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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她们之带血的母亲 [打印本页]

作者: 王选 时间: 2011-6-20 17:52
标题: 她们之带血的母亲

她们之带血的母亲

带血的母亲

去秦州区中梁乡一个偏僻的村庄，名字我也忘了。来自浅山半干旱山区的黄风沿着陡峭的山坡磕磕碰碰的奔跑，一些藤蔓状植物攀附而上，开着细细的花，卑微、无辜，一些瘦弱的苹果挂在枝头，扯着树叶，遮挡刚刚涂上脸蛋的红色，害羞、忸怩，一看就是乡下的水果。那一天，阳光明净，被棉花般的云朵刚擦洗过。村庄坐落在半面山坡上，正面是一道深沟，像瘦老头的刀背般的脊梁。

就这样一个村庄，百十户人，光棍却有五十条。几乎两家就能摊上一个，穷、偏僻、缺水或许还有很多原因，让这个本该鲜活的村庄死气沉沉，没有年轻人的村庄，似乎断了气息，没有女人的村庄，一定断了人脉。女孩子没有人会嫁到这里来，即使村里人用借债、打工凑的钱，勉强承担起昂贵的彩礼，但，没有姑娘来，她们宁可进城洗碗。年轻的光棍打工去了，像离乡的鸟，年迈的老光棍掉进了庄稼的陷阱，像秋天的蚂蚱。

我们来到村子的一户人家，采访结婚难、高彩礼的事，这样的采访其实更像媒体在作秀，现实很多时候是不会因为镜头而改变，倒是镜头被现实所阉割。院子没有大门，只是在墙上挖了洞，安着几根木头绑成的散架的笆篱门。房主是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碎花布衫、黑裤，衣服上沾着土屑和淡绿色的草汁，刚种地回来，黄铜色的脸上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沟壑，头发散乱，夹着半片苍耳的叶子，眼睛里布满了细密的血丝，像一团红线，没有头绪。

我们让她说说自己家里的情况，她摇头，躲得远远，也许是害怕或许是难为情，更可能是心里难过，说不出口，她或许不希望别人看见自己隐藏在蒿草下面七零八落的苦难。她站在院子的另一头，几棵瘦高的椿树把粗糙的阴影泼洒到她脸上，身后是低矮的装满黑暗的牛圈。她说，算了吧，到别人家去吧，我没啥可说的，家道就是这样的家道，你们也看见了。站了会，她边说，你们要不进屋喝口水，边从背篓里掏出了嫩的滴水的灰灰菜，放在旁边的一块板上，用生锈的菜刀往碎剁，不时抬起黝黑的胳膊擦一下脸，没有汗，也许她仅仅觉得不自然。

院子有围观的村民，他们帮腔，就说几句吧，人家大老远跑来，也没害人之心。也有人说，就说说你家里的情况，说不准一上电视，立马就能给儿子找下媳妇了。她笑了笑。灰灰菜成了细碎的粉末，菜刀上涂满了带有苦涩味的绿汁。我们说，简单几句，就说说你们家的事，和别人无关。她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下，便说，等会，我给鸡把食拌上，都饿了一天了，连个蛋也不下，可还得喂。她把剁碎的菜装到一个盆子里，倒上水，撒了麦麸，搅匀，放在另一个墙角，叫了几声，黄毛鸡扑打着翅膀笨拙的冲了过来，争抢着、推搡着、喊叫着，点着头笃笃笃啄了起来。她说，你看，都是饿死鬼，能吃，就是一个鸡蛋渣也不下。

她有两个儿子，老大二十七八，老二二十三四，两条光棍，都到外面去打工了，丈夫已经去世了好多年，什么病，她没说。家里留下了孤零零她一人，看家、种地，全靠她。她说，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行，胃疼，头疼，尤其睡不着觉，眼睛闭上，心里亮清，整夜醒着，第二天眼睛就疼得像针扎，已经好几年了，可舍不得花一分钱，平时只买袋盐，一个月连菜也买不了一次。一想起家里的穷，就像掉进了黑窟窿，地里的活，已经干不动了，割麦、种玉米、挖洋芋，她一个当两个男人使，早上踏着露水去，晚上顶着月亮回，可一年的收入微薄的还没有一张纸厚，庄稼用她的话说，只能养活她的命。两个孩子都在外面的饭馆里干，挣的钱自己就花完了，给家里一年也就给个三五百元，也不争气，快三十的人了，还混日子，她也管不到那里去，爱咋就咋去吧。她说着，红眼圈里漂起了灰暗的泪花。

她说，出去打工，家就荒了，再说，也没有人要她一个老婆子。让她最揪心的还是儿子的婚事，家里两条光棍，面对高的捅破天的彩礼，她无能为力，一分钱也掏不出，即使有钱，也没有姑娘愿意到这里来，即使有，也没有钱盖房让他们住。她真的无能为力、无能为力。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像泉水，不断的涌了出来，滑过古铜色的脸庞，泪水映着血丝像一汪鲜红的血在颤抖，在破碎，在融化。

