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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三爷 [打印本页]

作者: 春苗儿    时间: 2004-3-23 19:55
标题: [原创] 三爷
三爷


  小时候,老家山里的树还很少,少到哪座山上有棵什么树,大家都记得清清楚楚。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全是一座座光秃秃的山峁或者一道道光秃秃的山梁,丝毫没有生命的迹象。但在这死寂、枯燥中偶尔也会传来一阵阵荡人心旌的声音——三爷的歌声。

  三爷是村上的五保户,据说当年他当过八路,打过鬼子,威风着呢!可天下太平了之后,他却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半山腰上,自己盖的小茅草房子,自己挖的清澈泉水,自己栽的老杨树。

  现在,我只依稀记得三爷当年的样子了:几颗零零碎碎的牙齿,几根稀稀拉拉的胡子,不过他的嗓子倒是很特别的——他爱唱,可嗓子像破锣。尽管如此,人们每次听到三爷的歌声,心里总是很高兴的,有时候大家还会跟着吆喝那么两声。

  越是穷的地方,农活越重,春天播种,夏天收麦,秋天玉米、高粱、谷子都熟了,更忙;冬天打坝、修堰圪垄子,总不得闲。三爷没有地,可是他也不得闲。他要帮村里人干活。并不是有谁非要他老人家干不可,而是他总嫌自己闲着闷的慌。于是每当农忙时,看见谁家地里的活干的慢,他就很自觉地主动去搭手。他也不要工钱,给一盒烟或两盅酒就可以。

  每当春耕的时候是三爷最场面的时候,谁家犁地都要叫三爷去帮着吆牛,因为三爷的鞭子总是甩的最响,三爷的号子总是喊的最亮。好像所有的牛都归他指挥一样,在他悠长的吆喝声中,犁子在前面耕起一垄垄深褐色的新鲜泥土,犁子后面跟着撒粪的,撒粪的后面跟着点籽的,点籽的后面跟着打土坷垃的,一行人慢慢的、有节奏的向前移动。吆喝声有时疲惫、凄凉,有时又欢快、诙谐,引动一片笑声。

  我们小孩子最喜欢跟着三爷玩了,因为三爷一见到我们总会每人给那么几分钱,让我们买糖吃。三爷还会给我们讲故事。三爷是见过世面的,他三十年代就入了党,跟着队伍一直打到了上海,他常常讲起上海:霓虹灯整宿的点着,女人门穿很高的高跟鞋和开了很高衩的旗袍,上海人连蛇也吃,到处是高楼,楼里有电梯------三爷还说:我那阵子要是不回来,这会儿也住上洋楼了,也把警卫员带上了。山里人憨啊,光想着打完了仗就快点回家来,哪地方也不比家里好啊,唉!那时候都傻呀。我们几个小孩子也不动为什么山里人傻,就知道跟着笑几声。

  冬天的时候是三爷半山腰上的小屋最热闹的时候,村上的一些老头儿们没有活干了,便挎着个粪头四处溜达着拾粪,而大家都会不约而同的溜达到三爷的这个小屋里,搬块石头往屋门口的树底下那么一坐就是一天的听三爷拉他的破三弦说唱。从杨家将到樊梨花,又到太平天国,一会又是毛主席语录,把历史给唱了个乱七八糟。可人们依旧听得很入迷,并没有一个人去追究什么,其实真实不真实并没有什么,人们听的是那么一个调儿!

  有一次,三爷在唱了一段曲儿之后,突然急剧的咳嗽了一阵,然后吐出了一滩带血的痰,差点儿喘不过起来,在场的人们都吓坏了,找来大夫一看,三爷的了肝炎。

  这可是一个传染的病,贫穷的人们此时想到的不是眼前这个生了重病的老人,而是万一传染了自己或者自己的家人,那是多么可怕呀!

  于是,大人们纷纷开始躲避三爷了,还呵斥小孩子不准再接近三爷以及三爷的小屋。三爷再想到地里帮人家做活时,人们远远的看见三爷,就赶紧低下头,闷声忙碌,生怕和三爷大了招呼,三也要到自己的地里来。

  有一次,三爷下山来到王大爷家找点蜂蜜,说是可以润肺化痰治咳嗽的。王大爷和三爷原本就很熟,总不能把三爷拒之门外,就客气的让三爷进了家门,还给三爷倒了一碗水喝。三爷感动的鼻子一把泪一把的给王大爷哭诉最近人们是如何的冷落他,躲避他,王大爷一听心里也酸酸的陪着流泪。可是在三爷走后王大爷还是把刚才三爷喝水的碗摔碎之后扔到了野外。
 
