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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叫声妈,我好无奈 [打印本页]

作者: 吴墨    时间: 2012-4-14 22:29
标题: 叫声妈,我好无奈
  
  一
  
  这年头都说大款潇洒风光无限,个别大款或许就未必这样。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张万和总经理说,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的经,不说一万个人,就是十万个人也难有。他有句口头禅:干事难,求人难,挣钱更难,千难万难也没有我不知道咋样孝顺俺妈那么难。这话听来新奇而陌生,咋样孝顺老娘还是问题么?不就是个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多回几趟家嘘寒问暖个事儿么?可在张万和这儿还真是个头疼的大问题。
  
  这天晚上张总又被灌得酩酊大醉被人架了回来,倒在床上就鼾声大作。不知睡了多久,急促的“叮铃铃、叮铃铃、……”电话铃声狠劲儿地作响,晕头涨脑迷迷瞪瞪听见了,实在不想接,心想是谁这大半夜的要干啥呀,还让人睡不?可那个铃声一遍一遍地不知疲倦地接着叫。实在无奈了,晕晕乎乎的拿起了话筒:“喂”,尚未说话,话筒里就吼了起来:“你睡得就那么死?不怕吵死你?”
  
  这是老娘啊。张万和使劲儿甩了甩沉重的头,抖了抖精神说:“妈,咋啦,啥事儿?这半夜三更的。”
  
  “我给你说,明天你给我爬来!要是不回来,以后就永远不要回来!”
  
  “妈,咋啦?到底咋啦?出啥事儿了?”
  
  “回来再给你算账!就这!”
  
  张万和立即拨回去,已经是“嘟儿——嘟儿——”的忙音了。这是老娘的一贯手法,看来明天非回去不可了。睡意已去,看看表是凌晨四点一刻。无奈坐了起来,点了根儿烟,仔细思索着老娘这又是咋啦。思前想后了一阵子还是觉得没啥不对,上次走的时候没有不正常,老太太的态度和表情没有什么异常呀,这才十几天,又怎么了?反复回忆还是没有觉得自己哪儿出错了。嘴里不由的说:“嗨——,我的妈呀,究竟你这又咋了?”
  
  翌日上午八点多,张万和已在飞往回家的途中,靠着舷窗还在想老娘这一出究竟为什么。上次回家基本没出什么状况,临走前一天和老婆去开元商城还给老娘买了一身保暖内衣,当时很高兴啊,别的似乎再没什么,绞尽脑汁前思后想还是没理出个头绪和所以然。
  
  下了飞机就打的直接往家奔,个把钟头就到了雅馨花园。刚走进大门不几步,迎面碰见两个老太太,张万和上前打招呼:“陈姨,赵姨,咋了,要走?”
  
  “和你妈坐了一个多钟头了,走得晚一会儿坐车的人多。万和,给你说啊,你妈脾气不好这你知道,几十年都这样了。一会儿回去,不管她说啥,你都不要犟嘴,这会儿她血压、心脏都不好。记住啊。”陈姨一再的叮嘱着,赵姨也插话叫张万和一定不能再惹他的老娘生气。
  
  张万和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到底咋了?为啥呀?”
  
  “也没啥,都是小事儿,快回去吧。”两个老太太边说着边往外走着。
  
  张万和走进家里,一看傻眼了:地上散落着被铰碎的淡灰色布片,定睛一看正是给老娘新买的保暖内衣,老娘面坐在沙发上面色苍白,两个眼泡肿胀,满脸怒气,气哼哼地在喘粗气。
  
  “妈,我回来了。这是咋了?”
  
  “咋了?我还想问你呢!四五十块钱的破东西哄我这出不了门的傻老婆儿呢,说是三四百,太糟践你妈了吧?”老娘说着淌出了委屈的泪水。
  
  “嘘——”张万和总算明白了,“这咋能四五十呢?你看那发票还在盒子里,这咋能是假的?真是在开元商城买的。”
  
  “现在造个假有啥难?就是四五十的我也不嫌,你们拍拍胸口,骗我这七八十的老婆儿还有一点良心没有?!我又没有给你们要啊!”
  
  “我骗谁也不会骗你,谁给你说这是四五十块?”
  
  “昨天你刘姨来看了,说她门口不远的批发市场的和这一模一样的,就是四五十块钱。你还有啥说?真是气死我了!”老娘委屈而气愤地又流出了泪水。
  
  “你叫我回来就是为这?”
  