她说，当家长的一辈子给孩子操的两件事，盖房和盘媳妇，她一件也没有干成，丈夫死得早，把什么难心事都留给了她，撒手不管了，她也想死了啥心也不操了，可死了又能怎么样？又能怎么样？她哭着，已经说不成话了，沾满草汁的裂开的手不停地擦着眼泪。

离开之前，她让我们进屋坐坐，喝点水。屋子摆设简单，17英寸的电视，她说坏了，黑黄的梨木桌子，她说是丈夫做的，他是木匠，一对染了黄漆雕着锦鸡的木板箱，她说是她结婚时的嫁妆，那时候结婚真便宜，男方家给她家赶去了一头刚生下两个月的黑驴娃，就是彩礼了，你看现在，都能吓死人。她叹了口气，给我们指两个儿子的照片看，都是精干秀气的小伙子，她说，就看娃的命了，有本事就在外面哄一个，没本事就打光棍。离开时，她要去耕麦茬地，和我们一起出了门，打过招呼。她一手牵着瘦黄牛，一手扶着扛在肩上的犁，走了，留下了一副模糊的满是辛酸的剪影。她就是母亲。一个穷母亲。

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两年了，不知道，现在，两个儿子是否在外面领上了媳妇，但愿都有了，操碎了心的母亲是否晚上能睡着了，但愿每夜能有个踏实觉，那群母鸡是否生蛋了，瘦黄牛是否长膘了，但愿，日子会过的好一点，但愿，母亲的眼睛里流的不再是血。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洛风 时间: 2011-6-20 21:01
令人心酸的文字。

作者: 夏冰 时间: 2011-6-20 21:10
直抵现实，直面生活。百姓真实的境况让人愀然心惊，感触深深。

作者: 王选 时间: 2011-6-21 10:27

原帖由洛风于 2011-6-20 21:01 发表
令人心酸的文字。

、
现实比文字更心酸，呵呵，问好

作者: 王选 时间: 2011-6-21 10:28

原帖由夏冰于 2011-6-20 21:10 发表
直抵现实，直面生活。百姓真实的境况让人愀然心惊，感触深深。

问好。呵呵。这就是现实，残忍的现实。

作者: 王选 时间: 2011-6-21 10:29

原帖由 太阳神 于 2011-6-21 06:08 发表
但愿，日子会过的好一点，但愿，母亲的眼睛里流的不再是血。

可怜天下父母心。

是啊，光棍，是父母心头的一块疤

作者: 于文华 时间: 2011-6-21 10:37
看的叫人心酸，真切而真实的乡村生活的描写，我们在电视里广播里看不到这样的画面，触目惊心，令人伤痛……

作者: 王选 时间: 2011-6-21 10:55

原帖由 于文华 于 2011-6-21 10:37 发表
看的叫人心酸，真切而真实的乡村生活的描写，我们在电视里广播里看不到这样的画面，触目惊心，令人伤痛……

这些是在电视上看不到的，电视是剪辑过的政治幌子。我仅仅是一个旁观的人，也是一个心存残忍的人，问好

作者: 王选 时间: 2011-6-22 09:27
一个让人无言的社会，和谐在什么地方？？？

作者: 李雷 时间: 2011-6-22 10:07
真证的社会现实，令人伤心！喜欢这样的文章！拜读！问好！

作者: 王选 时间: 2011-6-22 10:11

原帖由李雷于 2011-6-22 10:07 发表
真证的社会现实，令人伤心！喜欢这样的文章！拜读！问好！

问好，现实如此，或许现实还比这更残忍，只是我们没有去了解

作者: zfx875206 时间: 2011-6-22 22:19
以客观的眼光，来描绘现实的生活画面，揭示贫穷带给农民的烦忧，问好。

作者: 袁光熙 时间: 2011-6-22 22:37
标题: 回复 1# 王选的帖子
作者真实的描绘了贫困山区农村的生活现状，令人感叹。
“现实很多时候是不会因为镜头而改变，倒是镜头被现实所阉割。”
——新闻报道有时确是这样。
问候朋友！

作者: 王选 时间: 2011-6-23 08:11

原帖由 zfx875206 于 2011-6-22 22:19 发表
以客观的眼光，来描绘现实的生活画面，揭示贫穷带给农民的烦忧，问好。

问好，确实如此啊

作者: 王选 时间: 2011-6-23 08:13

原帖由 袁光熙 于 2011-6-22 22:37 发表
作者真实的描绘了贫困山区农村的生活现状，令人感叹。
“现实很多时候是不会因为镜头而改变，倒是镜头被现实所阉割。”
——新闻报道有时确是这样。
问候朋友！

呵呵，基本大多如此，我干过好长时间的新闻，基本知道内情吧。问好

作者: 薛暮冬 时间: 2011-6-23 08:31
令人沉重的文字，令人无法理解的现实。问好。

作者: 何也 时间: 2011-6-23 10:55
能够亲历这样的记录，也许是一种幸福。应该珍惜！
问好王选！

作者: 一禾 时间: 2011-6-26 10:16
令人心酸，在我们周围这样的事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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