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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岁月,在洪水河淌过 [打印本页]

作者: 王建荣    时间: 2012-2-6 16:07
标题: 岁月,在洪水河淌过
岁月,在洪水河淌过


                                        王建荣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说的是水,是永不停息的时光。


   苍茫渺远的大西北祁连山下就横亘着这样一条河。或许发过大水,汹涌的河水中涮着历史的崖壁,在河西岸才有那些四五丈高的石崖子;或许也曾静静的流淌过,映着秦汉时的月光,唐宋的风从河面吹过,一块块有棱角的石头才会那么圆润。


   洪水河离城区不远,向西不到一里地便可到达。河上有一座桥,桥那头有座断碑的坟墓。跨过桥便是从城市到了村庄。


   近日来,身体颇为不适。将近一整天没有走出门去,突然心血来潮,想要看看那条从无人理会的河,便邀了好友一同前往。


   来的时候已近日落,西边的一些小山岗披上了绯红的纱巾,太阳的那些光芒四射的金带子便挂满了孤独的老白杨,枝丫上满是阳光的足迹。我立在桥头,一辆辆汽车从身边疾驰而过,汽笛声嘶鸣在空空的河床。或许,也是这么一个日昃时分。洪水河里淌满了落日的光辉,鱼儿呆头呆脑的探出个头来看着外面的世界,呼吸一口傍晚的色彩。一只鸟儿或者两只,或是一群,应该就在那棵老白杨上吧,吟唱着一天最后的一曲晚歌,它们相互用翅膀轻轻拍打着,稍稍歇歇脚便像河上游更神秘的地方飞走了。哗啦啦的河水淌啊淌。老汉勒住了骡子,还有三分地未耕。缓口气再来。从腰间抽出了兽骨做的烟杆,坐在田埂边悠闲的咂巴上几口,细细的烟雾也被太阳的余晖喷了金色。树枝一样的双手是这片土地养育的,老汉望着河水,小小的眼眸里满满当当装了一河的波光。眯了眯眼,猛猛吸了一口烟吞下,拿烟枪在土布鞋底上磕了几下,起身时又顺手又拴在了腰间。正嗅着土地的骡子抬起头望望老汉,望望河,咀嚼着落日的光彩。老汉勒好了缰绳,扶好了犁头,扬起长鞭,“得儿驾”。一声清脆响彻了河流,夕阳被撕成了碎片。

 
   我拿出相机,拍下这条干涸了不知多少年的河,据当地老者讲,他们年轻时,洪水河里依旧是汹涌的河水,逢天下雨,便是气势浩荡,不可阻挡。他们便是听着这水声长大。我也模糊记着上世纪90年代末初来此地时依旧有一条细流从河的中央淌过。尚且有水,而今,却是一条干干的河。


   桥是四五年前新建的,比原来更有气势了,如今也无法从古老的河上再寻到那古老的桥索。桥的西头,有座孤坟,像孤零零的守河人。我想他一定是听惯了这条河水的的汹涌,死后也要长眠此地吧。可是他的墓碑在一次次的修复中被人一次次的推翻甚至毁坏。没有多少人清楚在河的这一岸曾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才有如此的仇怨,这里也便成了小城的是非之地,在天寒地冻的冬季,在清爽漆黑的夏夜,总有无辜的生命丢在了洪水河桥头。其中,大半都是车祸。鲜血便洒透了冷清的桥墩,跌落在冰凉的大河。就在此刻,大桥两边的立柱上依旧放着一些黄纸,是生者对亲人的怀念和祷告。


   顺着一侧的田埂走下桥来,岁月的河水打湿了我的裤腿。巨大的石头躺满了河床,大大小小的卵石发着乌青的光茫。我不清楚那些巨大的石头从何而来,那又要一种怎样的力量。我又一次相信是时光把他们留在了这里。捡起一块石头,冰凉便从掌心消化到心里,厚厚的石层里或许包裹着时光的小太阳。石头上,细细的纹路是被时光机打磨过的痕迹。或许这块石头就是来自不远处的那个坡。


