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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咒语·新娘 [打印本页]

作者: 七笔氏    时间: 2011-11-8 23:53
标题: 咒语·新娘
七笔氏(李丰征)小说
咒语·新娘
当咒语成为过期的毒药,越来越失去效力,这个疯狂的世界便越发不可收拾了。
我是个百无一用的人,除了下到八百米井下挖煤,上井后蒙头大睡,我真的就做不成其他任何事情。看着别人上井后鲜枝鲜叶地去会网友,谈生意,玩沙龙,我心痒,眼红。工友们劝我,何上妙,跟我们一起去吧,成天死在家里干什么,你都快成毫无斗志的小老头了。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我不好热闹,喜欢清静,成天别人欠我二百似的板着脸,怎能参加那样的社会活动?如果真去了,说不定会讨个没趣,并且还搅扰了朋友们的好心情。因此,慢慢地我爱上了读书,然后爱上了写小说。最后终于中上了小说的毒。妻子最初是支持我业余写点什么的,写点什么总比劳神伤财地去赌去嫖去买醉好多了。等到身边的朋友聚出了人缘,扩张了人脉,积累了钱财,妻子有些心动,说你该向他们学习一下了。我中了小说的毒,这毒哪能说解就给解了——再说我觉得这样被小说毒着挺好。我喜欢这个感觉。于是,我拒绝了妻子。她在企图为我解毒多次未果后,终于说,何上妙你去死吧。我笑笑,我是你说死就死的吗?
我依然好好地活着。妻子的话再硬也没硬过我的命。
后来我家里添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叫可可。这样我的生活就比先前丰富一些了,下班后逗一逗可可,或者可可稍大一点后,逗逗我。这个时候,妻子看到别人炒房的炒房,买车的买车,她又心旌荡漾了:何上妙,你就这么心安理得老婆孩子热炕头地过下去吗?你就不能给生活添加点色彩,给儿女积累点财富?我说色彩是供别人欣赏的,财富是供人享用的,我为何增添色彩给别人看?财富不享用我积累它干么?妻子胡姬花说,好好好,你就陪着你的小说活下去吧!
胡姬花的这句咒语多少起了一些作用,我和我的小说虽没有死,却成天病怏怏的,“说”不成语,人无精神。我心已决,把这半死不活的咒语破了它。要么是毒药,要么是补药。
胡姬花看出了我的动机,为我对小说的痴迷心痛,劝我,你该扔掉手中那杆笔了,小说家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你该想着学一门离开煤矿也能生存的本领,到时万一煤矿下了马,地下没了煤,人员分了流,不至于向西北方向张口。我默默点头,眼里溢满泪花。我说,我已经走过了九十九步,这最后一步不走岂不可惜?可是谁知道你最后这步是多大的跨距呢?妻子试探着说,万一你的腿不够长,永远也跨不过去呢?
我不管,我就要跨!
妻子无奈,冷冷笑道,我敢打赌,离开煤矿不出三天你就能活活饿死。除了挖煤,你没有半点生存能力!
