐。无遮无拦的天地间,百年后该轮回的,便是他们无恕的忏悔。在多少个百年之后,历史的尘埃中仍然溢荡着百姓满满的惶恐和那个世纪的血腥味与残忍孤绝。

  到了“旱龙登床”的日子,棒槌女贞儿的心已死过了几千次几万次,眸子的深处唯有血光火雾中的夏天。

  贞儿木然地撇腿瘫坐在过街楼新设的锦帐绣床之上,窗棂上新糊的油纸象她的脸一样寡白。那红彤彤的窗花“鱼儿钻莲”和“独女栽棒槌”被斜映进屋里的阳光照得满屋血红。有两个鸨婆样凶悍的女人看守着贞儿,那鸨婆的脸隐着冥冥邪气,逼得满屋阴森。

  看到如雾般弥漫开的血光,贞儿的心中寒意乍现,一阵怵动使她不由自主地提悬了心打着激灵。她牙关颤抖着,脸由惨白变得煞黄,哭干了泪水的眼睛里满是忧愤和无助的凄凉。她感觉到自己将面临更大的灾难和侮辱,面对满屋金灿灿的红烛、红帐、红帏、红帘,她血凝气窒生汗如雨。贞儿微弱的哭声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窗外前来抢棒槌的人越聚越多,面对着这巨大的刺激和从天而降唾手可得的美女,饥饿的人群如下重注的赌徒们在开宝前似的,悬挂着一颗颗砰然而动的心。他们已许久都没有的激情被点燃,蜂涌而来乱哄哄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幸运就在俄倾即去之间。即使抢不上,跟着起起哄,凑凑热闹似乎也能沾上点福气。

  过街楼四面的路口上,滚滚涌动的人头如洪水猛兽般猖獗。许多挤到楼下的人已迫不及待地开始叫嚷:

  “快扔棒槌。”

  “怎么还不扔啊!”

  “等啥呀等?你情哥哥我可有点忍不住了。”

  “就是嘛,我卖房卖产,把踏头彩的香钱祭礼都准备好了,就只等登床入帐盖鸳鸯大被了。”

  “你吵个毬,你盖鸳鸯大被,我们大伙干啥?”

  “那就要看时运能耐了。况且有时运能耐,没有丰厚的香资你穷鬼怕也当不了‘旱龙’?”

  “你骂谁?”随着叫骂声有人开始动手,一处处的人都打成一片。后来人们说,棒槌女是站在血堆上羽化成仙的,而百年不遇的那一条‘旱龙’的身子,则是由几千条人命承养着的。
窗外的叫喊声越来越喧嚣,粗野的人群成了疯狂动荡的风暴。

  这风暴刮得过街楼有些晃动,鸨婆们被巨大的恐惧噬嚼得焦灼不安。她们摧捉着贞儿拾起那精制的盛在锦盘黄缎之中,粗可满握,长可盈尺的棒槌。那圣物在她们眼中就是富贵荣华。但面对那血污遮掩狰狞恐怖的东西,贞儿强仰着头颅,宁死也不愿再去碰它。

  鸨婆们揪着贞儿的头发,用锥子戳着她红裙下娇美如玉的大腿,但她们怎么也不能把贞儿的手按在那棒槌上。贞儿拼命地挣扎着,这只不想任人宰割的羔羊,失去了保护的亲人与爱神,在仇怨与愤懑中,紧咬着牙扭动着纤细的身躯,在群魔乱舞的阵营中无可奈何的摇头、摇头……

  贞儿的头中嗡嗡蜂鸣,楼下撺动的万颗激情头颅声浪鼎沸。贞儿似乎感觉到钻入了鬼怪狂嚣的海洋中,浮躁地叫嚷声如同亿万只穿心的利箭。贞儿是真正走在了世界的末日,她切实感受到自己是走在云端,忽然间就从高处坠落——“高处不胜寒”。

  昏死过去的贞儿被鸨婆用凉水喷醒。一个肥硕得象瓮缸样的鸨婆拿着锥子逼视着贞儿说:“闺女,已经这样了,还是认命吧。只要拿起这棒槌从窗口往处一扔,你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就都有了。”

  另一个赤疤脸脑的也帮腔说:“天生人就是要让人有情欲,情是欲的根,欲是情的果。而有情又必有节。情欲是有大小之分的,你娃现在可遇上了千年难得的机会,这成为神女,就要算大节大义大情欲。以后大家伙儿是不会忘记你施恩于民的大德大善的。这也是命,你娃就认了吧!”

  贞儿的头胀得象背斗一样大,虚虚晃晃的眼前又袭来一阵阵地眩晕,她一句也没有听进这些可恶的老巫婆们在鼓捣些什么。她恍惚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身边是照例有许多被称作嬷嬷的老女人的,她们就没有眼前这些凶。她们那时摆布着自己,似乎尽着心的小心周到,好象自己是水晶做的娃娃,生怕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就会碎掉似的。而现在眼前这一群怎么就凶神恶煞一样,拿捏自己就跟出气筒似的,就只差勒脖子下绳套往死路上送了。贞儿就这样稍微往远处一想,浑身的疼似乎就减轻了一些。

  贞儿成了棒槌女,这对所有想娶她、想霸占她、想和她一夜风流,甚至那些下三烂的、自渐形秽的只想看她一眼或摸摸她玉指尖尖的小手就会如坠云雾的男人们,都嘘着气着手准备抢棒槌。要不是自辛酉年三遭水灾,之后四年蝗虫,五年至今旱魔掳掠,天焦地枯,人们实在没办法过下去才想到用人牲祭天,贞儿就不会成为棒槌女。那个会唱歌的夏天,大许早就入赘成上门佳婿,她们俩个就象配对的鸳鸯双息双栖了。可如今这旱龙登床的日子却给楼下了每一个人一次能爬上贞儿那销魂去处的机会。

  所谓“旱龙登床”,就是送上祭坛的神女,在渭河龙王享受过之后,又将她赐于凡间让众生灵承恩,并在第一个雨过天晴的日子里招婿布福,从此羽化成神加入仙班,称为神女作众人妻。之后就可广享人间烟火,跻身于水陆诸神之中受众人供养。这是几百年来,这穷山恶水的偏僻旱塬腹地一隅形成的一种恶俗,是人神合一,神灵赐福,体现人神同乐的举措。届时,无论达官显贵,平民百姓,甚至樵夫乞丐等都可前去棒槌女窗前撞大运。就像王宝钏抛绣球打彩招婿一样,谁能抢到棒槌女从窗口扔向楼下的棒槌,谁就可以捧着那圣物,带上足够的香资登上棒槌女的绣床去施云播雨以享神恩、销魂仙界。而能够在龙王享用过的那一亩三分神秘去处耕耘一番的人,使可以成为渭水龙王的“挑担”①之亲,俗称为“旱龙”。从此大概可福星高照、紫气东来、富贵临门、泽被子孙、家道昌运、五谷丰登、福寿延年。

   贞儿成了棒槌女,贞儿同时也将成了神头尹老爷手中操纵的灯影子人。那命运的线紧攥在尹老爷手中,他和他的族人们迫使着贞儿满足着所有男人的淫欲。尹老爷曾让贞儿以神女的名义布施给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所有男人们大量的罂粟种子。就此尹老爷开烟馆、建“春盈堂”,敛聚钱财,招兵买马,生产着罪恶,并由金峪镇首富摇身一变就成了渭南最有名望最有地位也最有钱的人。金峪这个黄土皱折深处潜藏着的小集镇,也正是由于大量的种植罂粟且烟土质量上乘,才迅速地随着尹老爷一起显赫起来,以至最后成为陇上名镇,招来了三省十八州的商贩烟客,同样也带来了百年的畸形繁荣。

  自从艳帜高张的花狗带着她娇艳秀气的小女贞儿落脚在金峪这古老又偏僻的小镇,这个曾经死水般寂静的地方就再也没有安生过。

  那日,奔波了大半年的花狗一行,人疲马乏地刚踏进金峪,就被迎面走来的一队春祭祈赛的队伍挡在了街口。那时的金峪集只有几十家低矮的黄泥土屋铺面,破败得不成样子。花狗把头伸出车篷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发现这里一水中流三面环山,北山浑圆如乳,南山陡峭如肩,一马平川自东向西越走越窄最后进入一条峡谷,峡口有一横居雄关的古堡,进能直走州府,退可入山隐匿,是个理想的安身立命之地。

  车把式曹四“吁”的一声喝住马车。他跳下车辕,将车鞭交与花狗便去打探情况。

  坐在花狗身后的贞儿被锣鼓声招惹得急急地爬在她娘的肩头左顾右盼。威风鼓队带着那黄天厚土和高原上特有的激情,雄壮有力的鼓点扣人心弦,粗犷狂舒,年青的鼓手鹞子翻身时凌空扬腿的动作让贞儿看得直拍手。花狗用食指轻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说:“女儿家不兴如此失仪。”
  贞儿努着小嘴。极不情愿地白了她母亲一眼,又把头伸出另一侧车窗的帘子外,观看这“咚咚”又“呛呛”的锣鼓社火。贞儿正看得出神,不意被从身边走过的一个举旗的小伙子轻轻地蹭了一下脸蛋。那小伙子朝着贞儿眨眨眼,很诡异的冲她点头一笑就迅速地随着大队走过。那时的夏天本来是想随手捞些这漂亮小女孩子的便宜。按按馒头或摸摸鱼儿什么的,只可惜车篷高让他没法得逞,因此他也只能用手蹭一下人家粉如桃面、艳若牡丹的小脸了。后来的许多时候,贞儿和夏天在一起时,夏天依然喜欢使些小坏,但是贞儿就喜欢他这样子。

  突然,“咣”的一声尖锐的锣钹响,这忽然的刺激使驾车的马儿受惊拖着车子冲向看热闹的人群,眼看要出事,情急中花狗伸手去拽缰绳,不意用力太猛再加上车子猛然在人群中一拐,就这样不经意中花狗被摔下马车。

  听到人们惊呼:“快,马惊了,闪开”。情知大事不好的曹四便飞奔上前拦车拉马。贞儿拍着车篷不知所措地喊:“四爷,快救我娘。”

  “你娘咋了?”

  “她摔下车了。”

  曹四赶到花狗身边时,已有人将跌得口鼻流血昏晕过去的花狗扶起。曹四拨开围观的人,轻轻地将花狗接在怀中揽抱着急切切的呼唤:“她花婶,她花婶。”

  他一边喊,一边手忙脚乱地又掐人中、又擦试花狗脸上的血迹,查验伤情,不见反应,便问围观的人们:“各位大爷大婶,赶紧告诉我那里有先生?”

  有人回答说:“往前不远,拐过那两棵柳树后,看见有高门楼的就是徐先生家。”
  “那烦劳您带带路可好?”
  “行。”
  “快领我走。”

  说着曹四便双手托起花狗直朝大夫家奔去。临抬脚时他又咛嘱贞儿说:“孩子,停停儿地在这儿看好车和行李,我安顿好你娘就来接你。”

  可是一直到社火结束了祈神,也不见曹四和娘回来,贞儿急得失去了主意。离不得车又赶不动马的贞儿蹲在地上嘤嘤啼哭。

  这时有人过来问:“尕妹子,谁欺负你了,给我夏天说,我帮你出气。”
  “没,”贞儿的声音很低,她垂头也不看来人,只顾着抹泪。
  “那咋了?”
  “是我娘摔坏了,到前面看大夫,去了老半天的时间了,也不见她们回转,我害怕。”
  “怕啥,走,我带你去找她们。”

  说着,夏天便伸手拉起了贞儿。这时贞儿才注意到来人就是蹭她脸蛋的那坏小子,看着夏天一盘英俊的脸庞,心底倏然一绽,“怎么这么巧?”刚被夏天轻薄过时,贞儿确实有些恼怒。但被夏天蹭过的那片脸蛋却偏偏身心分离。那面颊由靥窝起,初时姆指蛋儿似一点,滑腻腻的,渐渐的酥软、潮红。像投石池中的漪圈儿一样,愈漾愈大。荡得贞儿如春酒初醒般迷糊眩晕。这时又见人家出手诚心帮助自已,对于以前的非礼,也就没有去计较。

  夏天牵马拉缰,将贞儿送到了徐先生家。


  一路奔波,疲惫得憔悴不堪的花狗母女,就这样住在了金峪集。所有的人都对这外来的母女表示出空前的热情。梅家送水,尹家送饭,之后,人们便在街上议论。

  说她:“大概是南方什么什么会,比插旗南山的大王们还可怕呢!男人死了,朝庭抄家才跑的。不然,何以到了这个穷地方来?”

