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标题: 挂在墙上的旗袍 [打印本页]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2-2-16 13:18
标题: 挂在墙上的旗袍
　　　　　
　　小张裁缝喜欢那件挂在墙上的旗袍，与其说是喜欢旗袍不如说是喜欢那个穿旗袍的人。李小姐是这茂祥裁缝铺的老顾客，喜欢做各种面料的衣裳。挂在墙上的这件旗袍就是时下街面上正流行的真丝缎面，上面绣着素淡的百合花，银灰色的暗底。李小姐拿料子来的时候，小张裁缝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喝茶，阳光很好地照在眼前的文竹上，那一会他觉得心情格外得好。
　　
　　“小张裁缝，这样子我要那种竖领宽袖的。你能做么？”李小姐一脸的笑。小张裁缝站起来，看到阳光下李小姐秀气的脸，不知觉地一股麻痒的感觉就爬遍了全身。按说不应该有这样的事，李小姐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但这一次小张裁缝觉得和以往不一样。李小姐仿佛突然之间就长大了，肤白如雪，长发乌亮，尤其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乎总躲在他喘息的间隙睁来闭去。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能做的，前一天赵二奶奶已经做好一件取走了。你急着穿吗，不急的话我细细地做！”小张裁缝觉着脸烧乎乎的，低下眼去看布料。
　　
　　“不急穿，你做得体就行！”李小姐指指自己的胸，又指指自己的腰，“这些地方一定要合适，不然穿出来没样子！”
　　
　　“行的，行的！”小张裁缝心里慌慌的，拿尺子的手有些哆嗦了，他口里喃喃地说：“李小姐的腰围又细了些，夏天的缘故吧！”
　　
　　李家小姐显然很高兴，在他面前转了两个圈：“二哥刚给我买了西洋的长纱裙，是带瘦身马甲的那种！”
　　
　　“噢噢——”小张裁缝口里应着，心里开始想象李小姐穿着西洋纱裙的样子。
　　
　　“三天以后来取货吧，我帮你赶赶活！”
　　
　　“那敢情好，谢了！”李小姐蝴蝶一样出了屋。身上的白缎褂子裹得胸脯高高的，嘴角颤出的一丝微笑像荡在空气里的风，一点点钻进小张裁缝的心窝。
　　
　　“她穿上这件浅灰旗袍一定很好看！”小张裁缝心里想。
　　
　　三天里，小张裁缝除了接些零散的活，再不接细软的衣料子。他对人家说，这两天忙，不急呢就多等两天，急呢就找别家做去。人人听他的这话都会问一句，你多少活啊，以前不都是五天取货吗？他便不再解释，走一边去弄他的茶壶、他的茶盅，心里却想着李小姐穿上旗袍的高兴样子。
　　
　　小张裁缝变得懒散起来，睡觉、喝茶、看文竹，有时就只开半扇门，看阳光闪来闪去。李小姐站在阳光里的脸儿画一样钉在他的心里，驱不走舍不下。到了晚上，他便掌起灯，将衣料齐整地铺在条案上，看银色的丝线映着灯光闪亮，藏在心里的阴霾仿佛一下子就跑到了窗外。
　　
　　衣料的确好，手触上去像抚在嫩滑的肌肤上，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那滋味让小张裁缝心里暖暖的，也痒痒的。他记起小时候喝过的米酒，够两数的时候就会有晕乎乎的感觉，“这料子真得像那酒！”他心里有个声音轻轻地说。
　　
　　下剪子的时候，小张裁缝心里想着李小姐的胸，想着李小姐的腰，想着那哪里该宽点，哪里该窄点。领口的部位是不是开低一些，比赵二奶奶的低，才显得下巴尖、颈窝圆。下摆是不是裁高点，高到膝盖上头，这样李小姐的小腿会更显修长。他觉得下剪子真是件难事，仿佛一不小心就伤到李小姐的肉。
　　
　　上针就更麻烦了，他一针一针地缝，一声一声地叨念：“细一些、密一些，别让人瞧了她的春光去。这么大的姑娘了满大街跑，一个不小心就会裂开了线。”然后，他的目光就会瞧向墙角的某个地方，好像那里就是正街，李小姐也正在街上一摇一摆走，白色的高跟鞋敲打着路面。周围的老爷太太都睁大了眼珠子瞧，夸他的做工，夸李小姐的身段，夸旗袍的样式。
　　
　　一想到有男人邪恶的目光会盯在李小姐的臀部上，小张裁缝心里便猛地抽搐了一下，拿针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世上总有坏心思的人，”小张裁缝解恨似地冲着墙角啐了一口，“幸好李小姐不是那样招摇的女孩子！”
　　
　　小张裁缝收了边、掐了线，将做好的旗袍仔仔细细地熨烫了，挂在靠墙的撑竿上。旗袍很好看，该收的地方收，该放的地方放，有款有形，领口开得不高不低，不张扬也不呆板。细碎的百合花很好地和了缝，本是两朵的地方偏偏就生出一朵的样子来。他觉得这是自己出师以来，做得最好的一件衣裳，也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衣裳。
　　