胡姬花是不是要以毒攻毒地治疗我的病症,不得而知,仲秋一过,我就请了年休假,准备做一次徒步远行了。
多远才算远行,我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以矿区为中心画圈,方圆三里五里还是十里八里?亦或成百上千?不,如果这样概念太确切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把我给毁了。我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太难为自己,小说已经把我耍弄得够落花流水的了。只要身无分文徒步走出矿区,就算“远行”。那么,就让我的脚步信马由缰吧。
胡姬花送可可去了幼儿园。可可上全托,早晨上班时送进去,傍晚下班再捎回来。你终于长志气了,胡姬花说,现在你可以放心去远行了。可可和两边的父母你大可放心,我会尽到一个贤妻良母的责任。我点点头,挎上从单位借来的帆布包。包的正面印着四个醒目的红字:安全生产。包里是胡姬花早已备好的一只不锈钢快餐杯和一双红杉木筷子。
临出门,胡姬花又拉住我,说这样不行。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呆在原地。胡姬花像摆弄塑料时装模特一样,摘了我的手表和脖子上的玉挂件,没收了手机、钱夹、身份证、银行卡,最后给我套上一身半新不旧的工装。工装左胸口袋上方绣着“兴隆煤矿027”的字样。“027”是我的工号,与矿灯牌、更衣橱、工资卡上面的数字相统一。
胡姬花审视试衣镜似的打量着我,说差不多了,有那么点意思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顺势往门的方向一推,记住,不满七十二小时千万别进这个门。
看我,乖吧?我毫无怨言,默默踏出楼道,走上矿区通往花花世界的大路。
我决定南行,那是靠近太阳的方向。向东是矿区驻地的城市,我不向东。矿区是居于城市和乡村之间的“两栖”社会,然而过往的生活我是侧重于城市的。向南,走进乡村,是对这一偏颇的调剂。
秋收刚刚结束,秋种还没有开始,田野里如果省略了村庄,那是一望无际的土黄。土黄的间隙,如镜面一样闪耀着银光的,是采空区塌陷形成的湖泊。称那一汪一汪的水为湖泊,我的确是夸大了。但我又不能称它为塘,尽管里面养着鱼被钓友称作鱼塘,可这塘毕竟比记忆中的塘大得没了谱。
我向南,继续向南。湖泊挡不住我的脚步。我走进南方的第一个村庄。这个村庄没有名头,铺天盖地是两层三层的“马蜂窝”。村里鲜有行人,偶尔碰上一两位老人或孩子,眼神都怪怪的。我明白那密密匝匝的“马蜂窝”一定会为村人产出金蛋来的。他们担心我会坏了他们的金蛋梦。我不是工农办、拆迁办的特务或便衣,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算得上他们的“友军”。但我相信,他们肯定信不过我。
我加快脚步,逃离。为了这身工装和帆布挎包,我必须远离矿区附近的乡村。
我庆幸自己长了一双好腿,在不知不觉间双脚结结实实地踩上了另一个乡镇的土地。虽然错过了沿途的风景,却慰藉了不安的心灵。这是一个不错的村子,村头的碑石上镌刻着它的名字:金鲤营。我用脚踢着飘落在柏油路面上的树叶,心里默记着被踢飞的树叶的个数。忽然之间,顺着大道从村里飘出阵阵酒香。我猛抬起头,太阳已向西南方向偏斜了。
也是在瞬间,我感觉我饿了。这种类似于病来如山倒一般的饥饿,使我的喉结咕噜咕噜地一连吞咽了几口浓浓的酒香。
金鲤营村一户农家娶媳妇。喜宴摆在宅院里,在滴滴嗒嗒的吉庆唢呐声中,新娘紧随着新郎挨个儿给宾客们敬酒。闹声一片,祝福满院。乐曲过门的间隙,新娘扯了扯新郎的西装,目光散乱地道,我闻到了一股生人的味道。新郎嗅嗅鼻子,问在哪儿?在天上,那股味道飘在院子上方。新娘向上抻了抻食指。新郎顺着手指的方向仰望,看到一朵云,一朵纯正的干净的棉絮一般的云。他目光下移,定格,又看到楼檐下两只打点行囊南徙恨晚的秋燕。
我远远地望着院门上贴着的大红双喜,暗自品评“天作之合”、“秦晋之好”这幅喜联书写的笔力。但这举动止不住我的饥饿。肚子瘪瘪地叫了起来,声音很响,好似晴天霹雳,以至于惊动了新郎家里幼小的宾客。孩子们手里抓着喜糖和果品,边吃边向我围拢过来。我想躲开躲开他们,可我的双脚不听使唤,仿佛牢牢地扎进了泥土里。孩子们问我,你是新郎官家的亲戚吗?我傻傻地摇摇头。又问,那你是新娘子家的亲戚?我又摇了摇头,并迅速从帆布包里掏出那只不锈钢快餐杯。
他是一个乞丐!一个机灵的孩子指着我说。
我怎么会是一个乞丐呢?我只不过是个想凑一凑热闹的过路人。我反驳他们,我不是乞丐!