  “我就是要弄个明白!”老娘几乎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你,你——,妈,你真是的,何必这样呢?你知道我这一来一回的机票就是两千多,都能给你买件羊绒衫了。再说,管它多钱干啥,喜欢就穿,不喜欢咱再买别的,何苦为它生这么大的气。你真是不知道我在外边有多忙、有多难。”张万和真不知道如何说是好,抬起右手“啪”的一声扇了自己一个脆香的耳光,“妈,这都怪我了,你别生气和多心了。你这妈呀,真不知到你儿子的苦呀!”气得一屁股窝在沙发上无语。
  
  “我这妈不好,你可以不管我啊,我穿不起你的羊绒衫,回你的上海享福去吧!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哎哟哟——”老娘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你小时候有病咱家穷,大雪天半夜我抱着你往医院跑……死老头子呀,你撒腿走了,剩我一个孤老婆儿,一天一个人锁在屋里没人管……”
  
  在生意上叱咤风云游刃有余的张万和彻底没辙了。给别人可以讲道理,可以争、可以吵、可以辨,甚至可以骂娘,可给自己的老娘,除了无奈还能怎样呢?低头闷声地抽起了烟。等老娘哭完了骂完了缓缓地说:“妈,你别生气,就算我骗你了。你打我吧,咋样出气咋样打,只要你能出气,别气坏身体。”张万和找来一把笤帚递到妈的手里。
  
  “去一边!安得啥心?叫我打你,再到外边宣传我?你这孝顺儿我担待不起。你走吧,走吧,去忙你的大事儿吧。把你这几百块钱的保暖衣拿走吧,我不想看见。”
  
  “彩凤,彩凤。”张万和喊家里的小保姆。
  
  “我叫她走了八九天了。哼,她在这儿我还得伺候她,我给她洗澡搓背,给她洗衣服,笨的啥都不会。你找的不是保姆,是找了一个奶奶!”
  
  “咳——”张万和低低长长的一声长叹。这是第二十几个小保姆他记不清了,也是如出一辙的命运。无奈地拿起簸箕笤帚把地上的保暖内衣碎片扫了。扫完之后说:“妈,我出去买饭吧,你也饿了吧?”
  
  “我有剩饭,你别管我。你走你的用不着管我。走吧,不想看见你。你不是忙吗?走啊,快走啊,再不走我今天就不吃饭!”
  
  “这,这——?”老娘说一不二的脾气张万和太了解了,万不可硬顶,只能顺从。掏出两千块钱放在了茶几上,“妈,来的时候也没带多少,你先用着,下次回来再给你。妈,别把这事儿往心里去,别气坏了身体。我走了。下个月你打针的时候我提前回来。”就这样没喝一口水,娘俩没说一句家常温存话,进屋不足一个小时,说完拉着旅行箱又走出了门。
  
  走出院子大门,张万和禁不住淌出了泪水。他真不知道自己已经五十多岁的人,自己也是高血压、心脏病人,身为儿子该如何尽孝,倍感委屈憋屈。掏出手机给挚友发小春生打电话。“春生,我是万和,这会儿忙不?嗯?嗯,这样吧,在你家附近的‘小可以’见面,我这会儿就出发。”
  
  俩人不多一会儿就见了面。春生问:“刚走没几天咋又回来了?”
  
  “嗨——,还不是我老娘,刚进门不到一小时,又把我轰出来了。你说春生,上次我走以前,我和萍萍到开元给她买了一套保暖内衣,还是专找的贵的买的。可,可俺妈说是哄她,是几十块钱的地摊儿货,哭得眼都肿了,气得不吃不喝要死要活,她把那保暖内衣铰成了碎片。昨天半夜打电话把我叫回来。你说我,横竖不是,咋样都不对,都不知道咋样让她高兴快乐和开心,我这孝心真不知道咋样表。就是我现在不在外边干了,回来天天守着她,天天买菜,天天扎上围裙做饭还是不行,她还是不会开心。心里想的啥,永远都不给你说,永远都叫你猜,不知道她到底要我咋样,……太难为了!这样的妈,说出去谁信呢?还有,你给找的小保姆,我走没两天又让她打发走了。你说说,前前后后二三十个,就没有一个她中意的。”
  
  “你给老娘发火了?”
  
