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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土匪 [打印本页]

作者: 李子树 时间: 2004-5-10 20:30
标题: [原创] 土匪
土匪


引子：民国二十六年，成纪县枪毙了两个“土匪”，一个叫丑生，一个叫狗旦，都是本县太平镇人。四十年后，有个红军老将军前来故地重游，打问俩人的下落。。。。。。

　　  民国二十五年，“赤匪”徐海东率部攻打成纪县城，然后在秦州、庄浪、静宁、平凉一带转战了几天，四山八乡被匪闻闹得人心惶惶，好像是马三十七重新杀了回来。

　　成纪县北山太平镇李家山彻夜传来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嘤嘤的哭泣声，她们是婆媳俩，婆婆唯一的儿子丑生去县城担棉花去了，四五天了还没有回来。一般情况下，去县城80里路一天就是一个来回。儿子身强力壮，从来没让婆媳操心过，可眼下县上正闹土匪，兵荒马乱的，怎能不让她们操心，但是，除了哭泣，两个妇道人家还有什么办法？亲房邻居劝说了几回，宽心话说了几背蔸，还是没让婆媳止住哭声。

　　  跟李家山相距五里路的周家坪，也有一户人家哭声不止。周家的小儿子狗旦跟上李家山的丑生到县城买羊皮去了，也没回来。狗旦爹的外甥捎来话说，县城最近闹翻了天，到处是土匪，还把红旗插到城头上了。狗旦爹还听说，土匪攻城时打死了不少民团，连跟集的老百姓也沾了光，忝列到死尸的行列。消息越传越可怕，“长着红头发的赤匪”几乎成了比马廷贤马三十七更凶煞的恶魔。

  　　十天时间过去了，丑生和狗旦没回来；一个月时间过去了，丑生和狗旦还没回来。。。。。。。丑生妈的眼泪哭干了，窝在炕上气若游丝，头发乱得像鸡窝。丑生的女人哭得眼睛肿成一条缝。狗旦的爹前后来过两次，打问丑生的情况，一看这情形，蹲在炕沿上吧哒吧哒抽了几锅旱烟。最后，他说，丑生妈，该死的娃娃球朝天，人的命天注定，老天爷到收的时候了，谁人也没办法，还是准备后事吧。

  　　狗旦爹回去后，把狗旦穿过的衣服鞋袜用席子卷了，在后山挖个坑埋了，留了个小小的坟堆，一家人就给狗旦烧了旋门纸；狗旦还没结婚，就把没过门的媳妇退了。丑生妈在丑生媳妇的掺扶下，来到门前的路边，烧了几张麻纸，给丑生纪了个日子。

   　　  这时候，大家都确认丑生死了。丑生“生前”没有留下子女，“死后”留下两个寡妇。眼看老的已经不中用了，年轻的还没有生养，亲戚邻居就打丑生媳妇的主意。丑生三大的意思是，让他还没找上媳妇的二儿子上门到丑生家去，本家本户的，辈行也合适，而且肥水不流外人田；丑生妻哥的说法是，丑生一门没了拴马的桩，他的妹子要回娘家，再找婆家；丑生家亲房邻居异口同声地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到李家山就是李家山的人，死也是李家山的鬼，娘家再无权干涉。就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牛家沟的牛二弟兄引了半村人，趁着夜色把丑生媳妇抢了去。这里有抢寡妇的风俗，谁有本事抢去，就是谁家的人，过后再向女方娘家认亲戚。“抢寡妇”三天后，丑生老妈又急又气一命归了西，丑生家亲房极不情愿地草草掩埋了。丑生三大就将丑生的庄院占了，当作自己的牛圈。

   　　就在李家山的人快要把丑生忘记的时候，突然有个惊人的消息传来：前湾里的马代在平凉贩油时，亲眼看见丑生，丑生还给他老母亲和媳妇捎了五块大洋，还捎话说，他现在很好，狗旦也和他在一起，有吃有喝，叫家里不要操心，适当的时候他就会看望家人，等到“成功”的时候，还会把老人家和媳妇接去，过好日子。不久，丑生跟狗旦两个还活着的消息，被王埠的王麻子证实了。王麻子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在军队里服役一年多，民国二十五年在陇东前线被共匪打散了，没有盘缠回来，就在董志塬上给大户人家打短工，挣了点路费准备回家，不料在庆阳碰上家乡口音的青年，一问才知道是周家山的狗旦。狗旦说他在肤施那面做事，问他愿意去不，王麻子说他厌倦了兵荒马乱的生活，想回家，就回来了，临走时，狗旦还给了他一些干粮，给家里捎了两块银元。