你是乞丐!你是乞丐!你就是乞丐!
你是乞丐就应该先放喜炮,然后新郎官家才会给你喜烟,给你喜酒,给你喜馍馍,还有吉利钱!
小宾客们飞奔进院子里,告诉新郎,外面有一个舍不得放喜炮的穷乞丐!新郎一怔。新娘说,让他进家来吧,他不是乞丐,他或许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生人。
我是那位生人,见到新娘,我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这可不是傻话,并非所有的新娘看一眼就会让人喜欢上的。我也喜欢上了新郎。人是一面相,我看得出新郎是那种忠厚踏实的正直汉子。尽管我鬼使神差闪电般地喜欢上了新娘,但我向我的良心保证,绝没有非分之想。我怎能对别人的妻子想入非非?
新娘双手捧起一碗酒敬了我,又打发执事人依俗给了喜烟、喜馍和吉利钱。然后像跟一位稔熟的人说话那样对我说,你走吧。我分别向两位新人和执事人浅浅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院子里静得出奇,我仿佛走在真空里。
我继续向南。满满一碗酒下肚,走到金鲤营村外,我感觉到了醉意。伸手掏出一只喜馍,够啃骨头似的咀嚼起来。我犯了一个错误,离开新郎家时我应该向他们讨一杯水的。我的心思过多地集中在了新娘身上,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忽略了。她是一个怎样的新娘?我竟然看上一眼就喜欢上了?在某个瞬间,我甚至混帐地认为她才应该是我人生的另一半。凭什么?凭什么?我口渴得难受,恨不得立刻跳到某个湖泊里大喝一气。举目四望,土黄色的原野里看不到一口正在灌溉中的水井。地温还高,麦子还没有播种,灌溉是播种以后的事情。
想一想新娘吧。我对自己说,或许这样能短暂地转移我的饥饿感。
我努力回想新娘的娇容,回想她的一颦一笑,回想她深奥的富含磁性的声音,回想她冷峻、刚柔的气质。如果能给她一个具有视觉感的形象,我愿把她想象成鬼精灵般的青蛇,也把她想象成贤淑的白娘子。《青蛇》中的两位女主角的影像反复叠加、分离,最后幻化定格为金鲤营的新娘。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感觉天公正在抖动手中的幕布,准备把白天换成黑夜了。我站在一个全新的村落里,看不到炊烟,却分明闻到了炸酱的香甜和油煎黄花鱼的焦嫩。我的喉结滚动,到晚饭时间了。帆布包里有喜馍,吃,目前还不是最忧心的,关键是黑幕一旦严严实实地拉上,我住哪儿?
沿着村街走,我失神地审视村街上悠闲踱步的鸡群和心不在焉守护家门的笨狗。冥冥中,听到了“高一点,低一点,左一点,右一点”的指挥声。哦,村中央到了。有困难找组织,我灵光一闪,旋即确立了思路。我靠近挂着“两委”牌子的大门,两位村干部模样的人正在一个攀高一个掌眼悬挂标语。一条横幅,四个大字:欢渡国庆。我的苦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对掌眼人说,错了,你们的国庆也成乘船过的了。掌眼人像只加强警戒的鹅一样,左偏偏头右偏偏头,对呀,没错呀,年年国庆都是这么写的呀。我没功夫跟他们纠缠,直接指出问题所在。攀高人回村委大院搬出汉语词典进一步确认:“欢度”的“度”的确不加三点水。这么多年,一茬一茬的节日,我们闹出多少笑话来了。哈哈,掌眼人自嘲,一字之师,今天晚饭我请了。我不能吃他们的饭,只要能找个遮蔽露水的地方,让我睡上一觉便求之不得了。可我们不知道你是谁,不能轻易让你在村委大院留宿。掌眼人说,起码的身份确认是必须的。这事难办得很,我指了指自己的左胸,我只有这个。“兴隆煤矿027”,这能证明什么?掌眼人挺为难,如果这身工装套在我身上,我不也成了“兴隆煤矿027”了?他的逻辑到位,我无话可说。攀高的那位建议说,如果他不介意,晚饭后我们可以把他反锁进会议室里,将就一晚。
这已经很好啦!我迫不及待,只要不让我睡在露水地里,把我双手绑了也行呀!