  “哪敢呀。只管认错赔不是还不行,还敢发火?她那性子我要是敢发火她当时都能头撞墙。”
  
  “这方面我比你经历多一点儿。老人,年纪越大越要哄。到这会儿,实际上她已经变成了小孩儿。一套衣服不管几十也罢几百也罢,她就没想你这一折腾就是几千。这样吧,过一半天我去和老太太聊聊天,咋样?”
  
  “她见你们啥道理都懂,当面不说你不对,你走了她该咋还是咋,老主意不变。”
  
  俩人小酌着,炸酱面上来了,张万和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干净净。长出一口气后说:“这要想一个长久的办法,这样下去,非折腾死我,俺妈也心情也不会好。你是知道的,我和萍萍冷战分居了十几年了,所谓我自己的家一年也就是春节回去一两次,不为孩子的事儿半年一年都不通一次电话,虽然她在这儿,她一年来看老太太一两次咱都感激,咱能和人家提啥要求?但老太太孤单一人确实不行,血压高、心脏病,身边得有人照顾。老天爷也不帮我,俺家就俩儿子,老二还在美国,已经八九年没回来了。也没有一个姐或妹子,像洗澡、换衣服的我弄不成啊。找个保姆吧,这十来年找了多少?少说也有俩打了,就没一个没她满意的。不是嫌这个眼里没活儿,就是那个不知道心疼爱惜东西,要么就是人家洗澡浪费水上厕所时间长,再么嫌人家吃的多,说一盘儿菜人家吃了一大半,她才吃了几口,菜汤儿不叫倒,非要叫人家喝了,谁愿意?对我也是这样!头疼死了,我是没办法了。在外边,再难再苦我不怕,这事儿可真难,我真是害怕。实际上,俺妈比保姆活得都苦,比贫困县的农民都苦。我每年给她的几万块钱舍不得花,家里的天然气、水、电、物业费都是我另外出钱交出钱买,她住院看病的钱全是我出,她花销就是平常买菜钱。她的退休工资这些年一分都没取过,老太太现在存款二三十万。你说说,给谁攒呢?住的这套新房子是你给办的手续,那时候带装修都花了七十多万。你说攒那些钱有啥用?冬天舍不得烧天然气取暖,你们去的时候看见了,她棉袄棉裤棉背心棉鞋穿得像熊一样,屋里冷的森人。平常吃饭就是萝卜白菜土豆洋葱这样的便宜菜,肉都很少吃。冰箱里我买的肉肠、瘦肉、鸡、鱼、鸡蛋满的都塞不下,一放就放半年一年,非要放的快坏了才拿出来吃。没有人希望她攒钱,也没有人要继承她的钱。俺娃现在一个月工资都八九千,俺家老二和孩子在美国,更不会要她的钱。为啥这样自己整自己?真想不通。叫外人看了,肯定要骂我是个混球混蛋儿子不孝,把老娘虐待得整得这么惨。这份冤枉给谁说去?谁知道我一年为老娘不算看病住院和大项花销还要给六七万呢?说她伺候保姆给保姆洗澡洗衣服,谁信?我都不信。还有,屋里养了一二十盆花,有的是大盆的,每天叫人家搬进搬出给花晒太阳,你说谁愿意干?”
  
  “别人不知道,我知道。还是老话,谁叫她是咱的娘呢?问心无愧就行。摊上这样的妈只能顺着,还能咋样?这两天再托托人,再找个年纪大些的,老实忠厚勤快的,尽快让老太太身边有人。”
  
  “但愿如此吧。哎,你给人家说,每个月工资之外我再悄悄给她加上三百,千万不能叫俺妈知道。这些年我一直这样,不然哪个保姆也不会干。”
  
  “好吧。你回你的上海忙你的事,这摊子我来处理。明天就行动。”
  
  张万和如负释重一般,端起酒杯:“春生,那就拜托你多费心了!来,干!”
  
  二
  
  是日夤夜时分,张万和已回到了上海。也是佛晓时分,手机响了,迷迷糊糊一接是远在美国的弟弟泰和打来的。
  
  “哥,你咋弄着,看看把咱妈气成啥样了?你挣那么多钱真能做出来给老娘买个地摊货!你打发农村的傻老婆儿呢?还有良心没有?”
  
