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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土匪的隐密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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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29 08: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很多年后,当林隐火作为一个传奇为小桥头人津津乐道时,年迈的郑秀红依旧清晰地记得他进村时的细枝末节。

  那是某年初夏的一天中午,十八岁的郑秀红正从河埠淘米回家,一群慌不择路的家禽纷纷超上前来,阻挡了郑秀红行进的道路。郑秀红意识到身后发生了什么事,便停下脚步回首观望。

  这时,郑秀红看到一位二十挂零的后生,被一乘高高的滑杆桥抬着,气势汹汹地直奔小桥头而来。那后生身穿马褂,头戴礼帽,霸气地半躺在滑杆桥上,左手摇动着一把黑色纸扇,嘴里叨着一支长长的雪茄。

  郑秀红见了林隐火的那付架势,便一下认定他不会是一个"好货"。然而,这并不影响郑秀红细细地瞧瞧林隐火。随着那滑杆轿的由远及近,郑秀红很快被他英俊的容貌所吸引。在郑秀红近二十年的生活里,她还从未见到过如此清秀的男人。那一刻,郑秀红的未婚夫--同村的郑土根,顷刻间在她心里猪狗不如了,以致于至死都无法改变。

  如郑秀红所料,林隐火果真不是一个"好货"!他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土匪。进村的当天下午,他就强令保长召集全村人,向他们说明自己归属积屯乡里的那支队伍,这次队伍公派他到小桥头收租,随后公布了一项规定:今后村里每户按月向他缴纳大米一斗!做这一切的当儿,他的手始终按在斜挂在腰间的枪盒上。

  小桥头是一个闭塞的村庄,这里的村人天生纯朴而憨厚,再加之长年蜗窝在此见少识浅,对外界总抱有一种莫名的恐慌。这次,当入侵者林隐火公布那项规定后,村里人的心不约而同地沉了沉,他们深知每月一斗大米该是何等沉重的负担!但他们的目光一旦跟那个枪盒相接,和想到他所属的那支土匪组成的队伍,那份固有的胆怯便自然而然地占据了整个心田。

  最终,村人们纷纷耷拉下了脑袋,以忍气吞声的方式顺应了林隐火的那项规定。

  林隐火见如此轻易地实施了自己的规定,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在他的设想里,事情总得费一番周折,可现在竟这般顺理成章,这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于是,他打心底里鄙视起这个小村的怯弱和窝囊来。

  当夜,林隐火住进了郑水堂家。让林隐火住在郑水堂家是保长的意思,因为郑水堂家有间上好的楼房。而这样好的楼房,在整个小村是绝无仅有的。保长说通郑水堂让林隐火住进去,是惟恐怠慢了林隐火招来不测。

  对于保长的说项,郑水堂自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郑水堂虽然长得牛高马大,但胆子比兔子的还小。当林隐火在村口那块空场上发话时,他瞧着他的那个枪盒子,吓得心砰砰地乱跳,他一个劲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显现出一丝不满的神色,一斗米事小惹怒了林隐火麻烦就大了。

  郑秀红见林隐火住进自己家,心头不由得滋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她对作为土匪的林隐火有一种莫名的惧怕,另一方面她又希望能时不时见到这个英俊的男人。这种复杂的情绪搞得她心烦意乱,以致于做晚饭时失手打破了一只蓝边碗,惹得她娘心痛得不断地朝她翻白眼。

  林隐火是在吃晚饭的时候,见到郑水堂的漂亮女儿郑秀红的。林隐火虽然是一个霸道的土匪,但由于年纪和修养的关系,他对女人特别是年轻的漂亮女人,天生有着一种害羞的心理。当郑秀红给他端来白花花的米饭,他的双手不经意间碰到她的娇嫩小手时,他的脸便一下子红到了脖根。

  郑秀红是一个心细的女人,林隐火表露的那份窘迫,自然逃不出她的眼睛。那一刻,她年轻的心禁不住萌动了一下,不由觉出了林隐火这个土匪的可爱,起初的那种惧怕油然消退了几分。当然,郑秀红没有让自己的思想延伸,她提醒自己林隐火不管多么可爱,终归是一个霸道的土匪。这样一想,心头又开始沮丧不已。

  郑土根得知林隐火住进了郑水堂家,甚是担心了一夜。他担心林隐火这个土匪将郑秀红糟蹋了。在他的想象中凡是土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吃、喝、嫖、赌、杀、烧、抢、奸。而郑秀红已是他命定的女人,他不担心谁担心。况且郑秀红长得那样如花似玉,哪个男人见了会不动歪心?更不要说是无恶不作的土匪了。要是往常,他早赶去郑水堂家了。他家跟郑水堂家不过五十步之遥。可这次不行,他害怕林隐火的那把枪!