　　四天头上，小张裁缝早早的就起来打扫干净了房间，给文竹浇了水，将一箩筐不用的边脚料递给了收破烂的。他用上好的毛尖沏了壶茶，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李小姐来。上午的天气还好，李小姐没来，他想大概李小姐起得迟，下午一定来。偏偏夏天的脸变得快，中午饭还没落肚，豆大的雨点就砸在了地面上。抬眼望去到处都是奔跑的人群，慌慌张张躲雨的身子。这一刻，小张裁缝却不想李小姐来了，“万一着了凉，不值当的，不如明再来吧。”
　　
　　李小姐果真没来，没来的原因不是小张裁缝想的因为雨，而是因为正跟汪子南怄气。她和汪子南都是远华中学的学生，只不过汪子南比她小一届。汪子南的父亲和他的父亲是一块打过日本兵的哥们，二十年前就好得蜜一样，等到俩人都成了亲，更是隔三岔五的互相邀着喝两盅。一来二去的两家孩子也就定了娃娃亲。
　　
　　李小姐原叫李磬花，上了远华中学以后觉得自己名字土气，就自己改成了李沁华。因为汪子南比她小一岁，又因为汪子南是她自小定下的娃娃亲，她觉得不管在哪儿都应该管束好汪子南，省得他招花惹草的让两家大人失了面子。偏偏汪子南是个不服管的主，所以两人几乎是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那天，汪子南又惹了她，原因就是李沁华不想汪子南和那个叫方谨的女同学来往，“她人又长得不怎么样，你一大户人家的少爷见天的和她说说笑笑，别的同学会怎么看？”李沁华的麻花辫子从脑后拉到胸前，又从胸前甩到脑后，圆睁着眼睛唠叨。
　　
　　“你是我妈啊？”汪子南狠狠地蹬了她一眼，“我的事要你管！”
　　
　　于是，李沁华小姐就怄了气，本应取回的旗袍也不想取了。“穿上也没人看，不如让它晾着去——”她坐在房檐底下，看着不断落下的雨点抹着眼泪说。
　　
　　小张裁缝哪里会知道这些事情呢？李小姐的心思他又怎么能猜得到呢？所以，等到雨停了，也不见李小姐来，他只好早早地关了店门，坐在椅子上看着文竹发呆。
　　
　　那一夜很长，长到前三个夜的几倍。挂在墙上的旗袍映着月影荡在他的眼前，他仿佛听到了李小姐的笑声，听到了她的喘息，看到了她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样子。高隆的胸纤细的腰修长的小腿，雪白的脸黛色的眉小巧的鼻子殷红的嘴，竟是样样都好、都精致。
　　
　　大钟表叮当叮当地响，惹得床也吱吱呀呀地响。小张裁缝睁大了眼睡不着，心里装满了李小姐。
　　
　　李沁华哪里知道小张裁缝的心事，她只是怄汪子南不争气，见不得方谨那个恶丑的样子在眼前晃，但汪子南不听她的又能怎么样呢？
　　
　　清晨起来，她就跑去找爹，让爹往汪家去一趟，让汪老爷子好好归劝一下汪子南，让汪子南收了心读书。爹没应她的话：“没过门的人讲这些，汪家人会笑话。”爹逗着八哥，“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别让汪家人拿了小辫子去！”
　　
　　“我有什么小辫子？”李沁华恨恨地说。
　　
　　“女孩子家要持重些，别一天到晚咋咋呼呼地！”
　　
　　李沁华扭头回了房，一整天再没出门。
　　
　　小张裁缝又怏怏地等了一天，还是不见李小姐来，做生意的心思都没了，眼盯着门框直发呆。来了人也是没精打采的，那件挂在墙上的旗袍像枚钉子钉在了他的肉里。他猜想李小姐各种不来的理由，猜人家是不是淋雨落了病，也想着找上门去送货。但是到哪里打听李家的门口呢，再说怎么打听呢？
　　
　　日子就这样磨磨叽叽地向前推，一直到夏天过去了，李小姐也再没照面。天气越来越冷，小张裁缝对李小姐的思念也越来越深。他开始背诵缠缠绵绵的花间词，开始动不动就写几个字挂在墙上。久而久之，墙上的旗袍和字幅竟也成了一道不错的风景。
　　
　　冬里的一天，小张裁缝去货厂进衣料，无意之中就撞上腆着肚子的李小姐，不由地张着嘴呆了半响。
　　
　　“你不是在上学吗？”他撵上去问了句，“那件旗袍还挂在我家呢！”
　　
　　“早不上了。初秋我就闹着和汪子南成了亲。那旗袍不要了，我怀了孩子也穿不成。”李沁华自豪地扬起脸，几颗小雀斑星星一样藏在鼻窝下。
　　
　　小张裁缝眼望着李小姐鼻窝下的雀斑，心突然就凉了，仿佛一下子掉在了雪地上。
　　
　　冬里的小风，刀子一样拂过小张裁缝的灰色长袍，拂过他迷茫的双眼，也拂过他裹了衣料匆匆离去的背影......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代表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有限公司授权，其它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12-12 22:22 编辑 ]
作者: 碣石清风    时间: 2012-2-16 14:27
坐沙发欣赏木门新作
作者: 碣石清风    时间: 2012-2-16 14:51
小张裁缝暗恋啊？ 小张这个人物很鲜活，心理刻画细腻生动。这才是小说，真正的小说。