  对泰和连珠炮般的发问和指责,张万和没发脾气,细细地一一作了解释,似乎还是没有得到弟弟的理解和谅解。待弟弟稍微消了火,张万和问:“我问你,你现在的生意咋样了?”
  
  “生意很萧条,可能得关张。”
  
  “下一步你有啥打算没有?”
  
  “我想不行我就回国,你看你能给找点啥干不,有没有可能?”
  
  “泰和,这太突然了,我得想想。明天给你回话。”
  
  放下电话,张万和思绪万千。泰和颇不容易,离婚后一个人孤身在异国他乡无依无靠自己打拼,这会儿遭遇困境,我不管他谁还有谁能管他?可如何管呢?在国内他得一切从头开始,要站住脚谈何容易?来自己的公司,这不是我的风格,我讨厌和鄙视家族企业,再说泰和开的是餐馆对房地产一窍不通,来了公司焉能服众?这样那样的想了一大阵子还是没有一个良策。老娘的事儿正头疼,又加上泰和的事儿叫张万和无法入眠。一会儿是老娘,一会儿是弟弟,两个事儿不停地在脑子里闪现着交替着。欸,有了!叫泰和回来照看老妈,我出钱,他出力。这个办法仿佛是个万全之策。从小泰和颇招老娘的喜欢,老娘对他的疼爱远比对我强得多。这样一来,老娘可以见到日思梦想的泰和,泰和也能由此解困,以尽多年未尽的孝道,估计老娘巴不得这样呢。
  
  次日张万和在电话里给泰和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泰和考虑后说:“行吧。我办个赴中国留学的签证。不过,这要给咱妈商量一下。”
  
  “这事儿,你说比我说的效果好,你说吧。”张万和担心老娘还在生自己的气。
  
  老娘一听多年不见的泰和要回来欣喜万分,连连说好:“早点回来吧。”
  
  数十天后,泰和从大洋彼岸飞回了故土,和苍老的母亲重逢了。老太太、万和、泰和一家三口在酒店好好吃了顿团圆饭,老娘爽朗的笑声着实叫两个儿子开心。饭桌上,万和说这是咱妈这些年来最开心的一天,最高兴的一天。
  
  泰和努力弥补多年对母亲的亏欠,大事小事依着老娘的性子,处处哄着老娘开心,度过了顺风顺水顺心的半年光景。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子渐渐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以致泰和越来越适应不了。
  
  “泰和,咱俩人一顿饭一个菜就够了,这菜也不能炒得油太大。”老太太拄着拐棍儿搬个椅子坐到厨房中央看着曾是炉头的儿子做饭,一边指挥着,一边提着要求。
  
  “行。妈,一个菜是不是有点少?可能不够吃吧?”
  
  “咋能不够吃?现在又不是六零年。”老娘不悦地回了句。
  
  从此,一顿饭一盘菜,绝对清谈几乎鲜见油花。
  
  “泰和,咱一个礼拜吃一回肉就行了吧,这三天两头吃肉我受不了,你也容易闹肚子。”
  
  “行。”泰和温顺地答应。
  
  此后,一周或十天吃一次荤菜。泰和有时扛不住,自己到外边打打牙祭解解馋。
  
  “泰和,你这一天不干啥体力活,饭量咋那么大,一顿两碗饭?晚上吃多了睡觉能好受?”
  
  此后,泰和每顿仅仅吃一小碗米饭就住嘴。
  
  “泰和,你少买点贵菜,那跨季节的大棚菜没营养。现在电视上说要吃清淡,咱就吃白菜萝卜土豆洋葱就挺好,能防止‘三高’,还便宜。”
  
  “行。”
  
  以后的日子,桌子上以防“三高”的蔬菜为主。
  
  泰和,那菜汤儿倒了怪可惜的,你喝了吧。
  
  “这——,行吧。”
  
  此后,所有的菜汤儿不管是甜是咸,是凉是热,是酸的还是辣的,泰和全部下肚。
  
  “泰和,你天天洗澡烦不烦?也太费水了。”
  
  “行——吧。”
  
  泰和从此改为三五天一洗。
  
  “泰和,咱用一般的洗头水就可以,这‘飘柔’的太贵了。”
  
