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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打人是不对的 [打印本页]

作者: 孙香汗    时间: 2004-3-30 17:45
标题: [原创] 打人是不对的
  1.妈妈趴在桌子上哭。桌子摆在走廊上。天已经暗下来,妈妈的哭声在走廊和院子里回荡,我一走进弄堂就听见了。但我不知道这是妈妈的哭声,听上去很像后腿上被打了一棒的小狗呜呜的悲鸣。我不知所措的站在院子门口了,穿堂风吹得我身上有点凉。妈妈的头埋在臂弯里,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手臂,她没有看见我回来了,她没有察觉到我回来了。她本来就不赞成我去游泳的。她和爸爸吵了一架。她说天快黑了,她说我刚吃过饭。可是爸爸说我可以去,他说:去吧。我就去了。我去的时候,也就是我刚穿出弄堂的时候,听见一声尖叫,那是妈妈发出的吗,我听不出来。现在她怎么哭了,爸爸呢?小姑看见我了,颠颠地跑过来,把我拉到走廊上,用干毛巾把我的身体捂开,本来我会像一条鱼一样在毛巾里扭来扭去,但现在我变成了一条死鱼。我离妈妈很近,她开始很响亮地擤鼻涕。小姑给我套上裤衩。爷爷奶奶坐在饭厅里默无声息地吃饭,二叔坐在门槛上吸溜吸溜地喝粥。

  我的眼睛不知不觉地热了,我的鼻子不知不觉地酸了。我说:“妈妈……”我走过去拉她的手臂,我快被她引哭了。妈妈没理我,我拉不动她的手,没法看见她的脸。我再拉,我说:“妈妈……”

  她突然抬起头来,她看着我,脸上涂满了泪水。“走开!婊子养的!”她骂。她推了我一把。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十分吃惊和委屈地哭了起来。

  妈妈好像不哭了,我只听见自己的哭声。小姑又颠颠地跑过来。但是妈妈抢在她的前面把我抱起来。她飞快地抹了几把我的脸,“别哭!”她说,她又抹了几把自己的脸。“别让陈家的人碰你!”她紧紧地抱着我,飞快地走出了陈家的院子,飞快地穿过陈家的弄堂,陈家的人一声不吭,没有一个人拦我们,陈家院子外面的天空、陈家弄堂上面的天空已经黑了。

  2.今天我和丁丁打架了,我把他打哭了。他傻,乱打。其实我可能打不过他,我只打他的鼻子,只要打中一拳,他的眼泪就流下来,他就是被我打哭了,就是被我打败了,即使他的拳头像大雨点一样落满了我的全身,我的全身都想哭。吴老师让我面壁,我一整个下午面对着教室黑乎乎的后墙。我发现墙缝里有一颗小蚂蚁在爬来爬去,有时它爬进去不见了,有时它爬出来陪我。放学的时候,吴老师把我拉到讲台上,叫我伸出手去。她的手捏住我的手指,使劲地往下扳,使它们几乎和手掌垂直。“打人不好,不能打人,我说过多少遍了。”她说,“听到了吗?”她问我一声就打我一下手心,她有一把很大很宽很重的三角尺,上课的时候,她用它在黑板上画很直的直线。下课后,你们已经看到了。开始的时候我不应,后来我说:“丁丁也打我了!”我非常愤怒地转头去看钻到桌子下的丁丁。吴老师好象没有听见我的话,她只问我:“听见了吗?”问一声打下。我终于忍不住了,再看下去的话,我就要哭出来了,这样就是我被吴老师打败了。“我听到了,不能打人,打人不好不能打人打人不好……听到了听到了……”

  3.“今天我看见陈志军了。”舅舅说,“穿得笔笔挺挺,骑着永久班自行车,看来是去城里上班。”

  妈妈在专心地织毛衣,没有听见舅舅在说什么。
“他车后面好像还载着一个人……”

  妈妈叫我过去试毛衣。妈妈这件毛衣本来织得很大,看来本来是织成姓陈的,她把它拆了,重新给我织。“两只袖子就织了大半身,真省线,”妈妈说,“以后你姓李,叫李小河知道吗?”我点点头,现在织给我姓李的了。

  “穿得很洋气……两个人看上去配啊,”舅舅说,“一个是工人,一个是教师,配,跟我们农民不一样啊……就是不一样。”舅舅摇摇头说。

  眼前一黑,毛衣狠狠地从头上套上来,简直要把我的脸皮剥下来……使劲一钻……它卡在脖子上。“妈妈,紧……”我有些喘不过起来。“这么小就挑挑挑!大了还了得,跟……一个德性!”毛衣被扯起来,它要过我下巴这一关,我的脸被棒针刺了一下,我没吭声,眼前一黑,脸皮要被掀掉了……等我睁开了眼,我看见妈妈飞快地转过脸去,她的眼好像红了。我看见舅舅嬉皮笑脸的样子。晚上我又听见了妈妈擤鼻涕的声音。我有些讨厌舅舅,看来姓李的也不怎么样。

  4.“陈小河,陈小河……”吴老师看着我叫。

  丁丁捅了捅我的手肘。我其实再就听见她在叫我了。“我不叫陈小河,我叫李小河。”

  “上课不听讲。”吴老师说。但她没有叫我去面壁,那只蚂蚁有没有爬出来,她直接叫我走到讲台上,把手伸给她。

  放学后丁丁问我:“你爸爸姓陈,你怎么姓李啊?”
  “我妈妈叫我姓李的。”我说。
  “你爸爸姓陈,你姓李,你是不是野种啊。“丁丁说。
  “我妈妈叫我姓李的!……我妈妈她姓李!”
  “你是野种!”
  “你才是!”
  “野种!”