掌眼人示意攀高人把词典给我,晚上当作枕头。我早早地睡下了,他们给会议室上了锁。我睡得坦然,不用担心夜间叨扰或被人抢了去。林青霞先走进会议室,帮我正了正词典,使我枕得更舒服一些。张曼玉正对着我平躺的地方坐下,跷起那双柔软无骨的腿来回晃荡,她调皮地托着腮凝视着我。我们不知道我的名字,像是跟另外的人说话:许公子,我们来了。慢慢地,白娘子和小青重叠,成了金鲤营的新娘。新娘怀抱绣枕羞答答依偎着躺下,说,上妙,让我伴你入眠。
我跑马了。趁着门锁还没有打开,我揭下“村务公开栏”里一张白纸处理了秽物。
我继续向南,来到运河边的一方小镇。沿着镇干道两侧的商铺彳亍行进,看到了跟矿区一样的衣饰、笑脸和车辆,看到了一样的楼房、标语和广告,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朝夕相处的兴隆煤矿。我出入各家商铺,企图找到记忆中不曾拥有的物品和事件。店员用机械的微笑欢迎我的光临,希望能给我一点什么帮助。我摇摇头,什么都不需要,只是想随便看看。逛了整个上午,我的脚后跟木木地发痛,工装的领子似乎也被脖颈磨出了窟窿。我的双手不由自主摸出快餐杯,于是我知道该进午餐了。这该死的双手,比胃囊更知晓饥饿的感觉。既然双手都厚颜无耻了,我还怕什么?我把快餐杯牢固地端在手里。陆陆续续有人往里面扔钱,纸币或者钢镚,一角两角五角还有一元。我对自己说,我不是乞丐,我不是乞丐,是你们自愿往快餐杯里投币的。你们怎么能这样?就不能像新娘那样告诉我一声“你不是乞丐”?我敢保证,你们都是胡姬花之流。
走进一家玻璃店,我看到镜子里有位生人,胡子拉碴,形容憔悴。天呐,那小子就是何上妙吗?一个爱干净的白面书生怎么成了这幅模样?店主也要往快餐杯里投钱,我把它藏在了身后。我不要钱,我饿。说着话我把钱币磕在划玻璃的案板上。店主接过快餐杯准备清洗一下,我劝阻了:我不怕死,你随便给盛点什么汤水吧。店主说,我怕死,你要死也要死得远远的,别一头栽倒在我店里。米汤盛了多半杯,上面均匀地撒了些肉末粉条。我没说谢谢,端起快餐杯出了玻璃店。我凭什么对他说谢谢?他的眼神里已经对我充满了不屑。我恨那种眼神。
你的钱!玻璃店老板朝着我的背影喊。我没有回头,也没有转身。我懒得理他,一心只顾吃饭。店主咒骂了一句什么,拿起鸡毛掸子将那些零币扫下案板。
阳光暖洋洋的,像温泉浸润着身子。不知不觉间我走进一家造船厂,宽广的厂区横七竖八摆满了吨位不等的水泥船和钢板船。工人们各自忙着手中的工作,无暇顾及我这个闲人。我顿感轻松和亲切,似乎进入了我八百米井下战天斗地的现场。在这里我好像又是个人物了,倒背着手,这边走走那边瞧瞧。我提醒船厂的电焊工要穿翻毛牛皮鞋,提醒气焊工氧气瓶和乙炔瓶要隔开五米以上的间距。他们惟命是从,及时整改。这让我的虚荣心不可遏制地膨胀。膨胀的感觉真好。走进破船待修区,我心里敞亮起来,这里无疑是我今晚投宿的最佳处所。