  也有人感叹“多好的人家。”

  “就是,光看那穿着打扮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家眷。”

  “那掌鞭的脚户也长得威风,”二嫂说。

  说着便有人拿寡居的梅二嫂开玩笑:“二嫂,感情是你看上了那脚户哥。”有人嬉笑,有人挤眉弄眼,扯头的伸手推了一把梅二嫂。二嫂被推来推去,年青的光棍乘机抓她的奶子,二嫂也不躲也不恼,闹着。虽然似唬着脸,但对。一群哈哈逗笑的人,她根本就火不起来。说实话,二嫂还是很希望男人们抓摸她的,每让男人们好歹摸一摸,她夜里的梦就会做得很安宁。
可是花狗的到来却让二嫂及所有在这弹丸之地土生土长的女人们觉得惊心、开眼、慨叹和伤情。尤其是在花狗完全康复时决定长居于此以后。每日招摇于明晃晃太阳下的花狗,在穷乡僻壤的人们眼底,便打扮得狐媚妖艳,屁股扭得旋旋的,奶子晃得荡荡的,就这情形让那些少见多怪无甚见识的乡下婆娘、媳妇、甚至定了亲还没过门的闺女们都不放心起自己的男人了,怕这银狐似傲岸又漂亮的女人会拐带走自己的男人们。她们于是或醋海波澜地大骂,或指桑骂槐,或指猪骂狗,虽然不敢上前去当面对质动手,却每一个人都从心底里仇恨和嫉妒着这个富有的、穿金带银的女人。于此同时的男人们,也都颤颤的眼晕,他们生来就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窝在山中。再说这黄土高坡的沟沟壑壑也太多大深,他们想走出这大山沟也不可能,就连唯一的到州府衙门干过师爷的尹老爷虽自夸他见过许多貂婵西施般的女人,但任那一个也没有眼前的花狗这般春光灿烂、风情万种。就是这个看上去骚得乱颤的女人,竟惹得男人们心里冒火、唇生燎泡、口里流着牛羼一样的涎水,裤档里淌着浓一样粘稠的坏水,一个个情不自禁的暗地里去争风犯傻,明地里却被花狗那从大地方带来的傲气、霸气所慑服。震于威仪,一时竟没人敢像对待乡下女人那样去明目张胆地放肆动手动脚。就连家大业大娶有三房姨太太的尹老爷一时也捉摸不着该如何下手。


  尹老爷也打上了花狗的主意,这对许多身贱钱少没根基的人来说,是一件不幸的坏消息。别人于是便不敢张狂妄想,只好去推测猜想花狗的身世。有人说她是从金陵烟粉之地来的婊子,是个挂头牌的名妓;也有人说她是富商家的外室,与人私奔半道上死 了小情哥便成了俏寡妇;更有人危言耸听说她是专门开黑店举反旗的扈三娘,不然她那下人为何使得一手好鞭,且鞭捎一展就能上甩云雀下打蛇鳖呢?但确切的消息却说花狗是官宦人家的小妾,因家遭变故才流落民间。

  人们议论着议论着就谈到了神怪之事,说今年这怪事真多,前年遭水,去年蝗祸,今年更奇,众日立  且天狗食日,白天黑得像锅底一样且有鸱鸟入户。东峪沟张家的马像牛一样长出一对角。西峪沟马家的鸡生有五足,且母鸡下的蛋是石蛋,上面还有天玄图,真是怪物妄生、邪事叠出。庙上的执事尹步赢说:“秋行春令,此乃天将大旱之兆,一定是有妖女祸世,不除将不复宁日。”

  许多人都认同尹执事的说法,因为他是秀才,“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的嘛!”众人还传说尹执事的推测,说这花狗来路不详,可能与前年的盐税使被杀惨案有关。

  花狗被别人盯上了,这也是一件不幸的事。寡妇门前是非多,奸情是会闹出人命来的。花狗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不论别人怎样打花狗的歪注意,有曹四护着,花狗也就不惧怵几个土牛木马的乡野闲汉,只是尹老爷这人有点不可揣猜。其实喜欢叫真的男人常常活得很累,曹四就是通过麻瞎子神秘的预测,早知识自己该有怎样的结局。所以他自从救了花狗母女,就深深地开始顾念这个独立特行的女人了。他甚至还有些喜欢上了这个女人。

  曹四是个私盐贩子,在石昌镇犯下人命,砍死了盐税使。亡命盘石堡时,铁嘴神算麻瞎子给他卜得一卦,说此去西行三百里,若能救得母女二人并终身为仆为奴,方可避免血光之灾、杀身之祸。曹四当时是认准了瞎子的话才上路的。

  那还是春寒料峭的二月。在西行的路上,大漠戈壁是很少能见到商人和驼队的,倒是有那么一群狼一路尾随着曹四。曹四裹着一件老羊皮的皮袄,怀里抱着他那相依为命的丈二藤杆长鞭。所有的男人都爱刀,但曹四不时尚,他一生都爱鞭,他那丈二长鞭就是他的生命。狼当然他是不会怕的,即使没有手中的长鞭,他也不会怕狼,因为男人的本质包含了充沛的野性成分,而他本身就更象一匹忠勇无畏、天马行空的西北苍狼。他一路蹒跚西行,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向那里,饥饿让他象狼群一样警觉地注视着四野觅食。离开最后一站寮棚已经有七天了,他身上带的干粮早就吃完,饿着肚子的曹四希望能再碰上一个寮站或西行的商队。但是整整三天,他都快绝望了。如果再这样扛下去,他一定会饿毙这荒野,成为狼群的填腹之物。正当他饿得头晕眼胀举步无力时,脚下枯草丛中蹿出一只野兔。转顾间,那野兔已超出曹四数步。曹四眼前一亮,早失去先前乏馁之相,精神陡涨,武步矫健,急逐野兔。才三两步,忽闻身畔有奔窜之声。心疑有人,侧目看时,原来一只硕大苍狼。就在曹四侧目一瞬那狼已超前曹四半个身子。

  原来野狼逐食扑猎,比人更要专著,决无旁鹜。即在侧目之际,已超人数尺。于是兔前狼中人后,在西北荒漠弹丸飞星似追逐。渐渐的,饿狼前爪已接近狡兔,而曹四却比狼只落后半步。眼看着苍狼前爪着地,后腿大曲,即将弹跳猛扑狡免之际。曹四展鞭凌空一掣,那野兔已被卷在空中。原来曹四一点也不含糊,长鞭一抖,闪电样飞出的鞭稍就击中了兔子。疾步奔向食物的曹四比绿眼的饿狼还快。就在同时,曹四左手接兔,右足朝那狼胯一脚。老狼失却猎物,又遭奇袭,正在狂嗥怒嚎,“嗤”的一声,已见空中毛血纷飞。狼长嚎一声,落荒而去,那曹四便扑上去用腰刀放出兔血,急吮起来。

  荒野,偶有几丛红柳。曹四拾了些干树枝点着了篝火烤兔肉。忽然间从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随着滚滚黄尘,曹四看见有四、五个土匪追逐着一辆马车。驾车的汉子斜挂在车辕上忽悠,其实早已死去,车上有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在惊恐地乱喊乱叫着“救命”以及其它一些听不真切的话语。曹四猛然就想起瞎子那卦,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鞭杆,掐指一算行程刚好三百里,就心中一惊。

  曹四没多想自己该怎么办,便迅速的移身到一个沙丘后面观望。此时的曹四,已完全陷入了命运的圈套。他全身血液开始奔突,眼中冒出了仇恨的火焰。就在这一刻,他觉得那被追杀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命运自己的灵魂。疲倦和饥饿随着内心的激动紧张已荡然逝去,满身复仇的力量在窜动,多少天的亡命奔波,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

  这一刻的他将会奋力一搏,使尽一生所有的力量去拼杀。曹四深深地明白,这时最需要的就是胆气,忽然间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单骑夜渡流沙河时的那情景,倾刻间就如同喝了一罐壮胆的陈年老酒一样,浑身是胆。夜闯流沙河的那个惊险骇人场面在脑海中一闪就过去了,待一寸寸逼近的追逐奔突的烟尘滚到眼前时,曹四看清了那被追杀的是一衣着鲜美的少妇,她的身边还有一十多岁的小姑娘。娘俩个人一只手紧抓着车篷的窗沿,另一手挥动着,拍着车篷,大喊着:“救命,快来人呀,有人要杀人啦!”她们的嗓子都已沙哑,无助的喊声在凄凉的旷野几等于绝望。曹四一跃而起挥手扬鞭沙飞石走,随着“啪、啪、啪”扬天三声脆响,三个挥刀驱马的土匪便跌落马下。其余的两个勒马回头稍一楞神,那被追逐的马车一拐,就隐没在红柳丛中。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情,曹四的长鞭又将他们一一扫下了马背。曹四常将他那涂蜡的鞭杆打磨得油光闪亮。在使鞭时,鞭稍甩出的弧线银亮如星夜划过的闪电,隐隐透着蓝色的光,如同水上淌过的月光显得渺远而幽深。他的鞭锋如刀、笔直、平滑、快绝,舞动着时,几如感应着神助,象无声无息的蛇,也象风中婀娜的女人长裙,那弧线的美,在雪光中亮起来,是会融化冰的坚硬的。

  鞭锋的道路短促、激烈,决不迂回,直指目标。直到令行走者切断了行走,而那鞭梢会把黑暗剁碎,令夜的创伤发亮。当浓腥的血味如同枯花一样飘到你鼻头时,鞭梢所指的生命就已经成了飘落的残花。



