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瘌叔

烛下夜话

疤瘌叔

    疤瘌叔最显著的特点是说话不招人待见，脸上那条蜈蚣般的疤瘌，倒在其次。

    我小时候长的丑，胖胖的脸把个小鼻头都包起来了，把本来就小的眼睛挤在了一块。人们常常不知道我是醒着还是睡着。有时娘抱着我在街口玩，就有好心的大娘婶子提醒娘，妞他娘，孩子睡着了，快回屋吧。在娘三番五次的纠正后，那些大娘婶子再也不担心我是不是睡着了，如果我真睡着了，娘自然知道。娘知道大娘婶子们背后会议论我的丑，但人家不说到脸上也全当不知道。

    疤瘌叔就不一样了，他第一次见我时，吃了一惊的样子，然后嘿嘿笑起来。娘问他笑啥哩？他说，这丫头如果是小子，这么丑还好说，可偏偏又是丫头，长大了怕是不好找主儿。娘的脸当即就拉下来了：“不用他疤瘌叔操心，我妞再丑，长大了也不嫁给疤瘌。”疤瘌叔有些尴尬，嘿嘿笑着讪讪走开了。

    疤瘌叔一直未娶，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的名声在外，没人再给他牵红线了。

    据说当年他曾相过三次亲。一次是十里外马铺的一个姑娘。姑娘不错，只是有点儿半哑，所以也不嫌疤瘌叔的疤瘌。疤瘌叔兴冲冲的借了新衣服、新皮鞋，又骑上支书专门送来的红旗自行车载着媒人去了姑娘家。

    据说疤瘌叔到了那里，就一直冒汗，新白的确良衬衫的两个角被他的手撮成黑面条了。姑娘的哥哥一直在旁边倒水，倒一碗疤瘌叔喝一碗，倒一碗疤瘌叔喝一碗。然后疤瘌叔就不停的去厕所。姑娘的父母看着疤瘌叔身板好，人也老实实在。就犹犹豫豫的想同意。

    到了中午，在那姑娘家一共说了三句话的疤瘌叔最后一句话却惹姑娘的娘厌烦了。疤瘌叔在姑娘家第一句话是“嗯”，第二句话是“啊”。近中午时，姑娘的娘就开始张罗饭，摆出要留疤瘌叔和媒人吃饭的架势。疤瘌叔一看慌了神，连忙站起来，对姑娘的娘说“别鼓捣了，别鼓捣了，俺回去吃哩！”姑娘的娘愣了愣，还是做势要去厨房。疤瘌叔就更急了，一把拽住姑娘的娘：“别鼓捣了哩，俺这就回哩。”

    姑娘的娘送他们出门时对媒人委婉的说：“长个疤瘌倒没啥，就是不大会说话。”回来的路上媒人埋怨了一路，说以后再也不给你操心了，说话也不看个地方，就不会说一句好听的。

    疤瘌叔很是灰心丧气了一阵子。但说话还是那样直愣愣的，不见长点儿记性。

    疤瘌叔第二次相亲更有趣。这个姑娘矮、黑、胖、丑。但是年近三十的疤瘌叔还是兴冲冲的去相亲了。姑娘的娘替自家姑娘谦虚着，说：“俺秋丑是丑了点儿……”没等姑娘的娘说完，疤瘌叔忙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没事没事，丑就丑呗，丑鸡能下蛋，丑猪多下崽。”姑娘的娘倒没说啥，姑娘不干了，端起疤瘌叔跟前的茶碗一下子摔在疤瘌叔脚跟前。

    疤瘌叔又很是孤独了一阵子。每逢别人给他开玩笑时，他总是兀自伤心的摇着头嘟囔：“再也不相亲了，再也不相亲了。”

    但桂二奶奶一说要给他做媒，他灰了很长时间的脸又活泛了，虽说桂二奶奶给他说的是个小寡妇，还带着个六岁的男娃。

    这次桂二奶奶说：“这回你别说话，光笑就行。”

    疤瘌叔听从桂二奶奶的话，到了小寡妇家，一直憨厚的笑，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小寡妇娘家很满意。最后对疤瘌叔说：“把小牛带过去，他一时半会儿不喊你爹你可别恼。”憋了一晌的疤瘌叔痛痛快快的答应：“不恼，不恼，带犊子就是带犊子，喊不喊爹都是带犊子，没啥。”眼看就成了的好事就这么又黄了。

    其实，疤瘌叔说的都是实话。但经他的嘴一说，让人怎么听怎么别扭。

    后来，我在城里上班。回去时偶尔碰见了疤瘌叔。我热情的打过招呼后，就蹲在地上找儿子玩丢的玻璃弹珠。我虽然近视，但一直不愿戴眼镜。疤瘌叔其实老远就看见了玻璃弹珠，他疑惑的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二妮，你瞎啊？”我愣了一下，笑起来：“啊，有点儿瞎，不全瞎。”疤瘌叔替我捡起玻璃弹珠，问：“二妮，你是大学毕业吧？”我有点儿不好意思：“不是，中专毕业。”疤瘌叔摇着头叹息：“唉！瞎包了吧，书没念好，把眼念瞎了。”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疤瘌叔，还是老样，一点儿没变。儿子在一边冲着疤瘌叔恨恨的悄声说：“你才瞎包呢！你才瞎呢”。

    疤瘌叔年老了，院子里荒凉起来。小孩子都不喜欢他。不像我们小时候，一边故意气他，一边去他家院子“偷”黄瓜或者西红柿吃。我们一进院子，本来忙着的疤瘌叔一下子就寂然无声，怕惊着我们。

    有一次我“偷”完地瓜，正准备离开时，疤瘌叔养的那头小黑驴突然站了起来，并使劲抖着身上的土。我吓的大哭起来，怀里的地瓜也滚落在地上。疤瘌叔忙从屋里出来，把我领出来，又把我散落的地瓜塞到我怀里。小伙伴们并不怕疤瘌叔，都理直气壮的要求疤瘌叔“你以后把驴拴那边，要不再吓着俺，俺就来你家吃饭。”疤瘌叔乐呵呵的：“行，行，都来吃饭，我给你们炒鸡蛋。”

    后来，听说疤瘌叔死了，至于死了几天才被发现的，谁也说不清。寒冬腊月里，疤瘌叔被一张席裹着埋在了他生前的田里。没有哭声，没有鞭炮声，没有鼓乐班子的唢呐声。疤瘌叔静悄悄的去了另一个世界。

    唉！但愿疤瘌叔在另一个世界能学会说好话。




[ 本帖最后由 烛下夜话 于 2012-3-19 16:1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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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批评指正

sunfuxin

人物有血有肉，形象鲜明，赞一个。

刘满园

语言有韵味，人物个性突出，好小说。

荦春

人物形象鲜明！学习了！

暴雨迎风

疤癞叔脑愣，嘴拙，三次相亲都以失败告终，最后悄无声息去了另一世界，可悲可怜。文字干净利落，人物塑造生动立体，不错！！

邱天

文中“疤瘌叔”就一个字形容，二 :lol

木门长子

疤瘌叔心善，要是再会说话就好了。

邱天

再读。
人物塑造有特点，不错的小小说！

烛下夜话

谢各位刘版和暴版及各位朋友评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