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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漫谈司马迁与《史记》之三 [打印本页]
作者: 潇湘渔父 时间: 2011-10-1 16:52
标题: 漫谈司马迁与《史记》之三
漫谈司马迁与《史记》之三
发愤著书,名垂青史
《史记》是一部发愤写成的历史巨著,也是一部名垂青史,功在千秋的文学与历史高度结合的好书。然
而在二十四史的著者中,象司马迁那样遭遇宫刑,命运悲惨的人也绝无仅有。
如果说司马迁出身于具有史学传统的家庭,又继承父亲之职做了太史令,是他一生的大幸的话,那么因
为替战败投降的李陵辩护而被处以宫刑,则是他命运的转折点,也是他悲剧人生的开始。
身为男人和朝廷官员,突然间被施以宫刑,从此男不男,女不女,成了阉人、宦官,这种痛苦是一般人
体会不到的,看看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的一段话,人们就可明了司马迁当时痛不欲生的感受。他向自己
的老朋友任安倾诉说:“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
背沾衣也!”在司马迁看来,被处宫刑这是人生莫大的耻辱,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他说:“太上不辱先,其
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
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显然,在司马迁眼里,腐刑(即宫刑)
是比剃掉头发、毁坏肌肤与砍断肢体更为野蛮、更为耻辱的刑罚,是正常人无法忍受的,所以他说:“夫中
材之人,事关于宦竖,莫不伤气,况忼慨之士乎!”既然连中材之人都无法忍受成为宦竖的耻辱,那他又为
什么不引决自裁呢?这是因为他心中尚有未了之事——尚未完成的《史记》。他在《报任安书》中毫不隐患
讳地说明了这一点:“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
后也。”这里所谓“恨私心有所不尽”“文采不表于后”,明眼人一看即知是指《史记》还未完成。
按说一个人突然遭受如此打击和耻辱,不仅肉体无法忍受,感情上、心理上也必然产生难以忍受的痛
苦,往往会引发精神上的崩溃,或是自杀,或是疯狂。然而司马迁既未自杀,也未疯狂,他以超人的意志和
毅力忍受住了这一前所未有的痛苦和耻辱,坚强地活下来了。因为他从历史上看到了一种奇特的现象,那就
是有非常之事,然后才有非常之文。历史上的一些名人,其所以能留下千古名篇,就在于他们遭受了一般
人所难以忍受的灾难与耻辱。他在《太史公自序》中概述说:“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戹陈蔡,作春
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
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
者。”从周文王到韩非,都是在遭受了巨大灾难和重大挫折之后,才发愤著书,从而给后人留下不朽篇章。
太史公指出,从《周易》、《诗三百》到韩非子的《说难》、《孤愤》,决非寻常之书,“大抵贤圣发愤之
所为作也”。如果他们一生顺顺当当,平静如常,也就不可能“发愤”,更不可能有所“为作”了。正是因
为他们“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才会“述往事,思来者”,写下鸿篇巨制,给后人留下宝贵财
富。
他在《报任安书》中也说过意思大体相近的一段话。他说:“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
《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
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比起《太史公自序》来,这里更
加突出了非常之事与非常之文的关系,也更加突出了悲愤出名文的命题。认为大富大贵之人多湮没于历史的
尘埃之中,只有“倜傥非常之人”才能为后世所称,然后例举了与《太史公自序》相同的历史人物,意思是
说只有这些人才称得上是“倜傥非常之人”,并以左丘明、孙膑为例,点出“舒其愤”的要点。
古罗马诗人尤为利斯有句名言,叫“愤怒出诗人”,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也引用过。诗是感情的结
晶,没有感情就没有诗,其他文学也是如此,即使是历史著作,如果没有史家感情的投入,那么史书就是冷
冰冰的,让人读来就会味同爵蜡。其实,任何一种文字都不可能是纯客观的,都有作者的喜怒哀乐,只是感
情投入的多少有别、形式有别、色彩有别而已。一个人如果遭遇肢体残缺,或者是政治上的陷害、打击和挫
折,必然会激发内心的仇怨、痛苦、郁闷与愤怒。而这些感情郁积于心,总要有渠道发泄出来,于是就形之
于文字,或为诗,或为文。
屈原就是“愤怒出诗人”的典型。屈原对怀王、对楚国可谓忠贞不二,可是却两次遭到罢逐。司马迁对
屈原是深感同情与欣佩的,所以他在《屈原贾生列传》中说:“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