   　　  丑生和狗旦活着是千真万确的了，可是，他俩是怎么到平凉、庆阳一带的，成了乡亲们和村里人猜测的话题。王麻子当过兵打过仗，知道陇东一带的形势，他怀疑狗旦在共产党方面，狗旦的爹就极力辟谣：我的娃怎能加入共匪。口里这么说，但是，目下天下混沌，形势大乱，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谁晓得狗旦在干什么？而最让狗旦爹纳闷的是，这段时间娃是怎么样生活的，是咋到几百里远的庆阳的，又在那儿做啥事？狗旦爹正琢磨着，想背上几碗干熟面去庆阳一带找后人，保长先找上门来了，问他，你的后人是不是加入了共匪，参加共产党可是要杀头的。狗旦爹赶紧吆喝儿媳妇给保长做吃的，又手忙脚乱地装烟下话：保爷，你晓得咱们的娃三杠子打不出个冷屁，双手画不了个八字，能有啥本事干共产党；娃是到外面混口儿去了，保爷您别听有些人瞎说。保长酒饱饭足后，又咋乎了几句就走了，狗旦爹这才擦去额上的冷汗。把保长打发走了，可是，狗旦爹的心还放不到胸膛里，因为他的后人是和丑生一起走的，又同在陇东方向，而且那里闹共产党闹得很历害，何况丑生还捎话说要在什么“成功”之后把老娘和媳妇接过去，莫非他俩同时跟土匪入了伙，干上了打家劫舍、拦路抢夺的勾当？狗旦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敢想。

   　　丑生媳妇被抢到牛家沟的当晚，牛家弟兄三个就用抓阄的方式来决定这个抢来的寡妇给老几当女人。为了显示公平，牛老汉和弟兄三人连夜请来亲房邻居作干证。结果，牛老二手气好，抓上了。牛老汉就烧了些退婚纸，算是“死了”的丑生跟女人退了婚，再无干涉，牛老二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同房了。起初，丑生媳妇哭泣着不愿意，被牛老二照头几拳打昏了，牛老二说，把你个死了男人的寡妇有啥稀罕的。过了将近半年，牛家听见丑生还活着，而且有可能当了土匪，有点害怕，想暂且把人送回来，就托人找丑生三大商量，丑生三大本身占了侄子的庄院，心上也麻烦着咧，牛家托人说事，倒使他有了借口，于是断然拒绝。他心中的小九九是，万一丑生来了，就说我拴牛是为了给你看院子。

   　　丑生和狗旦失踪半年后，又有两条可靠的消息说，这两人一直在陇东、平凉、秦州一带活动，至于干什么则不清楚，看样子不像是要饭或者给人扛长工，倒像是正大光明干公事的样子。一年后，李家山贩鸦片的李三在宁远城见过丑生一面，他说丑生和狗旦也用鸦片换成药品往陇东一带转运。丑生问老娘和媳妇的情况，李三没敢说。三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就分手了。李三回忆说，丑生一起好像有很多人，还带着枪。有天晚上，狗旦悄悄地来过一趟，在牛圈里留了个小包就走了。狗旦爹早起给牛填草时发现，里面有十个银元和一张纸条，留言是让他转交丑生娘五个银元，同时捎个话，就说他俩很忙，等以后事业成功了，再来看你们，现在要千万保密。狗旦爹看了纸条，又惊又喜，趁四下无人，赶紧把条子撕毁，用脚踩进牛粪里。