  然而,害怕归害怕,郑土根的心里还是不踏实。第二天,他很早就起床去郑水堂家前候着,见林隐火终于出门,便贼一样地溜进去,把正在收拾碗筷的郑秀红吓了一跳。

  郑秀红看着鬼鬼祟祟的郑土根,心头不由产生了一种反感,于是不好气地问:"你这么早来干嘛?"

  郑土根一把拽住郑秀红的手,不无担心地问:"那个土匪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郑秀红一下甩脱了郑土根的手,不解地问。

  "就是,就是……"郑土根不知如何表达才恰当。

  郑秀红瞅着郑土根欲说还休的样子更来气了,忍不住高声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郑土根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口:"那个土匪有没有睡了你?"

  郑秀红的脸都被气红了,不由得骂:"下流坯!你以为人家是你呀!"末了,转过身将土头土脑的郑土根撇在一边,赌气收拾桌上的碗筷。

  郑土根见郑秀红没再理会自己,尴尬地愣了一会儿,招呼了一声没趣地走了,心里却还是轻松了不少。

  林隐火按月收缴着村里的大米,定时指派村人用推车载着运到乡里的支队。在这样收缴了一季度的当儿,林隐火突然又将村人召集起来,向他们公布了一项新的规定。这项规定强令每户每月缴纳大米一斗,陡然猛增到了一斗半。

  这无疑很大程度上加重了村里人的负担。面对着这不堪承受的重压,村里人开始怨声载道。但慑于乡里林隐火他们的那支队伍,村里人终究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深知抗缴大米将意味着什么!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里,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呢?!

  林隐火在郑秀红家已住了近四个月。郑秀红发现林隐火除了收租时像个土匪,平时很少流露出土匪的霸气。当然,林隐火也很少跟人搭话,所以村里人基本上不知林隐火的底细。在郑秀红的眼里,林隐火深沉得像口井,神秘得像团谜。

  然而,不管林隐火如何深沉和神秘,郑秀红还是毫无缘由地对他好感着。她在暗里钟情于他吸雪茄时的优美势态,钟情于他细长而柔软如女人般的手指,钟情于他面对自己时流露羞色的俊俏面庞,钟情于他平时说话时斯文的言语,以及钟情于他轻摇纸扇时的潇洒举止。

  郑秀红觉得林隐火的一切是那么独特而美好,为村里的男人所无法比拟。尽管作为一个土匪,林隐火是全村人惧怕而仇恨的对象,但是郑秀红还是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他。是土匪又怎么样呢?郑秀红想,他依旧比郑土根这些村里的臭男人好一百倍!

  对于郑秀红这样标致的女人,也是林隐火梦寐以求的。林隐火认识郑秀红后,以后的每天深夜里,总将她幻化成未来的妻子,深情地亲吻、温柔地爱抚。好几次,他甚至有过让郑秀红强硬地归属自己的欲念。但那样的想法很快被他打消了,他认识到自己首先应当是一个人,而不是毫无廉耻的野兽!

  现在,林隐火终于从郑秀红眼里明白无误地读出了她对自己的爱意,心头不由得响起了欢乐的鼓点。他准备伺机拥有郑秀红。至于拥有以后的事,林隐火没有过多的考虑。

  那时,正值仲秋。像南方所有的农村一样,小桥头进入了收割的忙季。在这样的日子里,村里人无论老小都去了田头,小桥头变得出奇的宁静。林隐火闲着没事,在村里、田头转悠累了,就回到郑水堂的楼房里呆着。

  这天,林隐火正呆在郑水堂家里,郑秀红突然匆匆地回来了。林隐火问郑秀红怎么回来?郑秀红告诉林隐火,她的手不小心让镰刀划伤了。林隐火听了慌忙走进自己的房里,等他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瓶子。

  郑秀红瞧着那只瓶子问那是什么?林隐火说那是白药,他们队伍的人一旦受了伤就用它。说着,林隐火要郑秀红伸出那只受伤的手。郑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去,林隐火就一把捉住,仔细地在伤口敷上药,随后取了一根布条进行包扎。

  那个时候,郑秀红头脑再也没有"土匪"两个字,她看着林隐火替自己包扎的动作,内心滋生出了一种亲近感,身体下意识地向林隐火偎依了一下。

  这一偎依使林隐火找到了难得的机会,他突然一把抱住了郑秀红。郑秀红被林隐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懵了,一下子僵住了身子。

  这时,林隐火在郑秀红耳边轻声问:"你不喜欢?"

