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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桂花如雨 [打印本页]

作者: 忆眉如黛 时间: 2004-3-25 19:46
标题: [原创] 桂花如雨
　　窗外那棵桂花树又开花了，我把办公室的窗和门都敞开，一阵风吹过，那些芳香的小黄花散发的香气便会像精灵一般钻进我的办公室。凝望着那些浓密的枝叶和金黄的小花，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场桂花雨。

　　那时我还在上中学，是一个性情有些孤僻而又忧郁的女孩，除了上课就是去图书室看书，很少和同学有来往。这年父母相继过世，我被托付给叔叔，因为不想看婶婶的脸色过日子，就搬到学校来当住宿生了。

　　学校图书室的外面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秋天桂树开花的时节我总喜欢拿一本书去树下读。我喜欢那种淡淡的香味混合着手里书中的那种墨香，有时即使不看书只是在树下静静地呆上一段时间也觉得惬意。

　　那个傍晚我又去借书，走过那条通往图书室的路，仰头看到天空是灰蓝色的，有几缕金色的云彩漂浮在落日的周围，低头又看到校园里那些梧桐高大的树冠被晚霞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边，枝叶繁茂的梧桐在秋风中轻轻涌动。我的心情变得特别的好，嘴里哼着那首《外婆的彭湖湾》来到图书室外面的桂花树下面。背靠着桂花树，手中的那本《全唐诗》，让我进入了古人对秋天的感慨，闭上眼睛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情绪之中。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掉在我的脸上，感觉凉凉地。睁开眼睛看到树上那些花正如雨点般落在我的脸上和身上，原来是一阵风把那些花给吹掉了。这时候我看到树下还站着一个理着平头，穿着白衬衣，蓝长裤的男孩，男孩对我说：“我认识你，你是115班的张惠，我在校刊上常看见你的文章。”

　　我不以为然地看了看他说：“我不认识你啊。”这个男孩发出阳光般明朗的笑声：“我叫童渊，是113班的，我给你主编的校刊投过稿，还记得曾经有一篇关于老师体罚学生的文章吗？我用的刺栗笔名写的？”经他这么一说，我想起这个名字来了，那篇文章因为很多种原因，没有在校刊上面刊登出来。他曾经写的一首打油诗让我记住了刺栗这个名字，想到其中的一句忍不住笑出声来：“呵呵，是你啊！”童渊咧开嘴笑着说：“其实，你笑的样子挺好看的，平时干嘛总绷着脸呢？知道吗？我们男生背后都叫你冰川美女。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一个男孩在我的面前对我说喜欢这两个字，心里有些慌张也有些温暖。

　　我和童渊就坐在那棵时不时飘落桂花雨的树下开心地聊着，这是我自父母过世以后第一次和人说这么多的话，也是第一次开心地笑。直到上晚自习的铃响，童渊把他的手朝我伸过来：“送给你的！”我看见在他的掌心有一枚玫瑰红的有机玻璃发卡，是一只蝴蝶型的。接过他的发卡，我说了声谢谢之后便往教学楼那边跑过去。晚自习的时候，我在那本果绿色的日记本上写下这样几句：秋季的傍晚/有金子般的阳光/有你淡淡的微笑 /阳光和微笑/ 如桂花般淡雅的清香……

　　从那天认识以后，我和童渊有了一种默契，每次傍晚我们都要去那棵桂花树下见面。我们一起讨论学习上的问题，聊我喜欢的三毛，聊她的《撒哈拉的故事》，一旦聊到那些他感兴趣的军事题材的影视片，我看到他的脸上露出的是一种和年龄不符的刚毅。我得知了他的父亲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唯一的哥哥也在对越反击战那年牺牲了。说到他的母亲时，我看见童渊的眼中的神情是敬佩和爱戴。他听说了我的家庭情况，才明白我平时的高傲和冷，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看不起人，而是一种自我封闭的表现。

