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和我的家

旭敏

我和我的家

　　我的出生应该说很偶然。父亲说怕我的哥哥孤单，于是就有了我。似乎我是在父亲的一念之间诞生的，而原本居然是可以没有我的。所以我厌恶1984年的2月23日，那是我的生日，也是我所有不幸的开始。

　　在我5岁的时候，父亲偶然告诉了我我之所以能来到这个世界的真相。也许他以为我还小，没有思考的能力，但事实上从他随意的几句话中，我开始懂得自己在这个家里仅仅是个陪衬。

　　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哭了又哭，年幼的我当时的感觉就好像是自己被残忍地丢弃了。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变得沉默寡言，并且敏感多疑。

　　我的父母是离开了土地的农民，应该说我身上多少还是被灌注了农民父母质朴的希望和企盼的。而且他们确实从来没有亏待过我，哥哥有的，我都有。但我痛恨成了别人的附属品的生命形式，更怨恨曾经把我当作附属品而生下的我的父母，因此即便他们给了我和我哥哥同样的爱，我也无法感受到温暖。
　
　　我7岁那年学会了骑自行车，这在我们那边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我的同龄人甚至是我哥哥都没能学会。但我没有自己的自行车，而那些不会骑的却大部分都有。有时候，他们会故意在我面前炫耀他们的车子，让我的心里很委屈。

　　在考虑了很久之后，我向父亲提出了买一辆自行车的要求。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地向父亲提出物质上的索求，在我的印象里好像也是唯一一次。

　　父亲却断然拒绝了我，他的理由是小孩子骑车不安全。我看着他表情还算温和的脸，心里异常难受两行泪水马上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对他说：“你不喜欢我，我想要的东西你都不会给我的。”

　　父亲抚摩着我的头，辩解道：“傻儿子，爸爸当然是喜欢你的。只是骑车真的太危险了，你看你哥哥不都没自行车吗？”

　　提到哥哥，更加刺痛了我的心。我哭着喊着：“哥哥不会骑，如果哥哥会骑，你老早就给他买了。你就是偏心！”边说话，我还边扔着哥哥的书。

　　此时父亲愤怒了，他狠狠地扇了我一个巴掌。这巴掌使我停止了哭泣，同时使我对父亲的怨转化成了恨。我恨恨地告诉他：“你打死我好了，反正我也只是陪哥哥玩的。”

　　听了我的话，父亲一脸错愕，尴尬之余说话磕巴起来：“谁说的？你，你告诉我，谁，是谁这样胡说八道！”

　　他显然忘记了两年之前他所说过的东西，我明确地回答他：“是你自己以前跟我说的！”

　　父亲躲开我的目光，陷入沉思。我越想越气，趁着他不注意，拿起桌上的水果刀，直直地割向自己的小拇指。顿时血如雨注，我在巨大的疼痛之下仿佛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感。

　　父亲惊慌了，他一把抱起我，将我送进医院。由于我的力量不大，手指没有被完全削掉，经过医生积极的补救，我的手指最终留了下来。但手指上留下了一道永恒的深深的伤疤，每每看到它，我心里像被几万只蚂蚁啃噬着般难受。

　　这件事最后为我赢来了一辆自行车，我却一直没骑它。以来因为我手指上的伤，二来我不想碰我父亲给我的东西。其实，我一直以来都还是不断地享受着父亲的恩赐，只是这件物品太特殊了，让我以为不用它就可以让父亲心里难过。

　　1990年的秋天，我叔叔要结婚了。叔叔的住房问题摆在了我父母面前。

　　由于我父母和叔叔的土地都被政府征用用于建造厂房和道路，收入不高的叔叔凭借一点补偿金根本买不起房子，一直以来都寄居在我们家。而我们家的住房条件也十分紧张，包括叔叔在内的5个人被塞进小小的3间房内。

　　结婚在我们那是不次于孩子出生的重要事，而要结婚就必须有房子。叔叔那段时间天天为房子之事愁容满面，我父母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经过思想上激烈的斗争，母亲最终决定让出我们的房子，父亲沉吟了好久，点了点头。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1990年的10月21日。父母把叔叔叫到身边，母亲对他说：“爸爸死之前叫我们好好照顾你，直到你成家。你现在要结婚了，我和你哥哥没有本事，不能为你买新房，只能把我们这幢破房子让给你了。你不要嫌破旧，这里是你哥哥和我最大的心血啊！”