  郑秀红不知如何回答,停顿了一会说:"可你是土匪。"

  林隐火问:"土匪怎么了?"

  郑秀红说:"土匪很凶。"

  林隐火问:"我现在凶吗?"

  郑秀红说:"现在不。"声音早已细如游丝。

  林隐火笑了:"那就好。"说着,用自己的嘴唇去寻找郑秀红的嘴唇。

  郑秀红腾出一只手挡在俩人的嘴唇间,凝视着林隐火,轻轻在摇着头拒绝道:"这样不好,我已许了人家了。"

  林隐火挪开郑秀红的那只手,不以为然地说:"那有什么?"

  郑秀红说:"我怕让别人知道。"

  林隐火说知道就知道。

  郑秀红说,让人知道了,我就嫁不出去了。

  林隐火说嫁不出去我要。

  郑秀红欣喜地问:"你真会要我?"

  林隐火果断地说:"真要!"说完,猛地吻住了郑秀红小巧而可爱的嘴唇。

  ……

  郑秀红和林隐火的情事在稳秘地进行。当初林隐火住进郑水堂家时,几乎所有村里人都为如花似玉的郑秀红捏了把汗,他们纷纷婉叹:这下郑秀红肯定要遭殃了!在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土匪总是无恶不作的,当然不排除奸淫女人。他们甚至为村里的妙龄少女及漂亮的少妇提心吊胆,警告他们不要接近林隐火。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发觉林隐火竟然从未在这方面露出异端。而让他们深感惊诧的是,他见了那些年轻的女人还很腼腆!于是,那种担心便风驱云散了。连郑秀红的未婚夫郑土根,也显出了大可不必为此操心的坦然之势来。

  然而,郑秀红和林隐火的事终究逃不出郑水堂和老伴的眼睛。一次,郑水堂半夜起床解手时,意外地碰上了从林隐火房间猫似溜出来的郑秀红。郑水堂大吃了一惊,叫住女儿,压低声音问:"你在他房里做什么?"郑秀红也吓了一跳,她不好意思地低垂着头,红扑扑的脸蛋上幸福的光彩尚未褪尽,她嚅讷着说没什么,然而悄无声息地快步回自己的房间去。

  郑水堂和老伴断定郑秀红跟林隐火有染,但为了郑秀红的名声自然不好声张,所以连他们十岁的儿子对此事也一无所知;又慑于林隐火的淫威不好明出堂皇地加以阻止,便由郑水堂出面在暗地里找女儿谈话。郑水堂不无指责地对郑秀红说:"秀红,你可是许了人家的人了!"

  郑秀红似乎豁出去了,口气坚定地说:"我不喜欢郑土根,我喜欢林隐火。"

  郑水堂语重心长地劝说:"你这是什么话?你怎么能喜欢林隐火呢?他可是一个土匪!"

  郑秀红不以为然地说:"土匪怎么了?土匪也是人。"

  郑水堂就来气了,刚欲发作,又怕住在隔壁的林隐火听见,于是控制着嗓门说:"土匪人是人,可他是我们全村人的仇人!你跟了他,我们一家以后还咋在这里过?"

  郑秀红顿住了,无言以答,心头袭上一丝无以名状的忧愁。可是,这次谈话并没有中止她与林隐火的秘密交往。

  自林隐火住进郑水堂家后,郑土根来的次数骤然锐减。郑土根长得墩实而粗俗,是干农活的好把手。也正因为此,郑水堂愿意女儿许配给他。在农村嫁老公图什么?还不是图嫁个会干活的男人,以后少受一些苦。但郑土根墩实而粗俗的皮囊下藏着一颗胆怯而不失狡诈的心。他害怕林隐火这个土匪,为避免招惹他引火烧身,他尽量回避着林隐火,总趁他不在郑水堂家时,偷偷地溜进去跟郑秀红套近乎。

