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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院最后的主人[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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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5-13 21:5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大宅院最后的主人
  
  川子里现在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大宅院了,猪娃是这个宅院里最后的主人。
  
  “川子”其实早已不是“川”了,而是一条深幽幽的大沟。这条沟就像一只巨大的犁划过一样,将两山夹缝里窄窄的一条川地劈成两半,只剩一点边边,猪娃的宅院就架在这点边边上。川子已经算不清是哪一代的老祖宗在这里栽根埋种时的爱称,因为在这万山丛中,能有一片平滩确实不易,没有川的山里人就将这一溜平滩地叫做川子。川子里人方言里的这个“川”后面带个“子”,也充分说明老先人在用词上的精当,这个“子”放在“川”后面带有很大的限制性,既把它爱称为“川”,又区别于真正意义上的平原川道,意思是很小的川道。

  也不知是哪一年哪一月的哪一天,有个姓李的人看上了这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在这里娶妻生子,繁衍生息。他的后代们据说也修了家谱,传了好多年,后来在动乱年间丢失了,李姓的后代也如深秋的草籽一样飘荡到四面八方,扎根发芽,繁衍子孙。猪娃唯一能说得上的是,老先人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又分了五大份,五大份又像树枝一样分了几十伙,几十伙又分了上百族,上百族又衍了几百家。有的伙、族、家在战乱年间关了门,有的在灾荒年间举家外迁背井离乡上了口外。在川子里李姓这株老树上现在剩下的枝条也不过稀稀拉拉的一百多条,而且,除了都知道是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根以外,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自己是哪个份哪个家族了。血缘就像沟里的凉水一样淡,也没有谁去认真地追究品味了。
  
  猪娃是民国十八年生的人。猪娃生下来的时候,适逢陕甘大旱,庄稼颗粒无收,许多庄户人家举家外逃,好多娃娃一生下来就被扔进阳沟,因为大人连自己的嘴都糊不住。猪娃生下来的时候,虽然家道中落,不过商户人家的底子还算殷实,没至于将他饿死。给他启名字的时候,猪娃的爷爷正为饿殍遍野的情景哀愁不已,没有心思请先生给他安个好名字,听见猪圈里猪娃子没奶吃蛮叫唤就随口说,没叫得就叫“猪娃子”吧!“猪娃”就这样叫了下来。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在他当面叫这个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大哥、大爸、大爷。

  猪娃刚到世上的时候,家里的景况已大不如前,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光阴已衰败得不成样子。先是老祖父在抑郁中下场,老祖母紧随而去;接着是二叔父在贩粮路上被土匪抢了,连根肋骨都没找回来 ;再就是三叔父被保长抓了壮丁塞了炮口永远没了消息。猪娃的母亲也在家道衰落的当口患重病撒手西去。昔日商户人家热闹的大宅院只剩下空旷和冷寂,猪娃就在他父亲续了一位新妈后背上一双烂麻鞋外出混口去了。当猪娃成为这个大宅院的最后一个主人时,猪娃的头发胡子全白了。
  
  道光年间,也就是猪娃爷爷的爷爷的那个年代,猪娃家就是川子里的商户了。所谓商户,就是吆上牲口贩粮食,或者往兰州水烟厂贩清油,也贩棉花和庄户人家织的土布。猪娃爷爷的爷爷有上百亩山川地,二百只羊,十几头骡马大牲口,家里还雇着几个长工,一年能打几十石粮食。家宽出少年,猪娃的爷爷 的爷爷们为了做生意保护自己,兄弟们请来把式都练有一身好武艺。猪娃的太爷还在成纪县的武术比赛中夺过第二名,县衙奖励的一块匾至今悬挂在老客房的后檐里,被烟火熏得像黑漆刷过一遍一样,“鹤依长松”四个阴刻大字依稀可辨。一天晚上,有个投宿的货郎愿出100元买去,被猪娃糙手一挥拒绝 了:“老先人留下的东西都叫我抖光了,这块匾再也不能胡甩了,还是在这达放着吧!”
  
  先人里头几辈子的武艺匠给猪娃留了一大堆大刀长矛和石锁石滚砣子。大刀长矛在猪娃手里寿终正寝,被收去说是大炼了钢铁,后来才知道被几个收去的人私分了。直到有一年分了长矛的人的独生子拿矛戳伤一个人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猪娃的心才由忿恨变得暗自庆幸。心里说:活该!
  
  猪娃爷爷的爷爷的那个年代,川子里基本上还平着,中间只有一条一个人能跨过去的小沟,常年流淌着清澈的溪水,猪娃爷爷的爷爷还掏水塘养着一群鸭子。平坦的川子里还三六九逢集,赶集的人还挺多。商户家在川子里开了好几间铺子,雇着几个伙计,一年算盘一拨拉,有的是铜钱和锞子。猪娃现在住的这座全乡最古老的房子就是那时候盖的,那款式那工艺,即使是现在的家庭也不见得能做出来 。松椽松檩是十几头骡子从两百里外的秦州城里驮来的,脊兽筒瓦滴水猫头是专门从伏羌县订制的,飞檐噙口雕梁 画栋是请的太平镇上最大的匠人精心制作的,一百多年后依然雄伟地显示着主人当年的殷实,尽管现在老态龙钟破败不堪。
  
