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大 树 杀 人

南岸

　　我放学回家，老远就看见我爹木匠刘长坐在门前的石头上喘粗气。我爹年纪大了，又得了哮喘，他一生气就呼噜呼噜的，好象是老鼠拉木箱。我嫂子那个老娘们说的更绝，说他是呼噜呼噜的放闷屁。我嫂子翘着兰花指，指着我哥哥刘小江的脑门骂我爹，——你家那个老不死的，还不如我养的一只狗，狗吃了饭还会看家，你爹能给你干什么？！那时侯，我爹正在茅房里吭哧吭哧地拉屎，我爹从年轻就有便秘，年纪大了更厉害了，有时候就憋得嗷嗷叫。厕所正好在西厢房的窗户下，我嫂子说话他听的一清二楚。西厢房是砖房，里面住着我的哑巴哥哥刘小江和我的嫂子“兰花指”，我嫂子真名并不叫兰花指，她叫兰翠英。但是，她说话总爱翘着兰花指，就好象人家都不如她会翘似的，我心里烦她，暗地里就叫她兰花指。我爹年轻时脾气大，是一个红红火火的好木匠，一村上的人都拿他当个人物，但自从我娘死了以后，他一下子就变老了，年纪越长越大，脾气越来越小，到现在只剩下呼哧呼哧喘粗气的份。我爹听见我嫂子那个老娘们骂他，一定又气得满脸酱紫，像一块“猪头肉”了！猪头肉也是我嫂子给命的名。你看看，这样的一个老娘们我能不恨她？！

　　我还不到家门，就看见门口槐树下的石头上坐着我爹刘长。我爹刘长那个样子真可怜，我记得他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我三岁那年他一时性起，给村长打了仗，狠狠地踹了村长刘玉三脚，拿着木锛要砍村长的头，吓得村长屁也没敢放一个。想想我爹那时侯多威武啊。可现在今非昔比了，现在连村西的老瘸子都敢欺负我爹。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嫂子兰花指那个熊老娘们给闹的。开始的时候，我爹不怕她，后来两个人战了几个回合，我爹就怕了。后来我爹就败在了她手下。但我知道，我爹这是因为我的哑巴哥哥刘小江才忍气吞声的。这一切都怪我的哥哥刘小江是个哑巴，我嫂子要是不要他了，他就得一辈子打光棍了。

　　我爹年轻的时候，我家里很有钱。那时候兰花指家里很穷，兰花指的老娘得了一种怪病，幸亏我爹拿钱给她治好了。我爹当然也不是雷峰，他拿了钱当然要有所图了，他的目标就是有一天把兰花指给我的哑巴哥哥领进洞房。结果，我爹和兰花指的爹合谋了一个计策，骗了我的嫂子兰花指，找了个机会，让我哥哥在不说话的情况下就把兰花指给睡了，当然，我哥哥虽然聋一些，但人长得还是很英俊的，我想那时候她兰花指一定是贪图了我家的钱财和好了我哥哥的色了。要不，她怎会那样心甘情愿地投怀送抱？我哥哥睡了她以后，她才知道我哥哥原来是个哑巴，后来哭了一场，闹了两闹，就吹吹打打娶过来了。所以我爹见了她就有些英雄气短，慢慢的就被她治服了。我开始还有些觉得怨恨我爹，但后来一看这兰花指也不是个好鸟，也就慢慢和我爹站到了一个立场上。尤其是我娘被兰花指气死以后，我就开始恨起这个熊娘们来。

　　我爹看见我放学回来，把头一扭，不答声。以前可不是这样，我爹最疼我，尤其是我爹知道我在学校里学习很好，总是拿我当宝贝。看见我回来，总要停下手里的活来问一句——刘小河，你放学了？可是我爹今天没有问我，不仅没有问我，看见我还把他的酱紫色的脸扭了过去，我就知道我爹又生气了。肯定是又让那个翘手的兰花指给骂了祖宗八代。兰花指一骂人就好从我的老爷爷骂起，甚至更老的老爷爷，她很会骂，简直就是一个骂架的天才。我曾经可惜她没有赶上抗日战争，要是那时把她弄到前线去，那日军可就遭了殃。将会是大快人心。可她现在实在烦人，她只在内部骂。当然了，她这样也得罪了不少人，我家的邻居们大都和我家姓一个姓氏，兰花指骂到高兴处连姓刘的都骂着，惹的大家有口难言。他们当面不去碰枪口，背地里就找我爹木匠刘长算帐，要开除我爹的刘姓。我爹往往就只能磕头赔不是。我一看，我爹今天又被骂的不轻。我悄悄进屋放下书包，拿腿就要溜出去，我爹刘长大喊了一声：刘小河你狗日的在家给我好好呆着，哪里也不许去，晚上我们有活动。