作者: 一丁    时间: 2011-3-3 16:26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9 编辑 <br /><br />  处理完几个土匪,曹四便朝着前面的马车寻去。
  金峪人自进入秋季,吃完了棒槌山上那神赐的黑磨菇以后,在深秋九月霜菊竟艳的时节,便开始变得情欲旺盛。收拾完所有庄稼的山里汉子,这当口大都会调动自身所有的筋骨与肌肉,去从事那项神圣而伟大的事情。弃镰去鞭丢锄的男女们频频地钻进坡上风吹不到的地方去叠浪消魂、创造快乐、轻拂生命、呼唤激情。
  背景是黄褐色的土坡和坡上的草丛或窟洞等。
  画面是燃烧的青春与亢奋中的饮食男女。
  季节使女人变得丰硕和具有牲灵迷人的气味,男人们则更象金黄的干草垛一样伟岸耀眼。草垛下完完全全展开的女人便如熏风丽日,骚动的男人都强劲奔放,一如植入湿地的白杨,枝挺叶张。人性的张扬就在这经世掠代的纵情中任凭沧桑浮沉。
  曹四就是在这样一个季节里带着花狗母女来到金峪集落脚的,那时距曹四搭救花狗母女的日子已过去了许多时间。
  他们是从戈壁大漠返身东行,一直到过了黄河,才南拐钻入了黄土高原那沟沟壑壑纵横不屈的褶折里。待他们和羸瘦的马,疲惫得如刚过完冬的孱羊一样谁也再颠簸不动时,金峪人便热情得象冷冬的火炕一样收留了他们。可谁也想不到这民风淳朴人情憨实敦厚的地方,后来竟会发生那让花狗母女及曹四他们痛心疾首的事情。
  纯情善良的人是永远不可能识透老谋深算的政客的。而血腥残忍充满欺诈的环境,更让满身红尘味的花狗意料不到命运会让她们母女俩走进万劫不复的灾难深渊。
  倜傥风流的花狗,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活得蹈然挥洒。尽管天下大旱、五谷绝收,众百姓已吃糠咽菜啃树皮了,但花狗却每日可以拿银子买粮食吃。
  那是一个多事的年代,匪患不断,兵荒连绵。花狗定居于金峪,本打算是要安安稳稳地享几年福,可没过上几天舒心可意的日子,就遇上了荒年大灾。饥饿使男人们易浑犯痞,多生横逆之心;使女人们犯贱不羞,难抑淫荡之念。而那糟糠喂人的历史更是鄙陋难陈。
  远在更大的饥荒到来之前,花狗就开始囤积粮食。为了以防意外,她同时又迅速地修起了一座依岩临崖带有门楼的高堡深宅,之外还雇了两个看院的家丁和一个厨娘。
  伤愈后的花狗春光灿烂。
  那天,她带着贞儿到街头遛达,顺便还想给曹四找个赶车的帮手,准备到很远的府城去办些日用。刚出门,她们便碰上了夏天。不知道夏天偏巧就经过花狗家的门前,还是和许多心上打歪主意的人一样,是有意在花狗家的门前逡巡。也许夏天和别人一样梦里早就飘落了一个仙子模样的花狗,但那时的花狗傲岸如容不进滴水的冰山,就连呵护她如父,疼爱他如兄的曹四,在花狗的眼里也若有若无,心里没装进太多的牵念。痴心的曹四全身心的挚爱,至今还没有磨合出来几丝情缘。
  夏天是个火热融人的俊后生,他歌喉如鹂撩人心弦,唱得一手好“花儿”和俚曲小调,那天他有意无意地唱着:
      隔河看见妹过来,不大不小好身材,
      大红衣裳葱绿鞋,赛过当年祝英台。
  当花狗走到跟前时,他说:“花嫂子,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也没有什么男人在你家出入。你家唯一的男人,脚户曹四爷又是个仆人,我想你那地沟肯定是干干的,要不要我替你掏掏润润,保你舒坦得消魂,死去活来的快活。”
  花狗也不恼,只用手帕轻拂了一下夏天的脸说:“你狗嘴,尽瞎想胡说,要我当你娘还差不多。”那手帕的醉人香味在空气中飘荡着,多少天以后,夏天忽然感觉到那味道由艳女煽情的浓醇幻转为带有母爱的温馨。
  夏天不傻,夏天赶紧接住了花狗的活茬,扳住鞍子就上马地说道:“那孩儿就认您做干娘了,要能娶到贞儿也行。”
  十四岁的贞儿虽然浑然不解风月之事,但是夏天说要娶她的话,她还是听得明白清楚的。
  贞儿的脸被羞得红晕如霞。笼中鸟一样久被重重关爱裹盖着的贞儿,虽经历了为时一年多的颠簸,可她除了曹四之处几乎就再没有接触过什么男人,夏天的出现让她怦然心动。但那种感觉对他来说很奇怪,是觉着夏天油嘴滑舌很讨厌,但是脑海里却总想着念着他。夏天的影子就象印在了她的心中,不论怎么样想忘掉。却总象雕刻的一样无法抹去。自从夏天蹭过她的脸,之后又把她送到她母亲身边的那天起,贞儿心里就开始有那么一丝丝儿的被夏天感动着。
  贞儿对着夏天清癯有棱角的笑脸想着自己的心事,不意母亲用力地拽了一下她的手。被夏天惹得有点恼怒的花狗,骂人也显得温雅不似乡下女人那样泼辣无赖。她一步三扭地摆弄着水蛇腰,边走边指着夏天骂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无聊。”说着还狠劲地抖了一下手帕以示发怒。
  掏牛尻子长大的夏天一直生活在民俗最粗鄙的激情氛围之中,草垛背后的男女,和野媾的勾当,他见过许多。就眼前花狗的话,他倒没觉得那是在骂人。乡下人骂人大都喜欢使用一些极恶毒极下流的比喻,张着血盆大口,蹦跳着,声情并茂连比带划,两嘴角的沫子就象发情的牝牛那物件流着羼一样恶心。那场面许多时候都极象打地摊唱大戏的草台班子在表演一出“龙虎斗”的好戏。
  贞儿走出老远,还不时地回头看看一直傻站着的夏天。夏天面对着贞儿璨然的笑容,他捋着耳朵垂子显得有点不太自在。
  之后的夏天到贞儿家去帮工,挑水、劈柴、推面、修桶,都是挽起袖子、竭尽全力、脚勤手快地干。对于村里玩伴们的闲言碎语和疑惑,他常常报以宽容地微笑。然后,拍拍对方的肩,贴心又友好的说:“兄弟,还是操好自己的心吧!”
  夏天的父亲是给尹家守油坊和磨房的“油师傅。”
  夏天和贞儿就是在去油坊打油的路上,建立起他们的爱情的。
  贞儿蹦蹦跳跳的,在山路草坡上采花,草坡上的野百合、矢车菊、马莲花、蒲公英等各种各样的花草,争着向这姑娘献媚,微微的山风就已使它们摇曳颤乱,惹人注目。它们不甘作绿草地的点缀,在春深季节的熏暖中尽情绽放。展示各自独有的亮丽,招来蜂恋蝶迷的爱情。贞儿早已被它们迷蒙了双眼。打油的小罐儿插满了漂亮的花束,她还不想收手。不过面对这姹紫嫣红的坡头花丛,她真不知采那朵好。
  夏天的目光,一直紧盯着贞儿的身影变换移动。花呀草呀,在他眼中与土石疙瘩、牛粪、败叶、毫无二致。而女孩儿身影,在他的眼里,成了真正的烂熳春花,并引着他靠近,心迷。
  忽的,贞儿的腰肢忽悠一闪,打个趔趄,滑倒下去。草坡茸茸象软软的羊毛毡托着她腰肢,虽没有一丝丝儿疼痛,她却“哟——”的一声尖叫,并下意识的阖上双眼,一动也不再动。
  这种游戏在青草地上夏天经见多了。他一点儿不慌,悠悠的踱到贞儿根前。看着她闭目静静的睡姿,也夸张的“哟”了一声,蹲下身去。一茎青草,质地软软的轻拂着贞儿的脸,贞儿拼命忍着不动,那草从眼帘滑向了鼻腔。
  “噗哧”,女孩子儿一笑,夏天便胆大了起来。一手托起贞儿柔软的腰身,另一只手熟练的撩起贞儿的裙幅。那手如草中滑蛇,向裙下系腰的丝绦带子摸去。令他吃惊的是,那绦结却虬结莽缠,一时间根本无从下手。当他想进一步行动时,贞儿却忽地睁开了双眼,目光盯着夏天,双眼明净得如湛蓝晴空,明澈的波光中流出了千般的惊恐与求乞。
  夏天一惊,一个激灵,忽的冷静下来,他纵敢对许多乡妞村姑放肆,这时却绝对不敢对这个傲岸又娇怜的女孩再有稍许猥亵之举。贞儿挪身,理好裙摆,那本拒着男孩的手,倏忽间却在男孩的脸颊,头发滑行游走。那柔软滑腻的手指到处,柔情舒软,轻轻的鼻息,口气,落在他的脸上。柔情落在身上,心底却又腾起了烈焰。于是他的眼在燃烧,呼吸急促。双臂一张,紧紧抱住了贞儿。
  贞儿在他的疯急的拥抱下,一时无措,继而无力的扭动着。这更加深了他的疯狂。两人终于停了动作,紧拥着,任着体内的欲火自窜,很久,很久。他终于又管不住自己了。心里想着决不能,手却自行其事的又伸向那儿。
  她伸出手,又一次拒住他,她此时欲望似消,却只觉得一阵如醉如幻的眩眩晕晕的潮,漾漾演演、潮起潮落。似要淹溺自己,又像要将他抛掷于对面的烈焰火海。耳根远处,一个强硬的命令却清晰响着:“守住”。
  灵与肉的挣揣,肉体终于顺从于灵魂的呼唤,她渐渐的静了下来,泪水模糊双眼,又慢慢溢出眼角,两条细细的流,凄宛无力的淌着。
  夏天却像只喘月的吴牛,呼呼哧哧的,双眼血红,他一把攥起油罐儿,拔出罐中花草,把它们使劲甩撒脚下,跺着脚恨恨地蹂躏着这些无辜的娇弱者。之后蹒跚走向溪边,把罐装满山溪,扬泼得满头、满身。
贞儿跷着软不着力的腿,走近他,呓语似的:“别,别……,是你的……”也不知男孩听见没有。
尖尖的野狼麦的穗茎儿上,一双美丽的蝴蝶惊异的望着他们,许久,又恋恋的飞向远处……
  那天,花狗用手帕拂夏天脸蛋的情景让躲在远处窥视着寻找机会的尹老爷看见了。虽然他啥也没听着,但他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花狗和夏天之间肯定发生着什么。一个心窍被狂妄的自我迷失着的人,往往会自以为是,以自我的圭臬为准绳去判断别人。有眼前这丁点的征兆,尹老爷觉得他一定能得到这个女人,这神秘的女人的面纱似乎在一点点的被撩开。他认为花狗也无非就是一个有钱又喜欢年轻英俊男人的骚货。他自己曾经也是州府衙门的刑名师爷,偌大的家业都经过了无数的人情练达与勾心斗角才累积到如今的地步。什么样的女人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的那家什无非也就是给爷们儿泄火的肉闶阆。但对于风情万种、秀媚灵修的花狗,他确实上了心,无时无刻不惦念着。特别是花狗那蓬蓬的奶子鼓鼓的屁股,荡得他春波如潮,脸泛醉意,整个的脑袋都憋胀得如灌了猪血一样的酱紫。眼前总幻出花狗那撩人的身姿,深掩唇光的帐幔。那坡头春草带露,那去处醉人心髓。
  花狗不是一个懒散的女人。她的许多时光都花在了梳妆打扮上。对于有着村野味的男女,花狗每每是不屑一顾的。她甚至会对着那些满身有黏糊湖汗臭味的村妇乡姑们用自己漂亮的手帕唔住鼻子。这时的花狗浑然不知别人是怎样看待自己的。
  看人看物看世事,不同的心态所看到的就大不相同。花狗曾经是被人千恩万宠的主,即是落难荒野也会遇上象曹四一样狷介耿直甘心为仆的奇侠义士,她又怎能读得懂村妇乡姑们的辛酸与苦楚呢?
  按命运来说,花狗就是那种幸运儿。就譬如同一窑里烧出的陶罐,花狗就是那装金盛银的,而与她相比较,许多命运凄惨、饥肠辘辘背时倒运的女人,似乎就连那装粪盛尿的破陶罐都不如。别人由此都仇恨着花狗,而花狗则冷脸世事,不论怎样,她是不会摒弃自己做人的理念的。
  当然花狗也有焦心的时候,每当夜深人静月阑星稀时,她常会抱着枕头憧憬着有男人爱抚。可走上不归路的花狗虽然越来越离不开曹四,曹四就象寒夜的一笼篝火,不烤则已,越烤越寒,有了怕烧着烫着,没有怕孤寂黑暗怕风冷夜冻。花狗的心扉深藏着已经成为历史的过去,紧闭着不愿再接纳任何人,也不愿被别人敲响那心扉之门。欲望的火焰有时灼烧得她彻夜不眠,但她咬紧着牙关,小心翼翼地沉醉于梦幻的艳阳春日里。花狗不是想抱牌位立贞洁碑,花狗是在为自己心上的人留着干净的身子。虽然天地两界不可同日,但她希望来生,遇到心上的人时,依然清白如水。
  雪地上银狐一样的花狗,妖娆得纯纯洁洁,不为尘埃所染,她是凡界的仙身。
  天擦黑的时候,尹三爷怀里揣着一包点心去找花狗。
  尹老爷敲响花狗大门时,心里有些许的慌张。因为他刚踏进大门的那一刻,看见前来开门的曹四把他那不离身的丈二长鞭捋顺了放在手边。尹老爷虽然有点内惧这位传说得有点侠义威风的曹四,但他仍然还是壮着胆,拂了拂长衫前襟上的灰尘,文质彬彬地走进了花狗的上房。
  贞儿已经在里间睡了,花狗坐在灯下手里捧着一卷书在读,尹老爷没有料到花狗居然还识文断字。漂亮迷人的花狗不论容貌身段都极像扮上装的戏子一样,那眉眼身段,那坐姿身法都有板有眼恰到好处,尹老爷有点克制不住自己,他一进门就色迷迷地在花狗身上乱目丑 。几乎看直了眼的尹老爷一时失神,竟连花狗让茶看坐都没听见。
  花狗的品性和她的举止行动一样地张狂不禁,但她确实是一个处事严谨认真的人。显然这时的花狗还没有完全深入到金峪人的生活之中,有着高屋建瓴的矜持和优越感,可是此刻她还是从骨头到脑髓都料透了眼前这个色鬼。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看着似乎斯文的金峪集头人,已开始一点一点的给她勾织圈套,张落陷井。
  尹老爷的恶像让花狗觉得反胃作呕,她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提高了嗓音喊:“喂,尹老爷,请喝茶!”尹老爷紧箍在花狗身上的如痴如醉的目光这时已由贪婪变得谄媚。
  从痴迷中醒悟的尹老爷此刻听到花狗任何声音,都仿佛是四溅的柔情蜜意,他口里“噢、噢”的答应着,眼睛却被花狗粘得更紧。
  尹老爷将右手弯到身后瞎子一样的寻摸到椅子,随着坐下去的身子,他对着花狗说:“我早就想来看看妹子的,以期尽点地主之谊,可总是瞎忙,一点机会都没有。”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与心中的激动,他有点语无伦次的又说:“我刚才是想猜猜妹子是在看啥书!”
  “那你猜得如何呢?”花狗有点调侃的问。
  尹老爷却故作安分的回答:“当时想,大许是《女儿经》之类的东西,不过现在已经看到了,你原来在读易安居士的《花间集》,可千万不能学那人比黄花瘦的诗人,把自己搞得戚戚惨惨的让人心疼,你该活得开心、舒服。这我倒是能帮上你的。”
  “谢了,我一个出门在外的女人,只图平安,自在开心舒服将不复求。”
说着花狗长叹了一口气,呼出的气息象蛇信一样搅动得尹老爷极其不安和冲动。花狗盯着尹老爷的眼睛接着问:“族长大人无事怕不会登临寒舍,有啥事就不妨直说。”
  尹老爷说:“也没啥事,就是来看妹子的,尽些地主之谊。这不,给你还带来了一包府城文盛魁号的点心,莫嫌寒碜。”说着一边将一盒烫金纸糊面的点心匣子往桌上一放,右手在桌面子上滑动前推,那身子也不由贴往花狗跟前。
  花狗的身子往后一躲,挺挺的奶头便有点特别撩人,这竟惹得尹老爷直往肚子里咽涎水。他的喉节蠕动了好几次,都几十岁的人了,一点也控制不住情欲的诱惑,说话间,他那阳物便雄纠纠气昂昂的象驴毬一样硬硬的撅起。他吧叽着嘴,用舌头敛着口水,饿狼似的扑向花狗。
  花狗怎么也想不到这位表面上看起来一袭长衫,文质彬彬的尹老爷竟然会这么不绅士,居然想省略缠绵的前奏就直切主题。他兽性的粗野,刹时间吓得花狗大声尖叫。
  尹老爷使着蛮劲将花狗放倒在炕沿上,两人一时扭作了一团,花狗拼命地撕打着。他不象许多没主见的乡下女人,一旦遇到男人的侵袭,自己先身子烫烫的软倒。尹老爷顾不得脸上被花狗抓得烧疼,一心只忙乱地去解花狗的裤带,眼看着那神奇无比的芳草地就要被他寻到,谁知布索的裤带竟让他给撕成了死结。尹老爷想扯断它,无奈花狗的反抗太凶,他又晕乎乎、痴呆呆的,一时半会儿自然没法得手。
  情急中的花狗喊:“四爷救我!”因为在花狗的心目中,自救得她们母女的那天起,曹四就成了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曹四就是那种一诺千金,舍生取义的侠义之士,他坚忍忠贞,性格中常常显露出“春秋人格”的魅力,凡事认真,并把认真做到了极致处,变成了一种执着。尹老爷一愣神,就被花狗朝档踹了一脚。他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仰身倒在地上。尹老爷眼睛的余光无意和曹四远处的目光碰到一处,曹四那狼一样凶狠的眼神让尹老爷从头到脚袭过一股寒意。 本打算起身再次扑向花狗的尹老爷刹时訇然倒塌了作为男人的激情。平素里表面上温文尔雅,嘴角上常挂着微笑的尹老爷,这时切齿咬牙面露凶煞之色。他的心底里开始嫉恨这外乡来的蛮子。他陡然若失的心底让他难堪又无奈地从地上爬起,抱着小腹朝屋外的黑暗中退去。
门楼中静观事态的曹四,那烟锅里的亮光一明一暗闪动得很急促。
  在深夜孤寂的院落里,曹四心事沉沉地独坐吸烟。那长长的茵陈木烟锅里,一明一暗闪烁着的,仿佛就是他对爱的关注和挂念。他似乎听到了夜色的悲鸣,风雨的哀叹,花儿的哭泣。
  曹四本来所剩不多的男儿激情,唯有在这夜深人静时才会偶而燃烧。
  激情如闪电。
  而对孤独又美丽伤感的花狗,曹四曾无数次地想到过拥有。但花狗是一个水做的杯子,水做的球,是透着七色的虚幻彩虹,只艳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他做人是有自己的原则的,当初救花狗母女,似乎完全是天定的数运。他一点也没有考虑这从天而降的母女俩对他来说是福还是祸。冥冥之中有神助似的,他只是从心底里感觉到这母女俩,将是他生命之中抹不去的牵挂,他坚定着终生为仆的信念不去逾越。当然作为有情有欲的血性男儿,忠义刚烈的曹四梦里的内容也很多。他曾无数次地梦到自己风风光光地娶了花狗做新娘,贞儿就象生活中一样,牵着他的手象乖乖女一样地撒娇淘气,不一样的就是贞儿改口甜甜的叫他爹。他们成了幸福的一家人,恩恩爱爱男耕女织过着恬淡安祥幸福宁静的生活。虽然也向夫教子,也打打骂骂闹别扭,但那种生活要比现实中的生活真实许多,浪漫许多,也温馨许多。现实生活是有点压抑和弊闷,花狗表面上虽然洒脱自在,其实曹四看得出她活的很痛苦。她内心深处一定藏着巨大的不幸与悲哀,不然她也不会时常半夜从睡梦中哭醒。
  曹四知道花狗今夜又将不眠,又将会幽幽咽咽地对着夜空星月,在夜阑星寂时垂泪而泣。
花狗屋里的油灯一直亮着。
  曹四为了花狗也一直没睡,他不知道自己在守候什么或者在期待什么。
  秋后的天气已很冷,曹四就干脆披上了麻布褂子踱到了院子里。他望着苍穹低声哀叹,恨上苍无眼命运弄人。
  偶有夜游的鸟从头上掠过,仿佛是寂静受到了惊吓,那划过长空的啁啾鸣叫凄凉而有些颤粟。
曹四又叹了一声。
  夜色茫茫沉去……
  对于花狗来说,在陌生的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环境中过苟且偷安的生活,本来对她而言就够难够苦的。今夜又差点遭到尹老爷的凌辱,更引起她揪心地痛楚和思念。
  思念容易让一个人变得憔悴,也容易让一个人变得坚强,如果不是为了贞儿,她或许早就被不幸的生活击垮了。可此时的花狗,内心的血泪也只能点点滴落在寒窗孤灯之下。她那被岁月弄皱的皮肤仿佛就是镂刻成浮雕的伤心与酸楚。在她心中惊起的歌谣,也只能是一些锈迹斑剥的爱恨与情仇。
  孤寂寒夜,花狗紧抱在怀中的除了枕头,也只有衾被与惊悸恐惧。
衾被渐渐增了温,抑住了寒意的冷颤。困倦睡意,也慢慢拂平了惊悸不安的心绪。朦胧迷离间,她似梦似真的在寻找旧日的影子。
  那屋子院落不似往昔,而自己妙龄鲜活却正如当今的贞儿。那天她还在煎、蒸、烹、炒、调和美味。父亲的学生却提前到了,同来的还有父亲的挚交方伯。是学生央来向父亲提亲,向自己求婚的。这学生科考中举后,却用这种独特方式,答谢了自己的授业恩师。一月后,风风光光的花轿颠簸着将自己由一个寒素之家的碧玉变成了域内有名的贵妇。那天少女的心乱哄哄的,菜肴的咸酸、羹汤的辣甜、全不入谱。
  花狗脸上泪痕犹在,她自己却笑醒了,她大概在笑自己借父亲的荫庇一步登天,景遇如梦幻。
梦!如此奇妙,醒时犹意梦时烦,一股痛痛地失落感,揪心撕肺撞击着花狗的心扉。
  黑暗象一个恶魔,它那贪婪的巨口越张越大,空气中到处都布满着不安的风。一只夜游的蝙蝠闯入花狗的卧室,那宽大的翼幅,展示着夜的阴森黑暗,毫无声息的满屋翩动着,散发出幽灵的恐怖气息,花狗被吓得“哇、哇”乱叫。
  曹四以为又有强人行恶,手执长鞭赶到花狗房中。
  啥也没发现的曹四问:“怎么了?”
  花狗去开悟着眼睛的手说:“蝙蝠。”
  曹四在屋子的另一头发现了那制造紧张空气,让他兀然揪心的怪物,便挥鞭击落。说声:“好好休息吧”便掩上门又退回到他住的门楼小屋。躺在炕上左思右想怎么也睡不着的曹四不一会儿又踱步到院子里。
不眠人对不眠人,屋里的花狗寒窗孤灯,窗外的曹四独揽苍穹。
  一夕数惊的花狗被曹四焦燥不安的脚步声烦扰得难以安卧,干脆也披上狐皮高领的大氅,轻盈的打开房门。
  花狗斜倚在门框上用纤弱的手托着腮帮问院子里的曹四。
  “四爷,怎么也睡不着?”
  沉思中的曹四冷不丁被花狗一问,便忙不迭地答道:“你不也没睡吗?我是有点担心,放心不下你们娘儿俩,才在院子里转悠。”
  花狗被曹四这一说弄得很感动,她怀着难言的情思对视着曹四说:
  “四爷,都怪我们母女拖累了你。要不是为了我们娘儿俩,你何以至此?”
  这时的曹四心中有点痒痒的冲动,但他忍耐着,屈磨着自己的性情。他觉得自己该像西北苍狼一样主动出击,但他又觉得他自己是那狼群中的头狼,有义务保护弱幼。麻瞎子那神秘的预言让他结束了“雪中食草冰上宿”的生活,面对着眼前柔情似水的花狗,曹四似乎想说的话很多。但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人与人聚,大多是前世修来的缘份。我命中注定要照顾你们,这是天数。”
  花狗有点内疚地说:“四爷,我平生最慕江湖客,持剑牵马,就可任性天涯。要不是贞儿需要扶养成人,我很可能就会跟你去浪迹天涯。”
  曹四深深地明白花狗的心意,他说:“其实,我不是一个好斗之人。谁又不想有一个安安稳稳的家呢!江湖多风又多雨,不是命运蹉跎,何人愿涉此道,我能护着你这样深明大义,情深恩重的人,也算是我的福气了。”
  要是在平常,曹四和花狗之间很少会有这样交心的时候。大多数的时候,花狗为主,曹四为仆,两不逾越,各自都在心底格守着自己做人的理念底线。
  这一夜金峪集的天空星月皎洁,空气中挤满了晶莹如玉的夜露,花狗对曹四的一汪深情,让曹四如饮清凉甘甜的雨露琼浆。滴过他焦渴心灵深处的,是能让生命爆发出新绿的原动力。
  豪爽又迷惘的曹四,困惑于花狗的朦昧,但是他更诱惑于花狗这一夜的坦诚表露。卓尔不群的花狗不可能象别的窳劣女人一样,她隐若有无的含蓄,已让曹四很满足和安慰。
  花狗怀着难言的情思和爱意,对视着曹四,很久,很久……
  从春到夏,从夏到秋,从秋到冬,整整一年多,老天爷竟连一滴雨都没下。族长尹老爷也是从春到夏,从夏天秋、从秋到冬都在琢磨着如何整治曹四和将花狗收纳到自己床帏之中的办法。
  那时的曹四正当壮年,高大威猛,英气逼人。而生活在他呵护下的花狗则倜傥风流,生活中的每一天都蹈然挥洒。他们表面上都活得悠悠如意,其实心底里都克制着人性的真欲望,有点虚幻的超然。唯有尹老爷,他被花狗勾魂揪心的妖媚刺激得欲望膨胀,梦中也似乎常常嗅寻着花狗那消魂的迷离气息,让他辗转反侧。以后每当睡醒时,都会从漂荡着的疯狂浪谷跌落到另一道可望而不可及的欲望的深壑。就是这个有贼心没有贼胆的人,明处下不得手,便思谋着暗处的坏主意和损招。
  旱魃肆虐着大地,灾情越来越严重。
  所有庙宇都烟火鼎盛,特别是天井峡的龙王祠和本庙的索陀龙王正殿。
  本庙即是地名又专指龙王索陀的本殿。
  本庙大殿前有三百六十四阶台级,攀上台阶进入正殿的高门坎,脚下有一块活动的木板,香客要进到里面去上香,踩在它上面时,殿两侧配塑的十八罗汉就会被机关带动扑向正中。此外正殿大堂还有许多漂亮的悬塑,栩栩如生,这是金峪集仅有的让花狗觉得好玩的地方。
  在庙上主事的尹老爷,只要见到初一、十五由曹四陪着准时都来上香的花狗,总是要借机上前讨好巴结的。
  尹老爷是参加过汴京会考的举子。俗话说“去到考场放个屁,也替祖宗争口气。”就凭此,在这穷山野壤的偏僻一隅,尹老爷也就有了唬人的身份。况且他的家族势力很大,几乎垄断着金峪集所有的美丽女人和土地。他们家最大的一块川地,用最快的牛一天也只能犁三、五个来回。因此在州府衙门干过几年刑名师爷的尹老爷回乡后,很快就成了神刀会的总爷和十八路庙会会事的总神头。在那个年代,神灵在人们的心目中有着无尚的权威。由此手握权威的尹老爷日夜守候在庙上,替神佛收敛着香火钱,也乘机中饱着私囊,每逢初一、十五他还设坛占祭,点醮求雨,装神弄鬼,巧取豪夺。
  这天,花狗又来庙上进香。曹四把花狗送到正门处便止了步,花狗独自一人一直走向正殿。她简约的衣着让她那酥胸和一念细腰突显得勾魂揪心地迷人。再加上她仙女似的头面和丰柔的肉体,飘然走上大展前的石阶时,尹老爷便看得眼直,一时又心跳加快血液怦流。
  前来有事禀报的执事尹步赢更是一直瞅着花狗一步一阶的袅娜身姿,他的眼睛完全跃入到花狗美丽的深渊不能自拔,直到和尹老爷碰了个鼻对鼻才回过神来。
  尹老爷对执事尹步赢的失态大为不满,要不是念他是同门叔伯,肯定会狠狠地训一顿。
  “你——!”尹老爷欲言又止,他压住了些许火气。
  “啊,我找你有事”有点慌乱的尹步赢抬头看了看火鹿 热枯焦的天空。
  “啥事?”尹老爷问。
  “你看今年的大祭如何筹办?”尹步赢点头哈腰,近视的眼睛眯成了席篾样的细缝。
  “这百年不遇的大旱已持续有年,近日又频添匪患,族中人心慌恐,四乡已有人开始逃难,我看这大祭之事难办!”
  “《礼祀》上说:‘凡祭,有其废之,莫敢举之;有其举之,莫敢废也。’祭祀之事是大事,天旱如此,神不可不祭,雨不可不求。古有汤王自焚以祭天祀雨,今有陈规点醮设坛,若是县太爷问到大祭之事,你是一十八路会事的神头,如何应对?”
  “依你看如何是好?”
  “依我看就直接找县太爷发个告示,联合邻近五乡十八村搞个大祭。”
  “只怕更难!”
  “但只有搞大祭才能感动上苍,况且也能收更多的香资,你说呢?”
  “我看最近暂时不要急于张落,等收完这一茬化缘的奉银再作打算。”
  “也行。”
  娇阳如火,烤得人心急气闷。花狗上完香走出山门时,已有点喘喘的气累。她对等着她寸步未移的曹四说:
  “四爷,咱们回吧!”
  曹四说:“看你象是有点累,还是歇一歇再走。”
  花狗赧然一笑,心里很为这粗悍的汉子心细如发的体贴而感动。她欲放下手中的木笼屉,一弯腰不意竟打了个趔趄栽向曹四怀中。慌乱的曹四伸手便将花狗揽在怀中,他低头注视花狗时,蜷曲在曹四怀中的花狗眼中霍然闪过一道似惊似喜亮粲粲地笑意。花狗有点娇娇地嗔道:“看我这是怎么了,软不沓沓的竟浑身无力。”
  曹四说:“你是太累了,这天又太热,连我这么强壮的身子都有点受不了,就不要说你了。”说到这里,这悍然魁伟的汉子竟有点涩涩的不自在。他胸口发闷,血悸脉惊,内心里某种企望被激起涌动着,似不由已的慌乱,眼睛偷偷滑过花狗的酥胸玉腰,一时象有一口气噎在喉咙口,手有点索索的颤,心有点急急的跳,眼有点迷迷瞪瞪的乱。花狗同样浑身酥酥的松软,此时她多么希望曹四猛然地抱紧她,狂潮啸浪般地将她吞没,然后给她久久期待着的销魂和经川掠山的挤压。她绷紧的身子已訇然全面的开放,准备迎接狂风集聚的进入,但她欲死欲活的盼来的却是曹四松开揽抱她的双手,并轻轻地将自己抚起,并说:
  “坐一会儿,坐一会儿就会好的。”
  花狗唉叹了一声,曹四却把脸撇向侧面。似乎是在注视着远远的天宇,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只是思虑着压在他心头的沉重心事。曹四不是不知道花狗的情意,他只是想读懂眼前的这个女人,让情由缘生,情由情起,要真正的让花狗爱上自己,而不只是仅仅停留在报恩的错觉上。
  其实曹四最担心的还是花狗母女的安危,尹老爷注视花狗的眼神让他觉得迟早会有事要发生的。
  终于,化缘的奉银让尹老爷有机可剩。
  尹老爷极象饿狗嗅到了炖肉的香味,不管那里是否有主人扔给它骨头,但只要有腥味儿他就会一路飘飘忽忽的寻去,魇在了游梦中一样。尹老爷就是这样走进过许多女人丰厚的腰、瓷实的腚、粗壮的腿、肥白的肉中。这次他似乎也觉得能走进花狗妖媚的笑容里。
  畜牲是依着味儿公的寻母的,尹老爷就是被花狗身上那种迷离的气息激发着。这时的尹老爷竟忘掉了面对着曹四西北苍狼样眼神时的惶惶觳觫。
  尹老爷再次敲响花狗家大门时,开门的又恰是曹四。没有走出梦魇的尹老爷完全读不懂曹四喷火的眼神中的仇恨。
  “又来打啥坏主意?”
  尹老爷略显窘迫,但他仍打着哈哈说:“啊,哈哈。误会,误会,我是找她花婶有些正事要谈谈。”说着他还故做镇静地拍了拍长衫上的灰尘。
  尹老爷的血管中涌动着冲动的浪头,那浪一排又一排地在他筋络间咔咔滚动。他像喝了百年窑藏的女儿红一样,九十九份醉意烧得他双眼喷火,浑身发烫,脑瓜子有些迷糊。
  这是一个情欲旺盛的萧杀晚秋,缺粮少吃的性情中男女都将自己燃烧成了仇恨。尹老爷和曹四又极象狂风中滚动的响雷,如若相互碰撞到一起,肯定会弄出惊天动地的颤动。尹老爷的肆无忌惮让曹四的心里隐隐作痛。
  屋里的花狗早已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隔着窗户纸,昏暗的油灯在镂花大窗扇上映着花狗绾发髻的身影。大许是花狗刚沐浴完正准备宽衣就寝。
  听到院外的说话声,花狗问:“四爷,谁呀?”


