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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酒干淌卖无 [打印本页]

作者: 迈阿密的寒冷 时间: 2004-4-29 20:09
标题: [原创] 酒干淌卖无
　　　　　　　　　　　　（一）

　　“收酒瓶来……。”住在沙城的人几乎都听到过这沙哑和耐人寻味的叫喊声，见过这个收酒瓶的女人。

　　她花白的头发总是高高的盘在头顶，黑色的发卡牢牢的把略显凌乱的头发固定住。衣服的样式很时尚但颜色却总是过于扎眼，布料很低廉，所以让人明显的窥出了她陈旧的乡野眼光，夏日里每每穿着钩破口的卷下一截的高桶袜又准确的暴露了她的穿着的落伍。细细看，不难发现，这的确是一个天生丽质很有姿色的女人。四十多岁了，面皮还是很白净，身材依然窈窕，细密的皱纹竟然没掩盖住俏丽的容貌，浓浓的乡音里隐隐约约夹杂着点城里的什么味儿。

　　这个女人叫程拉娜。是距离沙城一百多里的南山冲人。南山冲有山，有水，有地，还有果园和几个小石场，也不算穷，附近村里的妹子还都愿意嫁给男山冲的小伙子呢。但拉娜是在沙城读过书的高中生。她吃过城里饭，见过城里人，住过城里房。她对娘说：“城市就是城市！农村永远没法比！宁做城里乞丐郎，不做乡下员外郎！”后边两句娘就听不懂了，但前边的意思娘明白的很，她笑了：“那你好好学习，考到城里去！”可是，学习一向优秀的拉娜连考了三年也没挤上那座独木桥。爹娘丝毫没抱怨，爹劝道：“咱这鸡窝里能飞出凤凰去？怎么不是活？你已经不错了！’’

　　可是拉娜实在也觉得再考没了脸，她咬咬牙灭了自己再想考的打算，她不相信通向城里的路就这一条。她觉得老天不能对她太有偏见，她感到一定会有机会让她进城。一定的。

　　　　　　　　　　　　（二）

　　回家的程拉娜扛着锄头跟着父母到地里锄了一天玉米，回来后就很少说话，也不吃饭。娘害怕的摸她的额头，“病了？”她摇着头流下了眼泪，“我觉着活得实在没意思，这样下去，我还不如死了……”爹害怕的抬起诧异的目光也凑了过来：“你咋了？”待明白了拉娜的意思，娘又笑了，“咳，你要累，明天就少干点，城里人也得干活啊，哪能白吃饭？好孩子，别再多想了，听话。”“你们不懂，我不是因为累，我是觉得在农村实在没意思，整天就看天看地吗？我觉得空虚……”她呜呜的哭起来。爹娘不解的对视着，:”城里就那么好吗？这孩子！”拉娜也知道和爹娘说这些，不好听的说就是对牛弹琴，他们懂什么，连自己孩子的名字都得托人起。一提自己的名字，拉娜就有气！那个远房的读过书的爷爷，没准是敷衍戏耍爹呢，把外国小说里的娜拉颠倒了一下就给了爹，乐得爹忙不喋的说了谢！“拉娜”！这叫人名吗？呸！总让人想起大便！他娘的，农村！什么都让人别扭！拉娜看不惯农村的一切！吃饭，穿衣，说话，行事……解手得跑到zhu 圈里，还得不停的咳嗽几声！要是爹和哥哥在里面，就得跑到门外的庄稼地里，提心吊胆的解决，唉，这叫人过的日子吗？几个娘们一凑，端着饭碗的，纳着鞋底的，抱着孩子的，说东道西，嘻嘻哈哈，不亦乐乎。拉娜不明白她们怎么笑得出来！拉娜觉得农村的妇女革命还早着呢！她们从思想上根本没意识到头顶的山！唉！拉娜无法挽救自己更没有能力解放她们！但是拉娜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步她们的后尘！

　　闷闷不乐的拉娜每天还是到地里干活，然后吃饭，吃了饭的拉娜开始和这里的人格格不入了，她顺着小道散步，想着心事，发着感慨，许着心愿，盼着时机！然后，在众人的不解的目光里回到自己小屋里开始看书，写日记……