  ……
  
  老娘隔三差五地“指示”和“建议”,家里的日子渐渐地一切都回到了老太太一个人生活时的摸样,一切消费吃的用的以最便宜最节俭为前提和必须。泰和渐渐受不了老娘的“艰苦朴素”的光荣传统了,渐渐地和老娘争论起来,渐渐地矛盾多了起来。
  
  一天万和正在开会接到弟弟泰和的电话,泰和说,哥,我实在受不了了,这不是过日子,简直就是天天忆苦思甜,是折磨人。现在就是双双下岗的家庭也不能这样过。雇保姆,不让,我就是全职保姆,还不允许有一点个人自由。老同学给我介绍了几个对象,没有一个对咱妈眼的。银行那个真不错,人家来了好几回,又是买菜又是下厨,说人家描眉抹粉像个妖精,死活不愿意。我真不知道是给我找媳妇,还是给咱妈找丫鬟?哥,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成天饿肚子,没办法我买些方便面等咱妈睡了半夜吃。看来我以前不了解情况,冤枉你了。哥,最近你回来一次吧,给咱妈说说……
  
  这个电话打了近乎一个小时,泰和尽情地给哥哥倒了苦水。从泰和回来,万和觉得一下子压力减少了一大半,除了把钱给足基本上老娘不用太操心,十天半个月往家打个电话问问平安,转眼间,快一年没回家了。不成想,泰和落了这般田地,一股歉疚涌上心头。这样吧,这两天我这儿的库房拆迁正在谈判,我走不开,我先给咱妈打个电话,过两天就回去。泰和,钱够花不够?
  
  “钱都在咱妈手里,你给的根本花不完。”
  
  万和不打电话可能还好,一打反而惹得老娘大哭大闹了一场,说两个儿子合起股来要她死,又搬来过去的老邻居一帮老太太“开导”、教育泰和,要寻死觅活要让泰和滚蛋。此后,泰和和老娘基本无语,老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让干啥就干啥,指东绝不打西,绝对听话顺从。
  
  之后,又接过泰和的几次电话,待单位的拆迁基本结束时万和飞回了家。一见老娘和泰和有点吃惊和意外:老娘消瘦了许多,气色晦暗,泰和蜷缩着,瘦得脱相,比刚回来时至少瘦了两圈儿,俨然病人一般。
  
  他清楚什么原因,不用问了。“妈,你还好吧?”
  
  “好,好得很,能吃能喝死不了。”老娘没好气地戗了万和一句。
  
  “都没吃饭饭吧?我去买几个菜。”
  
  出了门,万和心如刀绞,一个月六七千,竟能把日子过成这样?门前不远处有家不大的酒楼,万和点了红烧狮子头、红烧肘子、清亮虾球、黄焖鸡和烧菜心、家常豆腐,提着两兜子回了家。吃饭时,看着俩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和闹年馑的灾民无异,鼻子阵阵作酸,是儿子不孝还是……
  
  待哥俩出去细聊,万和方知弟弟这些时日多么地艰辛和不易。在美国生活了八九年,一下子硬要回到改革开放前的贫穷日子,适应起来何等艰难和煎熬。
  
  “哥,有时候我想,咱到底是不是咱妈亲生的,天下哪有亲妈这样折损儿子的?把鸡蛋放臭才拿出来吃,打出来都是绿水还要炒着吃,你不吃还不行,吃完就冒肚子。剩的菜汤儿咸得要死,非要叫我喝了……不说她不要保姆,了解情况的谁愿意来?我以前真是冤枉你了,这些年你真不容易。你看看,我瘦成了啥样,比刚回国少了近乎十几公斤。”泰和说的激动,两个眼圈儿发红了。万和听着无语。“哥,这以后咋熬呢?”
  
  “不管咋样,她是咱的妈。再难熬,也得熬。我再做做工作,看看要个保姆行不行。”
  
  结果可想而知,老太太还是宁死不要保姆。
  
  隔天,万和带着老娘和泰和到医院体检,结果为两人严重营养不良。医生愕然又差异地说,你家生活很困难吗?现在不该发生这样的状况啊。尤其老人不敢这样,严重影响生理机能云云。老太太回家说,医生尽是胡说八道,一天吃这么好,哪来的营养不良!
  