作者: 一丁    时间: 2011-3-3 16:28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9 编辑 <br /><br />  没等曹四答话,尹老爷便忙不叠趋步上前答道:“她花婶,是我,找你有点正经事要谈。”
  半晌,屋里才缓缓传出花狗沙哑的声音:“那就进来吧!”
  花狗家与上次的变化,就是添置了一些新家具。
  殷实人家的家具最讲究就是果木的,在油里浸过七遍,打磨上七遍,那瓦光铮亮的家俱就才叫真正的气派非凡。昏暗的清油灯是用铜作的,发着蓝幽幽的光,稍许有水或人说话到激烈时灯台里溅进了唾沫星子,油灯就会发出噼叭爆响。若是灯芯上结了大大的灯花,那便是吉事临门的征兆。屋里一般不生火,即是冬天也不,因为只要有一方热腾腾的火炕,就会觉得春意融融了。偶有用铜火盆烤木炭的,那是富贵人家,即是如此,也只有尊客的客人到来时才会破例去用。吹火时烟屑与火气一冲,点点烟尘上下飞舞,飘到人们的脸上、头上、肩上、膝头上,甚至饭碗里,但人们不会去介意。女人们依然咬牙切齿的诅咒生活,吊着标准的娘娘腔说男人的东不是西不是,那憋住鼻孔发出的长调,极像怪风刮着,让人浑身发紧。男人们则由着性子吼几句乱弹或“十八扯”,那大胆而放肆的情歌常常会博得满堂彩。
  在这荒凉偏僻的夷蛮之地,这就是生活。
  自上次被花狗踹了一脚后,尹老爷也曾想法调戏过几次花狗,但他总是不得手。
 这次又来到花狗家,他发现花狗家变得富丽堂皇更漂亮了。尹老爷想:“要是我把花狗弄到手,这漂亮的带门楼的小院子岂不就成了囊中之物。”
  他想的很得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尹老爷推门进屋,花狗已穿戴整齐坐在了漆黑铮亮的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她神情恬淡一脸正气。花狗的孤傲和冷峻深深地刺痛了尹三爷的自尊,像他这样偷偷摸摸惯了,有点猥琐的男人是没有做人地原则的。要么爬墙偷情,要么霸王硬上弓豪夺强占。他的胆是贼胆,但他的勇是愚勇。就在花狗凛然的尊贵面前,他的心劲消解殆尽,余下的唯有失去脊梁的无赖。
  “族长大人,这一夜子了,你又有何干?”
  “啊呀,我说她花婶,我来过几次你总这样对我不瞅不睬的爱理不理。我说你就不能给我一点好脸色嘛?”
  “哼,我知道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啥好心。你可不要认为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这次来完全是出于对你们的关心。你看这世道不太平,粮食很难弄,你是不是需要我帮忙弄一些粮食囤积起来?再有这庙上的香钱也该收了,像你这样身份家业的也该多出些,又不是拿不出,他花婶你说是不是?”
  “谢你了族长大人,这些小事我目前还是能办到的,不想劳你大驾。至于香钱嘛,我想我是一定不会比别人少的。敬神灵的事,岂能与人事相比。对吗,族长?”破财就可免灾,花狗还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但是尹老爷仍不死心地说:“我看还是我给你送些粮食来更好。外面匪患闹得很厉害,路上又时有人打劫官道杀人越货的,不甚安全。再加上你们孤儿寡母的,出门上路也让人放心不下。”
  说着,他竟又去放胆摸摸索索地揣花狗的大腿。花狗机灵一躲,尹老爷便被她那七分婀娜三分狐媚的酥软腰身迷得再次被欲火烧红了双眼。他猴急猴急地想去抱住花狗,劫不料扑了个空。
  “尹老爷,别耍痞,你再这样我可要喊人了!”
  被“情欲”两个字烧得发昏的尹老爷此时什么也无法顾及,他使着牛劲耍着驴脾气,纠缠着,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捉住了花狗的手。他有点气喘嘘嘘的说:“就许他吃食鼎碗,不许我吃剩饭。他什么人,不就一个仆人嘛?至于吗?你喊喊看,我就不信一个外乡人敢把我吃了。想欺我,他妈的没门儿,他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想太岁头上动土,看我不整死他?”他说这话的时候,让早已觉着不对,往上房赶过来的曹四听了个正着。刚正不屈的曹四岂能忍得别人如此猖狂。他要是能忍得住自己的火爆脾气,他就不可能闯下人命官司,以至于亡命天涯隐姓埋名、舍身为仆了。同样,作为避祸亡命的花狗,性格中有许多和曹四一样的倔犟,她们都是学会了沉默却没学会隐忍的人。
  曹四拧身又回到他住的门楼上,取回了他那丈二长鞭。他右手紧攥着鞭杆时有些被气得发抖,他的肺都快被这无耻之徒给气炸了。既使不为花狗,为了自己的尊严和人格不受侮辱,他也决定狠狠地教训一顿尹家这条赖皮狗。他边走边想,一定要狠,让他以后再不敢如此放肆,永远绝了这邪恶的念头。
  人有三大胆,赌博、做贼、当嫖客。上肚子千金难买那是性情中男人的通病,只要被逼在那趟子上,任天塌地陷也不管,甚至杀头。
  这时的尹老爷真的是什么也顾不得了,他目光猩红的掀开了花狗的褂子,手已按在了她的奶子上。
  “这一双白鹁鸽多好呀,可想坏我了。”
  就在此刻,陶醉在幸福之中的尹老爷没提防背后扇来一张大手,晕乎乎的他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栽倒在花狗脚下。
  曹四紧跟着上前一提一摔,尹老爷就被扔出了门外。曹四欲举鞭去抽,教训教训,花狗却急急上前挡住曹四的胳膊说:“四爷,不可动粗”。
  尹老爷被摔得两眼金星乱溅,他抬头张口就骂:“日你妈,你驴日下的外乡来的蛮子想找死。”
  曹四接口:“你驴日的,是谁想找死还说不定呢!”
  尹老爷本想借自己在地方上大小也算是个人物,吓唬一下曹四,谁知曹四根本就不买他的账。一方想仗势欺人有点小瞧人,另一方则一心护主,刚正凛然无所畏惧。曹四双手于胸前拖着长鞭,冷冷地盯着尹老爷。本来理亏心虚的尹老爷被曹四的凛然正气所慑服,便有点泄气。毕竟在人家家里,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说:“不答应就算了,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女人。”
  就这句话,花狗被气得满脸乌青,愤然指着尹老爷的鼻子怒喝到:“你,你这个畜牲,你给我滚出去!”她喊到最后时竟有些嘶声力竭,眉宇间更是透露出一股看破红尘的无畏和冷峻。
  如羊皮筏子放完气一样蔫秕下去的尹老爷,扫兴地走出门外才狠狠地咬着牙自语:“狐媚小娼妇,看那一天我得了手不日死你。”他此刻特别妒恨那个会玩鞭子的外乡人,两次不得手的尹老爷有点气急败坏。
  曹四担心尹老爷很快会实施报复,他夜里怀抱长鞭忠诚地履行着守夜的职责。家丁睡去时,他仍在院子里转悠着。曹四就像在自己的天地里独守苦等的西北苍狼。他的警惕果然不是多余的,尹老爷在暗地里正实施着更大的阴谋。
  每年的清明,花狗都要到荒凉的野地里去面北而跪烧两刀草纸。她常常是独自一人来去的。从不带贞儿,也不要曹四随从护驾。典酒时的花狗欲哭无泪,嘴角哆嗦得厉害却不干嚎,她常紧泯着双唇仰头面对着苍穹,把泪水吞进肚子里。那时的花狗,满满一腔子都是苦水。她絮叨的是谁也不知的心事。
  花狗还有一个雷打不动的规矩,就是每月必须到九十里外的府城去办一趟日用。
  进城必须经过白土豁岘。那是一道山口,两边的黄土崖有两三丈高,密密匝匝的长着一些黑酸刺和矮小的沙柳树丛。岘口中间有一浑圆的土堆,极似巨大的坟莹,被三、五棵粗壮又高大的风水树遮挡着,树下杂草葳蕤凭添阴森。
  话说大灾必有大难,穷人们熬着熬着,熬不住便起了杀人越货的性子。在这白土豁岘,常常打劫过往行人的就有一个叫“生头”的匪人。这“生头”肯定是个浊号浑名,怎么得来的已无从考,大许有点未经锤炼生硬如铁之意。不过后来人们把“生头”的儿子,真正的巨匪豪强又称呼为“熟头”,这就更让人弄不明白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是尹老爷和土匪生头同时在这个要塞之地瞄上了花狗。
  这天,被情欲搞得有些神神道道的尹老爷亲自带着家丁乡勇到白土豁岘踩盘子。
 有两个乡勇屁颠屁颠地跑来跑去,给尹老爷通报着打探到的消息。
  “老爷,好象生头和他的人也有举动。”
  “怎么回事?”
  “生头和他的人也在豁岘附近活动。”
  “那就想办法弄清楚这老贼到底想干什么?”
  “是,老爷。”
  尹老爷企图寻找一个同谋的想法在脑海中游荡了许久,似乎就是这一刻,他真正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
不一会有乡勇来报。
  “老爷,生头是想劫花狗的钱粮。还说东峪沟和西峪沟有许多人家早就断顿无粮了,灾民越来越多。”这消息让尹老爷自信,他决定放下了金贵面子亲自招见土匪生头。尹老爷是知道粮食对于饥饿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的。巨大的天灾让人们生命的负载太重,在尹老爷脚下的这块土地上,许多人已经“饿走抛家舍,无地可埋尸”了。饥饿已经深入到了人们的骨髓里,传说中花狗丰殷的家底和她囤积的粮食让生头垂诞已久。对于生头来说,粮食和钱财对他的吸引力要远大于花狗本人的漂亮。
  尹老爷挥挥手中的马鞭说:“让生头到后山脚树林中去,我随后到那里去会他。”
  乡勇回答着是,便去按尹老爷的意思办事了。
  但心存顾忌的土匪生头迟迟没有去见尹老爷,却留下话说,尹老爷若诚心找他办事,就先送上麦子两担再说,并约定了日期和地点。
  尹老爷当时那个气,竟訇然倒塌了强迫豪强臣服于自己脚下的那种征服感。躯体里像被抽走了什么似的。煎熬在胸中的欲望一时竟变得疲苶颓沓。做人的优越感被下三烂的无名鼠辈如此贱踏,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奈与耻辱,一种不明不白的伤感,顿时袭上心头。他想,要不得到花狗这睡一夜就会满足一辈子的女人,他将誓不为人。
  尹老爷驮着粮食如期送到了生头手中。生头手下的三个小头目,各持一样活物作兵器待立左右。他们一个是玩蛇的龙德,一个是玩猴的敬德、一个是玩鹰的成德。这三样活物都来得稀罕,蛇是陇南的粗如胳膊的莽蛇,蛇尾孔武有力专功对手下路;猴是四川峨嵋山上的灵猴,放出时专挠人的腰腹,一不小心被缠上就难以脱身,以攻中路见长;鹰是来自雪山的神鹰,啄眼叼鼻斗势凶猛铺天盖地,主攻上路。一般人若要与他们为敌,可想而知,一定会十斗九败死得很惨。
  尹老爷拱手说:“众位好汉,尹某人这厢有礼了!”
  生头说:“少来虚套,粮食带了多少?”
  尹老爷说:“粮食先行驮来两担,鄙人再奉上纹银一百两,求你们给我办件事。”
  生头说:“那就不客气了。弟兄们,照单收下。”说着有几个喽罗开始卸驮。
  生头接着说:“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尹老爷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让兄弟们听听!”
  尹老爷说:“也没甚大事,就是花狗那个女人。大掌柜的你不也打了多日主意。”
  生头说:“那又如何?”
  尹老爷说:“不论何时,不论怎样,我得要这人。”
  生头用厚大的手掌拍着自己那硕大的癞疤光头,哈哈大笑着对尹老爷说:“不就一个女人嘛?只要尹老爷以后常在钱粮上接济弟兄们,咱受人钱财,忠人事体,这女人就让与你了。”说者又环顾左右而大笑。
  龙德等三人一时也跟着笑个不停,就连敬德肩上那灵猴,也爬上爬下显得异常兴奋。沉闷的山旯旮被这一群人搞得有些浮燥,空气中游荡着莫明的不安。
  这里叫杀人沟,一大片淌湾密密匝匝地长满了黑酸刺林,很少有空地,且沟口狭窄后山陡峭,易于藏匿和逃脱。生头选这地方和尹老爷交易,是有三分的怕官兵,七分的防着尹老爷,不敢实打实的信任这位金峪集的头人。
  另一方面的曹四也提防着,时常在门楼上转来转去,总像尹老爷的黑手已伸出,面对门外的夜色,仿佛黑暗中藏着的匪类已蠢蠢欲动。每一颗树,每一块岩石,每一丛蓬蓬野草都让曹四不放心。他紧锁着双眉,弄得气氛肃然,连守夜的家丁也不敢大意。巡视完了院子,曹四就心情沉重地嘱咐:
  “那大、梅二,拜托大家,夜里可要多留个心眼。这几天我总是眼皮跳得厉害,心里也慌慌的,怕要出事。今日又见得边军散勇带甲鸣锣,跨骑控弦,百十成群,横行乡里强行征集粮响,咱可不敢大意。”
“四爷放心。你老也该多休息一会儿,常熬是熬不住的。”
  这话说的很得体,曹四不由马上就想到了花狗。自那夜花狗与他星眸倦散迷离的谈过一番以后,曹四觉得花狗确实芳心已动。
  村庄阒寂一片,凝固忧郁的干旱让生活变得苦焦,与在艰难压抑中生活着的人们相比较,花狗人性中极致的张扬是一种登峰造顶的修饰美,它如同古刹名园让人觉得爽目和惬意。她的娇艳是魅力,她的飘逸是格调,她生活中的风风雨雨都悠荡着充实和自豪。
  但在村人的眼里,花狗已成了传说中的妖女,她能喷瘴雨蛮烟,释疟疾毒气。从远方走来,飘飘然一路哀歌游荡在山川河谷间祸害众生。
  但日里的花狗,在明媚的而又焦灼的太阳下,依然秀发如丝,双瞳澄灵翦水,蓄意的娴雅缄默使她的美丽卓尔不群,盎然涂靡。
  花狗的衣着依然简约得让她那酥胸和一捻柳腰突显得勾魂揪心地迷人。再加上她那仙女似的头面和丰柔的肉体,任怎样的男人看着都会眼直,都会心跳加快血流怦然。旱魔更加肆虐,赤地千里已被烧得遍地裂璺,破碎不堪。众多的乡民已经如伏地的草,花狗却象傲霜的秋菊。从四面八方赶往本庙祈雨的人群络绎不绝,花狗成了过往行人眼中的一道彩虹,可望而不可求的艳丽迷人。花狗穿的那紧身的小袄,是妖媚的桃红,三镶三滚的花边之外,下摆和大襟上还盘绣着金光闪烁的梅花,袖上有镂空的丝质寿字样的花边。倜傥风流的花狗,生活中的每一刻都活得蹈然挥洒。就是这样张扬的花狗,让惦念他的尹老爷再也按捺不住。
  干燥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尘土味,还有乡村特有的那种腥膻味,家畜的粪便味、汗渍味和莫名其妙的焦臭味。枯干的风也似在散布着不安的悸动。曹四心里觉得焦灼,一直到后半夜,他刚打算和衣假寐一会儿,就听见崖头有啥响动,聚精会神地去听又仿佛没有。警觉的曹四立刻意识到苦守了多日,担心受累了多日,且最最不想让发生的事情终于在今夜找上门来了。
  事情就这样,在这个燥热的夜晚发生了。
  随着一声沉闷的落地,有人潜进了院子。
  曹四飞身下楼,丈余长鞭在空中一抖,那疾如闪电的鞭梢就将来人放倒。紧接着刀光一闪,又有两人从墙头跃下。曹四长鞭出手的同时虎啸猿鸣般大吼了一声:“那里来的贼人”。那可甩下飞燕,啸声如磐的神鞭随声而展,三声划破长空的响声如炸雷样惊动了四伏的土匪也唤醒了睡去的家丁。
  院内顿时大乱,有土匪急急地欲去打开大门迎进其他的土匪,家丁衣衫不全的起来拼着命死死的护守着大门,土匪在挥刀乱砍。
  花狗和贞儿也被乱哄哄的打斗声惊醒。贞儿在花狗的怀里紧偎着问:“娘,怎么了?”
  花狗说:“好孩子,镇静点,不过几个小毛贼而已”说话,她凛凛然如经过千军万马的将军般无畏也无惧。
  混战中的曹四看见花狗母女便说:“带孩子到屋里去躲一会,把门顶严实。”说着就那么反手一挥鞭,便将身后扑来的一土匪手中的刀击落。紧接着他又一招外鞭内打,另一个土匪的耳朵便被他削掉。那土匪捂着头杀猪般大嚎。曹四挥手甩鞭沙飞石走,扬天三响云暗天低,神功果然不虚。
  可是,越墙进入院内的几个土匪眼看要被收拾时,敬德的灵猴却从高处房檐扑向曹四门面一阵乱抓乱咬。曹四专心对付猴子无暇它顾的当口,那被削掉耳朵的土匪即从地上拾起了刀扑向曹四。
 那二大喊一声:“四爷当心。”就挥动手中的钢锄砸向那土匪,在土匪脑袋开化的同时曹四的腿也重重的被砍了一刀。”
  花狗把贞儿安顿好之后,却没有躲到屋里,而是机智地乘乱悄悄爬上了门楼的高处。就在曹四受伤的那一刻,她使劲地敲响了铜锣。
  “快来人啊,土匪抢人了!”
  花狗的喊声惊动了附近的村民,夏天和他的朋友们也回应着助威呐喊。火把在四野亮了起来。
  土匪被惊走,曹四却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的一只眼睛被猴子抓伤,浑身上下沾满了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脑浆。
花狗扑向曹四大哭,随后贞儿也来到她母亲身边,伤心哀痛地用手背抹眼泪。
  “四爷呀,是我们母女害苦了你,这可如何是好。”
  那二和帮厨的年大妈都说:“先把四爷的伤口包了,抬到屋里再说。”
  泪水滂沱的花狗抹了一把眼泪说:“对,赶紧把四爷的伤口包了。年妈,我房里有上好的刀伤药先取来。”说着花狗“哗”的一声把随身穿的一件坎肩撕开,小心地给曹四擦试伤口。曹四说:“这不没啥嘛!”花狗说:“我的人,你再要有点啥可让我们娘俩咋活?”花狗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这话发楞时,曹四伸出他那厚大的手掌捉住花狗的手,四目含情的碰在了一起,花狗有点害羞,曹四咬牙痛苦地笑了笑。
夏天的到来让忙乱无序的花狗觉得又有了依托。
  “花婶,你先去和贞儿到上房里歇着,四爷的事就交给我。”
  接着他又吩咐年妈找来了清水,让那二等一干人继续守夜巡哨。
  花狗自始至终一直守在曹四身边,被一夜惊吓弄得脸色苍白的贞儿,也一直悄悄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夏天给曹四清理伤口、敷药。
  过去的岁月在花狗的心中已成为了永久的胎记,而沦落风尘漂泊于江湖间的花狗自这一夜曹四躺在血泊中开始,她便将生命中完全的情和爱移到了眼前这个人身上。
  花狗觉得在过去的许多岁月里,自己仿佛是作了一场梦。而眼前的情景似乎在梦中出现过多次,甚至连细节也象反复预演过许多遍一样的真切。特别是那血,曹四身上的那一身让人心胸难忍的血,就好像流进她心里一样,波涛汹涌,手捂胸口的花狗终于再次忍不住抚在曹四胸前哭泣。曹四擦去花狗的眼泪,厚大的手掌在花狗如瀑的秀发上抚摸着,眼神中露出欣喜与激动,花狗这时所倾诉的确实也是万千真情万千爱。这万千之爱间,却横隔一条红线之影。这影子不是尹老爷的,却是花狗生死不明的丈夫的。这影子正是花狗所爱的几乎全部。有了影子,花狗纵十余年的深闺孤寂也自释然不计,而与曹四好几次情欲澎涨难抑时,这影子便成她挥断欲念的慧剑利刃。
  夏天悄悄地拉住贞儿的手。
  贞儿的眼睛离开了母亲悲伤的身影。夏天将食指放在嘴前轻嘘着,贞儿明白夏天的意思。她们一起走出门外。夏天是在许多时候都让贞儿感动的那主,一出门贞儿就将头斜依在夏天肩头。
  夏天紧搂着贞儿,天空的星星似乎很燥热。在夏天平稳而深长的呼吸中,贞儿很快进入了梦乡。贞儿在梦的浪谷中光彩地和夏天漂荡在红遍天宇的阳光之下。
  生头的失手让尹老爷大为光火。他指着生头的鼻子大骂:“都是一群蠢猪,竟连一个娘儿们都搞不定。你们也吃了多年这道上的饭了,我说你们怎么混的?”
  生头说:“尹老爷,要不是你和你的乡勇大呼小叫的鸣锣,我们强取,也会给你带来那娘们。”
“你放屁,那夜我的人就根本没动,这不是事先都商量好的嘛?”
“那又是何人,那么多的,明火执仗的出动呢?”
  这时尹步赢进来说:“尹老爷,我有事相禀。”
  尹老爷对土匪生头说:“你先退下,我和尹执事有事相商。”
  土匪生头走了以后,尹步赢便说:“尹老爷,最近有一走方的喇嘛在城里布道讲经。”
  “这事又与我何干?天旱如此,有几个喇嘛和尚出来讨饭吃,不很正常嘛!”
  “可这人不一般。”
 “那又怎样?”
  “此人来头颇大,声称天旱如此是有妖女祸世,吸走了一方灵气。如若捉得妖女,方可天下太平,风调雨顺。”
  “噢!”
  “接着说。”
  “近日我偶翻志书,咱金峪这地方自古就立有一条规矩,天旱不雨可让巫觋主持令妓女祷天求雨,如若求不来雨便可将此女杀掉以祭天。如今这喇嘛来的正是时候,对老爷你来说可是真正千载难逢的机会。”
  “别说了!”尹老爷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老爷,你若要人财两得,此人不可不会呀!”很快尹老爷就着人请来了这位喇嘛。多嘴又好事的尹步赢两嘴角强挤出了一丝谄媚阿谀的奸笑。
  尹老爷问:“喇嘛爷,你艺承何人?”
  喇嘛答道:“我是生檗滩常喇嘛的衣钵弟子。常爷他老人家你可知道?”
  “常爷我怎能不知,他老人家是前朝皇帝爷皓封的黄衣喇嘛,封荫娶妻可世袭,号称天下第一喇嘛,世人无所不知。”
 “那就对了。我从师常爷二十余年,尽得他老人家真传。去年他老人家去汴京,就是我跟随左右伺候的。”
  “好、好!”
  尹老爷拍着桌子说:“总算遇到一位真人了。来人啊,上茶,上好茶。”
  尹老爷和喇嘛边饮茶边聊着。他们的谈话很快就切入了正题。
  “喇嘛爷,要得天降祥雨,你老人家可有良方。”
  “要得天降甘霖,地不枯灵泉,就要除妖女且厚祭龙王。龙王嗜欲,而吾地养薄,故不雨。”
  “这天旱的日子也确实太长了,致使天下黔首无所告朔。近日县府和州府衙门看着流民日多,逃荒的就象洪水一样,对我逼的很紧,我这里正无从着手呢!你老人家来了,就好,你是真人,就该广显法力,多行善事救救天下黎民苍生,抓紧设坛祭天祈雨吧。”
  “这要得设坛祈雨,就要广请水陆诸神,设人牲之祭,此事难办!”
  “那何为人牲之祭?”
  “人牲之祭乃以二八室女祭天、祭时还需供酒馔钱财三牲百物,上献水神玄冥龙王,以祷上苍而祈甘霖。”
  “这室女可真要砍头?”
  “不,这室女是要让她坐桩的。坐桩之事你可听说?”
  “倒是有人讲过。”说到这时,尹老爷心中一个恶毒的主意已完全形成。他激动得拍了一下桌子说:“真乃神灵示意天助鄙人也!”这时的尹老爷觉得石破天惊自己终于走出了一条死胡同,他即可抛开生头又能治服花狗,人财两得。他笑了,温文尔雅的外表难以掩饰他的阴险与歹毒。
  喇嘛说:“冤生孽结,罪过。”
  尹老爷却说:“是孽尽缘生,是善缘。”
  喇嘛如坠雾里,不知这位家大业大,似乎啥也不缺的族长大人说了些什么。正巧,这最后一句话被刚刚进来的执事尹步赢听到,他会意地朝尹老爷一笑。两人忍俊不禁,憋了一会儿终于又大声地笑出了声。
  真的是乱世生邪恶,鬼精鬼精的尹老爷乘着年荒饥馑,嫖着恶毒的婊子,强奸着良善人家的妻女,心里琢磨着貌若天仙有点神秘难猜的花狗母女。其实还有很多人也一样惦念着这一家外来人的钱财家业,只是没有机会和条件罢了。从花狗时常很亮豁的穿着和她囤积的那几十石粮食,是傻子都能想得到这花狗绝对有钱,她们若不是落难的官眷,就是避祸的富商巨贾妻女。要不是这百年不遇的荒年大旱,要不是有这个喇嘛的出现,这猴精的恶霸也绝对不可能想出那么一个馊臭馊臭的坏主意。
  神的欲望乃是人的欲望的极致。如果不是走向善的极端,就是走向恶的极端,但两者都会禁锢和窒息人性。天不留人欲杀人,命运有时是很无情的。
  这天,花狗在院子里侍弄和翻晒从几十里外的府城里买来的胞衣,本想是要养颜驻容作为最佳的滋补之药去吃的。那些婆娘们腹中落下的肉疙瘩,有血腥味,在晒席上翻来滚去的,晒出了一条条皱纹,狰狞可怖,令人竖发。不过这一切都不如金峪集人的口舌恶毒,一传十、十传百,一时竟然妖言四起说花狗吃人,还专捡刚满周岁的婴童吃。这话传到夏天耳朵里时,他竟忍不住怒骂:“卖良心的,贼杀的杂种,啥都不懂,竟然要头上插鸡毛掸子——装神。”
  那时金峪集正流传着更让每一户人都心惊肉跳的消息。说天旱如此是河神和龙王玄冥好色,按照几百年来的老规矩,得由巫觋  主持令妓女祷雨,如求不来雨将被斩首。因此问题的重点就不是说花狗是吃人的妖孽,而是考证花狗是否真正是妓女出身。人们都在寻找充分的理由打探,那毫不关心的关心像一条无形的毒蛇从暗中袭向花狗。
  三天后,所有的村镇都贴满了发愿文,金峪镇最大的一次祭祀活动由此拉开了序幕。
  伤愈后的曹四不怒而威的脸上,常常有一种让别人不寒而栗霸气。眼下,听人们议论要祭河神,他总感觉到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有一回他听学馆里的教书先生在大讲“秀女坐桩”,说上古时有个国君叫汤,他为了祈祷上苍普降甘霖,曾亲自以身祷于桑林祭仪。正当汤要自焚以祭天时,火将燃,天降大雨,这就是著名的汤祷。唐朝以后咱这地方羌藏混居,也不知先人怎的竟改作用妓女祀天求雨。罡罢神、暴晒过水陆诸神像,煞祭过了之后如若仍然不雨,就要人祭。而人祭时最为惨烈的场景就是“秀女坐桩”。届时将由四名粗壮结实的神汉扒光事先选好的秀女衣裤,强行按向竖在地上的神桩,那事,惨啊,惨啊!
  曹四听着,那鲜血淋漓的场面竟劈头盖脑地倾向他眼前。曹四眼前一片惨烈与萧杀。他觉着这事大有由头,抬脚即急急地赶往家中告知花狗母女。
  尹老爷成了十八路庙事的总神头。他广布发愿文,设水陆法会、洒扫庭宇、高筑法台、广请佛僧道士喇嘛、严饰法场、设斋追福,准备祭天地龙王众神灵以祈雨。俗话说:“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祖风”。老百姓才不管你是那路来的神灵,是见神就磕头遇庙就烧香。因此,这次祭祀活动总计召来了喇嘛三百、道士三百、和尚三百、师公子巫觋近千人。这是中国文化也是地域文化特有的奇观。
  曹四急忙赶回家时,花狗正在看张贴在自家门前的发愿文,那文书写道:
“夫水陆者,天地冥阳之大会也。凡修斋设醮,不惟舍诸苦恼,释诸冤愆,脱离业(孽)海,消除魔障,免轮回之生死,超万劫之尘途,且兵盗晏息,天下升平,水旱无忧,岁稔时丰,富国庇民,功德难量,诚亘古之善果,现世之良因。”
  阖属县之族人,众募群推,选供二八女身於水神玄冥索陀龙王。设天祭,以祷上苍,祈甘霖。诚愿北方水德之帝,赐我功德圆满,敬此志铭,永垂不朽。
   時××六年岁次戊申菊月吉日
  面对着告示再加上曹四打探来的消息。花狗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大规模的举动,一切似乎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花狗有点不寒而栗不曾想自己刚出虎口这回又身陷狼窝。
  正想着,尹老爷就带着几个官差来到门前。尹老爷是自得了祭祀总理事之职以后,变得更加的张狂跋扈,不可一世。
  尹老爷对着花狗说:“本老爷是禁也忌了,浴也了沐了,记着不玩淫也不玩渎的。你们——”他指着围在发愿文前的乡邻们嚷嚷道:“你们都给我听清了,这有钱的得出钱,有粮的得出粮,且自即日起,女眷一律不准出门,地不可挖,泉不可掏、草帽不可带,也不可涂饰香鬘,否则触犯祭式,一律绑在神台前祭天。”说着他又故意走到花狗面前大声说:“我看你家钱也有粮也有,所以就摊派你家现银二百两、麦子三十石,若限期交不到庙上,当心抄没家产,同时把你全家绑到神台前去砍头。”
  花狗知道这是尹老爷故意找茬子刁难讹她。花狗气得无言以对,尹老爷却得意地指着花狗的鼻子说:“你不是心硬嘴硬吗,咋不吭声了呢?说话呀?”他说着上前用右手食指在花狗肩头  擢点着又说:“说话呀,你不是嘴很硬吗?”
  无奈之下的花狗说:“要钱要粮没有,要命只有一条。”就在如此严峻的形势面前,花狗依然表现出了她的孤洁与凛然如男儿的豪气。
  尹老爷奸笑着说:“我可舍不得要你的命,我还准备着娶你做姨太太呢。有你那如花似玉的女儿,多好的一朵花呀,你死了是不是想把她交给我,你说是也不是?当下就要选神女了,这可是天降奇福,你女儿若能选上,那是孽尽缘生的大善缘,你死了,这福谁享?”尹三爷打定注意是要整治得花狗服服贴贴。要让花狗自己求上门来,脱光衣服腆颜求着哭着闹着来伺候他,那时他才会真正神仙样地消魂解恨。想到这里,他上前搂住花狗的肩膀说:“花妹子,你在我脸上亲一下,可宽限你钱粮之事一天,你看如何?”
  花狗伸手抽了尹老爷一个耳光,尹老爷对乡勇说:“给我打,简直想翻天了。”
  就在这时,夏天赶到,他也是来通风报信的。
  夏天说:“有事说事,动什么手?”
  曹四也厉声说:“厚颜无耻之徒,光天化日你竟如此张狂。”
  理屈词穷的尹老爷恶恨恨地对乡勇们说:“把门给我守住,不许这家人走脱一个,我倒要看看是谁张狂?”
花狗和曹四都被挡回了屋里。
  晚上,花狗家的大门外又增加了许多乡勇官丁。
  乡勇敲着锣,四处喊:“县衙有令,选女其间凡我县境内十四岁以上,十八岁以下,待阁未嫁的少女,一概不许外出。但凡擅自外出者,一概捉起来绑到神台前祭神。”
  送夏天出门的花狗被堵回院子里,夏天说:“花婶,我会想办法救你们的!”
  花狗说:“孩子,难为你了,但不可冒险,万一没法子,我们也只好听天认命。”
  花狗回到屋里,抚摸着贞儿的头潸然泪下。
  “贞儿,娘是看破了红尘世事的,人心有多险恶娘都知道。看来眼下咱们娘俩又将祸事临头了。是祸躲不过,你也是十六、七岁的人儿了, 这怕是你命中注定的劫数。都怪娘,为什么偏偏要落脚在这么一个地方呢?”
  贞儿伏在娘的怀里嘤嘤地哭泣着,她一直生活在母亲的呵护下,没有受过一丁点的委屈,像关在笼中的珍禽是没有见过阳光风雨的。面对着既将降临的飞来横祸,狂风暴雨,她稚嫩的生命确实无法承受。
而对着被围禁的花狗家,街上又沸沸扬扬议论纷纷。
 “那女的,肯定是个狐狸精,祸世的妖女坦已。”
  “就是,没根没底的,准不是啥好东西。”
  “我说嘛,女人呦,上炕针线,下炕茶饭。她倒好,向来闲闲地,穿的又那么亮豁显眼,福人似的,哪里像个女人,我看就是十足的窑姐派头”。
  “就是,遇谁都看不顺眼。不是窑姐起码是个鸨婆。”
  对花狗来说,世俗波动变态的容颜在她心里是那变幻不定的暴风雨。迷蒙看世事,她心中藏得最多的还是凄凉。
  再说这漂亮的女人不能犯傻,一犯傻就会羽化成仙。花狗就是这种人,她脱离了她所生活的那种环境,似乎超越了某种理性的东西。她的身份,她的经济来源都与现实脱离着,并由此与周围的环境产生了差距。于是,从某些方面来说距离产生了错觉,让贫穷的人和那些心存不轨,别有用心的人,都虎视眈眈地想从她身上猎取或得到一些什么。就这样,她从命运的低谷又被推向了另一个不幸的风口浪尖。
  随着贞儿的哭声渐止,被纷乱的生活纠缠得疲惫不堪的花狗,也搂着女儿,斜依在炕墙上睡去。子夜时分梦魇中花狗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又一次惊动了曹四,这让他觉得很不安。
  曹四是非常迷信的人,他认为夜哭是“歹头彩”,是凶祸之兆。所以他每次听到花狗的哭声便会甩响长鞭,据说鞭声如炮仗,可去邪驱凶惊走鬼神。那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尤为悠长,炸雷般绵延久远,回荡在黑暗的夜空。之后他常常会口中“撇苏”“撇苏”的念着且燃一柱香,烧几张钱纸。
  原来,花狗的梦魇。并没为尹老爷的骚扰,却是梦境中人,戳疼了她的妒嫉心肠。
  梦里相隔多年的丈夫从海外归来了,花狗那样的惊喜,她顾不得却迎接远途归来的良人,却赶紧对着镜子收拾自己的蓬头垢面。匆匆赶到正厅,那丈夫却携着一个洋装秀女。那身打扮啊!用仆人阿三的顺口溜说,是“捞鱼的胳膊,过河的腿,火燎的头发,喝血的嘴。”后来她才打听到这女人,是另一个方伯的女儿。这一位方伯其实不姓方,是位省城里,职权大得了不得的大人。他那女儿啊,偏偏就缠上了他,两人卿卿我我,相恋得很,说洋话,瞄靶打洋枪,吟古诗,花狗记得的一句“拼将千金买宝刀”什么的。这一气啊!花狗苦药汁不知呷了多少。妖妍打扮,扭捏作态,也只为争宠。
  如洗的夜色中,曹四守着花狗再次安祥地进入到梦乡之中时,他才放心地走向院子空旷处,深深地叹着气或对着星星哼“花儿”:
       场里打了新粮了,
       麦子磨成面者呢,
       平贵走了西凉了,
       宝钏受磨难者呢。
  