　　　　　　　　　　　　　（三）

　　一家女百家提，更何况俊俏有文化的拉娜呢！远近的媒婆几乎踏破了程家的门槛，有头有脸的女人门都尝到过拉娜的白眼！爹娘几乎把积攒的笑容都陪上了，当乡长的外甥，一个家境富裕，人品优秀，模样也英俊的小伙子居然也撑不起拉娜的目光时，一向老实温和的爹真的忍不住了！他暴跳如雷的说：“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程家可是从来不兴把姑娘留在家里，你不是仙女，早晚都得嫁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爹说完，气呼呼的一屁股坐下，端起烟袋！拉娜的眼泪喷涌而出，“爹，你是撵我走吗？。。。”拉娜已经泣不成声。娘战战兢兢的把拉娜拉到屋里，也掉下了眼泪，“娜啊，女人都得嫁人的，这很正常，你看北村那个姓孙的大姑娘，快五十了，自己孤零零，有啥好的？嫁个好男人，养个自己的孩子，到老有依靠……”拉娜捂了耳朵，“娘你别说了，别说了！我是要嫁人，可是我死了也不嫁给农村人！”娘惊讶的看着拉娜，“你啊，城里的男人有什么好？花心不可靠……再说，人好的哪能跑到农村来找？不好的，咱还不要呢？……”“我要！我要！只要是城里的，怎么都行！”拉娜不哭了，拉娜觉得终于明确了奋斗目标！娘不知道怎么说了，娘只有叹气！

　　拉娜的奋斗目标就这样不胫而走了，于是就象商量好了，再也没有媒人不识趣的来给拉娜提亲了。拉娜不怕。拉娜认为宁可老死在家，也觉不能违背初衷。农村的男人，除了会让老婆怀孕生娃，见了老婆说“操你娘的……”能会什么？拉娜看过很多小说和电影，那里面的男人——当然是城里的，会拥抱，会亲吻，会送花，会说情话，还……拉娜脸红了！总之，那才叫男人！城里的男人才真正懂得爱情！嫁给城里的男人才不枉做女人！农村的男人，哼！其实和牛没什么两样！

　　拉娜成了南山冲的众矢之的，人们都说：“小姐身子丫鬟命！天上还能掉馅饼？走着瞧吧……”拉娜置若罔闻，拉娜觉得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也不屑于和他们理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四）

　　远近闻名的程拉娜执著着自己的信念，当拉娜举着一瓶敌敌畏向父母表明誓死不嫁给农村男人的决心时，所有的亲人再也不敢对拉娜劝说了。拉娜就这样度过了29岁的时光。

　　29岁的程拉娜矢志不移，终于在秋天的一个早上感动了上苍，等来了希望。曾被多次拒绝的二婶面色堆笑的走了进来，试探着问拉娜的母亲：“我有个表侄，是沙城的工人，想给拉娜说说？可……”正在吃饭的拉娜，眼睛亮了，未及母亲开口，已经应声：“真的？行！”二婶一阵受宠若惊，但随即又尴尬的陪起笑：“我知道拉娜就是想嫁给城里的，才开口的，如果不行，权当没说，你们别生气啊，……。我的表侄46岁了，是工人不假，可是死了老婆三年多了，还有四个孩子，最小的三岁了，就这些，我得说实话，我们不是外人。。呵呵！”娘的脸色很不好，可是拉娜却心花怒放了，她忙给二婶倒水，：“行啊，二婶，你多操心吧！”二婶也心花怒放了，“那，先见见？嫂子，你说呢！”娘竟然没反应，娘在想事。“见不见的吧，无所谓。二婶！只要他愿意，我没意见，拜托您多费心吧！”二婶脚下生风，乐巅巅的出了门。

　　爹娘是奈何不了倔强的拉娜的，在无计可施之后，父母只好认同，按娘的话就是：比嫁给瘫子，瘸子，瞎子强多了，还是城里的！就这样吧！

　　结婚那天，其实真的不热闹！也让南山冲人嗤之以鼻！那个46岁的男人——李富全就带了一辆车来，还是大头的货车。上面赫然写着“沙城电焊厂”。南山冲的人结婚一般都得四五辆小车呢！可拉娜不在乎，她沉浸在进城的喜悦里，她感到幸福极了！她心里想说得只有“精诚所至，金石易开，功夫不负有心人，呵呵呵！进城了！进城了！”