  我打了丁丁一拳,他马上还我一拳。我打他一拳,他又马上还我一拳……这次他把我打哭了,我本来就想哭,而且我的手使不上劲,它被吴老师打肿了。

  5.有一天我放学走在半路上,姓陈的把我接走了。他载我到城里去,用他的永久牌自行车。我想起舅舅说这车还载过别人。我捅了捅他的腰:“你还载过什么人?”“什么还载过什么人?”他的声音特别温和。”我问你你还用你的车载过什么人?“”……你妈妈呀,你,你和你妈妈呀,你妈妈抱着你……“他说得罗里罗嗦糊里胡涂,我懒得管了,金黄的阳光从他叉开的手臂间照过来,照得风暖洋洋,暖洋洋的风把我的头发和衣角吹得翻飞起来,我的心情好起来。他在路上给我吃了一块西瓜,他说晚饭就让我吃小笼包。小笼包又热又香。我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舅舅也来了。他们要了一瓶酒喝了起来,还要了一盘又肥又腻的猪头肉,我不爱吃,我专心吃我的小笼包。饭店里闹盈盈的,他们在商量着什么。好像爸爸再说什么事他做错了,还有不该打人什么的。舅舅很少说话,后来说要爸爸砍下一只手。”啊。“爸爸说。

  6.妈妈和吴老师打架了。妈妈到学校里,要求吴老师给我调座位,不要和丁丁同桌了,老打架。吴老师不同意,说座位一个学期调两次,不是说谁想调就给调的,其实我心里也不同意。妈妈说,你是不是可以有借口多打我们家李小河几次啊。吴老师说我没有学生叫李小河的,只有叫陈小河的,喏,就是那个,吴老师指着我说,陈小河!妈妈突然骂她是:狐狸精,婊子,破鞋,煤饼,骚X……吴老师立刻挠了妈妈一把。妈妈扯住吴老师的头发。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她们打起架来很不干脆,互相扯着头发和衣服在地上滚来滚去。有女同学吓哭了。她们在地上滚了一会儿就自动分开了,各自站起来,披散着头发,远远地隔着骂。骂了一会儿,吴老师突然尖叫一声:”哎呀,我的耳环不见了!“”活该!贱X!……哎呀,我的呢……我的耳环……我的项链!……“吴老师叉开嗓子尖笑起来。

  7.”梅鹃啊,”舅舅喝了口酒说,“爹妈死得早,我就算长兄为父了……”

  “爹妈在的话就不会让人这么欺负我。”妈妈说。

  妈妈也有爹和妈呀,妈妈的妈妈会不会像妈妈打我一样地打她呀,妈妈的爸爸是不是也会打妈妈的妈妈呀,然后妈妈的妈妈跑回家,然后妈妈的舅舅就喝口酒说“XX啊,爹妈死得早,我就算长兄为父了”,然后妈妈的妈妈说”爹妈在的话就不会让人这么欺负我“,那妈妈的妈妈也有爹和妈啊……我头晕了……

  ”我怎么了,我就不帮你了,我是你哥,你是我亲妹妹,“舅舅激动地说,”我叫他今天天黑前送只手过来。“

  ”什么?“妈妈说。
  ”送只手过来,“舅舅不耐烦地说,”就那只他打你的手!“
  ”什么!“妈妈尖叫。
  ”我看他快到了。“舅舅咳嗽了一声,抬头看看院子的上空的天色,又瞅了瞅院门。

  爸爸果然出现了!我立刻看见他的右手缠满了纱布,左手捧着它。妈妈尖叫一声跑过去。我也跟着跑过去。妈妈一捧起爸爸缠满纱布的右手,身子就软倒了。爸爸留着的左手胸有成竹地把她搀住了,他说,”梅鹃啊,那天我不该打你……“他看妈妈好像晕过去了,就没在说下去。我接过妈妈放下的爸爸的右手,把他捧在怀里。爸爸右手手掌不见了,缠满纱布的手臂看上去显得格外的长,仿佛原先手掌的地方现在也变成了手臂。层层缠绕的纱布上布满了紫红色的血斑,他的手掌怎么就不见了,他砍了!用菜刀,铡刀,还是锯的?缠了多少纱布啊,流了多少血啊,我捧着爸爸没有了手掌的右手的双手,恐惧得颤抖起来……我突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酱油味。

  8.爸爸就这样用一只左手把妈妈搀回了陈家院子,一路上他的右手没有帮过一下忙,因为它没有手掌了吗,它需要缩在纱布后退隐一段时间。爸爸把妈妈放在走廊桌子前的椅子上,妈妈趴在桌子上。爷爷奶奶正在饭厅里默无声息地吃饭,二叔坐在门槛上吸溜吸溜地喝粥。小姑又颠颠地跑上来,好像想领我去吃饭。”陈家的人不准碰我!“我推了她一把。她又跑过去看妈妈,好像想把她扶起来,我赶上去推了她一把:”不许陈家的人碰我妈妈!“晕过去好久的妈妈这时突然醒过来,重重地打了我一下,说,你傻了!她看上去很生气。
2004.3.2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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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山里娃    时间: 2004-3-30 19:39
不错!
作者: 心语    时间: 2004-3-30 21:19
朴实的文字,平实的故事。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4-3-31 14:54
  小说通过对两代人的描写,赋予了“打人是不对的”的更深刻的内涵。小说叙述有自己的个性和特色,正因为如此,才浓聚了小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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