　　  狗旦爹还没高兴几天，有天早上喝罐罐茶时，突然眼皮直跳，心中急躁，他口里没敢哼声，心里觉得，这不是个吉祥的兆头。于是，早饭没吃，他就背个粪笼到山梁上转悠去了，其实是看有没有最新的传闻。当天没有，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他远远看见一邦粮食贩子，吆着牲口从县城方向过来了，就凑上去吃烟，顺便打听一下消息。果然，贩子们说，县府在莲花城抓住了几个匪徒，好像跟赤匪有牵扯，匪徒当中，还有两个是北山的太平镇人。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狗旦爹就睡倒了，他眼前浮现的是年仅二十岁的小儿子的面容，浮现的是杀土匪的血淋淋的场面。。。。。。他不禁失声痛哭起来。大儿子狗粪说，爹，你先别哭，我到县城看看去，说不定是其他人，既是真的，哭也不是办法。第二天，狗粪就背了几个干馍到县城打探消息去了。狗粪到县城后连县衙的门边都没摸着，却在街头听到真切的消息说，县府昨天刚刚在南河坝枪毙了几个匪徒。街头一堆一堆的人绘声绘色地议论着枪毙土匪的场面，一个留着长辨子的清朝的遗老说，现在的杀人没看头，一颗花生米就解决问题，哪像以前，一刀下去，人头落地，乌血汹涌，啧，真是过瘾；一个中年汉子说，那几个土匪也算是硬汉子，上杀场就像是上酒场，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街头议论最多的是，有个二十岁的年轻土匪，竟然在刑场上唱起了秦腔：“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年轻土匪在刑场上唱秦腔成了成纪县城最为轰动的新闻话题，以致许多小孩沿街嬉戏打闹，口里不停地学唱：“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狗粪打听那个年轻土匪的样子和名字，觉得样子像，但名字不一样。他就打听土匪的籍贯姓氏，结果跟狗旦完全能够对上。他思前想后觉得既然来了，就应该弄个水落石出，回去后好给父亲一个交待，便到南河坝去认尸体，不料那里有好多条野狗在撕扯几具尸体，看见有人来了，一齐抬头狠狠地盯着他，吓得狗粪转身就跑。

   　　回到家里，狗粪就宽慰父亲说，我问了也看了，根本不是咱们狗旦，爹，你就放心吧。话虽这样说，可是，老汉的心突突的就是不停地跳，觉也睡不安稳，饭也吃不下去。有天晚上，他刚眯糊了一阵，忽然看见狗旦笑盈盈地进来了，给他提着茶叶和白糖，亲热地说，爹，我看你来了。老汉一高兴却醒来了，原来是一个梦。他就伤心地蹲在炕上大哭起来，谁劝都不听。前几天的谣言加上周家老汉的号淘大哭，更使周家坪的人认为是狗旦当了土匪，被公家枪毙了。在民风极为淳朴的山里，谁家出一个土匪就是八辈子抬不起头的事情，乡亲们的唾沫星子会把你淹死。狗旦爹就在痛心、耻辱的繁杂心态中下场了，下葬的时候，连个帮忙的亲朋都没有。周家坪的人就站得远远的给儿子们说，看看，出了土匪的家庭就是这个样子，老子死了连个抬埋的人都没。料理完父亲的后事，狗粪就把一点家产变卖了，然后带上老婆孩子到北来投奔他的一个姑姑去了。狗粪前脚走，周家山的人就在背后吐唾沫，然后把他家的院墙平了，请来阴阳先生用狗血和桃木签子禳斩了，防止狗旦在村里犯事害人。

   　　丑生和狗旦当土匪被枪毙的消息传得纷纷扬扬，丑生三大也到县上踏访了一回，确认丑生已死，他就放心地把那所院落占为己有。牛家沟的父子弟兄更是放大宽心，不再担心丑生会来找麻烦。丑生媳妇听说丑生真死了，就偷偷地哭了一回，被牛家老阿婆操起火棍恨恨地打了一顿，越发不当人看待。牛家老大和老三还没娶上媳妇，家里又有个“土匪婆子”，弟兄俩就打起这个“土匪婆子”的主意，以解决食色问题。起初，牛老二说她现在是我的女人，又不是婊子，怎能弟兄共用。牛家老大和老三就把老二打了一顿，最后，老汉出面调解让弟兄一人一夜，才算把事情摆平。结果，“土匪婆子”第三天吊死在房梁上。娘家的人要闹事，牛家父子就发动全庄的人来围攻，还说，把一个“土匪婆子”有啥稀罕，娘家的人一看人家人多势众，也就悻悻地走了。

　　李家山和周家坪出了“土匪”，就像人的脸上有污点一样，总是不光彩的事。因此，这俩村的人和外村的人吵架，人家就会揭短说，你们庄里出过“土匪”，你们都是“土匪”的联手；后来就说，你们都是“土匪”的后代。总之，这个出过“土匪”的名声弄得李家山和周家坪两村的人都抬不起头。