  川子是在李氏家族这颗大树不断抽出新的枝条时逐渐变成深沟的。当人丁就像细胞不断分裂增加时,吃饭成了首要问题。李氏家族新增的细胞与枝芽就在山坡上开辟生存的空间,挖了酸刺砍了树木烧了草皮,结果 ,一场大雨带来的山洪将川子从中间撕了一条深深的大沟,这条沟象一条饥饿的春蚕一样,逐年将川子蚕食,直到川子不见了,变成沟子的时候,“川子”里的土著居民们实在住不下去了,才不得不“人往高处走”,搬到高高的半山腰。
  
  就在川子里人纷纷起身上山的那几年,猪娃女人的病一天天严重了,在炕上煎熬了几年,医生说是子宫癌晚期。猪娃不断去庙里求神许愿,先后请来的阴阳能拉一汽车,三牲不知献了有多少,女人还是没有搭救住,四十多岁就走了,留下三男二女五个娃娃,最小的一个才五岁。有人劝猪娃搬家,说搬了也许会撇开霉运,逐渐好起来的。猪娃也曾动过搬的念头,但是,一家人小的小不中用,老的老不中用,靠他一个人根本没有能力,也就过一天算一天。最后,川子里就只剩下猪娃一家人了。许多人就说猪娃家有鬼,村里的李混头有声有色地说,他路过时听见里面有鬼在唱戏;更玄乎的是陈苦水,他说他亲眼目睹猪娃家的大门突然哐当一声就自动开了,又哐当地自动关上了,房檐上的一个装核桃的草笼子会突然莫名其妙地转动起来。。。。。。说的人多了,越说越像,越说越玄,吓得胆小的人大白天都不敢一个人从猪娃的庄院旁边经过,昔日繁华的川子似乎成了“鬼谷”。

  猪娃很迷信,但猪娃彻头彻尾从迷信中解脱出来,是二儿子的死亡。猪娃的二儿子16岁就去窑街煤矿的小煤窑背煤,在一次塌方中再也没有出来。这个消息瞒了两年后才由亲房同族中的年长者极其委婉地联合告诉了他。老者们进门前想好了一大堆“人死不能复活”、“保重身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的规劝话,不料临阵都没有派上用场。猪娃在等待两年后终于证实了自己的预感,面对老者们的规劝,他显得极其从容,极其平静,但是,失子的悲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依然通过头发胡子以及脸部的色彩充分地表现出来,只是没有人们预料的那样严重罢了。猪娃从此最大的反应是砸了所有烧香祭拜之类的器具,断了去龙王庙的路。
  
  两个女儿相继过门了,将十五岁的小儿子移交给条山农场的大儿子,猪娃便有剃头的拍巴掌的感觉。岁月流水的伟大之处,就是能渐渐抚平人们心灵深处遭受的创伤。猪娃从丧妻失子的悲伤中最终解脱了。同治年间大商户的宅院就成了他一个人的天下,想睡就睡,想咋就咋,没有人来催他管他。秋种时节,地里撒一把种子扬一铁锨土就算播种了,割下的麦子簸箕里一搓就算打碾了。豁达超脱,看透世事的猪娃反而身体结实了,从没听说生过病。每天抓得最紧的是他早起的一顿茶,从热炕上起来,就蹲在火盆前,一个曲曲罐子幸亏是瓷的——要是铁的或许早就烧消了,反正他有的是时间,一顿茶喝上两三个小时是平常事。他的日子用他的话说是“赛神仙”。在大宅院里闷得时间长了,他就背个粪笼到山头去转转、看看,完了到山林给自己捡些喝茶柴,日积月累攒上一大堆,到了冬天慢慢烧。一年打三、四百斤小麦,到时候叫来女儿女婿,簸净磨了,吃上一年还吃不完。儿子寄的零用钱,时不时买上两瓶三、四块钱的“陇南春”,馋了呷一口,一年竟攒了一堆酒瓶子。
  
  前年,大儿子看不惯猪娃过的野人般的日子,软缠硬磨将他接到农场,跟他在一起生活。不料,才一个月,他就跑了回来,在全庄大骂大儿子:狗日的鬼地方没炕,硬木板床我睡不习惯,没火盆,电炉子炖茶快得很,不过瘾。总之,在儿子家里,他尽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没了日头爷晒不到屁股上不起床的自由,没有想睡就倒头便睡的自由,没有一顿茶喝上几个小时的自由。。。。。。总而言之是浑身的不自由。用猪娃自己的话说,将他这匹野惯了的毛驴想驾到磨房里——没门,洋福他没福气享,洋罪他可不愿受。
于是,猪娃又坚决地回到他那破败的大宅院,过上他野人一般又赛如神仙的自由生活。
  
  今年,猪娃的两个儿子联合起来,要将猪娃接走。猪娃死活不去。猪娃说,老先人的全部底摊子到我手里算是彻底踢踏光了,我对不住先人,我那里也不去,你们啥时候听到我死了,就来铲一锨土,把我葬在这个院子里。两个儿子没办法,就只好依了他。现在,猪娃至今以他独特的生活方式顽强地活着,偶而还能看到他的身影在沟里出现。
  
  “川子里”渐渐被称为“川子沟”了,“川子”只成了“沟”前面的一个修饰词,“川子”名存实亡。川子里搬上山的人家遗留下的断壁残垣也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风化成平地,大宅院更显得孤伶伶的,架在崖边上。昔日的辉煌与繁荣,很少有人刻意去追索,村里的年轻人只晓得半山腰的十几户人家是从川子里搬上来的,只晓得川子里还有一个名叫猪娃的老头子仍旧固守着一处老先人留下来的破旧的大宅院子。如此而已。[385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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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5-14 07:28 | 只看该作者
无作品声明!!就是你发帖框左边的 那个,一点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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