  时间就安排在春天的午后吧,静谧而美好。漂亮的姑娘用蓝底白花的布包着给心上人的布鞋来到了相约的地点。河的上游,有个石头坡。老君爷山上的雪融化了,河上的冰化了,水是清冽洌的,咕咕噜噜的朝远方滚去。姑娘就在河边等那还未到来的情郎。蹲在岸边,把脸映在水里,又收拾收拾头发,长长的裙子湿了一角。他来了,她慌忙的起身害羞地看了他一眼,那双颊就像岸边的杏花一样绯红。他要走远路了,这一去不知道何时再见。姑娘头也不抬就把布鞋塞在了他的怀里。去吧,穿了我的鞋,早到哪儿都得回来,女子转过身喃呢着。止不住一滴清澈的泪便落在了一汪凉凉的春水中。他紧紧攥着鞋子,半晌不肯离去,从衣袋里拿出一只玉镯。给你吧,戴了它,你迟早都是我的人。他给她戴上了他的传家宝。草儿,才探出个绿头,那无知的马儿便急急的啃了几口。男子上了马,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马屁股上一鞭,马儿便飞奔开了。水花和泪花一起被笃笃的马蹄声溅起,落在了这片刚刚苏醒的土地。她的眼眸,只有一串长长的湿漉漉的马蹄印。她望着他和他的马儿沿着河一直往下、往下,仿佛是去了天尽头……


   松开手,掌心的温热在石头上留下湿湿的我肌肤的纹路,很快又被西风吹干,一无所有。丢下石头,仿佛又听到了她呜咽般的深情吟唱,载着一河春水送给他听:我送王哥石头坡,石头坡,石头坡上石头多。


   听罢这远古的小调,心情是阵阵的无奈。


   踩着古老的碎石,一直沿河往上走,。曾经,他们也是多么的荣耀,因为有水的滋养。日头渐渐下沉,冬日的田地里没有别的生灵光顾,有的话,也是鬼魅一般的乌鸦,寻觅在先辈们生长的土地,枯黄的芨芨草在寒风中摇曳,三五成群的在一起讨论着李老汉死了,杨家二娃子在地里不干活啦那些早已被岁月尘封了的故事。


   我和朋友立在河中央,一条枯枯的河,竟也使我显得如此渺小,我比的过哪块石头,哪根芨芨草呢?河床足足有五六十米宽。不敢相信那时的水是何等壮观。像一条宽宽的带子,流淌在西北的高原。


   弯刀、明月、战马、烈火还有那朴实的犁头,深情的小调。氏、羌、匈奴、乌孙、党项许许多多的民族和他们的牛马都常饮着这条河里的甘露。那时他们匐匐长叩,仰天诵念着虔诚的祷告,祷告河神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正是这些民族耕种在两岸的土地,叙写着边塞上的文明和历史。他们也有争斗。用英雄的方式隔河而阵。咆哮奔腾的河水声,狂乱的马蹄声,为部落而战的嘶喊声,弯刀与长枪相击的金鸣声,战马沿河驰骋的长嘶声。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烽火四起,血流成河。残阳被鲜血染成红色,河水被鲜血染成红色,那小小的草木上粘染着腥味的血滴。河水奔腾,洗涮了残阳的光彩,冲淡了大地斑斑的血迹。月上时,一把插在胸膛的弯刀映了河水的波光照耀在将士的脸庞。这是个秋天,河岸的麦子正熟的金黄,月光的感染下,清风习习麦浪儿打着滚一波一波的向远方淌走。一切都安静极了。