  是的,王宝钏一样落难受苦的花狗是多么的让曹四怜惜。他对花狗的爱就像埋藏于地层深处的地火,虽然燃烧在看不见的深处,却炽热且能够溶化一切女人心中的块垒。花狗在慢慢地走向曹四爱情的呼唤中……
  再说从花狗家出去的夏天,这夜那里也没去,他是直奔烟雾沟。烟雾沟有一座边堡叫小官堡,那里有百十人的边军,幕宾海大牙是夏天的朋友。那时的边军已供养无着,大多是横行乡里跨骑控弦带甲鸣锣、烧杀劫掠几等于匪的。
  夏天在堡门喊:“海大哥、海大哥。”
  守门的兵丁问:“你是谁?”
  夏天回答道:“我是我。”
  兵丁又说:“压着腕!”
  夏天答道:“闭着火。”
  兵丁再打着手势说:“吃饺子吃面。”
  夏天答:“山干无兔,草干无鹰,齐根卷草,我要找人。”
  兵丁这既迅速地打开了堡门说:“原来是自家兄弟。”
  夏天也拱拳施礼说:“托大哥的福,我这儿先见礼了。”
  夏天一番不太外道的黑话说得蛮顺溜的,其实这都是海大牙怕夏天万一那一天遇到打劫的土匪教他开遛的几句,没想到今天在这儿排上了用场。
  夏天很快见到了海大牙。海大牙正在为粮饷发愁,与大当家的皮少龙选出行的时日。
  海大牙嘴里念叨着:
       “丑不南行酉不东,
        求财望喜一场空。
        寅辰往西主大凶,
        亥子北方大失散,
        三山挡道有灾星。……”
  夏天见到海大牙就“扑嗵”一声跪在地上说:“小弟有事求大哥。”
  