在倒扣的破船下面,美美地睡了整个下午和一个晚上,我发觉疯长的胡须差不多有一寸长了,身上汗液集结的灰尘足以搓揉出大批量的中成药丸。于是,我计划把这个运河小镇作为转折点,原路返回。途中说不定还会邂逅那两位“一字之师”和让我产生好感的新郎新娘。
人的记性太差,忘性却越来越大。在回头路上,竟然没有人认识我了。从金鲤营经过,我没有见到新郎和新娘,他们的婚礼和喜宴早已偃旗息鼓了。我不能冒失地闯入人家家里。
时间还没达到胡姬花规定的七十二小时,尽管黄昏前我已返回到矿区驻地,但我不能进家。进家我就败了。我要破除胡姬花的咒语,就必须要在矿区像幽灵一样逛荡一个晚上,直至次日早晨九点钟以后。
走走兴隆煤矿东西走向的干道上,竟然没有人认识我了。许多平日见面微笑、点头、侃几句的熟人,此刻形同路人。他们目中无我,好像何上妙是浮在人行道上的一团空气。我并不沮丧,家中除了父母、除了胡姬花和可可,哪位不是从路人走向朋友,又从朋友走向路人的?
天公的黑幕拉得越来越快,白昼也越来越短了。稚嫩的月牙羞答答的还没有完全升起,晚饭后遛弯的人们已经倾巢出动涌向大街散步原野了。背后终于有人喊出了我的名字:小何?何上妙!在路灯下,我立住身子,从声音分辨出他是我们采煤队党支部书记。书记和夫人站到我面前。我有些自惭形秽,跟他们打招呼:书记,嫂子。书记说,我从背影看着向你,还果真是你。他看到了我苍老的样子,又审视我的上臂,问你这是怎么啦?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老人……我知道书记误解了我的表象。我们鲁南这地方,遇上爹死娘亡之大悲之事,子女们要尽孝道,男子不理发、不剃须,女子不化妆、不穿艳丽衣服,同时臂弯还要别一枚黑底白字的“孝”字臂章,防止不明就里的人闹出尴尬。于是我赶紧向书记解释,老人们很好,身体健康,万寿无疆。要说家里出了什么事情,那出问题的一定是我。
哦,果真出了问题。书记让夫人先行一步,他要单独跟我谈谈。
说吧,你先自己说说你的问题出在哪儿?
我写小说中毒太深,我妻子说我不务正业、不求上进、毫无生存能力,离开挖煤我就会饿死。
书记笑笑,没那么严重,你不光写小说,你还写新闻,文章紧扣矿山主题,我都喜欢。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是另外的事情。
另外的事情?
对,另外的事情。比如社会交往、社会生活方面。书记进一步引导,比如你在这附近农村交了什么朋友?和朋友发生了什么纠葛?