  原先和他很熟稔的那些老伙计们,有时心里也过意不去,还偶尔悄悄的在三爷的门前放上一些好吃的,或者放半瓶残酒,可是谁也没有再进过三爷的屋子。

  渐渐的,村子里的人几乎都不和三爷来往了,三爷的三弦儿声和歌声虽然依旧从半山腰里传来可却多了几分凄凉。三爷明白这当然也不能怪乡亲们,不能说是大家故意冷落他的,换作是他也许他也会这么做。可三爷毕竟是一个爱热闹的人,每当他自个儿看星星在天上明明灭灭,看月亮从山坳里慢慢爬起来,慢慢上了中天,总觉得好像过了很多年。这样的寂寞他是忍受不住的,所以他就将自己的心思转移到了来到他门前的小动物门的身上。

  山沟里的野兔在大树根底下筑窝,他怜悯地把自己在寒冬腊月堵塞窗户的破羊皮放进兔子窝里,几只山鹊在树上筑巢,他就把自己平日里捡来的舍不得吃的谷子麦子每天撒在门前。门前的那棵大杨树也成了他的金枝玉叶,谁家的牲口被蚊蝇叮咬跑到大树下乘凉蹭痒,他就赶紧地大吼小叫把它们赶跑,生怕大树少了一把叶子。是啊,陪伴他的只有屋前的这棵老杨树,年年冬枯春荣,岁岁拥枝落叶,把生的信息留给唯一守护它的主人。

  那一年冬天,三爷终于不行了。

  一个在大雾漫天的早晨,和三爷一起打过仗的老村长,突然挨家挨户的敲门说三爷托梦给他,说三爷要死了,开始时人们也不大相信,可赶到三爷山腰的小屋一看,三爷果然不行了。

  屋子里那般冷清,可他却裸着上身,见到大家来了,三爷稍稍有些激动,两排肘骨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蠕动着,他吃力地把要吐又吐不出的痰咽了下去,想往前挪动下身体,但因过分激动而虚弱得更加无力了,人们屏住呼吸,又不约而同地用各自的称呼喊着他。他长长地吸了口气,随即把眼帘抬起来,那是已经抬不起来的手在自己枯瘦的胸摆了摆:“别过来,我的病传染的”,“大兄弟”他向着离他稍近的一些和他平日稍好一点的老头儿说:“把我烧了之后,别往野沟里洒行吧?把我埋在离咱祖坟近点的地方吧,我怕变成孤魂野鬼, 死了也没有个伴儿呢!”

  三爷死命的抬起已经下垂的眼皮,浑浊的眼睛里散射出茫然的光,屋里的人立刻骚动起来,老村长走过来,贴近了他的耳朵几乎是在喊:“你放心吧,老大哥!”听了这话,三爷那多皱的眼角渗出一点儿泪水,已经无神的眼睛泛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希望和满足支撑着一个顷刻就要崩塌的灵魂。他张了几下嘴,好象是想说些感激的活,可他真的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了,人们似乎对这个垂危的生命没有一丝的恐惧,谁都知道他稍稍倾斜一下,就永远坐不起来了。

  果真,不一会儿,三爷便咽气了!

  风水先生说三爷死的那天晚上,是三爷出魂的时刻,让大家都离远一点,还不准小孩来看,以免看见了惊叫吓散了魂魄就真的变成了野鬼了。可我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好奇,时间还没到,我就趴在暗处目不转睛的盯着三爷家的窗口,我仿佛真的看到了三爷的屋里着了火,慢慢地蓝色的火苗,愈烧愈烈,后来就化成一股淡蓝色的青烟。从敞开的窗口飘散出去,顺着风势在屋顶和老榆树的四周萦绕。

  这时,天上划过一道亮光,月亮也躲进了山谷,星星和山谷不知是谁望着谁,或者谁都忘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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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纪慎言    时间: 2004-3-23 20:11
一个颇具沧桑感的故事。不错。
写了这么多贴子了,怎么还没有学会排版呢?
作者: 山里娃    时间: 2004-3-23 20:18
很有味道!!
作者: 春苗儿    时间: 2004-3-23 20:26
最初由 纪慎言 发表
一个颇具沧桑感的故事。不错。
写了这么多贴子了,怎么还没有学会排版呢?



纪老师,我,又排错了?
作者: 春苗儿    时间: 2004-3-23 20:26
最初由 山里娃 发表
很有味道!!


谢谢伯伯。多提意见阿!
作者: 山里娃    时间: 2004-3-24 12:29
看来又进行了部分修改,因为更加精练了!!
作者: 张光茫    时间: 2004-3-24 13:10
再精简一些可能效果会更好,争取做到不该说的一定不说,要相信我们这些读者的 眼力吆,嘿嘿,您可别生气:)
作者: 春苗儿    时间: 2004-3-24 17:54
最初由 张光茫 发表
再精简一些可能效果会更好,争取做到不该说的一定不说,要相信我们这些读者的 眼力吆,嘿嘿,您可别生气:)



看来这年月文章也流行瘦身呀
!!!
作者: 春苗儿    时间: 2004-3-25 13:11
我又精简了一下,光芒兄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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