  两个儿子面面相觑,一对无语。万和决定叫老娘住上一段医院,打一些球蛋白、氨基酸之类的营养针,再做做各方面检查。这次老娘没有太固执,第二天就住进了名牌大医院的单间病房。本来顺顺当当的,孰料一件小事又把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彻底击碎。住院的第三天,万和、泰和中午都在病房,开饭时要了四个菜,老娘说弄这么多干啥?根本就吃不完。万和说三个人四个菜不多啊,你看我俩个头儿一米八,这点菜不算多,就算吃不完,倒了就是了。谁知万和话刚落音,老娘一下掀翻了小饭桌,所有的饭菜乒里乓当散落了一地,“你有钱,耍的大,随便要,你们吃吧!我不吃了!”万和清楚,老娘不仅仅是为了多要几个菜发脾气,而是对医生不按她的“治疗方案”宣泄。
  
  两个儿子气得憋得脸都白了,无奈地双双面壁叹息着。后又哄着老娘别生气,以后不要那么多菜了云云。
  
  没两天上海打电话催着回去,临走前万和又塞给泰和一把钱,说经常到外边补充补充营养。泰和说:“哥呀,我真想不通咱妈咋成这样。是不是脑子或精神方面有毛病了?要么,按迷信的说法就是咱俩上一辈子欠咱妈的太多,这辈子就还不完。”
  
  万和说:“让她听见了非气得要了她的命不可。我早都想过,你敢让她去检查?”
  
  三
  
  这次回上海后,有一段时间泰和电话中没诉苦,万和心里觉得老娘可能听了他的劝,开始体贴泰和了。
  
  这天正在主持会议手机响了,一看是泰和打来的,就说:“正在开会,一会儿给你打回去。”
  
  泰和这个电话叫他不得不立即动身回家。张万和家的老住房要拆迁,泰和本来想一个人处理,并不想让哥哥回来。可是老娘的一系列“壮举”让他害怕和惊讶。老娘不但和拆迁方亲自数度谈条件,谈不妥后参加了一帮老头儿老婆组成的静坐示威团,炎炎烈日下坐到大街上,堵塞了交通。这还不说,老太太住到老房子里在那儿要坚持到底,现在已经成了有名的钉子户,泰和原来找的一些关系让她全得罪了。这会儿泰和已是万般无奈迫不得已之下不得不让万和回来。听了这些,万和当即直奔机场,买了全价机票,恨不得一下子到家里。
  
  万和下飞机直奔老驻地,远远一看,几排老头老太太横坐在大马路上,近前一看自己的老娘戴着草帽坐着小马扎在前排。“妈,这大太阳你受不了,咱回家,我有话给你说。”说着要搀老娘起来。
  
  “我不回,问题不解决我就死到这儿!”老娘固执地不让万和搀她起来。
  
  旁边的老头老太太说,老嫂子,先跟孩子回去吧,你有着病,都两天了,怕吃不消。歇歇过两天再来吧。回去吧,身体要紧……在众人劝说下,万和总算把老娘搀进了出租车里。回到家,老娘说了拆迁办如何让如何让不讲理,咋样咋样不公平,这次拼上老命也要讨个公道……
  
  “妈,你听听我的想法行不行?说的不对,咱再商量。我觉着,咱就不该要这房。泰和在美国,今后又不在这儿住,他儿子也在美国,也不会要你这安置房。我和俺闺女更不会要,你说要这房有啥用?再说,安置的地方那么远质量又差,要它干啥?真不如领一把补偿款算了。你说呢?”
  
  “不行。这房我肯定要,这是我的房。远怕啥,坐个车一会儿就到。老邻居都在那儿,我想住住就住住,为啥不要?”
  
  “这一要,连将来的装修还得一二十万,你想过没有?”
  
  “我都不信俺儿拿不出一二十万!”
  
  “你把我当啥了,当银行?”
  
  “你要不拿钱,我就借,看能买下房不?”
  