   我回过头,对朋友说脚下的这块土地是现实,向上看不见过往的源头,向下望不到未来的归宿,就像这条河一样。


   我行走在坑洼的历史和岁月的河床,心也一同颠簸。又上得河来,立在桥头。只能听见河两岸从水泥厂、化工厂传来隆隆的声响,砖瓦砌的高高的烟囱里升腾着浓浓的烟雾,像巫师的变身一样,张牙舞爪的在空中扩散。在河东岸,正在修建一条滨河大道。大量的土地被征用。那些先辈们世代耕种的土地被铺上了厚厚的水泥,那些身前劳作,死后长眠在此的先辈们的坟茔,一个个的被推平,还有那些挂过夕阳落满乌雀的老白杨也一一被连根拔起。


   河水干了,土地荒芜了。留下的只是空空的河床,寂寞的石子。


   暮色沉降,月色澄澈。目光穿过大河,对岸的小城正灯火璀璨,升腾着现代的浮华和喧哗。穿过大桥,回头望望。满是月光的纯白落满宽广的河床,无声无息的奔腾在长长的河里。只有一条真正的大河才有如此的胸襟,用自己的乳汁养育着几千万代的子民,养育着无数的牛马,羊群河土地,养育着两岸无数的传奇故事和灿烂文化。直到干涸也依旧用宽广的胸膛装满了日月的光华。她像母亲,养育了一座小城古往今来的母亲。


   离开时,阵阵寒风呜咽,仿佛桥头飘逸着无数的鬼魅吹响了岁月里乌青的陶罐。不远处圣天寺的钟声响彻天穹,和着千古的月光洒向千古的大河。


   回家后意犹未尽的翻开《民乐史话》书中这样说道:“洪水河,汉代名氐水。《甘州府志》称:邓训乌烧当羌,隔氐水而阵。魏青名元川,《汉青春秋》曰: ‘魏明帝清龙三年秋七月,金山元川溢涌。’元者大也,以是河之水量,自古甚大。唐称金山河,一曰‘大河’。元时筑关卡于大河口老金山下,名曰西水关,故又称为西水。明嘉靖八年,甘州巡抚唐泽,于氐池旧址筑城,洪水城驻重兵,升马市,于是又称为洪水大河。《甘州府志》称,洪水源出金山山谷中,谷中土石皆赤,水初出如渥丹,本名红水,讹云洪水。”


   正是这条大河把我带进了岁月深深的缝隙。窥着大地的心灵。时间和空间也似乎飘渺遥远,一抬眼便触到了时光的门壁,听一听,便是大河的水波兴起,时光岁月的风起云涌。千古的长河滋润了落日的光彩,千古的土地埋藏了缺月的华光。


   捧起一抔黄土,又是腐朽千年的尸骨,不朽的是亿万年不死的灵魂。是谁扬起长长的皮鞭,把犁铧伸进厚厚的土壤;是谁唱起伤人的离歌,把相思和泪滴洒在冰凉的河水;又是谁挥舞寒气逼人的弯刀,把英雄的热血灌进草木的躯体。


   听你,在月光下无声的诉说。是你把锋利的犁头拥入怀中,是你把世人的爱语传唱,是你收养那些无家可归的灵魂,是你敲响了圣天的晨钟,开启一扇时光与文明的大门。


   夜里,不知何时降得大雪。第二日起床便是银装素裹的世界。我穿了棉袄戴了帽子决定再去洪水大河上看看雪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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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王建荣 于 2012-2-8 21:15 编辑 ]
作者: @边走边唱@    时间: 2012-2-6 16:10
写的酣畅,轻松自在,也有思考!
作者: 漠北雪莲    时间: 2012-2-6 18:54
熟悉亲切的乡音。问好!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2-2-6 19:47
酣畅淋漓的语言启开历史的壮观,岁月如河冲刷着心的两岸,回首的背后一切都好,瞻望中如画的风景更艳。爱它,是因为心有所归,故乡永远是一首不朽的老歌,任风吹过。
作者: 袁光熙    时间: 2012-2-6 19:59
  文章写得大气、厚重,挥洒自如,浮想联翩。把曾经汹涌澎湃,如今却已干涸的红水河,写得令人感慨,发人深省。
  问好朋友!元宵节快乐!