“与其说是喜欢旗袍不用说是喜欢那个穿旗袍的人”——“不用”应是“不如”吧？
“只不过汪子南比她小一界”——“界”应是“届”吧？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2-2-16 15:17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2-2-16 14:51 发表
小张裁缝暗恋啊？ 小张这个人物很鲜活，心理刻画细腻生动。这才是小说，真正的小说。

“与其说是喜欢旗袍不用说是喜欢那个穿旗袍的人”——“不用”应是“不如”吧？
“只不过汪子南比她小一界”— ...


谢谢清风，不好意思，改了呵，再谢指点！
作者: 剑鸿    时间: 2012-2-16 15:23
想象力丰富，人物心理把握细腻，二者都是小说成功的必然要素，向木门学习。
作者: 邱天    时间: 2012-2-16 16:41
爱屋及乌的小张裁缝，闹了一个单相思哈！

那件如同工艺品的旗袍，成了摆设。李小姐说不要就不要了？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2-2-16 17:31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2-2-16 15:23 发表
想象力丰富，人物心理把握细腻，二者都是小说成功的必然要素，向木门学习。


向剑鸿学习！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2-2-16 17:31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2-2-16 16:41 发表
爱屋及乌的小张裁缝，闹了一个单相思哈！

那件如同工艺品的旗袍，成了摆设。李小姐说不要就不要了？


李小姐哪里知道小张裁缝的心思呢？当然说不要就不要了！
作者: fyp950930    时间: 2012-2-16 17:44
刻画了一个单相思的人物形象。
作者: 钟云省    时间: 2012-2-16 19:24
很有味道！
作者: 暴雨迎风    时间: 2012-2-16 21:23
细节描写很传神，将一个单相思的小裁缝心里刻画得活灵活现。前面相当精彩，后面相对弱了些。
作者: 刘满园    时间: 2012-2-16 23:06
支持精华！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2-2-17 09:55
原帖由 fyp950930 于 2012-2-16 17:44 发表
刻画了一个单相思的人物形象。


问好朋友！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2-2-17 09:55
原帖由 钟云省 于 2012-2-16 19:24 发表
很有味道！


谢谢评读！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2-2-17 09:56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2-16 21:23 发表
细节描写很传神，将一个单相思的小裁缝心里刻画得活灵活现。前面相当精彩，后面相对弱了些。