　　叔叔流着泪听完，“扑通”跪在我母亲面前，磕了三个头，又转向我父亲，磕了三个头。我母亲捂着嘴无声地哭泣，父亲则坐在角落里，一支一支不停地抽着闷烟。

　　半个月之后，我们搬到了租来的房子里。当最后一件行李搬出之后，父亲、母亲、哥哥、我，还有叔叔都抱头痛哭。

　　离开了辛辛苦苦拼下的房子，父母伤心了好一阵子。但很快，他们又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为叔叔布置新房的工作中，粉墙、贴地砖的活都揽到手上，对自己暂时的家却不理不管，我和哥哥经常要吃泡饭填饱肚子。

　　等叔叔结婚以后，我们的生活渐渐回到正轨，然而这只是相对的安定，我们的生活再也不能和以前那样平静，每年甚至每半年由于房子的问题，我们不得不搬一次新家，从这里到那里，又从那里到其它地方。

　　居无定所的日子已经够让我们受的了，我们有时候还要遭受房东们的白眼。

　　有一回，我们租了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的房子。刚开始还好，大家相安无事。但有一天，他丢了一百块钱，没有真凭实据，说是我偷了，抓住我就打。我不停地辩解和反抗，他根本就不管，直到我晕了过去才住手。

　　父母回来时，看到我躺在地上，赶紧将我送进了医院。我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两天，出院后，他们又把我带到了一个新的陌生的家。

　　这样漂泊的日子周而复始，我真的很厌恶很厌倦。而我总是这么想，我父母是天底下为孩子想得最少的父母，他们用看起来很伟大的方式，剥夺了我和我哥哥拥有一个温暖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家的权利。我不会为他们的无私而自豪，我恨他们不把我放在很重要的位置。

　　到了读书的年纪，父母把我送到邻近村的小学读书。为了让我有一些安定感，他们又让我住在白发苍苍的数学老师家。

　　虽然我对不确定的家有排斥心理，但要我住在陌生人家里，我觉得这是因为父母讨厌我。我哭过，但只是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每次哭完我都告诉自己，我再不回家了，我要让他们内疚。

　　数学老师很慈祥，但同样很古板。我天天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学习，偶尔一个人出去走在田野上。冬天长茭白，冬天长着藏得住人的水稻的水田那时侯成了我所有快乐的发源地，我喜欢在枯水季节里躺在稻田里，看蓝天白云，然后忘记了所有的不快乐。

　　可是这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呢？我渴望的不是蓝天也不是白云。父母常常来看我，带着很多吃的东西，我会感到开心，但从来没有表现出快乐，更没有主动跟他们说过话。他们走的时候想抱抱我，我却总是躲得远远的。

　　他们没有问过我我为什么这样，也许他们只是以为我天生就是个对父母有疏离感的人吧。在外面的几年，使我对父母的感情更加淡化，我甚至以为可以没有父母的。

　　在我上了高三之后，我的成绩逐渐滑落到班里的后几名。这个时候我想到了当兵，而我哥哥刚刚复员，在县里的派出所找到了比较好的职位，对我来说是一种刺激。

　　但我母亲不肯，她说我们家里出一个当兵的足够了，她要我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学生。

　　这种想法是很多家长都有的，我可以理解，真的，虽然我不喜欢他们，我还是理解的。然而，我对自己的学习没有一点把握，我在心里已经确定了去当兵的愿望。

　　我的视力比较差，够不上当兵的标准，我就对母亲撒谎说我戴着眼睛会头疼，要去动手术，不然的话，复习肯定是复习不好的。母亲盼望我考上大学，，二话没说，陪我到医院做了视网膜的修复手术。当我的视力恢复到5.0的时候，母亲还很开心地说，这下不用戴眼镜了，你可以为爸爸妈妈好好读书了，我的大学生儿子。

　　看到她这个样子，打从心里说，我是有些难过的。但难过是一回事，实际行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2001年的秋天，我瞒着所有人，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参加了招兵体检。以后的日子就只是焦急地等待体检的结果。