  郑秀红一直没有真正喜欢过郑土根。当初家里将她许配给他,她之所以默认是因为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心仪的男人,男人在她的心目中都是一个样。如果林隐火未走进她的生活,也许郑秀红会甘心地嫁给郑土根,夫唱妇和地过过小日子,然后生儿育女默默老去。而且,她也相信如果没出什么意外,凭着郑土根的那份精干,他们的小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是,林隐火的陡然出现,彻底打破了她嫁狗随狗嫁鸡随鸡的念头,她越来越对以往那种约定俗成的生活感到不满。特别是当自己跟林隐火有过亲密接触之后,郑土根在她心里几乎淡化到寻不着一点影子了。而郑土根每次来都要问她有否遭林隐火凌辱,更使她对郑土根极度反感。以致于后来郑土根每次来,她要么赶快避开,要么冷着脸不理不睬,俩人形同陌路。那时的郑秀红已无心嫁给郑土根,而没提出退婚则迫于无法承受外界的压力。

  这以后的一个月里,发生了两件意想不到的事:第一件事是乡里的那支队伍突然迁移了,除了林隐火,几乎没一个村里人知道它的去向;第二件事是林隐火斜挂于腰间的枪盒,村里人发觉它里面竟是空的。这两件事情的发生,对林隐火开展工作无疑是致命的打击!村里人开始不再像以往那般惧怕林隐火,林隐火向村人收租一下子变得艰难起来。

  这天晚上,林隐火回郑水堂家后情绪一直不对。郑秀红看在眼里,又不好当着爹娘的面直接问,憋在心里干着急。好不容易到了夜里,郑秀红待爹娘熟睡了,就偷偷地蹩进林隐火的房间去。

  郑秀红进去的时候,林隐火还不曾上床,正面对着墙壁望着那把枪盒生闷气。郑秀红轻手轻脚地走拢去,站立在他的背后,双手搭住他的肩问:"你今天出了什么事?"

  林隐火依然面朝着墙壁坐着,怒气冲冲地嚷嚷:"郑阿保这狗娘养的,他竟然抗租!还说我要是有种的就用这支枪毙了他!这狗娘养的,真是反了!"

  郑秀红听了不知说什么好,帮林隐火说话吧,林隐火收租本来就为村里人深恶而痛绝,况且郑阿保还是她的三叔。沉默了许久,她才柔声劝慰道:"你也别生气了,你以后不当土匪不收租不就行了。"

  "你说什么?不当土匪不收租?"林隐火回过头来盯视着郑秀红,仿佛不认识郑秀红似的。

  郑秀红被林隐火瞅得心里慌慌的,忙乱之中赶紧应对道:"我的意思是,眼下你们的队伍已走了,你再也用不着向他们缴租了。"

  "你说这能成吗?"林隐火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要是我现在不收租,以后我们队伍回来了,我怎么向他们交代?"

  "到时你不当你的土匪不就得了。"郑秀红说,"到时,我跟你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林隐火皱着眉摇了摇头,否定了郑秀红的主意:"事情没你想的那般简单。我不做土匪,我们队伍会饶过我,那些被我收过租的村里人会饶过我?这样不行,我得想想办法!"

  房间里一下子静寂了下来。

  良久,林隐火突然狰狞着脸庞,咬牙切齿地说:"有了!我明天就去乡里将已收的大米卖了,再赶到县里去买支枪,回来先将郑阿保这狗娘养的毙了!今后,看村里谁还敢违抗!"

  林隐火说罢,郑秀红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知道林隐火此刻说的不是儿戏,于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恐慌遍布了整个心田。她真要劝阻林隐火不要这样行事,还想告诉林隐火郑阿保是她的三叔。可是没等她开口,林隐火回过头来说:"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我现在要你!"

  那一夜,林隐火比以往更显得疯狂,他宛如猛兽一般,几乎简直要将郑秀红生吞了。郑秀红的身体被林隐火紧紧地控制着,可她的思想游离了她的身体。她在盘算该怎样搀救她的三叔?她不能眼睁睁瞧着三叔被林隐火毙了。

  温存之后,林隐火沉沉地睡去了,脸上流露着满足之色。已是深夜,郑秀红久久不能入眠,她很想摇醒林隐火恳求他饶过三叔。可是林隐火坚硬的个性,使她意识到自己如此而为只会是一种徒劳。

  终于,郑秀红想出了一条切实可行的办法。她准备去告诉三叔赶快逃离这个小村,等林隐火平息了怒火再回来。主意既定,郑秀红小心地挣脱林隐火的怀抱,起身蹑手蹑足地走出了房间……

  第二天凌晨,郑秀红尚在睡梦中,林隐火的房间里传出一阵嘈杂声。她赶紧起床开门出去,只见以三叔为首的几个村里人,正将五花大绑的林隐火从房里推出来。

  郑秀红见状,顿时愣住了,木木地站在那里。记得昨夜,她从林隐火房里出来,趁着夜色直奔三叔家,向她的三叔透露,说自己听得林隐火酒后胡言,明天要卖了大米买枪毙了他,劝他赶紧离村而逃躲过一劫。可现在……