　　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们面临着高考和对未来生活的抉择。我一直鼓动童渊和我一起报考省城的师范院校，因为做教师有三个月的假期，我可以利用那段时间旅行，去寻找三毛的足迹，可是他却想上军事院校，因为他的哥哥是在战场上牺牲的，他要继续哥哥的人生旅程。我们讨论争论过很多次，都无法达成统一的意见，最后一次竟然闹得不欢而散。

　　直到高考结束，我和童渊也没有和好的意思，其间他来找过我很多次，每次我都让小堂妹堵在门口告诉他，说我不在家。高考出榜的那天，我如愿以偿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师范学校，而童渊不知道为何榜上无名。

　　在九月秋风渐凉的日子，我带着简单的行李去省城上学了。新的环境，新的日子，让我暂时忘记了童渊，忘记了中学时代的那段故事。

　　直到一天，我收到中学一个同学的来信，知道了童渊去了一个海滨城市当那种三年制的义务兵。原来在高考的前夜，他的母亲住院了，他在医院守了通宵，考试的时候状况也就很差，以五分之差而落榜了。接到这封同学的来信，重新看到童渊这个名字，我那往日记忆犹如打开了闸门的大坝，一下子都涌到了面前。经过几番的思量，我决定写信给童渊，告诉他我的一切。

　　不久就收到了童渊的回信，他向我描述了那座美丽的海滨城市，描述他的部队生活。我们就这样鸿雁传书，诉说着各自的情感和相思。感情也在这一封封来信中日益加深，我们定下了终身相守的诺言。在期盼毕业，期盼未来幸福中我们度过了第一年的时间。

　　第二年的暑假，我去了童渊当兵的城市，去了他的部队。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到达海边的时候，天气特别好，天空是宝蓝的，云是雪白的。大海真实地袒露在视野里，远处帆影点点，近处海鸥不时掠起一朵朵浪花，大海的波浪就像长长的卷发，被风拉直又快速地被吹卷，大海就像是睡在大地怀中一个巨人。

　　我开心地在海滩雀跃着，一边跑一边对着大海大声呼喊：“海，我终于看到你了！啊……”

　　童渊跟在我的后面，不时掠起一捧海水浇在我的脸上，叫着：“你真是一个可爱的小人儿，像个孩子一般。”

　　我们在海滩的一角看到一群人围观着什么，素来爱热闹的童渊凑过去，我则蹲在一边，在地上找贝壳。突然我看见童渊脱了外衣和鞋子就往海水里跑，原来有一个小孩离开了母亲在海边玩，时间过去很久了，还不见孩子回来，母亲就着急地在海滩上找，半个小时也一直没看到孩子的人影，母亲怀疑可能是被海浪给冲走了，可是她不会游泳。大家紧张地看着童渊跳进了海里，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了，我好像在海滩等到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看到海水里隐隐约约有个黑点在往岸边靠近，这时有几个人就往那边走过去。等大家七手八脚把童渊拉上来以后才知道根本没有找着那个小孩，孩子的母亲急得哭了起来。于是大家又帮忙到处去找那个孩子，最后在一处大礁石后面找到那个顽皮的小男孩。

　　过完了暑假我又重新回到了校园，每天都在心里勾画着我和童渊未来的生活，可在那次见面之后就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我的去信也一直没有回音，犹如石沉大海。