　　然而世事无常，大概是老天有意在捉弄我，我的血液检查结果竟然有了问题，不知道是什么元素超了标，工作人员说我肯定有过吸毒史。

　　天啊，这怎么可能呢？我是一个连烟都没有沾过的学生，怎么会去碰那种东西呢？我不停地向他们解释，但他们根本不肯理我，他们说只相信化验的事实。我那时侯欲哭无泪，要求重新检查血液，他们甩下一句话：“叫你的父母来说。”

　　于是，我瑟瑟缩缩地向父母求救。我低声地对他们说完了事情的所有经过，原本就不赞同我当兵的父亲大发雷霆，用手狠狠打了我的头，然后冲我咆哮着：“你瞒着我们去当兵，现在还敢在这里说要我们帮你？我告诉你，我们死都不会让你去当兵，死都不会为你去说情的！”

　　他说话的时候，拳头捏得紧紧的，在我眼里完全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狠狠地瞪着他，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母亲则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眼睛看着地面。

　　不可能有结果了，我静静地对他们说：“你们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父母！”说完，跑出了家门。在路上，我对自己说：“我当不了兵，也不会让你们有大学生的儿子的。”

　　从此，我更加不用心读书，仿佛读书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一种报复或者说向父母耀武扬威的工具。

　　到2002年7月高考时，我又故意会做的不做，最终“成功”地把分数控制在了300分之内，没上当年的投档线。

　　分数出来的那天，父母绝望至极，母亲听到分数就哭了，父亲则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的心情很复杂，一面伤心，一面却觉得痛快。我没有再用话刺激他们，也没有劝他们，悄悄地回房，自己抽泣起来。

　　第二天，母亲来到我房间，平静地对我说：“妈妈希望你复读，你是怎么想的？”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眼圈红红的，满脸憔悴，本来想说的话，顿时开不了口。我低下头，避开母亲的眼光。

　　母亲见我不回话，就接着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也不强求你……”说到这里，她哽咽起来，慌乱地跑出我的房间。

　　我高考失利的消息传到哥哥那里，哥哥立刻赶回了家。他安慰了父母之后，找我谈话。

　　我对哥哥一直有意见，平时很少跟他说话。他好像也明白我对他有敌意，一直都尽量避着我，这次谈话似乎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地交流。

　　他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故意考得这么差的？”

　　不口否认，他说话的时候我害怕了。不知道是害怕他知道了我的秘密，还是害怕他会打我。但我想了一下，又装作很理直气壮的样子回答他：“是又怎么样？”

　　哥哥脾气不是暴躁的，但听完我的话，他重重打了我一拳。他的拳头很硬，我几乎被他打倒在地。他大声地斥责我：“你为什么这样？他们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啊？你凭什么这样做啊？”

　　“凭什么？凭他们生下我是因为怕你孤单，凭他们把我本来可以很安定的家送给了别人，凭他们连为我澄清我没有吸毒的事实都不愿意！”我喊着喊着，掉下了委屈的泪水。

　　哥哥沉默了，看着我流泪。良久，他心平气和地说：“是的，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是你知道事实背后的东西吗？”他接下来说的，终于让我明白了父母原来是这么爱我，我竟然这么不懂事。

　　在我父母把我们的房子让给了叔叔之后，他们就一直在为我们的房子奔波。他们为了得到房子得罪了村长，母亲被村长殴打，本来秀美的头发被一绺绺地扯下来，差点变成了一个秃子。父亲的眼睛则是被村长的儿子用刺刀刺瞎的，并不是他自己对我所说的是被石头炸伤的。为了房子，为了我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家，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和这个蛮横的村长不厌其烦地争吵、殴斗，身心都被拖垮了。

　　后来是因为媒体的介入，父母终于取得了应有的土地所有权，为我营建了一个温暖的家。而这时候，离他们第一次上访要求土地，已经有整整十个年头了。他们之所以拼命，不简单地是为了房子，更为的是我！

　　我刹那间嚎啕大哭，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罪孽，什么是不孝。我从此发奋读书，终于在第二年考上了大学。当我将录取通知书轻轻地放在父母房间的桌上时，我仿佛看到他们笑了，笑得那么开心。

　　而事实上，他们是笑了。

山里娃

就是不错！！

庄丁余

好感人的

谭其森

有些散文的味道，不知作者立题 的本意是不是散文？

山里娃

可怜天下父母心，此情今生不相忘！！

龙侠

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