  挣扎着的林隐火被推了出去,郑秀红这才彻底醒悟发生了什么,赶忙尾随着三叔他们走出门。郑秀红来到了外面,发现整个小桥头早被村人围得水泄不通。而这些平时憨厚老实的村人,此刻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着愤怒之色,手里则一律拿着锄头、柴刀等用具。

  林隐火完了!林隐火完了!郑秀红在心里悲叹着,身子由衷地悚悚抖动起来。这时,被强迫向前推行的林隐火猛地站立了,他扭转头来定定地瞅着郑秀红。郑秀红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燃烧着怨恨的火焰,她想冲上前去向他解释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可当她的目光接触到那一群拨剑张驽的村人,禁不住莫名地胆怯起来,脚步随之变得迟缓不前。

  林隐火被推着走出小桥头,向河那边的山坳迤逦而去。郑秀红心怀绝望地兀自回到家里,通过楼上那扇雕花的门窗,目睹着林隐火远去的背影,心被利刃切割似地痛疼。她失去知觉般衰衰地愣在窗前,努力压抑着一浪紧接一浪号嚎的欲望,泪水却止不住汹涌而去……

  林隐火死了,被郑阿保他们用锄头抡死后,埋藏在了村前面的山坳里。此事除了小桥头人没有一个外人知晓,小桥头人统一口径向外宣称林隐火离开了小村,至于去了哪里他们表示一无所知。以致于很多年后,外人都一直不知道林隐火的真正死因。

  林隐火死后,郑土根又重新频繁进出郑水堂家。尽管郑秀红对郑土根不理不吭,一个月后郑土根还是向郑水堂提出迎娶郑秀红。郑土根从未怀疑过郑秀红和林隐火有过事,他总将郑秀红的置之不理理解为少女的羞涩所致。直到洞房花烛夜,他才认识到那是一个错误,原来郑秀红早已心有所属。可是那个时候为时已晚,从此郑土根一直心存嫉恨。

  郑秀红和林隐火的情事,始终是凝于郑水堂心头的一个结。他担心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传到郑土根的耳朵里,使他嫌弃自己的女儿郑秀红。那时丢光他的老脸不说,郑秀红也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一辈子也就完了。现今,郑土根主动提出了迎娶,他心头的那个结一下解开了,也没再征求老伴和女儿的意见,满口欣然应承了下来。

  当郑水堂告诉郑秀红已应承郑土根的要求时,郑秀红没有表示出拒绝或接受的表情,她只是默默地听着不作声。自林隐火死后,郑秀红的心已经死了,她不再像以往那样哭泣和欢笑,总是苦着一张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像一个影子般无声无息地生活着。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会蒙在被窝里想着林隐火纵情痛哭。

  郑秀红和郑土根的亲事在顺利地进行。成亲那天离家的那一刻,郑秀红自林隐火死后,当着众人的面第一次放声大哭。她在哭自己的那份因林隐火的死而夭折的爱情。她请求林隐火宽恕自己对他的背弃。她告诉他自己这样做实出无奈,因为她在林隐火死后发觉已有孕在身。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便背上野种的恶名,从而遭受世人的歧视和唾骂。

  从郑秀红的那场痛哭中,几乎没有一个村人瞅出异端,他们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仪式。在他们看来郑秀红和郑土根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呀!这时的林隐火已被他们忘了个尽光,即使记得也没有谁会轻易提起。被打死的林隐火自死时起,就注定将成为一个不详之物,被村里人不约而同地讳忌。

  郑土根如愿以偿地拥有了郑秀红。洞房花烛夜,好不容易待客人散尽,郑土根便急不可待抱住了郑秀红。郑秀红本能地挣扎了几下,终于停了下来不再动弹,她知道现在所有抵抗都已徒劳。粗俗的郑土根全然没有林隐火的温柔,他毛手毛脚地剥光了郑秀红的衣衫,整个身子趴到郑秀红的身上,双手紧攫着她光洁而丰满的奶,胡乱地冲撞了几下,便一下子狠狠地进入了。

  郑秀红无奈地承受着郑土根的粗鲁,内心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屈辱,泪水大颗大颗地沁出了她的眼窝。当郑土根进入她的那一刻,她在心底里默默地呼喊着:"隐火!隐火!……",在黑暗而寒冷的深夜里无声地抽泣起来。

  得到满足的郑土根饱睡一顿醒过来,开始检查睡前铺于郑秀红身下的那块白布。当他发觉上面竟然清洁如初时,脸便一下子黑了。他摇醒已疲乏入睡的郑秀红,怒不可遏地问:"你被哪个睡过?是不是林隐火?"