我摇摇头,没有。
不会吧?书记认为我有所保留,就全盘托出了昨天发生在他办公室的事情。
据我的理解,昨天来兴隆煤矿采煤队的青年应该是金鲤营的新郎。
新郎穿着结婚典礼时的西装,开着一辆载货的“时代金刚”大货车来矿。驾驶室里坐着新娘。时代金刚泊在矿门口停车场,显得各色,这个不大的停车场,本来是供上下班职工放小车的,时代金刚的介入便显得有些鹤立鸡群。新娘斜躺在副驾驶座上,病恹恹的,说去吧,看能不能把我的魂儿找回来。新郎问你不跟我一起去吗?新娘强挤出一丝笑,我这个样子让你背着,你不觉得很别扭吗?新郎点点头,默默向矿办公区走去。
据新郎向书记透露,他们结婚当天,中午喜宴时新娘还好好的,自从敬了027一碗酒,就病下来了。不说不笑,不吃不喝,甚至连晚宴都不能起床给来宾敬酒了。金鲤营卫生所医生看过后直摇头,说不出个一二,建议让神婆子来看。神婆子在新郎家的堂屋燃上三支香,说,泰山老奶奶你老人家给俺家媳妇掌掌眼,看看是哪路神仙把她的魂儿勾走了。念叨完,神婆子微闭双眼,静候三支香焚烧。大伙儿都不说话,在旁边干等。新郎怀里抱着新娘,胳膊都酸痛了,苦着脸不敢出声。待香火燃到三分之二时,神婆子干咳两声,睁开眼睛,双手在脸上干搓了两把,说,都清楚了。然后就把我昨天路过金鲤营讨喜酒的前前后后叙述一遍,就跟她亲眼见到一般。新郎不住地点头,一点不假,确有其事。那该如何破呢?神婆子捧起香火上的烟雾,在新娘头上、身上抚了抚说,要破也不难,明天你们去矿上见一见那个027,一切就都妥了。
你是哪路神仙?书记笑着问我,竟然把人家新媳妇的魂儿给勾走了。我摇头,我如果是神仙也是个作风不正的骚仙。书记说,他们一定要见到你,把新娘子的魂儿取走。手机、座机还有所有和你有交往的人都联系了,硬是查不到你的音讯。你妻子,也就是胡姬花,她向我保证,一见到你就立即向我报告。我也是这样向人家新郎承诺的,只要何上妙回到兴隆煤矿,就让他立刻把新娘子的魂儿还回去!
我笑,天下竟会有这种事情。不过,今天太晚了。我还没混上晚饭。
书记乐不可支,拉上我下了就近的馆子。饭后他买了单,另外递给我一千元现金。我问这是干什么?书记说是新郎给的活动经费,用来寻找027,也就是你。现在交给你,由你支配。
你留人家钱干什么?!我火了。
书记摇摇头,很无奈,你以为我就这么点儿觉悟?是我根本就拧不过他!对了,小伙子家有钱,跑运输的,听说在运河边上帮淘沙船拉河沙。人家图的就是破财消灾。现在你酒足饭饱,快动身吧,打出租车去,千万别耽误时间出了人命。
放心吧,我对书记说,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新娘的魂儿在我这里,只要我不随手扔掉,就死不了她。
和书记在馆子里分别以后,我并没有遵照他的指示立刻去金鲤营。我不能这样邋邋遢遢地去见她,起码要净净身、刮刮脸,然后换上一身洁净的秋装。这样想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新娘其实在我心里依然占据着很大的分量。
这一夜我是在兴隆煤矿洗浴中心度过的。先是借工友的剃须刀和洁肤用品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而后去洗衣房换了新工装。我不能回家,就躺在桑拿房的柳杉板条上一觉睡到大天亮。
胡姬花送可可去幼儿园回来,拎只马扎守在小区门口。她举目观望来路,搜寻我的身影。当发现我神清气爽地回来了,她抓起马扎高起轻落拍在我后背上:死鬼,你可回来啦!
我没有理睬胡姬花,径直回家。换上远行前的全副行头和书记交给我的那一千元活动经费下楼。胡姬花从后面追上来,问你干什么去?我没有回头:给新娘子还魂去。胡姬花突然把步子守住,向我后背嚷道:你要去还魂就别往金鲤营跑了,直接去煤场,那两口子现在不拉河沙改运煤炭了!
作者: 刘满园    时间: 2011-11-9 10:24
先提一下,请按规定发贴,若是原创,加上声明。
作者: 暴雨迎风    时间: 2011-11-10 06:51
建议今日重发。作为下一期。
作者: 暴雨迎风    时间: 2011-11-10 06:56
读了,你的小说文字凝练流畅,充满哲理和睿智,很有生活内涵。但情节不够集中,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作者: 邱天    时间: 2011-11-10 07:54
标题: 朋友,先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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