　　民国三十八年，共产党取代了国民党，建立了新的政权，然后成立人民公社，然后是大跃进，然后是大炼钢铁。。。。。。就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入尾声的1977年，有个刚刚落实政策的老将军前来成纪县视察工作，在县委接风洗尘的宴会上，老将军无限感慨地说，一别四十年啊，当年我跟随徐海东将军，在这里为迎接红军北上，进行了浴血战斗；那一次，要不是两个本地老乡救我一命，恐怕不会有今天。老将军唏嘘再三，其他人也就跟着感叹不已。老将军接着说，这两个老乡，后来跟随部队参加了革命，入了党，在边区从事地下运输工作，给根据地换回大量急需的药品，不知他们现在何处？我这次来，就是想见见他们。看到在座的人面面相觑的样子，老将军回忆说，我记得他们一个叫李丑生，一个叫周大成，如果周大成活着的话，今年刚过退休年龄，不知这二人可在县上工作。县委书记就说，我们一定按照老领导的指示，尽快找到这两位老革命，让他们来见您，成纪县能有这样两位革命英雄，也是成纪县的光荣和骄傲。然后，县委书记当着老将军的面，给组织部长打电话，让他连夜查找李丑生和周大成两位老革命的下落。组织部长叫来全体工作人员，查遍了地下党地上党曾用名现用名，档案里就是没找到李丑生和周大成两位老革命的任何蛛丝马迹。敲门咨询本县资历最老的几个地下党员，都摇头说没听过这两个人。第二天早晨，县委书记和组织部长前去给老将军汇报，县委书记说，我们经过查访，这两个老革命确实是本县人，解放后跟随王震将军去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一个在北疆，一个在南疆，以后，我们一定设法联系，让他们来看您。老将军听完眼睛一亮，泪水几乎流了出来，哽咽着说，那我去看看他们的亲人。组织部长赶紧说，不不不，老领导呀，他们的家属都跟随着去了新疆，都好多年了，现在家乡没有亲人了，何况那里山高路远，您就不必去了。这样一说，老将军只好作罢。从老将军的房间出来，县委书记和组织部长相视一笑，各自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又过了十年，太平镇李家山和周家坪几乎在同时发生了两起计划生育引起的干群冲突事件，乡干部为收计划生育罚款，拉李家山一户农民的耕牛，扛周家坪一户农民的粮食，干部要拉要扛，农民不让拉不让扛，冲突由此产生，混乱中，李家山的一个农民把干部捣了一拳，周家坪的一个农民把干部踢了一脚。不料这一拳一脚，竟然踢捣出一个轰动全县的严重事件。十年前的组织部长、当时的县委书记亲自带领工作组进驻山高皇帝远的太平镇，整治这里的社会风气和治安环境，尤其是当他听说这里是解放前出过土匪的地方时，他就决心让这个还没“解放”的荒蛮之地洒满党的阳光，变变颜色。县委书记听取了镇党政组织的汇报后，指示公安部门到俩村抓几个闹事分子。把闹事分子抓往镇政府的路上，牛家沟的牛老三就给孙子说，看看，这些都是丑生和狗旦的后代，这就是土匪儿孙的下场。（5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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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山里娃 时间: 2004-5-10 20:48
　　新来的子树朋友，你好，,你的小说写的粗犷、练达，很有看头，就是版式不对。

　　每段的段首空两格，你可以将输入状态里的小月亮芽（半角）点成小太阳（全角），敲两次空格键就可以了。

作者: 龙侠 时间: 2004-5-10 21:22
讲了一个故事。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4-5-11 08:58
较有记实性的故事，确实很有看头！希望李先生回头看一下，排好版！：）

作者: 李子树 时间: 2004-5-14 12:34
我终于学会排版了
谢谢各位啊
不容易啊
就象克林顿学筷子一样艰难啊

作者: 山里娃 时间: 2004-5-14 12:45

最初由李子树发表
我终于学会排版了
谢谢各位啊
不容易啊
就象克林顿学筷子一样艰难啊

祝贺呀,其实谁来这里都有学习排版的过程!!

作者: 李子树 时间: 2004-5-16 14:46
生活当中的一些事情，
根本和影视当中以及小说当中的不一样啊

作者: 一叶秋雨 时间: 2004-5-16 14:57
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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