  郑秀红面对怒气冲冲的郑土根,脸上露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她没有回答郑土根的问话,只是闭着眼沉默着不啃声。她早料到这一刻迟早会来临,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这就是命运!不可逆转的命运!

  郑土根见问不出一个字,更是怒气攻心,他猛地翻身骑到郑秀红身上,双手抓起她的双臂,不断地用力摇晃起来,口里歇斯底里地怒吼:"你啃声呀,到底是谁!是谁!"

  郑秀红睁开了双眼,一字一顿地对郑土根说:"告诉你,是林隐火,我不仅跟他睡过,还怀了他的孩子。我从未喜欢过你,我喜欢的只有林隐火!林隐火!!"迎视郑土根的目光里充满了挑战的意味。

  "我揍你,你这个臭婊子!"郑土根哭叫着抡起了手掌。

  欲揍未揍时,郑秀红闭上了双眼,平静地说:"你揍好了,喜欢怎么揍就怎么揍,最好揍死我。告诉你,从林隐火死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死了!"

  郑土根从郑秀红的话里听出了欲绝的意念,擎起的手掌最终没有落下来。他害怕自己的暴打会将郑秀红逼上绝路,那样说不定自己将人财两空!可他又无法忍受这一残酷的事实,于是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垮了,跪伏在床上双手蒙住脸唔唔地哭起来……

  让郑秀红意想不到的是,对她怀了林隐火的骨肉,郑土根没有在小桥头声张。他们像没有发生过洞房夜那事一样,在村里若无其事地开始过新的日子。对于郑土根表现出来的反常,郑秀红至死都困惑不解。

  郑土根没有声张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媳妇是让人睡过的。那样不仅会被村里人背着自己喊"绿乌龟",而且会一辈子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倘若在成亲前郑土根得知郑秀红跟林隐火有染,不管有多喜欢郑秀红,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退婚。可如今他跟郑秀红生米已煮成了熟饭,如果分手那份彩礼打水漂不说,今后想找个标致的女人也难了,因为他也不再是头婚。他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九个月后,郑秀红顺利地产下了一个儿子,郑土根给他取名郑木宝。对于这个小孩是林隐火的种子,整个小桥头除了郑秀红和郑土根没人知道,就连郑水堂和老伴都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们只知道女儿跟林隐火有染,从未想到郑秀红竟然怀上了他的孩子!

  郑土根对林隐火的儿子没有表现出任何厌恶之情,他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地呵护他。郑土根之所以如此热爱跟自己毫无血亲的郑木宝,这里面隐含着外人所不知的隐私。他在跟郑秀红结婚后六个月的光景时,意外地发觉自己已不能正常地进行房事。这一打击对郑土根而言是深重的,但让他惟感欣慰的恰恰是当初深感屈辱的,林隐火无意之中为他留了后。

  林隐火死去经年了,郑秀红对他始终念念不忘。她总会趁郑土根不在的时候,从箱子底里取出那把林隐火用过的纸扇,面对着它回忆林隐火摇扇时的情景,任思念的眼泪肆意地流淌。而每年的清明节,她总要避开村人的目光,去林隐火的坟堆前烧纸钱。自林隐火死后的那一年起,她就习惯以这种隐密的方式,悼念她深深爱过的男人。

  在郑木宝十岁的那年清明,郑土根终于发现郑秀红在林隐火坟堆前烧纸钱!这一意外发现使郑土根怒火中烧!他恨不得将郑秀红这个娘们狠狠揍一顿。但郑土根最终没有那样做,多年的夫妻使他熟知郑秀红的脾性,如果就这样揍她一顿,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加深她对林隐火的思念。

  当然,郑土根并未因此罢休。他虽然在郑秀红面前不露声色,却趁山坳廖无人迹的当儿,用山锄掘开了林隐火阵封已久的坟堆,将已成尸骨的林隐火抛荒山野。这么干的时候,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林隐火呀,林隐火!不是我做得绝,是你对不起我!你睡了我的媳妇,让她怀了你的儿子。抛开这些不说,你到现在还让她想你!你说你叫我怎么忍受!!"