  海大牙放下手中用黄蜡做的烛台,点着了一张黄表后回过头来问夏天:“何事如此紧迫,让兄弟你卯夜赶来?”
  夏天如实答道:“花狗母女有难,你得帮我救救她们。”
  这时大当家的问:“花狗是谁?”
  海大牙回答道:“就是我给你提念过的那个有钱又有粮的女人。”
  大当家的说:“我还正惦念她呢?这倒好,竟然有事找上门来。”
  海大牙对夏天说:“你鬼嵬子是不是看中人家闺女了?”
  夏天说:“是的大哥。她们现在大难当头有性命之忧。只要大哥出手救人,恒产可尽数带走,怀资莫取半大(钱单位),人由我带着,兄弟可另行呈上献银一百两,你看如何?”
  “倒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本庙要用活人祭天求雨,她们一家是外来户,你想,人家不选她们再选谁呢?何况花狗与尹三爷又有忿怨,不然尹三爷也不会把发愿文一贴就封了花狗的家。”
  “这个尹老三,家逾千顷还如此欺天霸地,也太有点过份。”
  “就是,此事实在太可恶,县府督扑酷急,百姓不堪苦楚,现在又选女祭天,如此残酷暴虐摧残人性,百姓不反也就实在没有活路。”
  “干他一家伙,花狗囤积的粮食就不能让落入别人之手。”大当家急于解决目前缺粮的窘境。
海大牙说:“我也想着乘官府介入不深,先下手为强。”
  日里,花狗家来的人是一拨又一拨。不是逼奉银的官差,就是游说劝花狗从了尹老爷的媒婆或条子。
执事尹步赢和乡贡刘正是每日几趟。
  