　　　　　　　　　　　（五）

　　洞房花烛夜，是拉娜在小说和电影里多次读过见过的！当然她也曾无数次憧憬过这种激动场面，但都是昙花一现，因为以前心情不佳，觉得一想就会更心烦，就象画饼充饥，还不如不画，望梅止渴还不如不望，她冷酷无奈的遏制了自己的美好憧憬。可是今天不一样！她真的成了新娘，而且是城里人的新娘！早已经躺到了被窝里的疲惫的她，娇羞的望了一眼新郎官，他正在向她走来，走来！啪，他把灯灭了！这粉碎了她酝酿的浪漫，她以为他会含情脉脉的端详着她，吻着她，然后……可是，她分明听不到他一句话！这个本来不善言语的中年男人此刻更加沉默！他在脱衣服，他在脱她的衣服，他狠狠的骑到她身上，他在喘气，他在拼命用劲，啊，她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想骂，可是他已经喘息着翻到一边，睡了！啊？城里的男人竟然是这样！拉娜突然觉得有点失望。可转念一想，或许男女之间的事就是这样，做了才知道不如想得美。

　　理所当然的，拉娜还成了四个孩子的娘，这四个孩子，拉娜在结婚第二天就见到了，他们吵吵嚷嚷的从亲戚家回来，拉娜才知道，昨天的宁静是多么不容易。吵闹的是两个小的，那两个大的连眼皮也没对拉娜翻一下。拉娜陪着笑，问她们想吃什么？拉娜在二婶一提时就准备当个好后娘的。所以，拉娜有信心让他们喜欢自己。“吃什么，做去，不用问，有什么做什么嘛”这次老李竟然不耐烦的说话了。拉娜赶紧跑到厨房里，可是心里也觉得很委屈，“刚结婚，咋这样跟俺说话呢？”她感到眼泪在眼眶里飞转。可是老李丝毫没注意拉娜的情绪，她当着孩子的面就开始吩咐：“从明天起，你要早起，做早饭！我，大林，小梅要上班，小雷要上学，小芳要送幼儿园！”她惶恐的点头，她已经很快给孩子们的名字和他们的身份对上了号！她还惊讶的知道她仅仅比老李的大儿子大五岁！

　　从此，她兢兢业业的按老李的吩咐去做，她诚惶诚恐的讨好着老李一家。

　　　　　　　　　　　　　　（六）

　　事与愿违，无论拉娜怎样努力，事情并没有多好的转机！老李对她并没有多温和，他不爱说话，有事说事，语气生硬，在床上做那事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这，拉娜倒觉得没什么。可是，对人咋没有疼热呢？她很失望！最让拉娜痛心的还是老李的大儿子和大女儿，经常对她骂骂咧咧的。而老李根本不理会。她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就不能感化他们呢？等等看吧，沉住气！

　　可是，结婚后的半年，拉娜欣喜的发现终于怀孕了！她羞怯的告诉老李，准备迎接老李的兴奋和激动。“明天去做掉！四院价格便宜点！”“什么？“她觉得一个响雷在耳边。“你？”“我什么？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要孩子？丢人！再说也负担不了！做掉！”他斩钉截铁的命令。“那我得要孩子！”她第一次反驳他。“你已经四个孩子了，还不够？要？你自己要！别罗嗦！”他很不耐烦的转身睡了。她哗哗的流下泪。

　　但是，拉娜第二天还是乖乖的自己到四院做掉了孩子，因为她不敢设想自己如果坚持要会有什么后果，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不能再回农村生活。

　　清闲的时候，拉娜也会想起昔日憧憬的城市生活。忙碌无聊的每一天，窘迫的生活，漠然的家庭成员，死板的老李。。。丝毫和书里的城市生活不吻合。但是，让拉娜欣慰的是只要走出家门，就是真的置身于真的城市了！她毕竟已经是这城市的一员了。命运也许会有转机的。

　　程拉娜就在这种期待中走过了十年。在这十年里，她一直恪尽职守。尽心尽力服侍着老李一家。可是还是挨过大林，小梅的几个耳光，连小雷也经常对她谩骂，倒是最小的小芳还比较和她亲近，没白让她搂着疼着。程拉娜十年里流过无数眼泪，有时痛心的想寻死，但是，冷静下来，她就又想开了。一种信念又让她有了信心和力量……

　　　　　　　　　　　　　　（七）

　　可是，老李却死了！因心肌梗塞而死！拉娜在难过的同时，也蓦然感受到生存的危机！这个并没有给拉娜一丝温情的男人却是把拉娜带到城市的救星。如今，他竟然不告而别，拉娜将怎样在这里生活啊？拉娜不油自主的苦苦思索……