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
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
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指出屈原对
怀王怀有怨恨情绪,认为屈原是“忧愁幽思而作《离骚》”;解释篇名是“离骚者,犹离忧也”;还说“信
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者,盖自怨生也。”在屈原的作品中也直接说到“发愤以
抒情”(《九章•惜诵》)。可以说,屈原如果不是对自己的遭际到了出离愤怒的程度是写不出《离骚》、
《九章》等作品的。
刘安的《淮南子》也清楚地认识到愤怒与文学的关系,多次提到“愤于中而形于外”,“情发于中而声
应于外”,认为只有心中有了愤激之情,才会通过文字把它渲泻出来。
韩愈则在《送孟东野序》中提出了著名的“不平则鸣”说。他说:“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认为事物
只有遭遇不平才会发出不平的声音。
宋代的欧阳修则提出了“穷而后工”说。他在《梅圣俞诗集序》中提出了这一著名的命题,他说:“盖
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
也”。
南宋爱国诗人陆游对悲愤与诗歌的关系有着更深刻的体会。他说:“盖人之情,悲愤集于中而无言,始
发为诗;不然,无诗矣。”
显然,历史上那些不朽的文字都是作者在遭遇了不平之后,心中郁积了愤怒、悲伤、怨恨、苦闷等等情
绪、情感之后,在适当时候象山洪爆发一样倾泻而下,象地泉涌出一样奔涌而出,然后汇成一股洪流奔腾向
前。这种文字汇聚了感情,积蓄了力量,有着非同一般的打动人心的撞击力。
司马迁的《史记》同样也是在作者被处以宫刑,遭遇了人生的深悲巨痛之后,因为内心郁积了难以言说
的疼痛、悲愤、耻辱,而又找不到其他渲泻的方式,于是作者将这些汇聚到《史记》的文字之中,外化为
《史记》的正直无隐、爱憎鲜明,使《史记》文字有别于一般的史书,既象诗歌,又象散文,还象小说和戏
曲,有着强烈的爱憎褒贬倾向和感情色彩,使《史记》在一定程度上能摆脱封建的正统观念,不至于成为帝
王将相的家谱和统治者的功德谱;敢于用直笔忠实地叙述历史,不虚美、不隐恶,甚至敢于揭露最高统治
者,乃至于当今皇上的荒淫、残暴和愚妄。当然,不遭李陵之祸,司马迁也能写成《史记》,或许完成的时
间更早,但人们看到的也就不是今本《史记》,更不是被东汉王允所指责的“谤书”了。东汉明帝曾批评司
马迁“微文讥刺,,贬损当世,非谊士也”;班固则批评司马迁“其是非颇缪于圣人,论大道而先黄、老而后
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此其所蔽也。”汉明帝与班固的批评从另一面
表明司马迁的可贵。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没有“李陵之祸”,《史记》也就不可能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
唱,无韵之《离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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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潇湘渔父 于 2011-10-1 17:03 编辑 ]
作者: 水如空 时间: 2011-10-1 20:26
继续拜读!
悲愤出诗人。
作者: 太和五中张奇 时间: 2011-10-1 21:03
司马迁之所以遭受宫刑而不自戕,关键在于为了的《史记》之创作,最主要的是在司马迁的思想中还有一种圣人的情节,这一点他受司马谈的影响颇深,当这种圣人情节升华为责任感和使命感时,就成为了他生存的命脉所在。渔父的系列之作很有考究和探讨大的价值,国学作为经典堪称祖国的瑰宝。
作者: 潇湘渔父 时间: 2011-10-3 11:03
标题: 回复 2# 水如空 的帖子
谢谢,顺致节日的祝贺与问候。
作者: 潇湘渔父 时间: 2011-10-3 11:07
标题: 回复 1# 潇湘渔父 的帖子
司马迁之作《史记》,既是要给孔子的《春秋》作续书,也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南,这其中自有他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
谢谢褒奖,致以节日的问候与祝贺。
作者: 潇湘渔父 时间: 2011-10-8 12:01
标题: 回复 2# 水如空 的帖子
谢谢点评,问好。
作者: 潇湘渔父 时间: 2011-10-8 12:02
标题: 回复 3# 太和五中张奇 的帖子
谢谢夸奖,顺致问候。
作者: 潇湘渔父 时间: 2011-10-8 12:03
标题: 回复 6# 李明 的帖子
过誉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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