  尹执事说:“他花婶,尹老爷看上你,那是你后半辈子的福气。应了三爷不就啥事都解决了。只要你成了三爷的人,你还怕谁。三爷虽然不是勋臣世宦,却也举人出身。没看见眼前这阵势吗?你不为自己想也该替孩子想想。”
  花狗说:“我宁可被杀头,也不会从一个无赖。”
  话说得不投机自然就谈不拢,大家都没趣的散了。
  再后来,他们就只谈选女之事。
  乡贡刘正说:“选女之事乃大节,德行昭美可比日月。”
  尹执事说:“你女儿这么漂亮,河神与龙王一定喜欢。”
  花狗说:“你们说得如此天花乱坠地好,何不举荐自家女儿去呢?”
  尹执事拿过一本花名册说:“我家女儿当然也在被选之列,不信你自己看。别人家都是欢天喜地的将自家女儿执手相送,怎么到你家里偏偏要如此忸捏呢?”
  “是的。”乡贡说:“此举以天为而为,知于理,显于情,重于义,恩于民,福于己。是大吉大喜之事,你也不必如此忸捏。”
  尹执事接着说:“你看这册子上,已有五十六人报了名,况且这所选非你一家,是众举而后还要阄拈神指的事情。最后,至于河神索陀龙王倒底喜欢何等模样的闺女,那是神意并非人愿。这人事可违,神事不可违,背了神的旨意那就是欺天。那样,罪过可就大了。”
  纷乱地生活搞得花狗心情如乱麻窝。她忍不住大骂:“你们这群狗奴才,都给我滚出去,凌弱欺幼为虎作伥,你们也算得本事。”
  尹执事和刘正来过几次,但都是这样被花狗骂得灰着脸溜出门外的。
  众人走后,花狗就请来了曹四,她痛心疾首地哭着对曹四说:“四爷,今夜你就设法带着贞儿逃命去吧,我将她托付给你最为放心。我就豁出自己一条命去找找尹三这条老狗拼了。”
  曹四说:“天不会塌的。我曾对着良心赌过咒,答应要保护你们娘儿俩。我孤身一人亡命天涯惯了,生死对我已无所谓。从第一天遇到你们,命运就将我们捆在了一起,咱们共同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况且我是很喜欢有贞儿这样一个女孩在膝前欢笑的,多好的孩子呀!”
  “四爷,我也心里有你,只是怕我们拖累了你!”花狗说着,抹了一把眼泪便拉着贞儿一起扑嗵一声双双跪在了曹四面前。
  曹四赶紧扶起娘俩说:“莫跪莫跪,我是信命的人。当初做贩盐的脚户时,误杀盐税使,我就认命出逃,后来遇上你们也是天意如此。救人如救已,算命的瞎子给我说透了这个道理,他让我终身与你们为仆为奴我都认了。现在,我们不是在互相提携着共渡难关吗?你们的事不也就是我的事吗?”说着他将贞儿搂在怀中,深情地用手抚摸着贞儿的头。
  花狗知道,曹四是早就把贞儿和自己当作一家人了。只是他不愿乘人之危,一直默默地爱着自己疼着贞儿。
墙内说话墙外有耳,也怪曹四和花狗生性憨直缺少防人之心,几句无意的话竟惹来了杀生大祸。
但这夜的曹四却真正得到了花狗的回报。
  花狗对曹四的爱情也是由暧昧走向明朗。当初花狗摆脱不了尹老爷无休止的纠缠与搭讪时,花狗就会想到曹四。生活中的花狗如同珍禽奇宝,她的高贵让男人显得卑劣和渺小;她的美丽让男人显得苍白,失去形象;她的脱俗生活让她周围的所有的人加在一起也依然显得庸俗、疲塌、怯懦,尤其是穷山僻壤的山沟深处,那许多所谓的男人们为了管束和压制女人而制造出的道德戒律,就更显恶毒和苍白。
  花狗心无旁骛的爱情是让别人咀嚼不透她的心思。她的孤傲、清高、冰清玉洁,使她成为男人们眼里永远的欲望对象。但是挣扎在对旧爱的惦念与新生活满荡荡欲望之中的花狗永远不会象村姑那样活得情意淋漓放纵,且爱恨有声有色毫无顾忌。但这时的花狗她放弃了这些,她要将自己完全地交给曹四。她要用行动和美丽报达曹四的恩情。
  花狗到屋里安排贞儿睡着之后,就认认真真彻彻底底的给自己洗了一个澡。
  水温正好,略微发烫。水波一演一漾的,使人放松而舒坦。半闭的双眼,透过清水,花狗在自我欣赏莹洁如玉的身子。看着看着,身子竟比热水还炽的烧了起来。从内里涌起,通遍全身。以往,这种欲望全凭着理智在压抑。这次却怎么也按捺不住。
  窗外的曹四也看着花狗洗浴的剪影,血管中涌动的激情浪头一排排在筋络间咔咔滚动,他似乎喝到了百年窑藏的女儿红一样,难禁春情。虽隔着水雾,但那片白光闪耀如迷。
  是的,黑夜让女人充满想象,象风蚀的黄土沟壑纵横千里满目奇绝惊艳;而让男人燃烧成风,滚过大漠、烧红天宇。
  洗浴完后的花狗对着窗外喊:“四爷,你进来我有事求你。”花狗知道曹四就在院子里,为自己也为情和爱痛苦地煎熬着堂堂巍峨男儿的血肉身躯,但他是真君子铁汉子大丈夫,花狗从心底里敬他爱戴他。今夜,她要把自己心中的酸楚和曹四心中的黄连苦水一锅熬成蜜粥。
  曹四进到屋里,在这无瑕的月夜,这个皎洁的女人将自己释放得眩然耀眼,楚楚动人。
  水让女人妩媚,沐后的花狗就那样笑靥冁然地迎向有点发搐的曹四。
  本打算以“清乡”的名义前来与尹老爷交涉的边军,在夏天带领着匆匆赶到时,曹四和花狗母女已被大队乡勇围在院子里。
  海大牙说:“这家人通匪,我们要带走交管带营惩处。”
  尹老爷说:“此人岂止通匪。他就是辛酉盐案陕甘“刀客”与川贵“棒子手”大火并时,杀死京城盐税使的元凶。海捕文书缉拿多年,没想他竟然藏到老子眼皮底下,还常叫嚣着要与我作对。”
  “那就更应交于我们。”
  “不行,这是我们地界上的事情。”
  “此事关系重大,必须上报州府督办。”
  “行也行,不行也得行,弟兄们给我上。”
尹老爷下令乡勇冲向院子捉拿曹四。边军同时也冲了进来与乡勇争执不下,开始械斗。
  曹四见边军冲进了大门,便施展开丈二长鞭,他的鞭梢稳稳地控制着局势,沉着地攻中带守、守中兼攻,随发随控,有盖四野笼八方之气势。俗话说棍扫一片鞭打四方,曹四腕上神力不愧是几十年的功夫,一时乡勇被他和边军内外夹击打得抱头窜逃。
  慌乱中,夏天救起花狗母女从门前崖头逃脱。但未逃出村头,尹老爷就鸣锣聚众惊动了金峪集村村寨寨的百姓。有乡勇鸣锣大喊:“妖女逃脱,大家快堵住各处路口。”
  既使通奸养汉投毒杀人纵火的女人,也都极有可能得到人们最大范围的宽囿。唯有花狗这种心高气傲的女人,因为别人无法掺和进她的世界里去,而她旁若无人的眉飞色舞,她俏丽可人的香艳,她清瘦苗条的身材,她秀目顾盼的神态以及她烟视媚行的韵姿都伤害着别人,使她们觉得自卑和惶恐,所以他们就仇恨她、嫉妒她,视她如异物妖孽。
  被锣声惊动的人们,很快就围住了夏天和花狗母女。
  