　　老李的追悼会结束后的第二天，已经结婚的大林夫妇闯了进来，看也不看她一眼，就搬走了电视和那组破沙发。刚走，小梅夫妻小雷夫妻也来了！又搬走了几张桌子，和厨房里的器具。他们都仿佛没有她这个人一样的随意信手的拿着，她不敢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这本来就是个贫穷的家，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是，当小雷恶狠狠的命令她赶紧滚的时候，程拉娜恢复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倔强，她直直的逼视着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死也不会走的，你们拍拍良心想想，我为什么要走？啊？为什么？”她歇斯底里的吼起来，她痛不欲声了。

　　在经过几番威胁和较量之后，面对铁了心的程拉娜，这些东西终于不再上门了，最小的小芳也被带走了，再见面也不认识一样的瞥着程拉娜。程拉娜慨叹自己瞎了眼遇到了一伙畜生。

　　程拉娜什么也没有了！可是，庆幸的是她却占据了城市的一个空间，这就足够了！她觉得命运对她还是很公平的！

　　“收酒瓶来……”在经过了几个昼夜的辗转反侧后，程拉娜勇敢的喊了出来，她要留在这美丽的城市，她要靠这个养活自己，为自己积攒留下来的资本。

　　城市是程拉娜永远的归宿，她好不容易进来了就绝不能再出去，绝不！

　　　　　　　　　　　　　（八）

　　老钟是在程拉娜收酒瓶的时候认识的，老钟３８岁，长的高大英俊，看起来比她年轻得多，她的头发早已经白了，老钟是个鳏夫，又因为他来自双淮玉——那是个穷山沟，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所以老钟一直没续娶上。老钟很温和，卖给她酒瓶的时候，就细心的询问了她的情况，她信任的和盘托出。她喜欢老钟那种和善的语气和关爱的目光。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他们约定了再见面的时间。她知道他们是一见钟情了。

　　仿佛干柴遇到烈火，程拉娜和老钟迅速打得火热。老钟义无返顾的搬进了她的家，老钟让程拉娜尝到了做女人的好滋味，老钟让程拉娜领略到了眩晕和快感。程拉娜离不开老钟了！老钟也迷恋上了程拉娜，他总是痴痴的看她，他从工地上回来，不顾劳累先帮她整理酒瓶和废品。老钟经常会为她买回她喜欢的馄饨和馅饼。程拉娜觉得这是她进入城市后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可是，在和老钟生活了一年后，老钟却郑重其事的向她说了一件事情：老钟的母亲托人给老钟张罗了一个女人，让他回去。程拉娜怔怔的看着老钟，“不行，我不让你走！”老钟感动的说：“我不是要走，我是和你商量啊，我们这样总不行，我家里有孩子需要照料，要不我们领结婚证结婚，你和我回去？我是无论如何得走的，我有孩子，我有母亲，在这里不是长法啊！再说，老娘催我回去成亲哪！跟我回去吧！我可以把那个女人辞了！这里有什么好？啊？“不，绝不！”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老钟期盼的目光……

　　（尾声）

　　老钟是哭着走的，老钟不属于这城市，他觉得是寄人篱下，可程拉娜不！她已经是刻到这个城市的烙印！谁走她也不走！因为城市太美丽！

　　“收酒瓶来……这熟习的声音，将风风雨雨的陪伴她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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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苦雨 时间: 2004-4-29 20:19
愚昧！

作者: 山里娃 时间: 2004-4-29 20:28
苦难的女人，其实她的幸福应该在生她养她的地方！！写的不错呀！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4-4-29 20:30
一种固有的传统观念，造就了这么一个可爱可气而又可怜的人物！很另人深刻思考的一篇小说！　：）　

作者: 袁和鲁 时间: 2004-4-29 20:59
描写低层人的文,
俺愿看.

作者: 山里娃 时间: 2004-4-30 07:56
新人作品，精华鼓励！！

作者: 潇湘珍珠 时间: 2004-4-30 11:03
可怜的拉娜！

作者: 独龙一世 时间: 2004-4-30 14:35

最初由山里娃发表
苦难的女人，其实她的幸福应该在生她养她的地方！！写的不错呀！

作者: 袁和鲁 时间: 2004-4-30 17:15
恭喜此文计酬。

作者: 迈阿密的寒冷 时间: 2004-4-30 17:16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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