  张万和除了叹息和投降还能咋样?胳膊拧不过大腿,为不惹老娘再次生气只能由着她。事后又拿出十来万买那“力争”来的超标面积。
  
  这天晚上,泰和的一席话又让他彻夜无眠。
  
  “哥,给你说,我仔细想了,我想回美国,在这儿实在受不了了。再待下去,可能我得变成精神病,或者严重抑郁症。情况你都知道,咱妈她保姆不要,她自己几次说要去养老院,我托人联系,她知道了反而骂我想让她早点儿死。我想娶个媳妇咱妈没有一个看上的。你说咋样是好?让她跟我去美国,她也不去,真不知道咋样能让她一天不生气,咋样能一天能开心高兴,咋样能让她安度晚年。当儿子的,尽孝是责任,我也愿意尽孝,可是真不知道该咋样尽孝。我怕在这儿时间长了,不但咱妈没有因为我在而长寿,反而对她身体不好。这两年,我好像悟出了咱妈想要啥。她年轻的时候在那个小商店当主任,她一个人说了算,所有人都得听她的,她说啥就是啥。现在她脑子里还是那一套,没别人听她的了咱俩就得一切听她的,把挣的钱全交给她,大小事情全得向她请示汇报,得由她做主,她计划安排咱们去执行,还要当全家之主。她还活在她年轻的年代。她不但要钱,更想要指挥咱俩的权力。咱都五十多的人了,也该独立了吧?她成天不高兴,我看原因就在这儿。如果按她想的那样,你看她高兴不?但是,这就根本不可能。不依她,她就生气郁闷生病,依她吧,又不可能,你说咋办?我是彻底没招儿没辙了。哥,你饶了我吧,让我走吧。”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想过没有,你走了咱妈咋办么?这问题,叫我好好考虑考虑再答复你。”
  
  这一夜,张万和脑子转的没停。生意上的事儿再难总有谈判双方妥协一说,总有一些变通办法。可老娘的事儿,用生意场上的办法行不通。现实摆到这儿,泰和真要走了老娘一个人生活肯定不行,泰和在这儿她不满意,让去美国不去,让来上海不来,保姆坚决不要,养老院誓死不考虑,她老家又没了亲人,仿佛只剩下一条路了,惟有我放弃现在一切生意回家陪着她,可是我的后半生能一直这样呆在家里么?就是我回家全日伺候她,千分小心万分注意时间长了还会有矛盾,能呆的长久么?万和陷入无限的思考之中……
  
  2012.04.14.22:20.


      (无意稿酬,故不发声明)