  “夏天,你驴日的想干啥?”
  “我想带她们走。”
  “不行,大家伙不能允许你把这妖女带走。”
  “她们本来不属于这地方的人,不能由着你们胡来。”
  “正是由于她们不是此地人,所以她们才是妖孽,才害得咱们这地方怪事叠出,天旱不雨。”
  花狗说:“孩子,莫和他们论理,你也不值得为我们牺牲。”
  夏天说:“就是不能任着他们的性子胡来。”
  这时,尹步赢赶来,他说:“夏天你小小年纪不要被妖言所惑,让开。”说着他竟上前去捉拿花狗。夏天仄身飞起一脚,尹步赢被踢翻在地。尹步赢厉声大喝一声:“将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和妖妇全都给我拿下!”
于是手执锄头棍棒的众人一起扑向他们,夏天奋力打拼,终因力不敌众被打倒在地上。贞儿扑上去哭喊着说:“夏天哥,你可不能有啥事情。”她擦着夏天额上的血迹,继续说:“夏天哥,你说过要娶我的,我会答应你的,你可不能丢下我们。”
  夏天忍着巨大的疼痛,只吐出一个“好”字,就耷拉下脑袋昏死在贞儿怀中。
  夏天和花狗母女被捉进族庙里关了起来。
  花狗本打算僻居这大山深处颐养天年。眼看着贞儿如花般长大,她只要招个好女婿就可享天伦之乐了。可谁知天不遂人愿。
  乡下的生活尽管偶儿也遇到一些挑逗和骚扰,但花狗还是过得恬淡舒心安静。她除了每月一次必须到城里去弄些米面粮油和生活必需品之外,几乎很少出门。
  花狗在一般情况下十分注意自己在女儿心中的形象,她虽然爱打扮每每过街时也烟视媚行有点招摇,但她在自己女儿面前却向来一言一行都十分谨慎小心。
  花狗是个神秘的女人,但花狗却不放荡。香艳的花狗大多数时候都象来无影去无踪的风一样,这让许多人都捉摸不透。这种情况使得人们越捉摸不透越想捉摸,所以人们就明着暗着的总想打探些什么有关花狗来历的事,可花狗的行踪密不透风,任谁也没法打探出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时间似乎只停滞在眼前,唯有眼前晃过的那一刻花狗才是真实的,其它一切时间里花狗似乎都很虚幻,如同梦魅。
  百年不遇的大旱逼得所有的人都疯了。
  百年不遇的大旱逼得人们要拿大活人祭神祀雨。祈赛时要关闭南门,南属丙丁火,且忌升火造饭忌烟、忌人们穿红衣戴草帽。
  百年才出一个棒槌女,棒槌女就是神女。所谓“棒槌女”,就是在祈赛求雨的神坛上竖立着一根男人阳具似的棒槌,被送上祭坛的神女跪下去将棒槌捣入自己的下体,只要见红就可认定是被龙王迎娶了。只要龙颜大悦其欲得呈,便会普降甘霖,万物得保、生灵得养、群生安定、天下太平。对于被送上祭坛的神女来说此举辱也荣、苦也怡,以后的生活将被万民钦敬箪食壶浆以俸养,成为神女,真乃人生之大幸与大不幸。
  对于贞儿和她母亲花狗来说,这是尹三爷欲置她们于死地而后快的报复。他们杀人用的是无形的钢刀,他们借用了居心叵测的陋俗,用这个馊臭馊臭的恶毒的主意沾污着女儿家的高尚,污辱着女人的沌洁,设法设法地用肮脏侵凌着女人洁净的身躯。
  大祭的那天,贞儿被送上了祭坛,陪祭的有夏天和曹四,他们分别被绑在祭坛两侧的神柱上。贞儿咬牙坚硬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她拒绝着神汉们的的命令,却拒绝不了那些刽子手碡碌样粗壮的胳膊。
  贞儿的心苦得象黄连一样,凶残的人们嚣张的挥舞着手臂,邪恶地叫喊着,发疯地用撕裂的表情灼伤着她的灵魂。他们看着贞儿吐心裂肺的痛苦,觉得象过狂欢节一样的兴奋。
  贞儿僵硬的躯壳失去了知觉。她美丽的酥胸玉背在刽子手的逼迫下如铮铮铁汉,她长发飘然若仙,她红衣绿裤风骨凛凛,她真的要成仙了。
  这时的贞儿如砧上之鱼,如被任意宰杀的羔羊一样声音几近于无。她胡乱的扑棱着,衣衫被人一件件地退去,裤子被退光上身只剩下紧身的红兜兜儿,极像一面血色的旗帜也极象一只无奈的火狐。浩浩荡荡求雨祈赛的人群从四面八方奔来,他们都变成了疯狂的看客,疯狂的野兽。女人们紧夹着自己的腿根部,下身隐隐作疼,口里却恶毒的诅咒着。面腆的大姑娘紧捂着自己的嘴,她们表情夸张到那祭坛上的人仿佛就是自己。喜欢图刺激的坏男人们拥挤着涌向祭坛,他们喳喳叽叽地散布着自己的幻想,嗤笑的声音如同放屁。
  待到贞儿的下身贴向朝天直竖的铁棒槌时,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张大着血红的嘴巴,瞪圆了牛腰子一样的眼睛,舌头吐得如吊死鬼一样长,涎流三尺几可成河,远处的矗起的脚尖忘了酸胀和痛楚,他们的脖子拉长成了长颈的鹿……
  天空开始变得乍黄眩晕,惨淡的黄色如同所有被吓坏了的脸。
  祭坛紧挨着一座古塔,那塔上的琉璃瓦在毒辣辣的太阳照耀下,红得血光四溅,映得半边天宇如着了火一样地通红。
  那戳地的塔的两边各有一间小耳房。在世人的眼里,那就是男人,就是这旷天野地里无禁无忌的圣物。人们供着敬着他,人们都崇拜着这生命的泽系象征。
  惨烈的风里飘着血腥味,贞儿的两行长泪在红彤彤的光焰映照下竟如两条鲜血。祭坛上石柱两旁的刀斧手光着脊梁的腱子肉突突地颤抖着。夏天和曹四被绑在祭坛的两侧,他们在被点天灯祭神时,许多平日里敬重曹四的人和与夏天要好有关连的人大都身不由己的低下了头,浑身的肉蓦然一阵阵地发紧,一个个都低垂下头颅。他们的头皮随点燃的火焰一忽儿一忽儿的发麻,空气中的焦臭味飘落向远处,饿鹰和野狼都蠢蠢地张翕着饥饿的眼睛在四处探寻着引诱它们肠胃的源头。
  有一群报丧的乌鸦从天空的高处飞过,所有人的良心都被无形的手揪得生疼。美丽在这里被污秽裹覆,青春变成了祭礼,耳朵倾听的是残忍,风传播的是追魂的哨声。
  本来是情与欲的事情,在这里却调动不起情欲的激情。女人们觉得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胆小的男人则觉得恶心发抖。
  贞儿自己也仿佛觉得走到了噩梦的尽头,本该在簇新的床罩上留下的灿烂若桃花盛放的女儿红。这时却染红了天空、染红了大地、染红了所有人的眼睛。她少女的纯贞让棒槌撕裂着。是的,体面人的威信是不能容忍颠覆的,强而孔武的集体意识调戏着个体,强奸着弱小的种群。几个强壮的人将贞儿朝着棒槌按下去、按下去,殷红的血顺着棒槌一直流向祭坛,整个世界都变了色,太阳强烈的光芒在人们的眼里变成了一片黑幕。
贞儿被拖下祭坛时,她的眼神里弥留下一丝儿濒死的游移气息。似乎在千万人群营造出的恐怖氛围中寻找着她的母亲花狗的呵护和关注,她在心里仅念了一遍“妈妈救我”,就再一次的昏死过去。
  花狗再次见到女儿时,贞儿已变成了痛不欲生的棒槌女。当花狗完全明白棒槌女是怎么一回事时,巨大的耻辱将她击倒,她颤颤的从怀中掏出一张生萱箴纸,纸上几个遒劲的大字,“快走,带好女儿”几个字。带条子的人说:“少爷不是负心郎,而是忠君恤国。要你赶快逃命。”现在那字颗颗如人,幻出他的影子,指斥她护不好自己的孩子。她没有来得及给女儿说什么,就一头撞向石砌的街墙上。头上的血涌了出来,有几点溅纸上,如桃花点点,灿然开放。而她自己,却云高雾低的飞了起来。山风愈急,她飞出愈高。飘飘悠悠的,却不由已身,旋飞着升空。
  后来,金峪镇的十里平川遍植罂粟,那硕大的红色花朵娇若少女且灿烂而壮观,那美丽的植物似乎很嗜血,不然那满山遍野为何火海样一片彤红。当一场暴风雨凋败了所有的美丽花朵时,成为渭南首富的尹老爷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不知被何人骟割后挑断了所有手脚的筋骨成了废人。也就是这夜,他的财产被洗劫一空,全家七十三口人无一活命,诺大的庄园化成了灰烬,贞儿也不知去向。
  尹家只剩尹老爷一人,整日里像狗一样在街上爬来爬去,呼爷爷,告奶奶街头乞食。他那东西,据说是有男人恨他欺凌妻子,用刀子割的,还有人说却匪中一个女豪杰,枪法奇准,“啪”的一声,尹老爷便断了孽根。
  若干年后,有个极阔气的人遍访金峪镇,寻问花狗之事。乡人告知他说,只知道有这么一段美丽的传说,说是有仙女落难,其它一概不晓。事后人们发现在花狗埋着的地方立有一碑,碑上无起头无落款,只写着:“花无垢之墓”几个大字。
  金峪镇这个地方,有过百年的风骚,那是个满山遍野都璀璨的时代,现在它萎靡了,失却了汹涌澎湃的激情,变得象一条瘌皮狗,被随便的弃置于大山的深处,无人理睬也无人知晓。
  大凡现世仅存的几位耄耋老人,每每拂着如髯长须讲起昔日辉煌灿烂时,眼角都莹莹闪出一片晶亮。他们说:花狗和贞儿的身影,往往在深夜时会闯进村庄来,特别是雨雾迷朦的昏暗夜,她们理着一绺绺的乱发,领着一群或肥硕或纤细的女人们,身影憧憧,时隐时现。
  她们于人并无害外,但倘有人一起淫心,便会飞来一条鞭子,“啪!”使你头疼欲裂,她们成了女人的保护神。
  百年沧桑,如诉如泣。


作者: 邱天    时间: 2011-3-3 20:15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9 编辑 <br /><br />好小说!精华。
谢谢啊!


作者: 徐睿成    时间: 2011-3-3 22:08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9 编辑 <br /><br />好小说!精华。
谢谢啊! [/quote]
我也来读,支持精华!


作者: 邱天    时间: 2011-3-4 07:44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9 编辑 <br /><br />我也来读,支持精华! [/quote]
徐版总是慢半拍哈!


作者: 一丁    时间: 2011-3-4 09:13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9 编辑 <br /><br />好小说!精华。
谢谢啊! [/quote]
谢谢邱天 版主!!


作者: 一丁    时间: 2011-3-4 09:14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9 编辑 <br /><br />我也来读,支持精华! [/quote]
谢谢院长的支持!! :handshake


作者: 邱天    时间: 2011-3-4 14:03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9 编辑 <br /><br />谢谢邱天 版主!! [/quote]
多来交流哈!


作者: 邱天    时间: 2011-3-5 07:41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9 编辑 <br /><br />提起。


作者: 一丁    时间: 2011-3-5 09:03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9 编辑 <br /><br />多来交流哈! [/quote]
谢谢邱天斑竹,有时间一定会的!!问好!!


作者: 邱天    时间: 2011-3-5 11:22
原帖由 一丁 于 2011-3-5 09:03 发表


谢谢邱天斑竹,有时间一定会的!!问好!!


问好!
作者: 徐睿成    时间: 2011-3-6 11:41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3-5 11:22 发表


问好!


邱版辛苦了啊,我在单位,工作期间 很少在 ,晚上,中午才在,不好意思啊。
作者: 邱天    时间: 2011-3-6 14:34
原帖由 徐睿成 于 2011-3-6 11:41 发表


邱版辛苦了啊,我在单位,工作期间 很少在 ,晚上,中午才在,不好意思啊。


而我是工作、歇息都在论坛哈!无时无刻都会冒出来。


有我呢吗,您忙去哈!
作者: 徐睿成    时间: 2011-3-7 20:24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3-6 14:34 发表


而我是工作、歇息都在论坛哈!无时无刻都会冒出来。


有我呢吗,您忙去哈!


感谢邱版的支持。啥时候请你喝酒啊?
作者: 邱天    时间: 2011-3-7 22:18
原帖由 徐睿成 于 2011-3-7 20:24 发表


感谢邱版的支持。啥时候请你喝酒啊?


请我喝酒?说了等于没有说哈!
作者: 邱天    时间: 2011-3-10 13:16
再欣赏!
作者: 邱天    时间: 2011-3-14 21:58
再顶新帖!
作者: 邱天    时间: 2011-3-20 22:30
有时间要多读。
作者: 一丁    时间: 2011-3-23 10:37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3-10 13:16 发表
再欣赏!


再次谢谢版主!! :handshake :handshake
作者: 邱天    时间: 2011-3-23 13:28
原帖由 一丁 于 2011-3-23 10:37 发表


再次谢谢版主!! :handshake :handshake


多来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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