我改了一点点，不知道行不行？问好暴版！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2-2-17 09:56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2-16 23:06 发表
支持精华！


谢刘老师！问好！
作者: 荦春    时间: 2012-2-17 20:24
人物刻画细腻生动！学习了！问好，木门。
作者: 夏冰    时间: 2012-2-17 20:28
叙述见功力。我喜欢此篇的氛围。人物心理与氛围相融，很好滴凸显了题旨。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2-2-18 20:46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2-17 20:24 发表
人物刻画细腻生动！学习了！问好，木门。


问好荦春！ 谢评！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2-2-18 20:46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2-2-17 20:28 发表
叙述见功力。我喜欢此篇的氛围。人物心理与氛围相融，很好滴凸显了题旨。


问好夏冰，喜欢你的小文！
作者: 万里    时间: 2012-2-18 23:41
两朵花的地方就成了一朵花！多好的手艺呀——不是说那裁缝，是夸写裁缝的人！这手文章写得，真好！问好木门老师！
作者: 太和五中张奇    时间: 2012-2-19 04:24
这种暗恋过于伤心啊！难道李小姐没留个联系电话？这情节设计的妙！中学生早恋是校园里司空见惯的事实！有的初中没毕业就怀孕了！小说侧面反应了一个不可理喻的社会怪象！
作者: 曾经沧海    时间: 2012-2-19 09:53
人物刻画很精彩。欣赏。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2-2-20 20:39
原帖由 万里 于 2012-2-18 23:41 发表
两朵花的地方就成了一朵花！多好的手艺呀——不是说那裁缝，是夸写裁缝的人！这手文章写得，真好！问好木门老师！


问好万里，向您学习！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2-2-20 20:40
原帖由 太和五中张奇 于 2012-2-19 04:24 发表
这种暗恋过于伤心啊！难道李小姐没留个联系电话？这情节设计的妙！中学生早恋是校园里司空见惯的事实！有的初中没毕业就怀孕了！小说侧面反应了一个不可理喻的社会怪象！


张老师好，这和早恋有关吗？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2-2-20 20:40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2-19 09:53 发表
人物刻画很精彩。欣赏。


问好沧海，向您学习！
作者: 徐慧莉    时间: 2012-2-21 13:56
小裁缝有些自作多情了，呵呵。问好木门！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2-2-21 17:09
原帖由 徐慧莉 于 2012-2-21 13:56 发表
小裁缝有些自作多情了，呵呵。问好木门！

问好慧莉！
作者: 恋尘叶子    时间: 2012-2-22 09:44
这小说，把小裁缝的心思描写得很到位，那份从希望到失望的心境很传神！喜欢！
作者: 絮语如歌    时间: 2012-2-22 13:55
痴情的小裁缝，做了一个美美的梦，木木该让人家继续做下去呀，别忙着醒来。
(*^__^*) 嘻嘻……
作者: 麦穗儿清    时间: 2012-2-23 17:20
标题: 回复 1# 木门长子 的帖子
文章环环相扣，很是耐读，尤其是小裁缝的心理描写刻画得尤为细腻。结尾处当小裁缝内心里的那个梦被破灭了，他的心里该是多么的失落。我的心随文章跌宕起伏。支持精华！
作者: 祥萍    时间: 2012-2-29 14:19
语言干净，很柔很美，也很符合那时那境。学习了。
作者: 七笔氏    时间: 2012-3-1 11:06
支持精华。小短篇啊。
作者: 文珺    时间: 2012-3-31 21:51
是个三十年代古宅里的凄美故事呀！你的小说怎么这么好读书呢？
作者: 芦汀宿雁    时间: 2016-3-29 20:59
成全小裁缝的梦是否更温情一点呢。
喜欢这样的文字，心理刻画，丝丝入微。
作者: 黎凡    时间: 2016-3-29 22:08
很喜欢作者细腻的心理刻画，学习精华！
作者: 攸一默    时间: 2016-3-30 12:05
“下剪了成了难事，一不小心怕伤了她的肉”通篇把小裁缝的心里活动描写的太细腻了，太生动了。可千万别像小裁缝那样搞什么暗恋了，太悲摧了，不值得。



欢迎光临 中财论坛 (http://bbs.zhongcai.com/) Powered by Discuz! X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