  郑秀红知道林隐火的坟给人掘了,是在郑土根掘坟后的第三天。那天晚上她在村口的河埠洗衣时,发现儿子和村里的一群孩子,在村里的空地里踢一个白色圆球物。年幼的郑木宝是村里有名淘气的孩子,郑秀红知道他肯定不会干好事,便大着嗓门问他在玩什么?郑木宝只顾来回尽情地踢,根本没闲空理他娘的茬。

  这时,正好在空地路过的一个村人告诉郑秀红,说他的儿子他们在踢一个骷骼头。那人还向郑秀红补充说,那个骷骼头是林隐火的,他的坟堆前几天被人掘了,尸首抛在山坳里被狗咬来拖去的,现在他的骷骼头被狗拖到村里来了,那群孩子正在当皮球踢呢。

  郑秀红听了,心里感到一阵剧痛,她赶快起身向空地跑去。她阻止了那群孩子的游戏,并狠劲地拧住了儿子的耳朵,"谁叫你踢的!谁叫你踢的!你这个不争气的冤家!",她骂着泪水止不住哗哗地流下来。

  那一刻,郑秀红很想告诉儿子郑木宝,你现在踢的可是你亲爹的头呀。但她最终忍住了,没有说出口。她怕郑木宝年幼无知,将这个内情透露出去。在那个惟成分论的年代里,一个野种尚且可以生存,倘若让人得知他是土匪的种,那么他的一辈子就毁了。郑秀红怎么敢冒这个大不讳呢!

  郑秀红忍痛收拾起林隐火的骷骼头,连同他散失在山坳里的尸骨,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好好地埋了。埋的时候,郑秀红又偷偷地哭了一场。她不知道事隔多年了,还有谁这样仇恨林隐火?她到死都无从知道,掘林隐火坟的竟是郑土根。

  郑木宝在茁壮成长,可让郑秀红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他的身上看不到林隐火的一点影子,他更多的是继承了郑土根的禀性。他长得墩实而粗俗,个性胆怯而不失狡诈。跟郑土根一样,他后来同样是干农活的好手。很多时候,郑秀红连自己也怀疑:他是不是林隐火的种?

  郑土根看着郑木宝越长越像自己,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战战兢兢地生活着,比郑秀红活得累百倍。起初他怕外人知道郑秀红被林隐火睡过,后来郑木宝出世后又担心他长得像林隐火,让外人瞧出其中的破绽。现在,郑土根见郑木宝像跟自己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那种顾虑便消失殆尽了。

  可是就在这年冬天,小桥头来了一位打听林隐火下落的女人。她说她是林隐火的姐姐,来自跟小桥头所在县的邻县。她说听人讲起林隐火在此呆过一段时间,问村里人后来他去了哪里?年轻的摇摇头说他们不知道有个叫林隐火的,年老的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这么多年了,你怎么才来问?"

  那个女人泪眼婆娑地说,因为她家出了林隐火这个土匪,解放后全家几乎没过过安稳日子。如今对土匪已不像当初那般仇视,她才得以前往四处打探。她说无论林隐火结局如何,都是他自招的,希望村里人能如实相告。林隐火虽然当过土匪,但毕竟是她的同胞弟弟。

  随着时光的流逝,所有的往事都变得淡然。对曾让村人恨之入骨的林隐火,如今村人提及的更多的是他的倒霉,至于对他的仇恨已全然化解。此刻听了林隐火姐姐的话,村里人都不由得动起情来,但最后依旧恪守当年定下的规则,隐瞒了林隐火被打死这一事实,口径一致地说:"后来他离开了小村,我们也不知道了。"

  林隐火的姐姐失望地走了,以后再也没有来过。

  郑秀红是第二天才得知那事的。她后悔当时自己不在小村,要是自己在场,她一定要告诉林隐火的姐姐这所有的一切,包括郑木宝就是林隐火的儿子的事实。后来,她千方百计打听那个女人,可那个女人像从世上消失了一般。不能遇见林隐火的姐姐,这使郑秀红到死都感到遗憾。

  郑土根意外地觉察到郑秀红在暗地打探林隐火的家世时,那颗原本放松的心又顿然攫紧了。他思忖郑秀红是想有朝一日向郑木宝抖落底细,为此他跟郑秀红狠狠地吵了一架。他说郑木宝虽然不是他生的,但毕竟是他累死累活养大的,难道他辛苦了一辈子连个爹的名份都不能享有?

  因为那一次激烈的争吵,郑秀红只得将打探林隐火家世的事搁下来。但郑秀红盘算着总有一天要将真相告知郑木宝,她不想让他到头来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不过,她不会选择在此时告诉郑木宝这一切,她担心郑土根到时破罐子破碎,将那事闹得满城风雨,那样对郑木宝来说无疑是一种伤害。作为一个土匪的野种,无论从哪种角度看,显然都是不光彩的!