　　我听了先是一吓，以为我爹拿我出气呢。接着我又差点笑出声来，我爹竟然说晚上我们有活动。我爹这句话把我逗乐了，怎么越听越像电影上的台词呀？我爹看我想笑，把手一挥，说：刘小河不准你笑。我们回家做饭，晚上我们统一行动。我爹很严肃的样子。我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们爷俩简单吃了点，天就黑了。我爹说，刘小河去到西屋喊你的哥哥刘小江，我们要去干一件大事。说完，我爹就到院子里去收拾工具。我爹让我哥哥拉着排子车，上面放了一把大锯和一把斧头，还有一大盘绳子，我很纳闷，不知道我爹要去干什么。我看看我哥哥刘小江，他冲我挤挤眼，好象他很明白似的。我就更纳闷了。

　　我要拿一个手电，我爹不让我拿。他向我摆摆手，叫我跟着他走就是了。天漆黑漆黑的，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他后头。我哥哥拉着车子在最后。我跟上去悄悄问，爹，咱这是干啥去？我爹刘长压低了声音说，偷树。我听了一惊，一下子明白我爹要干什么了。
我爹这是要给我的兰花指嫂子打床了。

　　他要给她偷树解板造一个舒适的双人大床了。

　　我嫂子今天一定又给我爹要床了。我爹木匠刘长欠我的嫂子一张大新床，那是我嫂子结婚的时候欠下的，已经欠了她六年了。我嫂子几乎每次骂架都给我爹要那张双人大新床，我爹终于要她的床了。

　　我嫂子结婚的时候，我家当然比别家多拿了双倍的彩礼，自行车，录音机，缝纫机，大立橱，五斗橱，别人有的我嫂子都有了，电话，洗衣机，人家没有的我嫂子也有了。我家那时侯虽然有点钱，但也撑不住这样折腾。何况我娘那时侯已经得了难治之症，需要大把大把地花钱治病，所以最后，除了必须买的嫁妆，凡是我爹自己能打的，衣橱，饭桌之类的，都是他自己打的。我爹为了迎娶兰花指用了一年零六个月，给她打了全套的家具。那时候，我家地边上种了四棵大杨树，我爹全部伐了，给我哥哥做了家具。我爹刘长的手艺好啊，那些家具摆出来，把村上的人都看傻了眼，最后，木头不够了，只打了一张单人床。我爹的钱也花光了，就给我嫂子兰花指许诺以后再给她补一张双人床。我嫂子的肚子那时侯已经大了，等不及，只好先嫁过来。没想到，嫁过来后我家的生活一日不如一日，一直到了六年，我爹已经老了，再也没有能力还她大床，这才更让我嫂子捏住了把柄。一骂架，老娘们兰花指就给我爹要大床，以至在我们村上成了一个笑柄，听听吧，兰花指，我爹木匠刘长，还有双人床，不让人迷糊才怪呢！

　　单人床睡不开，我爹就把他的那张和我娘结婚时候的双人床换给了我的嫂子兰花指。我和我娘和我爹就挤在这张小床上，你想一想那有多么不方便。后来就剩下我爹和我，两个人方便了，我却慢慢长大了，又开始越来越觉得和我爹在一起也不方便了。一是我爹打呼噜，天天把我聒醒。二是，我那时候正暗恋我们班上的一个女生，虽然暗恋，我却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所以，没办法，又处在青春期，自己有点小动作都很难。有一次就被我爹发现了，羞的我此后好长时间不敢轻举妄动，都快成了老鳏夫了。我心里早就想要一张自己的床了，听说我爹要带着刘小江和我去偷树，我又害怕又激动，一路子心里揣了一面鼓，咚咚咚咚咚。

　　我爹带路，我们跟着。走了好长时间，到了半洼里，我知道那里有一堆野坟，坟地里长着几棵大杨树。听说那些坟地是前边村上的，听说平时里那里经常有鬼怪出没，我爹就是要到那里偷树。走到那里，我心里更害怕了，心里一紧，脚下就慌，觉得什么绊了一下。一下子摔倒在地，吓得我惊叫一声，我哥哥不等我爹揍我，飞起一脚踢了我的屁股，我心里有些不平衡。想，哼，你倒好，有了双人床你就来了欢实了！我心里暗骂了一句哑巴，没敢出声。