　　直到秋天的脚步再一次走近我，直到桂花再次开出那些细碎的小花。已经是深秋了！我拉了拉身上的毛衣，深深叹了口气，来到了学校传达室看是否有我的信件。传达室的大爷早就认识我了，因为我每天都要去那里看信。刚到门口，大爷就在喊我：“姑娘，今天有你的挂号信，快来签收。”我心里揣摩着可能是童渊给我来信了，拿到信一看，是家乡来的信。可是当我拆开信一看，傻了！这是我和童渊中学时的同学写来的信，童渊在一次野外训练中受伤，左腿已经截肢回到了家乡的小镇。他面对我的一片真情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为了不至于拖累我，他选择了逃避，隐瞒了这一切，而把所有的痛苦一个人都扛下。当我知道这个消息后第一感觉就是：我要回家乡一趟，我要去找童渊！我于是向学校请假，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乘了当晚的火车赶回家乡。当我以小跑的姿势来到童渊家的那条小巷，这时刚好太阳升起，当我敲开童渊家的门，我看见一个面目非常慈爱的女人，她是童渊的母亲。认出了我，她对我微笑着说童渊去了中学念书的学校。来不及多说一句话，我放下手里的包就朝学校跑去。

　　当我跑到学校时不假思索就往图书室那边去，果然不出所料，童渊，我朝思暮想的童渊靠坐在桂花树下，仰着头看桂树。此时阳光撒在他的身上，一片金红，秋天把校园，把校园中的人渲染得那么美丽，一切是那么熟悉。我按了按快要跳出来的心，走过去轻轻对他说：“秋季的傍晚，有金子般的阳光……”童渊回过头来看见了我，站起来，显然由于慌张和腿的不方便，倒下了。我快步跑上前去扶住了他，对他说：“让我做你的左腿，我愿意和你一起走完这个秋季，走完人生中的所有秋季。”这时一阵风吹过，桂花树下面下起了桂花雨，一如当年，而童渊此时脸上露出的笑容依然和当年那个秋天傍晚一样，我扶着他走过那条石板路，而路两旁的梧桐树亦如当年那样被秋日的霞光渲染成金红色，那些飘飞的叶片犹如一只只迎风舞动的蝴蝶。

　　在我毕业的那年，童渊因一场重病引起伤腿发炎，最后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在童渊的葬礼上我烧了他写给我的那些日记，但是没有流一滴眼泪，我知道他不喜欢看我哭的样子。
毕业分配我没有留在家乡，我怕熟悉的环境会时时掀起我往日的那些伤痛，于是我走得远远的，只带走了那枚玫瑰红的有机玻璃的发卡。可是不论我身处哪里，只要是到了桂花飘香的季节，闻到桂花那种淡雅的清香，多年前的人和事便会让我感慨了再感慨。

　　曾经多次在街头凝望从我身边走过的每一个理着平头身穿白色衬衣蓝色长裤的男孩，总觉得童渊还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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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一楠 时间: 2004-3-25 20:46
桂花如雨，一段另人忧伤回味的故事！

作者: 山里娃 时间: 2004-3-26 07:27
语言纤巧、细腻，很有特色！！一段不尽的缅怀，一段铭刻于心的伤痛！！

作者: 滢滢 时间: 2004-3-26 08:07
岁月尘封不住刻骨的伤痛，感人的故事，难忘的往事。看了心里酸酸的，确实是篇好故事。

作者: 山里娃 时间: 2004-3-26 11:37
精华鼓励!!

作者: 忆眉如黛 时间: 2004-3-26 15:20
谢谢版主的精华鼓励！我一定更加努力地写好文章。

作者: 忆眉如黛 时间: 2004-3-26 15:20

最初由山里娃发表
语言纤巧、细腻，很有特色！！一段不尽的缅怀，一段铭刻于心的伤痛！！

感谢认真细致的点评论！

作者: 王立 时间: 2004-3-26 21:39

最初由山里娃发表
语言纤巧、细腻，很有特色！！一段不尽的缅怀，一段铭刻于心的伤痛！！

版主的评点，准确！
祝贺忆眉：））

作者: 乾坤夜 时间: 2004-3-26 22:04
祝贺忆眉！！

作者: 颖文 时间: 2004-3-26 22:20
悲伤永远是快乐的跟班，美丽是否缘于伤痛

作者: 忆眉如黛 时间: 2004-3-27 13:55
谢谢王立、乾坤夜和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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