[ 本帖最后由 吴墨 于 2012-4-17 18:19 编辑 ]
作者: 暴雨迎风    时间: 2012-4-14 22:35
支持一下!!
作者: lichezhiyuan    时间: 2012-4-15 00:59
生活里总有一些矛盾无法解决,但是日子还要过,更何况这日子是一天一天的在过的......欣赏吴墨细腻的描述,充满生活的气息!赞!
作者: 敬一兵    时间: 2012-4-15 08:34
人物的勾勒很有味道,无论是线条还是轮廓都散发出了呼吸的景象,欣赏!
作者: 吴墨    时间: 2012-4-15 09:38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4-14 22:35 发表
支持一下!!
谢谢版主关注和支持!问好!
作者: 吴墨    时间: 2012-4-15 09:42
原帖由 lichezhiyuan 于 2012-4-15 00:59 发表
生活里总有一些矛盾无法解决,但是日子还要过,更何况这日子是一天一天的在过的......欣赏吴墨细腻的描述,充满生活的气息!赞!
谢谢朋友关注和光临,谢谢支持和共鸣,谢谢鼓励和抬举了。这是我身边的故事,真实比小说更甚,小说里已经委婉和收敛了许多了。这现象真叫人无奈何沉重。问好!春安!
作者: 吴墨    时间: 2012-4-15 09:43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2-4-15 08:34 发表
人物的勾勒很有味道,无论是线条还是轮廓都散发出了呼吸的景象,欣赏!
谢谢朋友关注和光临,谢谢支持和共鸣,谢谢鼓励和抬举了。这是我身边的故事,真实比小说更甚,小说里已经委婉和收敛了许多了。这现象真叫人无奈何沉重。问好!春安!
作者: 雪野梅影    时间: 2012-4-15 19:06
生活里太多的无奈,这个无奈更无奈。
作者: 吴墨    时间: 2012-4-15 20:52
原帖由 雪野梅影 于 2012-4-15 19:06 发表
生活里太多的无奈,这个无奈更无奈。
谢谢朋友关注和光临,谢谢支持和共鸣。这是我身边的故事,真实比小说更甚,小说里已经委婉和收敛了许多了。这现象真叫人无奈何沉重。问好!春安!
作者: 七笔氏    时间: 2012-4-16 09:29
支持一下。学习。
作者: 暴雨迎风    时间: 2012-4-16 10:22
题目是不是错了??叫声吗---???
作者: 吴墨    时间: 2012-4-16 21:55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4-16 10:22 发表
题目是不是错了??叫声吗---???
谢谢再次关注。题目没错,就是这样。实际上,是想起、说起这样的妈妈很无奈、很沉重。问好!
作者: 绿飞扬    时间: 2012-4-16 22:21
欣赏!
作者: 吴墨    时间: 2012-4-17 09:57
原帖由 绿飞扬 于 2012-4-16 22:21 发表
欣赏!
谢谢朋友关注和光临,谢谢支持和共鸣。问好!春安!
作者: 摇曳风铃    时间: 2012-4-17 12:07
读完,心情挺沉重。因为她给了我们生命,所以我们就要倾其所有?
作者: 刘满园    时间: 2012-4-17 16:42
作品人物鲜活,功力深厚。标题该当是“叫声妈,我好无奈”才对吧。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4-17 16:44 编辑 ]
作者: 吴墨    时间: 2012-4-17 18:20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2-4-17 12:07 发表
读完,心情挺沉重。因为她给了我们生命,所以我们就要倾其所有?
谢谢风铃关注和光临,谢谢支持和共鸣,谢谢为我纠错勘误。问好!春安!
作者: 吴墨    时间: 2012-4-17 18:25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4-17 16:42 发表
作品人物鲜活,功力深厚。标题该当是“叫声妈,我好无奈”才对吧。
谢谢主编朋友关注和光临,谢谢支持和共鸣。谢谢发现错误,在此一并向暴风迎雨主编致谢并致歉,谢谢你们纠错勘误,是我没有发现。谢谢朋友们!问好!春安!
作者: 吴墨    时间: 2012-4-17 18:29
原帖由 七笔氏 于 2012-4-16 09:29 发表
支持一下。学习。
谢谢朋友关注和光临,谢谢支持和共鸣。问好!春安!
作者: 西夏楼兰    时间: 2012-4-17 18:34
小说写得味道足,人物关系让人揪心。
作者: 吴墨    时间: 2012-4-17 18:36
标题: 致歉
谢谢版主及朋友们,你们说了几次,我糊里糊涂地竟然还没发现错在哪里,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很奇怪,标题之错,看了好多遍咋就看不出来呢?真是误会了大家的好意,在此向暴雨迎风主编及朋友们一并致歉。祝好!春安!
作者: 吴墨    时间: 2012-4-17 18:38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2-4-17 18:34 发表
小说写得味道足,人物关系让人揪心。
谢谢朋友关注和光临,谢谢支持和共鸣,谢谢鼓励和抬举了。祝好!春安!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2-4-17 19:21
很好的故事,沉重而耐人寻味。
作者: 邱天    时间: 2012-4-17 20:44
题目的“吗”,换成“妈”了?呵呵!
作者: 暴雨迎风    时间: 2012-4-17 20:56
原帖由 吴墨 于 2012-4-16 21:55 发表
谢谢再次关注。题目没错,就是这样。实际上,是想起、说起这样的妈妈很无奈、很沉重。问好!
呵呵,我看你改了,我是说那个吗字。
作者: 暴雨迎风    时间: 2012-4-17 20:57
原帖由 吴墨 于 2012-4-17 18:25 发表
谢谢主编朋友关注和光临,谢谢支持和共鸣。谢谢发现错误,在此一并向暴风迎雨主编致谢并致歉,谢谢你们纠错勘误,是我没有发现。谢谢朋友们!问好!春安!
没啥,笔误很正常。
作者: 吴墨    时间: 2012-4-21 16:38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4-17 19:21 发表
很好的故事,沉重而耐人寻味。
谢谢朋友关注和光临,谢谢支持和共鸣。这故事是真实的,但这样的母亲我以为是极少数的,但愿天下的母亲也能体谅几分儿女,以铸和谐家庭。周末愉快!
作者: 吴墨    时间: 2012-4-21 16:39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2-4-17 20:44 发表
题目的“吗”,换成“妈”了?呵呵!
谢谢朋友关注和鼓励。周末愉快!
作者: 吴墨    时间: 2012-4-21 16:40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4-17 20:57 发表
没啥,笔误很正常。
谢谢版主再次关注,谢谢为我勘误。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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