  郑秀红虽然不再打探林隐火的家世,可郑土根从此不能再过安稳日子。他总担心着某一天郑秀红会将真相抖落给郑木宝,那对郑土根而言不啻于一个致命的打击!直到郑秀红六十岁那年撒手而去,他那颗吊了几十年的心才缓缓放下。

  由于经历了太多情感的折磨,郑秀红在六十岁的那年,像一朵开败了的花一样死了。临终之前,她觉得应该告诉郑木宝真相了。可就在她说出"林隐火"三个字的时候,郑土根意识到郑秀红要说什么,就借口郑秀红病危叫郑木宝去喊医生,突然支开了站在床边的他。等郑木宝喊了医生回来时,郑秀红早已断气了一段时间。

  郑秀红见郑木宝被郑土根支开,"呀呀"地喊着企图将他留下来。但不知内情的郑木宝最终听信了郑土根,急急忙忙地喊医生去了。郑秀红望着郑木宝越来越远的背影,四十多年前目睹林隐火被推走时的绝望,再度强烈地袭上了她的心头。那一刻,她对郑土根充满了刻骨的仇恨。这是郑秀红有世以来对郑土根最为反感的一次!

  郑秀红死后,郑土根一次取衣服的时候,从箱底里翻出了一把扇子。那是把纸扇,黑色的。端详着那把纸扇,郑土根回忆起很多年前林隐火摇扇的样子,于是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从未被郑秀红在乎过。可他一想到郑木宝亲昵地喊爹时的情景,那份沮丧便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后来,郑土根又轻松地活了好多年。当他活到八十七的那一年,从村里走出去的一位青年作家,对林隐火这个人物发生了兴趣。那位青年作家开始收集素材时,他父母向他推荐了郑土根。他们说了解林隐火的人差不多都去世了,只有土根公到现在还活着,他是亲眼目睹过林隐火的,你去向他打听准不会有错,他的讲叙应该是最具权威的。

  那位青年作家找到郑土根时,郑土根正在村口食品店前晒太阳。那是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新春。跟郑土根一道晒太阳的有好些人,包括林隐火的儿子郑木宝。那些人正兴味盎然地聊着邻村一桩公媳风流韵事,年迈的郑土根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孤单地坐在一旁打着自己的瞌睡。他认为那是年轻人的话题,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青年作家喊醒他,向他说明来意后,他坐正了一下身子,开始让自己进入回忆。他讲叙了林隐火进村时的情景,讲叙了林隐火英俊的长相,讲叙了林隐火收租时的凶狠,讲叙了林隐火要毙了郑阿保的动机,以及林隐火被打死时的细节。整个过程中,他只字未提郑秀红,好像郑秀红压根儿没在那事中存在过。

  在郑土根细细讲叙的当儿,郑木宝插话进来回忆了踢骷骼头的情节。他富有激情的插叙,使郑土根感到莫大的欣慰,他在心里暗暗地笑了:木宝呀,木宝,你当初踢的可是你爹呀!不过,那个隐私不会再有人知道了。这时,以往的一切对郑土根看来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林隐火的儿子将永远成为自己的儿子,林隐火的后代将永远成为自己的后代!

  青年作家采访后的第二天,郑土根就无疾而终了。

  后来,那位青年作家根据收集到的素材,创作了一篇题为《隐私》的短篇小说。为了使更多读者对那篇小说发生兴趣,他虚构了一段郑秀红跟林隐火私通,并生下了一个野种的故事。这样的虚构无意之中恢复了事实的真相,使这篇小说几乎成了对那个隐私的真实记录。这也许是郑土根说什么也预料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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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29 10:1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生一世的孽情,一生一世的真爱,很厚实的故事!
 楼主| 发表于 2004-3-29 11:48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一楠兄的点评。
发表于 2004-3-29 13:19 | 显示全部楼层
想不到土匪的爱情也这么感人,只是这一辈子可怜了郑秀红!!
充满浪漫和传奇色彩的故事!!
发表于 2004-3-29 14:09 | 显示全部楼层
匪性和人性是对立的,如果他再有些人性……
好文章:)
发表于 2004-3-29 18:14 | 显示全部楼层
同样是来不及了,抱歉,回头看~~
发表于 2004-3-30 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卢老师的文章很耐看,文字相当成熟,偶应该好好学习才是
 楼主| 发表于 2004-3-30 14:01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各位朋友的阅读和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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