　　其实我心里明白，我哥哥也是瞎忙活，他怕他的兰花指，怕得要命，兰花指一提给他离婚，他就吓得给她下跪，哇啦哇啦地磕头求情。但是，这床还不是给别人用的？我嫂子自持有理，就在男女之事上很放肆。她刚嫁过来不久，就和我们的村长刘玉勾搭上了。刘玉当了村长，越来越财大气粗，我爹年轻时踢过他，现在我爹在他面前不敢威武了。他很快就和我嫂子兰花指睡在了一块。我哥哥更是不敢得罪村长，有一次他就躲到了我家的柴房里睡了一夜。我嫂子的那张老双人床咯咯吱吱叫了一夜，我嫂子嗷嗷叫床叫了一夜，叫得那个欢呀。黎明前，我娘早起来到她窗后的厕所里解手，我们才知道原来闹了一夜的不是我哥哥刘小江，而是他妈妈的村长刘玉！我娘一下子就气倒了，不久就去世了。所以我说我娘是气死的。

　　娘的！刘小江还踢我！

　　我有些生气，也有些幸灾乐祸，想：刘小江，你这么出力打好了大床让人家日你媳妇日得更欢实！

　　我爹说，刘小河，你爬上树去把绳子套在上面，往下拉。我极不情愿地脱了鞋爬上去把绳子套在了树叉上。下来后，我爹就用斧子在树根部砍了一圈，然后和我哥哥用大锯开始锯大树。那天黑漆漆的，我们也不知道这树到底锯了多少，只是使劲拉锯，那时候天已经很冷了，我们很快就锯热了，我爹不愧是个好木匠，他脱了棉袄，拉起锯来真带劲。我听见我爹一边拉锯一边嘟囔，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他在喊号子，后来我才听清我爹是在骂兰花指，我爹锯一下就骂一句：

　　我日你娘，兰花指！我给你们打大床！

　　我日你娘，刘玉！我给你们打大床！

　　骂一句兰花指，就骂一句刘玉。

　　我听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哥哥因为是哑巴也就听不见，他还一直偷乐呢。他一定觉得他就要睡上大新床了。可怜的刘小江！

　　锯了好大一会子，我们听见大树吱嘎吱嘎响了几声，我爹高兴地说，快了，快了。他推推刘小江，让他去拉绳子。刘小江屁颠屁颠地跑到黑影里去了。

　　我爹木匠刘长又狠狠骂了几句，狠狠拉了几锯，突然，大树喀嚓一声巨响，倒了下去，树根部把我和我爹一下子都掀倒了。这时，只听哇的一声，我的哥哥刘小江发出了一声惨叫。我的心里突然一哆嗦，坏了，我哥哥！

　　我爹也一下子弹跳起来，大声喊了一声：狗日的刘小江，你别吓唬我！就踉踉跄跄扑了过去。等我从怀里掏出我先前装在身上的火柴一照。

　　娘哎！

　　俺那亲娘哎！

　　我哥哥刘小江被大树砸了个结结实实！一根树叉钻进他的嘴里，从他的后脑勺伸出来，树干倒在身上，他的肠子都砸出来了。
我吓得大叫一声。

　　我爹一时呆住了。突然，我爹大叫一声，狗日的刘小河，快抬树拉你哥哥！我爹说完就发疯似的搬树 ，我急忙帮他把我哥哥拉出来。然后我爹把我哥哥抱上排子车，拉起车子就往村上的赤脚医生李狗家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声骂着兰花指——

　　我日你娘，兰花指。

　　我给你们打新床来了！

　　我爹木匠刘长那天晚上一夜没睡，回到家从床上拽起兰花指和村长刘玉，一人踢了三脚，然后，拿起他的木匠工具，乒乒乓乓干了一夜，把我嫂子兰花指的破双人床批开，刷漆，然后打成了一口崭新的棺材。

　　这是我爹木匠刘长没疯之前所做的最后一样家具，他把它叫做新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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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桦

好文章！建议一楠兄给精华！

一楠

最初由 筱桦 发表
好文章！建议一楠兄给精华！

好！偶要好好看看，先学习一番了！：）

南岸

最初由 筱桦 发表
好文章！建议一楠兄给精华！

谢桦姐的阅读！

南岸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好！偶要好好看看，先学习一番了！：）

呵呵，多指导。

一楠

语言通俗，人物刻画栩栩如生，好！

巴陵

　　人物刻画的是不错，语言很有生活气息，实在。　我在想，能不能回避一些什么呢？　　或者是我之迂腐　　见笑了　　：））

春苗儿

故事味很浓

忆雪飞

两篇故事都学习了。很深厚的生活气息，就像在讲身边的事。

若荷

好小说，提！

南岸

谢谢诸位厚爱，有理了！

冷露无声

辛酸，无言……

何道足

看了第一段就忍不住先回复了,语言实在是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