  “死后也要长眼(眠)此地吧。”
作者: 陈奕娟    时间: 2012-2-6 20:30
捧起一抔黄土,又是腐朽千年的尸骨,不朽的是亿万年不死的灵魂。
作者: 杨春山    时间: 2012-2-6 23:19
欣赏建荣开阔的行文风格,问好!祝元霄节快乐!
作者: 王建荣    时间: 2012-2-7 10:12
原帖由 @边走边唱@ 于 2012-2-6 16:10 发表
写的酣畅,轻松自在,也有思考!



谢谢老师点评,问安!!!
作者: 王建荣    时间: 2012-2-7 10:13
原帖由 漠北雪莲 于 2012-2-6 18:54 发表
熟悉亲切的乡音。问好!



多谢老师点评,望老师多多指导!!!
作者: 王建荣    时间: 2012-2-7 10:15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2-6 19:47 发表
酣畅淋漓的语言启开历史的壮观,岁月如河冲刷着心的两岸,回首的背后一切都好,瞻望中如画的风景更艳。爱它,是因为心有所归,故乡永远是一首不朽的老歌,任风吹过。



木门老师的点评着实精彩,谢谢木门老师的支持!!!
作者: 王建荣    时间: 2012-2-7 10:17
原帖由 太阳神 于 2012-2-6 19:50 发表
思绪奔涌千年而下。




多谢神版的支持!!!
作者: 王建荣    时间: 2012-2-7 10:18
原帖由 袁光熙 于 2012-2-6 19:59 发表
  文章写得大气、厚重,挥洒自如,浮想联翩。把曾经汹涌澎湃,如今却已干涸的红水河,写得令人感慨,发人深省。
  问好朋友!元宵节快乐!

  “死后也要长眼(眠)此地吧。”



谢谢袁老师指正!!!:handshake
作者: 王建荣    时间: 2012-2-7 10:19
原帖由 陈奕娟 于 2012-2-6 20:30 发表
捧起一抔黄土,又是腐朽千年的尸骨,不朽的是亿万年不死的灵魂。




谢谢老师光顾
作者: 王建荣    时间: 2012-2-7 10:21
原帖由 杨春山 于 2012-2-6 23:19 发表
欣赏建荣开阔的行文风格,问好!祝元霄节快乐!




问好老师!!!
作者: 锦瑟墨香    时间: 2012-2-7 22:50
建荣文笔气势磅礴,底蕴丰厚,欣赏学习了!
作者: 房子    时间: 2012-2-8 04:02
文笔开阖自如,景象描写逼真动人,体会认识深刻自在。
作者: 王建荣    时间: 2012-2-8 07:04
原帖由 太阳神 于 2012-2-7 20:44 发表
再提,丰厚的文字。



多谢版主!
作者: 王建荣    时间: 2012-2-8 07:05
原帖由 锦瑟墨香 于 2012-2-7 22:50 发表
建荣文笔气势磅礴,底蕴丰厚,欣赏学习了!



多谢朋友,问安!
作者: 王建荣    时间: 2012-2-8 07:06
原帖由 房子 于 2012-2-8 04:02 发表
文笔开阖自如,景象描写逼真动人,体会认识深刻自在。




多谢房子老师点评,多多指导!
作者: 吕永红    时间: 2012-2-8 11:22
写的不错!
作者: 剑鸿    时间: 2012-2-8 19:19
可以看见写作的用心用力,很有韵味的文章。
作者: 王建荣    时间: 2012-2-9 13:19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2-2-8 19:19 发表
可以看见写作的用心用力,很有韵味的文章。



多谢剑鸿老师点评,建荣定当努力!!!问安
作者: 王建荣    时间: 2012-2-11 22:18
原帖由 吕永红 于 2012-2-8 11:22 发表
写的不错!

多谢吕老师评!!!
作者: 恋尘叶子    时间: 2012-2-12 10:43
大气,舒缓!欣赏,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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